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硚从没想到,她会有闪婚的一天。 此时,民政大楼的婚姻登记处,两本红彤彤的结婚证,被放到了虞硚面前。 印章盖下去的那一刻,虞硚下意识地看向和她并排而坐的萧远之。 对了,他是今天的新郎。 “祝二位百年好合,白头偕老”办证的工作人员完成了手续,祝福的话还没说完,却发现新娘边上的那位已经走了。 注意到对方诧异的目光,虞硚尴尬地笑了笑。 萧远之速度太快,连虞硚都没反应过来。 “高兴坏了的新郎,我见过不少,头回有高兴到,把新娘丢了的。”工作人员打趣道。 虞硚脸红了红,跟人道过谢,拿过结婚证,也起身往外走。 站到了民政大楼门口,虞硚到底没忍住,打开了手里的小红本本。 一张谁看了都会觉得别扭的结婚证件照,赫然出现在虞硚眼前。 照片上的两个人齐齐地望向镜头,也齐齐地表情呆板,难怪工作人员看到照片还愣了愣。说句笑话,回头办离婚的时候,都不用再重新换照片了。 刚才摄影师一直在提醒他们要笑,虞硚已经很努力地挤笑容,结果不如人意;至于萧远之,从来只有他发号施令的份,还没有人能指挥得动他。 到最后,还是摄影师妥协了。 虞硚从没照过这么丑的照片,也头一回做如此疯狂的事。 先疯的应该是萧远之。 萧远之让虞硚一大早拿好证件等他时,虞硚认为,以萧远之的能力,可能搞定了哪家做试管婴儿手术的医院,带证件自然是为了办手续。 结果,的确是来办手续,办结婚手续。 萧远之解决问题的思路,普通人无法想像。 其实如果昨晚萧远之直截了当地说,带她来领结婚证,虞硚肯定也不会拒绝。 让虞洛洛得到珍贵的脐带血,然后健健康康活下去的念头,像一个魔鬼一样,将虞硚内心的道德感击得粉碎。 在最后签下自己名字的时刻,虞硚已经一无反顾。 然而现在,虞硚回过了神。 她答应过江宝儿,不会拿走属于她的东西。 可终于,还是拿了。 萧远之的车边,虞硚看到了作抬头望天状,眉心紧蹙的新郎。 该不会他已经在后悔了? 虞硚走近的刹那,萧远之也看了过来。 两人对视片刻,萧远之打开副驾驶座的门,说了句:“就这样吧!” 这样? 虞硚立刻悟出了萧远之的意思,先把生孩子的事解决,至于其他,以后再说。 “好的,”虞硚爽快地点了头,“只要我确定怀孕,任何时间都可以办离婚,我不会赖着不走。” 她会尽量不妨碍到别人。 虽然萧远之说和江宝儿正式分手了,谁说得准,他们什么时候旧情复燃,毕竟导致两人之间的原因,不在于他们自身。 萧远之猛地将门一甩,整个脸沉了下去。 又瞟了虞硚一眼,萧远之绕过车头,自己坐进了驾驶座,只留下虞硚,尴尬地站在原地。 这个情形,像极了当年。虞硚说什么,萧远之都会黑脸,完全让人摸不着头脑。 “啪”,不远处传来一声刺耳的响声。 一群年轻人从民政大楼里跑了出来。 被围在当中的一个抱着捧花的女孩,眼睛已经笑成了月芽,而她身边的男孩,被人怂恿着,在女孩面颊上轻吻了一下,引来阵阵欢呼。 结婚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吧,被祝福围绕,连空气中都弥漫着粉红色的泡泡。 虞硚看得出了神,直到边上车里的人,不耐烦地按了几声喇叭。 这才发现自己又把人惹急,虞硚忙过去,手还没碰到后车门,那车“嗖”地一下,竟开了出去。 虞硚傻眼,萧远之这是在发小孩子脾气? “虞硚?” 有人走到了虞硚身后。 还在往车那边望的虞硚回过头,惊讶地看向了对方:“袁师哥?” 如今的袁宸,正如沈萱所描述的,已经退却了少年的稚气,成了一位风度儒雅的谦谦君子。可即便如此,他目光中的平和与温柔,依旧没有变化。 “你怎么在这儿?”袁宸先问了出来。 稍犹豫了一下,虞硚回道:“过来办点事情。” 难道跟袁宸说,她今天跟萧远之过来办结婚手续,结果一出门,就被甩了。 真是丢脸啊! 