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虞硚猛地从床上坐起,叫了一声:“远之!” 虞硚刚做了一场噩梦,可梦到了什么,她又完全想不起来。 黑黢黢的房间里,除了隔着窗缝钻进屋里的风声,安静至极。 虞硚转过头,往对面窗下一张简易床望过去,那是萧远之过来陪虞洛洛时睡的地方,此刻上面空空如也。 萧远之还没有回来。 使劲抓抓自己头发,虞硚又躺了回去,望向头顶的天花板。 过了一会,虞硚再次爬起,拿起一直放在枕边的手机,拨出了一个号码。 电话那头是缓慢而冗长的铃声,等得让人心焦。 就在此刻,里间传来虞洛洛的几声吭哧。 虞硚只得挂掉电话,摸到床角的放着的拐杖,趿上鞋,走了过去。 之前的每个晚上,孩子起夜或者有别的事,都是萧远之过去查看,有时候虞硚想要帮忙,都会被萧远之按回去。 也难怪有一回邵阳过来,拿虞洛洛逗趣,问他喜欢保护地球的奥特曼还是萧远之时,他说要爸爸,因为爸爸就是能保护他的奥特曼。 而今晚,虞洛洛的奥特曼却迟迟没有出现。 哄睡了夜惊的虞洛洛,又确定他没有再发烧,虞硚拄着拐杖,又走了回来。 放在床边的手机闪了几下,提示有信息过来。 “刚谈完,人已经出来,没事了!” 寥寥几个字,让虞硚一直悬着的心,到底落了地。 所以,萧远之应该在回来的路上了吧? 虞硚再也睡不着,干脆坐到了沙发上,惴惴不安地等着晚归的人。 昨晚虞伯年在外面遭人围殴,报警之后,被送进了医院。 这个消息大快人心! 虞硚不是大度的人,她会一辈子记得,当初她的爸爸是如何入的狱,而妈妈又是因为什么而死。虞伯年受到什么惩罚,都是他应得。 然而虞硚万万没想到,虞伯年的事,居然会牵扯到萧远之。 萧远之下午之所以失约,没有在医院陪化疗的儿子,是因为接到沈子辉电话。警方派人去了萧氏,要求和萧远之见面。 理由竟是在虞伯年遇袭这事上,萧远之有作案嫌疑。 如果不是马瑞从邵阳那儿得到消息,让沈萱过来报个信,虞硚还被蒙在鼓里。 打死虞硚,她也不会相信,萧远之会做出这种事。 虞硚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打不通萧远之和邵阳的电话。还是从冯颖那儿,她才知道了事情大致的轮廓。 而此刻,虞硚越来越怀疑,有人借机生事,想要损害萧远之的名誉。 有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 萧远之回来了! 拄起拐杖,虞硚准备走到门那儿。 “回来了?”魏医生的声音传了进来。 虞硚苦笑,萧远之再不回来,她心脏病都要犯了。 正当虞硚手按在门把手上,打算开门出去的时候,萧远之突然出了声:“听说你以后想留在蓉城医院?” 看来外面的人想要聊几句,虞硚便收回了手,免得打扰人家。 “蓉城的工作环境不错,待遇也挺好,霍教授和闫主任还替我写了联名推荐信。最重要的,这儿毕竟是我的故乡。”魏医生笑道。 魏医生准备留下来,从虞硚的角度,是个太好不过的消息。 “手术结束,你就回去,东海岸那边更适合你发展,不是还有博士后研究吗?” 虞硚哭笑不得,萧远之真是好大的脸,居然管起了魏医生的事。 魏医生的想法,倒是和虞硚没什么两样:“把你老婆孩子管好就行,管我做什么!”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萧远之的声音忽地沉了下来。 所以,魏医生的想法是什么? 虞硚听得一头雾水。 好一会后,魏医生嗔怪了句:“算了,值大夜班本来就困,还得听你把天聊死!” 话说,萧远之的确不会聊天。 “你那天跟魏明潜在一起,被虞硚看到了。” 萧远之这一句,把虞硚吓了一跳。就算他跟魏医生是关系不错的朋友,也用不着把老婆给卖了吧,她当时特意躲了半天。 没等魏医生回应,萧远之又继续道:“我老婆傻乎乎的,都看出魏明潜不是值得托付的人,你又不笨,为什么还要回头?” 虞硚有些站不住,坐回到了沙发上。 