回洛仓在洛阳北七里,仓城一周约十里,其中粮食窨井数量和存粮只有洛口仓的十分之一。 李密有预感,回洛仓一定还有粮食,昏君不可能把所有粮食都拿出来给老百姓,否则养那么多官兵吃什么。 他转而想打回洛仓倒不是因为真的为了抢粮食,而是他输不了这口气,蒲山公营的面子必须得挣回来。 而翟让此时则显得有些犹豫。 “回洛仓离洛阳如此之近,我们这二万人马行吗?” 房彦藻看李密脸色微变,忙道:“魏公刚才说昏君可能早已预料到洛口仓会丢,大总管的担心也有道理,万一……昏君手底下是有些能人的,恐怕取回洛仓,要从长计议才好。” 李密听翟让和房彦藻如此不爽快,心里烦躁起来。 “既然如此,蒲山公营就把洛口仓留给大总管了,算是……” 翟让听他要说决绝的话,忙道:“魏公别急,我的意思是大家先商量。” 李密指着洛阳方向又指了指自己的队伍,道:“洛口仓成空城,并非昏君如何了得,是他迫不得已而为之。昏君也知道,若是被本公夺了洛口仓,占了他的粮秣,洛阳迟早就是本公的。我何须顾忌他,不应是他顾忌我?蒲山公营一路奔袭而来,士卒们都铆足了劲。此时若是偃旗息鼓,必然令士卒锐气受挫,倒不如一鼓作气取洛口仓。” 房彦藻在他说话时频频点头,接话道:“魏公的话有道理,只是……” 李密道:“兵家最忌犹疑不定。” 房彦藻道:“魏公先别急。有道是上兵伐谋,心急吃不了热蒸饼……” 翟让以为房彦藻在谦逊,急道:“房公莫不是有什么良策?” 房彦藻咳咳咳清清嗓子,“某家刚才听了魏公的话,一直在思虑,还没想得很明白……” 翟让道:“房公不妨说来听听。” “我只是认为,昏君可不昏……昏君的心机堪称高明。他能以罪己诏昭示天下,又以洛口仓来赈济天下,可说是步步舍得,又步步精妙……” 翟让微微点头附和。 房彦藻瞄了一眼李密,李密未动声色。 房彦藻继续道:“昏君自伤三千,虽是穷途末路之策。他此举是在争取民心,为自己续命。这一着可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李密听到此,黑瘦的脸上挂了层寒霜。 “房公莫不是要替昏君说话。” 房彦藻摇摇头,道:“自古民心是衡量一个王者气度的重要标尺,而民心向背有时就在毫厘之间。咱们想想在历阳的老百姓,又看看眼前这些运粮的黔首,洛口仓的哪一个不感念昏君的好……昏君的罪己诏尚还可说是照猫画虎学明君,自称昏聩暴戾,蒙蔽世人。但他开仓放粮这一招,又学的是谁?” 翟让问道:“学的是谁?” 房彦藻摇摇头,一副此中深意太可怕的样子:“他谁都没学……” 翟让奇道:“大业二年,他不也开仓赈济过……” 房彦藻摆摆手,“灾害之年,赈济百姓,只是让老百姓不死。终究还是君王的牧民之道,牧民之道啊。但是今儿你们都看到了,这能是一般的赈济灾民!每一户十石粮啊!” 说道“每一户十石粮”房彦藻感慨的语气,把在场所有的人都引入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情景和深思中,唯独李密脸色是越来越难看。 “每户十石粮,按大业年间农民的赋税来算,就是返还了每户三年的赋税。还是开皇年间,把人丁拆分的户数来算的。三年啊!黔首们能不高兴,能不念他的好!也不知是谁想出来的?” 李密实在听不下去了,愠怒道:“房公!你为何如此长他人志气!” “不不不,我不是长他人志气……”房彦藻急辩道。 “我只是在揣测昏君的想法究竟为何而起,又从何而来,对魏公和大总管有多大利害关系。” 李密斥道:“你抬举他了。昏君开仓放粮,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知道洛口仓必丢,所以,在丢之前就任性的放弃,并不是真心想给老百姓粮食……” 房彦藻笑着摇头,“我听人说了,洛口仓开仓放粮是昏君下旨,可不是他舍弃的。若昏君是早知洛口仓必丢,也即是说他已经知道魏公要取洛口仓,但他又是如何知道魏公想法的?” 李密也愣在那儿,房彦藻的质疑不是没有道理。他虽然知道房彦藻的猜测也有漏洞,但是真要细想开仓放粮这件事,其中的确有值得推敲的地方。 房彦藻继续说道:“我曾经也如魏公一样在想。这一计,恐怕是昏君身边的三贵中,指不定谁想出来的。可后来,我一想就觉不对。没有哪一个臣子敢拟出如此离谱的罪己诏,杀人诛心的句子,他就不怕昏君一怒之下,杀了他!而且,三贵中也绝对没有谁能想出送老百姓三年赋税的提议……这事,我也想不清楚,为何会一下子返还黔首三年的赋税。” 翟让连连点头,“房公如此一说,倒真是如此费解。” 李密良久后,揶揄道:“房公既然看得如此清楚,可有什么良策?” 房彦藻摇摇头,“良策没有……” 少顷,房彦藻突然说道:“此事让我想到了祖君彦的檄文……” 李密哼了一声,“房公还不打算放过祖君彦!” “不不不!某家其实也对祖君彦之死很痛惜,很内疚。也正是因为内疚,这几日一直在思虑这件事……我一直在猜想,祖君彦其人如此有才,怎么可能在洋洋洒洒的千字檄文里,要抄袭行将公之于天下的罪己诏?那是不是只有一种可能,就是祖君彦并没有抄袭昏君的罪己诏……但是……” 房彦藻又是自问又是反问,在自己思维怪圈里打转,显然他也并没有完全说服自己。 “今日到了洛口仓,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我心里就更奇怪了……” 翟让奇道:“房公是看出了什么端倪?” “祖君彦……可能枉死了……”房彦藻摆着头。 李密瞪眼问道:“房公把话说清楚,你究竟想到了什么?” 房彦藻有些痛心的样子,道:“祖君彦的檄文极可能不是抄袭了昏君的罪己诏,而是两者巧合,这种巧合有某种神意在里面。比如,开放洛口仓,这种神来之笔一样的计谋,昏君和三贵也没一个想得出来,只能是神意……” 李密冷笑道:“今日好叫本公领教了一番什么是荒谬,简直可称滑天下之大稽。既然,房公有如此多的由头来捧昏君,说到底是奉昏君为君。道不同不相为谋,咱就此别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