袁宸眼睛闪了闪,并没有追问,往民政大楼那边看了一眼,随后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有一段时间了,”虞硚低了低头,“我在德州生下了孩子。现在孩子身体不好,我又带他回来了。” 虞硚撒了很多谎,多年之后,总要跟人道一声歉:“对不起,我没有说实话。” 袁宸明显吃了一惊,顿了好一会,问道:“什么病,需要我帮忙吗?” “和我妈妈一样的病,我回来找萧远之。” 说出这一句里,虞硚发现了自己的可笑,她曾自以为是的坚强,终于还是被现实打败。 当年避之唯恐不及的萧远之,如今却成了她不能放手的救命稻草。 “现在情况怎么样?” “还好吧!” 注视虞硚许久,袁宸道:“我曾经去过德州,幻想在某个角落,与你不期而遇。可好运总不在我这边。” 虞硚又想起离开前的那个电话,袁宸当时肯定受伤了。 两人各自沉默片刻,虞硚想起来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袁宸耸了耸肩,略带自嘲地道:“我也是个俗人,守不住象牙塔里的清贫,准备出来做点小生意。” “不是跟学校签的协议吗?”虞硚犹豫地问。 她还记得,当年把别人连累得够呛。 “我本来就想回学校当老师,挺适合我,”袁宸笑道:“这次也是学校同意,让我出来做实践性研究。” 虞硚终于放心了:“师哥,你在我心目里,是最棒的!” “我会比萧远之做得更好,你信吗?” 稍怔了一下,虞硚立刻点了点头。 “老大,在哪儿呢?” 萧远之的车里,邵阳声音从手机里传了出来。 “什么事?” “你未婚妻那边已经把签好的股份转让协议送过来,后面就要办手续。对了,什么时候起草婚前协议,这生意不能便宜别人。” 萧远之沉吟片刻,道:“知道了。” 昨晚在魏家再次谈崩,萧远之到底还是放弃了。 老爷子不爱在人背后说是非,说得最重的话,无非是某某人不得不防。 当时萧远之与和成集团谈蓉水公路隧道工程项目的时候,老爷子只提醒他一句,对魏秉德不得不防。 第一期签约的时候,魏秉德的精明,萧远之的确领教。不过最后的结果,大家都还算满意。到了二期项目谈判,魏秉德派出了刚从国外回来的魏明潜。 知道魏明潜不是做生意的料,萧远之也没打算坑他。结果才谈两三天,味道就不对了。魏秉德为了扶持孙子,把脑筋动在了和萧氏合作的这个项目上。以魏明潜的名义,要求萧氏做更大让步。 本来在商言商,没想到,魏秉德居然会借江宝儿与他的婚事来要挟,不惜让萧远之当众难堪。即便萧远之诚心提出订婚改期,可魏秉德依旧不肯松口。 既然被逼到这份上,萧远之只能放弃江宝儿。 现在回想,这一路过来,最无辜的是江宝儿。萧远之不能责怪江宝儿软弱,却也明白了,萧老先生为何对他和江宝儿不看好。 “说话呀!”邵阳催道。 “给你一天时间,把婚前协议拟出来。离婚后女方可以得到总额一千万赡养费,别的什么都没有,孩子抚养权全部归我。”萧远之说道。 “这么狠?”邵阳吃了一惊,“是提防魏家?” “跟他们没关系,”萧远之想了片刻,道:“我明天下午把人带过来,附加保密条款,女方未经我允许,不得对外宣布婚姻关系的存在,否则连一毛钱都拿不到。” “用得着吗,不会连结婚的事,都不告诉魏家,这一招够绝!”邵阳哈哈大笑。 “我和虞硚刚领了结婚证,”萧远之不紧不慢地道:“还有,你也和我签保密协议,如果这件事由你这里透露出去,我让你在蓉城混不下去!” 话一说完,也不管电话那边人的咋呼,萧远之直接挂断了电话。 这通电话打完之后,萧远之心里终于舒坦了点,看到前面的十字路口,将车变了道,准备红灯过了再掉头。 昨晚要不是儿子一通电话,萧远之也不会跑到虞硚家楼下。结婚的念头,就在看到她走过来的一刻,冷不丁冒了出来。 既然跟谁结婚都不会痛快,索性他就跟虞硚凑合了。 至少,不用再为儿子的病,跑到国外做那什么劳什子的试管婴儿手术。 至少,他终于有了理由,让孩子名正言顺地留在身边。 一辆白色的车停在旁边,萧远之随意瞟了一眼,神色立刻变了。 他眼不瞎,看得清清楚楚。虞硚坐在那辆车的副驾驶座上。 