傻乎乎的 萧远之对她的评价还真高! “加州那边的离婚程序已经开始,我跟他说清楚了。”魏医生终于回应。 所以,魏医生和魏明潜居然是夫妻,这消息太炸裂。 更炸的是,两人又要离婚了。 “他同意了?” “没有。” “需要我和他谈谈?” “不用,都交给律师吧!”魏医生回道。 幸好是独自坐在里面,没有人会看到此刻虞硚脸上的惊愕。 出于对魏明潜烂透了的印象,虞硚当然会站魏医生。实在遗憾,再聪明的人,在感情上,也有昏头的时候。 “你太太知道我们认识?”魏医生突然问了一句。 “知道一点,不包括之前的事。”萧远之很快回道。 “介意吗?” “看不出来,我倒觉得她挺欣赏你。” 萧远之这话没错。虞硚当然欣赏魏医生,欣赏她的专业,还有她的洒脱个性。 “那就麻烦你,给我留点面子。至少让我在你太太面前,保持住一个还算差强人意的医生形象。”魏医生略带自嘲地道。 话听到后头,虞硚心里疑窦丛生,萧远之和魏医生还有什么“之前的事”? 门似乎响了一下,虞硚到底心虚,撑着拐杖,便准备回到自己床上。 走到床边的时候,虞硚又隐约听到了一句:“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摆脱过去的阴影,回到该有的人生轨道上。很抱歉,有些路,只陪你走了一程。还是那句话,在你最需要的时候,我会第一时间来到你身边。” 装睡是件挺痛苦的事,尤其是大半夜的,有人坐在你床边,还一眼不眨地盯着你。 莫名有点像守灵。 脖子实在有些僵硬,虞硚转了转头,装作无意中被惊醒。 “把你吵醒了?”萧远之问道。 房间没有开灯,反而显得萧远之的眸子异常明亮。 虞硚瞬间忘了对劫后余生的人应有的态度,稍显夸张地抱怨道:“大晚上的,怎么还不睡?” 萧远之盯着虞硚,也不说话。 很快,虞硚看清了萧远之眼神里一闪而过的失望。 意识到问题出在自己这儿,虞硚赶紧补救,故作轻松地道:“不就那点小事吗,洛洛和我都没怪你。只是下回出去闯祸,能不能先知会一声。” 萧远之到底笑了,手指在虞硚脸颊上摩了摩。 “人没事就好,我吓死了!”虞硚终于说出了真心话。 “儿子今天难受吗?”萧远之低头问道。 “熬过去了,他一直很勇敢。” 萧远之往里间那边看了看:“像我!” “为什么警方会找到你?”虞硚问道。 “冯东毅那天给了我一份资料,有人买通了撞你和洛洛的那人,借此报复或者警告我。”萧远之道。 虞硚一下坐了起来:“真是虞伯年?” 若从动机上论,萧起平的可能性,都比虞伯年大。 “没那么简单。”萧远之说着,准备站起身。 “你”虞硚一把拉住萧远之。 “我什么?”萧远之不高兴地打断道:“你也觉的,是我找人揍他。我要真想揍,直接自己动手!” “你那么喜欢瞎猜我想什么,我是说,你把前因后果讲明白!”虞硚气各笑了出来。 萧远之似乎不打算搭理虞硚,走到里间看了看,随后又出来,拿了衣物,径直去了浴室。 虞硚就坐在床上,直到萧远之洗完澡出来。 等到现在,虞硚就为了听萧远之讲讲来龙去脉,可看着他连打了好几个呵欠,终究心里不忍,道:“算了,有什么事,明天说。” 萧远之却走了回来,伸手拍拍虞硚的头:“我离开萧氏前,把马振远骂了一顿,他闲着没事给姑妈打什么电话。害得你一个人照顾洛洛。” “人家还知道,出事的时候,要给太太打电话,你怎么就学不会呢?”虞硚瞪着萧远之。 萧远之被抢白,居然回应不出来。 “虞伯年怎么会找上了你?”虞硚看向萧远之。 “我只是把虞伯年叫到我那聊了一会,好声好气地告诉他,如果我的家人再出任何状况,就不只是让他连小生意都做不成的事。”萧远之神色冷了下来。 “就因为你放了句狠话?”虞硚追问。 沈萱得到的消息也不多,虞硚只知道一些皮毛,比如,虞伯年遇袭之前,最后见到的人就是萧远之。 “警方到达案发现场的时候,从已经被打昏过去的虞伯年手机里,找到了一段录音我当时的录音。” 虞硚心里一沉,多年之后,虞伯年依旧诡计多端。 萧远之沉默片刻,道:“巧得出奇,案发现场位于监控死角,那几人都戴着面具。” 不由自主的,虞硚拉住了萧远之的胳膊。 几乎可以确定,是有人设局。 “那个录音说明不了什么,我也不是被传唤,只是把一些知道的情况说一下。”萧远之随口部了句,眼神里,却掩不住阴沉。 当着萧氏员工的面,同警方一起离开,对于萧远之来说,已经是羞辱了。 “睡吧!”萧远之一把搂住虞硚,在简易床上躺了下来。 虞硚想要推开萧远之,可想到他今天遇到的事,到底还是没忍心。 第二天医生查房的时候,虞硚站在旁边,有意无意地看向站在闫主任身后的魏医生。 昨晚虞硚无意中听到的那些,不至于损害魏医生在虞硚心目中的印象,只是让魏医生添了几分神秘感。 这么美丽大方,性格开朗的女孩,不仅医术高超,而且和蔼可亲,还拿到了博士学位,几乎成了虞洛洛的偶像,怎么就会踩进魏明潜那个坑里? 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不知道为什么,虞硚蓦地想起了那个让萧远之放不下的雪儿。 萧远之是因为责任,忍痛割爱,可魏明潜这伪君子,既然那么喜欢雪儿,就该把人娶了,又何必祸害别的女孩。 “萧太太?”有人叫了虞硚一声。 还是马太太从旁推了推虞硚,她才回过了神。 “后续会安排几项检查,进仓的时间也基本确定,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一个半月后,乐观预计,可以手术了。”说话的是闫主任。 虞硚心里一喜,又可以提前半个月了,其实就算能提前一天,她也会高兴无比。 “我不要进仓!”床上的虞洛洛立刻嚷了起来。 “不进就不进,”马太太忙走过去,挡开床边的医生,哄道:“咱不理他们!” 这么纵容孩子,虞硚便能理解了,为什么萧远之脾气那么坏。 那么多医生在场,虞硚不能说马太太,又顾及儿子的自尊心,不好当着众人批评,只能冲着人家抱歉地笑笑。 “洛洛,想不想有一天能够健健康康地走出家门,和你的朋友们一起玩耍;想不想背上书包去上学,对了,我知道你特别喜欢游乐场,”魏医生弯下腰,笑着鼓励道:“咱们已经闯到最后一关了,冲过去,你一定就是第一。” 虞洛洛眨着眼睛,虽然脸上还有委屈,可眼睛却比刚才亮了不少。 看向魏医生,虞硚一脸的感激。 病房外的走廊上,虞硚和魏医生一块走了出来。 回头看看虞硚,魏医生问道:“有话要说?” 虞硚赶紧摇头:“等人。” 秦雨眠一会要带着卿卿过来,虞硚只是出来等一等。 不过,她的确有些话,忍不住想说,可又怕魏医生介意。 “那天去四季酒店,我是和魏明潜商量离婚的事。在电梯里,我也看到你了。”魏医生低了低头道。 这下虞硚说不出地尴尬。 居然被魏医生猜出了想法。 “我以为你们是情侣。” 虞硚想起,从电梯出来的时候,魏明潜拉住了魏医生的手。 “远之和你说了?果然是太太最亲,”魏医生玩笑一句后,倒也回得坦然,“当年决定结婚的时候,我有些冲动。他也不是什么坏人,只是我们性格不合,过不到一块,就这么简单。” 话到这里,魏医生又说了句:“多谢你为我担心!” 虞硚越发欣赏魏医生的爽快:“你这么好的女孩,一定会找到合适的伴侣。” 魏医生却摇了摇头:“都快离两次了,我不想再折腾。” 离两次? 好吧,魏医生总有办法,让你反应不过来。 两人聊着,有人从病房里冲了出来,说了一句:“看着孩子,我有事!” 虞硚回头,注意到了马太太那一脸的铁青,不免有些诧异。 眼瞧着马太太消失在花园里,想着这一位惯会冲动,虞硚嘱咐佣人照应一下洛洛,转着轮椅,跟了出去。 私人病区大门的台阶上,马太太站在那儿,似乎在等谁。 虞硚将轮椅停在马太太身后,拉了拉她袖子。 “你跑出来做什么?”马太太回头,看到虞硚,一脸不耐烦地问。 “什么事?” 马太太皱起眉头:“回去,跟你没关系!” “越这么说,越和我有关系!”虞硚不由笑了出来,故意调侃,“难道是跟姑父吵架了?” “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马太太在这一点上颇为自信,这会儿转过头看了看虞硚,“你这人是不是没心没肺啊?你老公当着员工的面被人带走,威信大扫,你这会儿还能笑得出来?” “不笑还哭吗?”