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密正准备详述如何先取洛口仓,再取洛阳的良策。 此时,房彦藻突然道:“祖记室这篇檄文,里面有些字句颇为眼熟啊……好像我曾在哪里见过。” 他这一句话带着某种质疑,一出口,瞬间就让大帐安静下来了。 不管是谁,听他这么说话打断李密,都觉得房彦藻有点冒失。毕竟,李密正准备跟翟让探讨……布置下一步洛阳作战计划。这么紧要的关头,你房彦藻出什么幺蛾子呢。 翟让眉峰一紧,以为这是房彦藻故意声东击西的暗示自己。 他是在提示自己没必要听李密的良策吗? 李密的第一个念头也是如此,这货是不是存心要捣蛋,故意罔顾左右而言他。 不过房彦藻这人在瓦岗寨地位不低,李密曾经也跟他一起在杨玄感的手下干过。在追随杨玄感时,李密地位比房彦藻要高,他对房彦藻不是很熟,只是也颇有好感。 他还是耐心的停顿下来,语气平和的说道:“房公莫不是对檄文有什么指教?若是有指教,可下来后与祖记室探讨一二。” 房彦藻其实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他并不是想要打断李密,他只是觉得有件事很匪夷所思。祖君彦的檄文洋洋洒洒有上千字,而其中有些句子,的确令人过目难忘。为啥其中会有自己熟悉的句子呢?而且,这些句子并不是引经据典而出的问题,是自己曾经好像见过。 难道祖君彦在抄袭别人的文章? 房彦藻也意识到李密的愠怒,老脸微红,忙道:“我只是……一时恍惚,一时恍惚。魏公和大总管见谅!见谅!” 翟让看着他的神态,眯眼仔细斟酌他的话,认为房彦藻就是在提示自己,不要听李密往下说。取洛阳这事,可能不妥。 而此时的祖君彦则很宽容的一笑。他自认为这篇檄文,一气呵成,文采飞扬,绝对堪称传世佳作。你房彦藻语带质疑,说曾经见过,是说我抄别人吗,那不过是你内心生妒的错觉吧。 他朝房彦藻一拱手,淡然一笑,谦逊道:“房公是进士出身,但请放心,拙作算不上上佳,若有需修改的地方,鄙人一定虚心领教。” 而内心里,祖君彦是冷哼连连。 你房彦藻虽是进士出身,可也就是凭一篇策论而被取进士科。杨坚那个不读书的老王八蛋看中的人,能有几分成色,也配评论本公的文。 而房彦藻还在一个劲的:见谅!见谅! 李密看这事既然房彦藻都脸红了,就不提了。 他继续道:“两万兵马先取洛口仓,只要先以声势夺人,再出其不意,定能拿下洛口仓。” 单雄信道:“取洛口仓,洛阳十万兵马都按兵不动,不太可能吧?” 李密很自信的道:“洛阳只是号称十万,府兵不过五六万,其中好多还在周边城池抵御附近的义军。而越王年幼,辅佐他的段达、元文都等人都不过是些平庸之辈。洛阳兵马在这些人手里一定是瞻前顾后,谨小慎微,待机而击,绝不敢与我摆出决战之势,更主要是……” 翟让看他思虑得很深远的样子,心里愈发不踏实起来,这到底是一趟浑水,还是一趟清水?不觉看向房彦藻。 房彦藻在他身后,此时眼神忽而虚焦,忽而蹙眉苦思,嘴里还喃喃有词,不知想到了什么,完全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没有把李密的话听进一句半句。 翟让小声道:“房公!房公!” 李密等人也随之注意到,房彦藻此时神游不知何处的模样。 李密停顿下来,有股无名之火冲到了脑门,又被他生生的压住了。现在对房彦藻动怒,有点不给翟让的面子。 而祖君彦看着此一幕,嘴角浮起不经意的轻蔑一笑。 李密还是不禁面带薄怒道:“房公之前一语打断本公讲话,现在又以睥睨之态,在中军帐中拒听本公的韬略,不知是不是觉得本公也太过平庸。若是嫌弃本公……” 房彦藻也早回过神,他知道自己这下可得罪李密了。急道:“魏公言重了,言重……不是言重,是谬误、误解。我可没那个睥睨的意思,我只是……” 说道此,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众人都看着他,等他把话说完。 房彦藻扫视一圈帐内众人,见大家眼里各有各的眼色,等他说下文。 他轻叹一声道:“得罪了……” 说着,他从自己衣袖内取出一张白纸。 帐内一众人都看着他,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房彦藻把白纸双手递给李密,然后说道:“大业皇帝……昏君杨广,近日刚颁了一份罪己诏。这是眷抄下来的,大总管都还没机会看,我只给他略讲了讲昏君罪己诏的大致内容。不知魏公看过没有?” 翟让点头道:“嗯,今儿走得急,确有此事。” 李密问祖君彦和其他人,“本营内可有这东西。”众人尽皆摇头。 房彦藻看李密认真看着诏书,说道:“这罪己诏,的确是破了天荒,很难想象是出自昏君之意。他对自己用词之狠毒,完全是以斯民的口吻,对自己破口大骂。毫不吝啬恶毒之语,自认以致天怒人怨,人神共愤的地步……” 李密很快也看完了罪己诏,他一时也被这诏书所写内容给惊住了。 良久,他才斥道:“……昏君惺惺作态……也也太过了,要不就是被人杀了吧,怎么可能允许天下人如此看待他。这就叫自认昏君,暴君,自认该遭天谴……” 祖君彦也凑过来看。毕竟是奇文,不见识一番岂不可惜。 李密把罪己诏给他,祖君彦拿过去细读起来。 而此时房彦藻则好奇的瞟着祖君彦,他揣度着祖君彦的表情变化会是怎样。 房彦藻今儿走神,就是因为自己提前看过罪己诏,而且,终于回忆起来其中有一句“罄南山之竹,书罪未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出现在了祖君彦的《与李密檄洛州文》中。 他认为祖君彦一定也看过罪己诏,而且还借用(抄袭)了这一句话。 至于祖君彦为什么如此做,他也觉困惑。毕竟,罪己诏在前,不是抄袭是什么! 此时正看诏书的祖君彦也发现了其中的句子,一字不错。瞬间,他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只见他脸色渐渐泛白,手开始颤抖起来,到最后那张纸都快拿不住了。 他很难相信自己看的是什么。 李密此时也反应过来,恍然一悟。自己刚才看罪己诏时,好像有个别句子似曾相识…… 他再一看房彦藻和祖君彦的神色,立马就明白了什么,忙又抓过罪己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