至于开车的人 萧远之收回目光,阴沉着脸,等绿灯亮起,一踩油门开了出去。 隔天的下午,虞硚被小吴接到了利丰楼邵阳的办公室时,萧远之早坐在了里面。 一份已经拟好的协议,被递到了虞硚面前。 “多谢萧太太照顾生意,”邵阳挂着一对黑眼圈,冲着坐在对面的虞硚道:“我昨晚熬了一个通宵,总算把协议搞出来。虽然萧先生小气巴拉的,你放心,咱俩什么关系,我不会让你吃亏。里头设了陷阱,回头打离婚官司,记得找我!” 虞硚想冲邵阳笑笑,又怕旁边的人把玩笑当成真话,便只抿了抿唇,提醒道:“还是叫我名字吧!” 萧太太 这称呼听得她心虚。 “放心了,就私下叫着过过瘾,想必你更喜欢被人称做‘虞小姐’。”邵阳又说了一句,故意拿眼瞟了瞟萧远之。 虞硚只是随便翻了翻协议,便拿起了邵阳递来的笔。 这场婚姻,是基于挽救两人共同儿子的生命所建立起来的,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结合,虞硚没有敲人家竹杠的想法,甚至她比萧远之还急着签下协议。 昨晚刚到家,萧远之便把电话打到他专为儿子配的儿童手表电话上。萧远之提出的条件——签过协议,才可以去做试管婴儿手术。 “真的不考虑考虑了?”邵阳惊讶于虞硚的痛快。 “没有问题。”虞硚随口回了一句。 邵阳刻意提示:“孩子的抚养权全给他?” “可以。”虞硚说着,已经把字签完,随后一把阖上,推到了邵阳的面前。 早一点完成试管婴儿手术,虞洛洛治愈的希望就多一分,虞硚顾不上考虑别的。 等到萧远之把字签完,邵阳呵呵笑道:“二位大喜的日子,也不请我喝一杯!” 虞硚直接站起身,道:“不好意思,孩子在家里,要先走了!” 邵阳起身要送,萧远之却动也不动。 虞硚刚走两步,又回过头问道:“萧先生,今天下午可以吗,我在妇婴医院等你。” 萧远之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萧先生这是一结婚就相敬如宾啊!” 看着门在虞硚身后关上,邵阳咂摸着,看了看萧远之:“我就奇了怪了,都已经是夫妻,干嘛不正常点生孩子,非要别别扭扭搞什么试管婴儿。” “你什么时候管到我床上去了?”萧远之不悦地问道,“想当内廷大总管?” 邵阳上下瞧了瞧萧远之:“别跟我说你不行了,也没多大岁数啊!” 萧远之的脸立刻拉了下去,作势要站起。 邵阳很怂地双手一举:“算我说错了,我是看你费那么大劲娶个老婆,摆那儿不用,不是浪费吗?回头你要是在外头花天酒地,又得麻烦我,帮虞硚跟你要赔偿。” 这回萧远之什么话都没说,转头要走。 “送江宝儿的股份,不打算要回来?”邵阳坐了回去,问道。 “不用了,还有那几套房子,你通知她们来过户。”萧远之摇头。 “我建议,你还是折算成现金方式支付,风险总是要规避的,毕竟她不是你老婆。”邵阳建议。 萧远之笑了笑,邵阳也是多虑。就算虞硚坑他,江宝儿绝对不会。 “听不进去,我就不说,你也是栽女人手里的命!”邵阳嗤笑,又问,“突然跟虞硚领这个证,是一时冲动还是蓄谋已久?” “我需要跟你交代?”萧远之不屑。 邵阳眼睛眨了半天,冲着萧远之一笑:“不是怕你心怀不轨吗,你都说了,我是虞硚那头的。记住啊,办离婚的时候一定请我当代理律师,要不然,我替虞硚把你身上的血吸干。” 话说到这儿,邵阳自己都觉得不对:“怪了,这才刚结婚,我怎么控制不住往离婚那头想呢?” “谁说我要离婚?”萧远之丢下一句,扬长而去。 瞧着萧远之出去,邵阳眼睛眨了眨,扑哧笑了出来。 结婚对于虞硚来说,没有多少变化,除了每天要去妇婴医院打针。 连续打了十多天的排卵针,虞硚终于扛不住,今天一回家,就直接爬到了床上。 “妈妈是不是不舒服啊?” 拉着窗帘的房间里,虞洛洛从外面进来,跑到虞硚床边,一脸担心地问道,又学着大人的样子,摸摸她的额头。 “妈妈没事儿,就是有点累了。”正半睡半醒的虞硚,努力睁开眼,冲着儿子笑笑。 “你会好的吧?”虞洛洛应该是被吓到了。 “一会就好了。”虞硚终于还是决定坐起来,她是儿子的依赖,没有资格躺下。 