虞硚淡然地道:“他是清白的,要不然也不会出来得那么快。” 低头打量虞硚片刻,马太太道:“打虞伯年的人,肯定不是我们远之派过去的。” “萧远之昨晚跟我说,真想动手,用不着别人。” “他都是为了你和洛洛!” “是,我知道。” 大概是虞硚承认得太痛快,马太太倒有些讪讪:“我是不怪你们,虞伯年不是东西!” 虞硚这会不说了,只看了看马太太。 马太太突然不高兴起来,斜了虞硚一眼:“我知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眼睛瞎了,当初跟李英红他们那帮人混在一块儿,胳膊肘往外拐,差点坑了我老公,现在又坑到了远之身上,告诉你,轮不到你教训我!” “我什么时候怪姑妈了?”虞硚直叹气,“话说就连我也上过虞老太太和李英红的当,有些人防不胜防。” 这话出来,明显让马太太表情松了松。 “那婆媳俩实在太坏,李英红后头被撞死,真是活该!一想到当初她们哄骗我的事,我血压就会上去!”马太太恨恨地道。 所以,马太太今天要见的人,与虞伯年有关? “你回去吧!”马太太又要赶虞硚,果然是有事不想让她知道。 “我一会就回,不过您还没跟我解释,昨天下午,一句不说就跑,后面洛洛又吐起来,”虞硚心里有了底,没话找话地说着,“要不要我跟远之投诉,姑妈说来帮忙,可一转眼就不见了,还不如让我婆婆过来。” “没良心的,我那会儿刚接到马振元电话,说远之出了事。当时告诉你,你除了着急,也帮不上忙。别说,真吓死了,老爷子那边,我们也没敢说,”马太太想到当时的情形,似乎还余悸未消:“沈子辉他们都已经在商量,如果远之一时半会出不来,让我老公暂时代理行政总裁,把他给吓坏了。” 看了一眼马太太,虞硚一下笑了出来。 “你以为我抢权去了?”马太太投过一记白眼,“我老公可不是萧起平,他这一辈子不求上进,可也从没想过害人。我大哥在世的时候,特意把儿子托付给我老公。有好多年,他都陪在远之身边。别看远之有时候对他大呼小叫,他们俩个情同父子,马振远有远之撑腰,对我阳奉阴违的事干得不少!” “姑妈连这个醋也吃吗?” “谁吃醋了,我就打个比喻。” “虞老太太怎么还没到?”虞硚冷不丁问了句。 马太太全没察觉,顺着虞硚的话道:“她还真有脸,说是要请我出去喝茶。既然非要撞枪口,我让她过来,今天不骂得她狗血淋头,我还不姓萧了。”马太太脱口而出,这一激动,袖子都要捋起来。 果然是虞老太太。 虞硚揣测了半天,就她的可能性最大。 不过这位过来做什么,兴师问罪还是别有所图? “讨厌,你套我的话!”马太太终于反应过来,伸手朝虞硚推了一把,差点把轮椅推开,随即又反应过来,赶紧将轮椅拉住。 “动什么手啊!”虞硚嘀咕一句,这时看向不远处,有车子已经开到了她们面前。 “马太太!”一个苍老的声音,车窗后面响了起来,听着语气倒是颇为热情。 那就不是兴师问罪。 “她想做什么?”虞硚在边上问。 马太太撇了撇嘴,也不搭虞老太太的腔,更没有上前,只站在原地,看着人从车里下来。 多年不见,虞老太太头发已经全白,后背也越发佝偻,可那一脸的精明倒是没变。 “马太太,您贵人事忙,找您一趟真不容易。”虞老太太说着话,眼神无意中一扫,终于发现被马太太挡住脸的虞硚。 “有话就说,我可没那么多应酬时间。”马太太这话说得直白,很不给虞老太太面子。 虞老太太表情僵住,也很正常,都没开口便招人冷眼,谁脸上也过不去。 “我知道你意思,有人已经带了话,说让我家远之放你儿子一马,”马太太说着,上下瞧瞧虞老太太,“虞伯年对远之媳妇和儿子动手的时候,可是一点不留情面,现在你们倒委屈了,老太太,您回去歇着吧,就算远之肯放你们一马,我家老爷子也不会!” “马太太,瞧您说的!”虞老太太明显有些挂不住。 有些人的皮厚,虞硚真是佩服死了。看来萧远之稍下了狠手,虞伯年根本吃不住劲。 所以,他挑衅萧远之的底气,到底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