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九。 李密与翟让分两路挥师出阳城向北，穿越方山，自罗口向东北方向进发。 蒲山公营就如李密梦想的大船，重新启航。而这一次，李密有十拿九稳的自信。大隋的衰败已到了行将朽木的地步，谁捷足先登谁就能取天下入囊中。 按李密的设想，取了洛口仓，洛阳即唾手可得。再接下来就是江都、大兴城…… 到夕阳时，蒲山公营在距洛口仓约二十里的一个峡谷，李密号令全军扎营过夜。长途行军，也已人疲马乏，需进行休整。 李密传令各营早早歇息，准备第二日凌晨奇袭洛口仓。翟让的那一万瓦岗军，也在距蒲山公营数里外扎营，双方已先期约好，瓦岗军在凌晨攻城时助攻。 这一夜，一轮皓月，月朗星稀。 战马喂了草料后，士卒全都早早歇下，大营灯火俱暗，阒黑一片。 除了远处的游骑和哨兵，全都进入了梦乡。 而此时，在蒲山公营约两里开外的一个村庄里，两百人的隋军弓箭手，撇下自己的轻骑，趁着暗夜的掩护，向蒲山公营一路摸去。 他们似乎早已知晓蒲山公营的行军线路和时间节点，在村庄里已等候良久。 两百弓箭手，轻装疾步，很快就摸到了营地峡谷的一个高处。 领头来偷营的校尉，看着峡谷低处月光下的营地，低声下令。 “火箭……” 一名弓箭手用火捻点燃一罐装有黑油的罐子，然后提在手里，一路小跑，递次给所有弓箭手点燃手里的箭矢。 只听校尉一声，“放……” 一排火箭，带着小簇火焰，直射峡谷低处的蒲山公营。 最先看到天空一亮，小红花飞速下坠的，是大营内的哨兵。 随之，就是一声干嚎声响起：“偷营啦……” 伴随此起彼伏在峡谷的回音，又是一排火箭下坠。 还不等半睡半醒的士卒们翻身而起，已有火箭射中了营帐。立时，箭矢上的火簇顺着擦油的箭杆开始燃烧，一些营帐开始起火…… 嘈杂声顿时四起，士卒们慌忙先往外跑。等到跑出来一看，火箭又射了几轮。但除了火箭，没有铺天盖地的箭雨和喊杀声…… 有经验老到的士卒，俯下身，贴耳细听远处有多少马蹄声传来。 而在几排箭雨之后，天空中除了有烟气，火箭也停了下来。 …… 李密走出营帐，手里提着兜鍪，整理着自己的甲胄，立时有小校跑过来报。 “大帅，有隋军偷营。” 李密双眉紧蹙，急问：“有多少人马？从哪个方向来？” 边说边接过侍从牵来的缰绳，然后翻身上马。 “人马不多……除了放箭，没发现别的……” 呃！李密在青骢马上已经把大营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除了零星的几个起火点，大营士卒的慌乱也慢慢平复下来了，周遭没有冲营、破营的任何迹象，更没有看到刀光剑影。 “只是小股扰营而已……传令，全营戒备，再叫人四处看看……尤其是高处。”李密指了指峡谷两边。 看着有小校带人往峡谷两边而去，李密翻身下马扔掉缰绳，心里暗骂。 不知道大军是怎样暴露的行止。按事前的部署，他们这一路，行进很快，没人能预料到他们会奇袭洛口仓。 “……这些扰营的应该是附近小股的府兵。” 他回帐内站下，没多久就有人来报。 “有……一百多人的府兵偷袭，已经四散逃了，别的没发现有大队人马。” 李密点点头，松了口气。看来，跟自己估计的差不多，就是附近小股隋军来扰营的。并不是大军的行止已被人勘破。要不然，这地方早就有埋伏，会打自己个措手不及。 “传令，让将士们轮番休息，今晚也就这样了……” 空旷的峡谷，蒲山公营除了零星灯火，又陷入静谧中，只是静谧程度比扰营前还要安静。 小股扰营，几乎没有任何伤亡，但被惊扰后，睡得安稳的士卒可不多。李密也是一夜衣不解甲，坐等天明。 天色还未明时，蒲山公营人吃饱马喂足，人马都整装待发。 李密收敛起自己略显疲惫的神色，沉声下令大军开拔。轻骑兵率先涌出，大军直指洛口仓城。 比约定的奇袭时间，蒲山公营提前了约一个时辰。李密不想再等，他已心生焦灼。 洛口仓一役，只能胜不能败。此一役不仅关乎蒲山公营未有败绩的名声，也关乎自己是否能一口气拿下洛阳。 洛口仓是大隋粮秣基地。城内有3000口储粮的窨井，每口井内储粮8000石，共计2400万石粮食，堪称天下粮仓。拿下洛口仓就掐断了隋军的口粮，好比掐断了大隋的命脉。 “蒲山公营手里有粮，本公就可以对周围的百姓一呼百应。” 这个盘算，李密已经想了很久，也是他放弃往关中地区发展，先取洛阳的战略布局。 大军往前，势如破竹，烟尘滚滚。虽然昨夜被扰营，但蒲山公营的士卒士气高昂。 轻骑兵一路狂奔，他们要突然出现在城下，利用守城官兵的麻痹，迅疾翻越上城墙，让洛口仓城的隋军还在睡眼惺忪时就变成刀下鬼。 但戏剧的一幕却来得太突然了…… 轻骑兵在距洛口仓五里地开外，眼前奇异的一幕出现了。 李密得报，说轻骑兵发现前方有大量老百姓，请大帅去看看。 李密很诧异，什么不得了的事发生了。 他纵马往前，到了前军位置。 明月和几缕晨曦下，只见洛口仓城巍峨的城墙在地平线出现。而洛口仓城外，数条蚂蚁一样的黑线蜿蜒延伸向城内。 “隋军早有准备？”李密眉峰一皱，心里嘀咕联想到昨晚被扰营。 “大帅，探马报是老百姓……” “老百姓？” 李密仔细辨认隔得近一些的“蚂蚁线”。 “他们在干什么？” “不知道，像是在搬运什么东西。” 李密凝视良久，内心疑窦丛生。 现在箭已在弦上，前方突然出现大队人马，对手一下变得虚实不明，令兵家犯忌。 但也不可能就此罢了。 不管了！李密举鞭遥指，下令大军靠近洛口仓城。 大军往前，铁蹄无所忌惮的响起。 洛口仓城越发清晰。那些蚂蚁线也变成了一队队的人形。他们有从城外进城的，也有从城里出城的。 而络绎不绝的人流也的确是老百姓，男女老幼都有，还有骡马大车，甚至病恹恹的老牛老马。 而唯独看不到一兵一卒在其中，城墙上连守城士卒的影子都没有。 空空荡荡的城墙，四开的城墙门，匆匆往来的老百姓。 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李密抬手令大军放缓步伐。太不对劲了，其中是不是有诈？这些老百姓又是在干什么，连一个士卒都没有，他们卖力运的是什么？ 李密仔细看那些百姓，这才发现，老百姓们扶老携幼空手进城，然后却是负重而出，匆匆忙忙，那一袋一袋，一筐一筐的像是粮食…… 粮食！ 难道……洛口仓城早已破了，翟让比自己抢先一步拿下了洛口仓城？ 李密大惊，令大军缓步靠近城门，派人先期再去查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