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头前的虞硚面上镇定自若,心里却在字斟句酌,只怕自己一句话不慎,就会让整个形势急转直下。 会议室里这三个人,是本分老实的工人,是为了义气两肋插刀的兄弟,也是拿着刀的绑匪。 上来之前,警方交给虞硚的任务,除了确定人质安全无虞之外,还有尽可能稳定住这些人的情绪,避免出现人员伤亡,当然,最好能说服他们自首。 虞硚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成功,目前来看,这几个人至少不是难以沟通的。 “马瑞刚才留言,”沈萱突然叫了出来,看向虞硚,“他说希望能连线,和这几位先生聊一聊。” “马瑞就是我刚才提到的律师,之前代理过不少公益案件,”虞硚征询道:“你们愿意和他说几句吗?” 几个人互相看了片刻,最后中年人点点头。 多亏马瑞的出现,虞硚终于可以歇一口气,这会儿拿出随身包里的水喝着。不知道是衣服里的防弹衣太闷,还是紧张,她后背已经湿透。 就在这时,中年人突然站起,径直走到窗边,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了起来。 会议室窗户紧闭,不知道那人抽的什么烟,味道很冲,钻进虞硚鼻尖,让她忍不住咳了好几声。 “结束了!”中年人说了句。 虞硚一愣,很快反应过来,那人的意思,应该是直播可以结束。 沈萱阖上电脑,和虞硚对视了一眼。 好一会后,中年人掐了手里的烟,对虞硚道:“你可以走了!” 所以,还是不打算自首? 虞硚心里懊恼,忙到现在,最终还是失败。 “能让我带我朋友一起走吗?”虞硚问道。 “不用,你先走!”沈萱立刻摇头。 虞硚努力保持着微笑,看向中年人。她不能一无所获,能救一个是一个。 中年人没有吱声,在屋里走来走去。 “叔!”年轻人支支吾吾地开了口,“听着意思,真要打官司,小田能赢。” 另一个也在瞧着中年人:“大哥,那律师说,咱们自首,能判得轻一点。” 中年人又拿出一根烟,似乎想点上,连打火机都拿出来了,却又顿住,随后一脸烦躁地将烟揉进手心。 显然,他们开始动摇了。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出现严重后果,不如收手,好不好?”虞硚小心地问道。 中年人看了一眼虞硚,忽地走过来,拉开她旁边的椅子,坐下来道:“干出这事,我不后悔,大不了坐牢杀头,可连累了兄弟们。我现在出去自首。姑娘,看你还挺明事理,算我拜托你,回头帮那俩小子说几句公道话,他们都没脑子,都是被我逼着干出这事儿的。” “不行,咱们说好,有难同当!”那两个人惊叫道。 “你们进去把人放了,以后别在蓉城混,老老实实在家种地,咱玩不过城里人!”中年人说完,又朝虞硚抱了抱拳,起身朝会议室外走去。 沈萱和虞硚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如释重负。 那两个到里面放人,沈萱按虞硚的叮嘱,跑出去追中年人,帮他向警方作证。虞硚则留在会议室,等着萧远之出来。 然而片刻之后,没人出来,屋里却传出打斗声。 虞硚一愣,走过去看时,发现那个年轻人倒在了地上,捂着脸的指缝间,有腥红的血渗了出来。 而此时,魏明潜正和另一个人打成一团。 “干什么呀,他们已经自首!”虞硚大叫,便要上去将两人拉开。 可此刻,那个平日里一副斯文模样的魏明潜,如疯了一般,根本不理会虞硚的劝阻,将那人按在地上,没命地挥着拳头。 虞硚差点被绊倒,终于不敢靠近,小跑到门边,向外求救:“快来人!” 旁边有椅子被踹的声音,虞硚猛地反应过来,萧远之还被绑着。 正在虞硚手忙脚乱替萧远之解开绳索的时候,那个中年人已冲回来,伸手救出同伴,随后跟魏明潜撕扯,互不相让。 最后还是中年人占了上风,将魏明潜压在地上,不过也没有动手,显然只是想将人治服了事。 