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坚微笑看着恭顺的“三贵”,跽坐在地板,小心的嘬饮着茶汤,没有打扰他们这片刻的宁静。 赐下午茶,也是君臣间的交流。画面和谐温馨,有助于增加信任粘合度。 “三贵”喝过赏赐的茶,心气安稳,少不了眉飞色舞找补几句好听的话。 “皇上的罪己诏,令江都臣民称颂不已。听说,去各寺庙为皇上点长明灯的一时络绎不绝,有寺庙门槛被踏断了,还出现了踩伤人的事……” “臣民中都在盛传,江都郡附近有各种祥瑞出现,有地方甚至再现百鸟朝凤的盛景……” “听说,有一深谷,三柱朝天烟云升起,尔后群兽跪拜江都宫圣躬方向……” 此刻阳坚就像是一位师尊,看着叽叽喳喳交了满意答卷的三个学生,在自己面前嬉笑。 “三贵”口中的盛传和奇闻,他自然也听说了,魏氏包打听的功夫也越来越到位。当然,其中充斥了大量民众的夸张,不过夸张也是民意,甚至是赞誉。 迷楼一开始拆除,江都郡既使没有官仓放粮,也让百姓如重新看到了昔日扬州总管的仁慈。称颂大业皇帝虔心向佛,为民祈福,一改奢靡,并非虚妄。 阳坚很庆幸自己在江都用了三招。如果只是颁罪己诏,江都臣民不会转变如此之快。有道是子民的眼睛是雪亮的。罪己诏是便宜话,臣民看不到你的行动,就不会令人信服。 “洛阳方面有什么消息?” 阳坚看三人兴致很高,还是想找点别扭。 “三贵”一霎静了下来,都摇头。他们当然知道皇上对罪己诏和洛口仓的事很上心。心里生畏,不问不说,都是明白人。 眼目下,中原局势一直都很紧张,尤其是张须陀被杀后,又出了一个杜伏威,横亘在东都和江都之间,驿报恢复无望。 沈光是带了二十人出江都,这二十人分成四组,有各自奔赴的路线。他们会一路传旨到给郡府,再由当地郡府给江都传回信报。而目前,除了临近的一二个郡之外,还没有洛阳方面的信报传回。 裴世矩道,已经派人驻扎江都城外五十里接应,但凡有一点消息即会半个时辰内传回宫里。 “沈光和他挑的骁果骑,都是万里挑一的赛马好手,他首当其冲走东都。沈光是出生入死的战将,皇上亲自提点他,他定不负钦命。”裴世矩是希望皇上宽心。 “朕也相信……” 阳坚顿了顿,又说道:“江都到洛阳,若两个月之内驿报畅达,诸位爱卿有何良策?” “三贵”霎时都瞪大了眼,默看着阳坚。这话题可不小,两个月驿报畅达,也就是从江都到洛阳数个郡,剿灭掉所有匪患。 他们以为皇上又有什么重要旨意。 毕竟,皇上下旨前,总是先以商议口吻问一遍,然后…… “给朕说说看。” 皇上只要这么说话,三人都必须作答。 阳坚不是不清楚三人对剿匪平叛形势的研判,因为信报被延迟较久,信息获得不及时,多少有点像盲人摸象。阳坚是想要听他们说出有价值的东西。这种有价值的东西,包括他们思路里什么人和事是可靠的,什么将帅适合干什么等等信息。 完全靠史书不行,不能尽信书。 虞世基道:“臣以为,中原之地逆贼较多,翟让、窦建德和杜贼为首恶。不过他们都只是才起势,几个贼首还不及相互倚重,气候未成,若东都那边趁其羽翼未丰时全力剿杀之,有可能在两月内打通江都到东都的驿报……” 虞世基一向如此,老成持重,说话不冒进(够圆滑)。 这种话当然也是有很多信息的。在他看来,东都洛阳是剿匪的大本营,江都应该保守稳固为主。这套策略是以前隋炀帝下江都布局的老调重弹,属一以贯之。 裴藴道:“仅凭东都之力,恐怕难以剿灭叛贼。臣以为,皇上可令河东几郡的兵马,包括太原、河西等地,都抽掉一部分参与东都的剿匪。先剿灭翟让、窦建德、杜伏威和高开道等山东各地匪患,再入关中……” 虞世基反驳道:“臣不同意裴大人的建言,如此大规模长距离调遣兵马,太过冒险。而且,太原等靠北边的诸郡,防御突厥人的压力很大,如果抽掉兵马离边关,攘外转向内,会顾此失彼,恐怕会得不偿失。” 阳坚点头不语。 左支右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是一般思维。 到目前为止,该爆发的义军还在爆发,死马也只能当活马医,反正赌局已开胜负未定。 虞世基和裴藴就此,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而裴世矩却在一边半天没有吭声。 阳坚看他双眼盯着自己手里捧的茶汤,一言不发出神的样子,应该是在思虑什么。 阳坚没有立即发话问他。 虞世基和裴藴也意会到皇上没有催促裴世矩。两人于是住口,三人就这么等着裴世矩开口。 良久,裴世矩发现皇上的目光,放下茶碗,略显沉静的说道:“臣以为,皇上应回驾东都,坐镇东都剿匪……” 他说此话时,眼里还有种果敢之光,也立时让佛堂内的空气都凝结了。 虞世基和裴藴两人都惊住了,没想到他会提这一茬。过去差不多两年里,皇上杀了好几个自认为可以劝谏皇上的大臣,已经有一年多没人敢提回驾东都的事了。现在刚看到皇上有点好脸色了,你就敢这么跟皇上说话! 两人偷瞄阳坚,以为裴世矩这下可触犯了天颜,皇上的雷霆之怒少不了。就算是皇上斋戒期不打不杀你,削职出宫也是轻的。 裴世矩你大意啦! 可令人意外的是,皇上似乎没有听到他所说什么话,而是转而问裴藴道:“你认为朕如调北方兵马,太原招抚使等人会听朕的旨意吗?” 阳坚的问话出人意料,裴藴目光在阳坚和裴世矩身上各看了一眼,不清楚皇上为啥对裴世矩的话选择听而不闻。 他只得回道:“李渊等人都乃朝中重臣……” “你就说说李渊吧。”阳坚打断道,他就只关心李渊。 “李渊……李渊镇守河西和太原边关有一年多了,边关之地的防御尚算稳固,皇上若召他,他自然是先以剿匪为重。” “朕上次说他私通突厥人,让他自己回京领罪,他一直违令不回,朕恐怕调动不了他。” 阳坚追问着李渊的事,把话题转移开后,裴世矩目光散乱了,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自己的话题。 裴藴看阳坚追问自己,内心还略惶恐了一下,以为皇上是不是又要找自己的麻烦,忙道:“臣知道皇上担忧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