又打量虞硚片刻,虞洛洛脱了鞋,爬到床上,靠在了虞硚的怀里。 “今天在家还好吗,有没有惹林奶奶生气?”虞硚搂住儿子,温柔地问道。 虞伯杨被公司调去工地,临走前万般不放心,特意请了一位保姆照顾虞洛洛,也是想给女儿减轻点负担。 “爸爸早上过来了!”虞洛洛抬着头道。 “是吗?” 虞硚知道萧远之过来,他总趁着自己去医院的时候出现,摆明不想跟她同框。 “妈妈,爸爸说,我以后会有小弟弟和小妹妹了。”虞洛洛又道。 没想到萧远之会对孩子说这些,虞硚有点惊讶。他倒不怕儿子把这事捅出去。 “你喜欢弟弟还是妹妹?”虞硚将孩子搂住,轻声问道。 “都喜欢,”虞洛洛咯咯笑了起来,“最好再有一个小洛洛,跟我一模一样的。” 终于,虞硚被儿子逗笑了起来。 门从外面被人敲了敲,林阿姨探进头:“虞小姐,有客人过来了。” “知道了,我就来!”虞硚轻轻吐了口气,用手整整头发,对身边的虞洛洛道:“过一会就要吃药了,记得不要太贪玩,累了就赶紧睡觉。” “妈妈,我都好了,为什么要吃药?”虞洛洛表示不满。 虞硚伸手揉揉儿子脑袋,掀开被子下了床。 客厅里的客人,让虞硚十分意外。 “江女士想过来看看孩子。”马太太站在沙发前,只管看着后面挂着的一副油画,头也不回地道。 虞硚目光望向沙发上。坐在那儿的,自然就是江宝儿的母亲。 这位江女士和马太太截然相反,看着便没有攻击性,五官与江宝儿还有几分相像。 “怎么看着,虞小姐脸色不太好?”江女士站起身,问候了虞硚一句。 “没有什么大问题。”虞硚笑了笑,让林阿姨帮忙倒了两杯茶。 “本来这房子是我看好的,打算给我家老大结婚用,装修的时候,我过来了好几趟。结果远之二话不说,就要过去了。”马太太这话,倒像是说给虞硚听的,带着满满的不痛快。 虞硚也只听听,这是马太太和她侄子的官司,跟自己没关系。 “孩子最近还好吗?”江女士又问了句。 虞硚实在站不住,便坐到两人旁边沙发上,撑着挤出笑容:“还好,谢谢您关心,我听说了,当时孩子手术,江女士还特意过去看他。” “你也挺辛苦的,带个孩子不容易吧?” 虞硚捋了捋头发,多少有些烦躁,既然过来了,为什么不直接说到正题呢? 到底马太太干脆:“虞硚,就因为你回来,搞得大家都不痛快,虽然是为了替孩子治病,我们也不能说什么,不过有些事情,你也该知道进退。” 江女士伸手拍了拍马太太的腿,商量道:“我来说吧?” 终于到了正题,虞硚托着腮,看向江太太。 “有些话,希望你不要介意。”江女士低了低头,道:“宝儿生下来的时候,我和她爸爸就是分开的。一个人带个孩子有多不容易,我有过感受,尤其是你孩子身体还不好。” “说这些干嘛,你要同情的人多得是!”马太太瞥了江女士一眼。 江女士叹了一声,道:“谁都会替自己的孩子着想。虞硚,我知道你没有和远之复合的想法,你能不能劝劝远之主动一点?” 虞硚讶然,主动一点? 主动求和吗? 马太太接过了话:“江女士陪着宝儿出国散心,原以为回来能好一点,结果宝儿一回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怎么都不肯出来。现在江家老爷子也没再坚持了,说只要远之过来江家谈谈,魏老先生和他也不会再拦着远之和宝儿结婚的事。你这时候该要表现一点大度了吧!” “不行,我爸爸要和妈妈结婚的!”虞洛洛的声音从走廊那边传了过来。 几个大人不约而同看过去。 虞洛洛正趴在走廊墙角处,撅着小嘴。 “小家伙,跟谁学的这些?”马太太哭笑不得,故意瞪过去一眼。 “不好意思,孩子不懂事。”虞硚说着话,便准备到儿子那边去。 “妈妈要生小弟弟和小妹妹了!”虞洛洛不服气。 “虞硚,这是真想抢人家未婚夫啊!” 听到孩子这句,马太太勃然大怒。 马太太的嗓门太大,虞硚脑子轰了一下,还没走到虞洛洛跟前,人已经重重地栽到了地上。 “妈妈!”虞洛洛吓得大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