萧远之已经被松开,将虞硚拉到旁边,抬脚走到两人边上,口中骂了句:“脑子有毛病!” 话音没落,有寒光在魏明潜手里一闪。 虞硚正看到这一幕,吓得叫了出来:“当心,他有刀!” 魏明潜手里拿着的,正是那个年轻人刚才比划着吓人的匕首。 就在匕首刺向中年人的刹那,萧远之一把将人推到旁边。 魏明潜这一刀失了手,明显恼羞成怒,从地上爬起,追着中年人要继续刺。 萧远之一边用胳膊阻挡,一边呵斥:“魏明潜,你是不是疯了?” 话音都没落,魏明潜的那把匕首已经在萧远之手臂上划了下去。 血,透过萧远之的西装,汩汩地往外流。 没想到魏明潜会干出这事,虞硚气急,从旁边一个半开的柜子里拿出一卷图纸,冲着魏明潜后背砸了过去。 就在魏明潜转过身,想要对付虞硚的时刻,萧远之猛地扑过去,将他再次按到了地上。 沈萱这时也跑了回来,从边上扶住虞硚。 “都不许动!”几名警员冲了进来,手里举着武器。 “这些人根本不想自首,抓住他们!”魏明潜吼了一嗓子,整个人看上去歇斯底里。 至于那把刀,已经被他偷偷地扔到了旁边。 有警员上前,将那三个人按住。 魏明潜越发亢奋,叫道:“告诉你们,不要以为用这种恶劣手段,就能把我吓倒。那个姓田的再别想从和成集团拿到一分钱!” “魏明潜,你是畜生!“中年人没法动弹,只能愤怒地大骂。 虞硚瞧着魏明潜的嘴脸,以前只是觉得这个人讨厌,而此时看来,魏明潜的确是个畜生。 那三个人被戴上铐,从会议室里被带出来时,虞硚已经站在了外面的走廊上。 “警官,这个人刚才持刀行凶,致人受伤,我可以作证!”虞硚指着从后面出来的魏明潜,对那位负责指挥的警官道。 “你有什么证据?”魏明潜冷笑。 “那把匕首上面,有魏明潜的指纹,”虞硚打量魏明潜,“请务必保存证物。” 魏明潜脸皮明显抽了一下,随后冷哼:“笑话,我是正当防卫。” 说到这里,魏明潜又转过头,看向萧远之:“你太让我失望,居然还在跟这个女人厮混。” 虞硚的目光又落到了萧远之脸上,这种时候,他要还看不清魏明潜的面目,只能说是眼瞎没治了。 萧远之没有理魏明潜,只伸手拉起虞硚,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坐着秦雨眠的车赶回蓉城,又被带去妇婴医院做了检查,确定没出问题之后,虞硚再回到病房,已经晚上九点多。 虞洛洛硬撑着不肯睡,连林阿姨都看出来了,孩子是担心妈妈。 看到一脸委屈的儿子,虞硚满心抱歉,给孩子读了童话书,等拉着她的手不放的虞洛洛终于睡着,虞硚才轻手轻脚地走到外间。 今天实在太累,虞硚稍稍洗漱,便关上灯,躺到了床上。 原以为自己会倒头便睡,结果累归累,人却出奇的清醒。 这会儿再想下午发生的事,虞硚终于知道后怕了。 魏明潜举起匕首时脸上的狰狞,完全就是想要夺人性命,这个人太可怕了! 有人走到了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虞硚。 虞硚早听见脚步声,这会儿瞧向那人,问了句:“回来了?” 从办公楼下来,将虞硚交给秦雨眠后,萧远之就不见了。 “这么晚,怎么不睡?”头顶上的人反问,随即坐到了虞硚的床沿。 担心萧远之这份量,能把这张小小的简易床坐塌,虞硚推了他一把:“换个地方坐!” 萧远之却抓住了虞硚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捏了半天,说了句:“怎么突然跑去泗水?” “沈萱去了泗水,突然联系不上,申衍明着急,想让我请你帮忙,结果你的电话也不通,我们只好亲自跑一趟了。” “为了救沈萱,不要命就算了,肚里的孩子也不在乎?”夜色里,萧远之的眸子闪了闪。 “不用你提醒,我比谁都关心肚里的孩子。”虞硚试图抽回了手,没有成功。 “你把人救了,她没感激涕零?”萧远之哼了一声。 虞硚突然感觉出什么,观察着萧远之的脸色。 这家伙难道在吃沈萱的醋? 虞硚这念头很快就过去了,萧远之没那么幼稚。 “谁没个把肝胆相照的朋友,你不也有魏明潜吗?”虞硚索性刺了萧远之一句。 不出意外,虞硚的手被甩开。 虞硚暗笑,萧远之今天算是有了血的教训。 “你”虞硚突然想到萧远之的伤,还没开口,人家已经进了浴室。 有“哗哗”的水声传了出来,萧远之在里面洗起了澡。 琢磨那伤口沾到水不会疼吗,虞硚的困意也涌了上来。 “没心没肺的,居然睡着了!”耳边有人嘀咕了一声。 虞硚一下睁开了眼,萧远之又走了回来,已经换了身睡袍。 “刚才问我为什么不睡,现在又嫌我睡着,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虞硚没好气地问道。 萧远之瞪过来一眼,虞硚当没看见,翻了个身。 “孩子真没事?”一只温暖的大掌伸过来,放在了虞硚肚子上。 “手放开,我怎么睡?”虞硚训了句。 没一会,萧远之收回了手。 感觉萧远之在沙发上躺下了,虞硚忍不住问:“你那伤怎么样?” 等了半天,萧远之都没有回应。 大概又不高兴了。 虞硚在心里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我不是想救魏明潜,只是不希望事情闹得不可开交。那三个家伙听不懂人话,居然把我也绑了,”萧远之悻悻地道:“过来时得到消息,两个刑拘,受伤的那个已经被放出来,我让子辉去领人了。” “你那个项目干不下去了?” “不至于,”萧远之回道:“走之前,我跟工人们开过会,想留的欢迎,想走的欢送。萧氏这边的工人都愿意留,走的大多是老魏那头的。” 要是她,也不会给那种吸血鬼一样的资本家干活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虞硚也快昏昏欲睡。 “你今天跟人说,是我太太了?”萧远之的声音传了过来。 “不这么说,人家不给进。”虞硚打了个呵欠,萧远之这下算是揪住了她的小辫子。 “为了沈萱,你还真豁得出去。”萧远之来了句。 “除了沈萱,我还想救洛洛的爸爸。”虞硚回道。 “别卖乖,你就是顺带搭把手。”萧远之还是不服。 “随便你怎么想吧!”虞硚说着,到底睡着了。 许久之后,沙发上的人坐了起来,先是进了里间,给儿子盖好被子,随后出来,站到简易床边,低头瞧了虞硚许久,叹了口气,又笑了出来。 “那天你和沈萱走了之后,魏明潜被一帮工人围住,差点被打。老魏在边上发飚也不管用,后头还是警方过来,才把人赶开,” 几天之后的私人病区花园里,申衍明坐在长椅上,正跟虞硚兴致勃勃地说着:“现在网上都在骂姓魏的,马瑞正式代理那个工人致残的索赔案,劳动部门也开始对和成集团进行调查。” 结局似乎还不错,只除了魏明潜全身而退,明明持刀行凶,却以有焦虑症为由,逃过了惩罚。 申衍明看了看虞硚:“知道你现在红了吗?” “我不是早就红了吗?”虞硚自嘲。 有人替江宝儿“讨公道”,脏水可是泼来不少,她算是黑红了。 “真不知道?”申衍明惊讶地问,“那天直播后,我可收了不少媒体电话,提出想要采访这位临危不惧的现场主播。” 虞硚轻笑了一声,那个直播的确挺轰动,她也关注了一两天,不过后头就再不看了,只因为江宝儿那边的网军闻着味就过来,评论区乌烟瘴气。 不想坏自己心情,就得学着不闻不问。 申衍明似乎猜出些端倪,冲着虞硚一笑:“现在都在骂和成集团吃人不吐骨头,那个魏明潜已经取代萧远之,成了本城最让人讨厌的男人。” “萧远之让人讨厌吗?”虞硚睨过去一眼。 申衍明嘿嘿笑了起来:“你还挺护着他啊!他不讨厌,我们城市周刊最大的金主,我每回见到这位,都恨不得下跪请安。” 虞硚被逗得笑起来。 “网上那些拿钱替人办事的,这几天已经顾不上你,忙着带节奏,还有给魏明潜洗白去了。之前搞你的是魏家,现在他们自身难保了。” 虞硚略点了点头,在魏家人眼里,江宝儿自然不如魏明潜重要。 “我说少奶奶,有没有打算出来兼个职,我那个人物系列访谈,就等着你撑场面,”申衍明算盘早就打好,“没想到歪打正着,只要你进来,我那节目一推出,都不用担心热度了。” “我没时间。”虞硚随口说道,目光落到了虞洛洛的病房门口。 秦雨眠从里面走出来,正朝着她招手,似乎有话要说。 萧园的客厅,虞硚走进去的时候,一眼看到坐在沙发上的马太太。 瞟了虞硚一眼,马太太对坐在她旁边的一位老妇人介绍道:“魏老太太,她就是虞硚。” 虞硚下意识停了停脚步。秦雨眠让她晚上到萧园见见老先生,她可能来得太早了。 那位老妇人头发已经银白,衣饰精致,戴着金丝眼镜,看着有些不苟言笑。 魏老太太 那就是魏明潜的祖母了。 虞硚倒也坦然,冲人家点了点头,便想着到起居室等一会。 “见了客人也不招呼,这是从哪儿学来的规矩。”马太太又不高兴了。 既然这样,虞硚干脆走了过去,坐在那二位的对面。 “长得倒挺不错。”魏老太太出了声,貌似夸奖。 “你今天怎么过来的?”马太太上下瞧瞧虞硚。 “见老先生。”虞硚笑了笑。 看来马太太不知道今晚有家宴。 那位魏老太太还在打量虞硚,目光中带着审视。 虞硚大方地望了过去,心里却想着,找什么理由闪人,到花房看看花,也比在这儿应付陌生人有趣。 “远之打算和她在一起了?”魏老太太这话,是对着马太太问的。 “不可能,老爷子一直让远之三思,”马太太言之凿凿地回答:“远之也是一时糊涂,让他再想想,宝儿那样的好女孩,打着灯笼也难找,真要放了手,他要后悔一辈子。” 虞硚好笑地看着马太太,这位真是爱瞎操心,而且总看走了眼。 “算了,”魏老太太抬了抬手,又看向虞硚:“虞小姐,古人说成人之美,有些事情,的确也不能强求。” 这话的意思 “宝儿也认真考虑过。她和远之在年龄还有思想上,是有不小的差距,婚姻之事吧,也不能强求,”魏老太太说到这儿,叹了口气道:“与其别别扭扭地在一起,还不如以后做个朋友。” “老太太?”马太太明显被说得愣住。 魏老太太忽地笑起来,看向虞硚,“今天也是巧了,在这儿遇上虞小姐,那我就倚老卖老说几句。岁数大的人就喜欢看年轻人成双成对,我就祝你和远之有情人终成眷属。” 马太太还在懵着,口中道:“这怎么可” “对了,那天在泗水,听说还是远之和虞小姐救了我们明潜,我这次过来,就是为了向老先生登门道谢。”魏老太太说到这儿,忽地站起身,走到了虞硚的旁边坐下。 虞硚瞧着对方,事情闹得这么大,魏老太太不会不知道,是她向警方举报魏明潜持刀行凶的吧? “虞小姐那天受惊了?”魏老太太干脆拉过虞硚的手,轻轻地拍了拍。 需要这么客套吗? 虞硚又不傻,知道魏老太太肯定是有话要说。 “外人不知道,都羡慕我家明潜会读书,拿到了博士,也不怕告诉你们,他这书读出了焦虑症,我们都急死了!”魏老太太说着,似乎还哽咽了一声。 “老太太不用担心,这是小问题。”马太太走过来劝道。 “虞硚,能不能帮我们一点小忙?”魏老太太看向了虞硚,“明潜打小心高气傲,受不得委屈,他的确做了冲动的事,还伤到远之。那孩子绝非本心要对付谁,只是没控制住自己,现在外面闹得沸沸扬扬,不知道虞小姐方不方便,替我们明潜对外澄清” 澄清? 虞硚这会儿总算明白对方来意。 原来他们也知道名声重要,伤别人时毫无顾忌,伤到自己人,倒是知道痛了。 “虞硚来了吗?”外头传来萧老先生的声音。 “对不起啊!”虞硚趁机站起,忙不迭地往外面走去。 萧远的客厅,看到魏老太太出现,萧老先生稍有些吃惊,随后客气地招呼了一声,便请人坐了。 跟一个老太太实在没什么好说的,敷衍了一会,萧老先生便跟虞硚聊起来:“前几天受惊了是吧,你们一个个有事瞒着我。” “爸,大家伙不都怕您着急吗?”马太太接过话,又故意往魏老太太这边引,“魏老太太特意过来看您,还说要谢远之当时帮了明潜。” “不用客气,他没做什么,”萧老先生摆了摆手,“还是多亏我这孙媳妇稳得住,那个采访,我也看了,就凭她这临危无惧的气魄,以后一定能成为远之贤内助。” “爸,有些话可不能乱说?”马太太冲着萧老先生直递眼色,“怎么平白无故多了个孙媳妇。” 沉吟片刻,萧老先生对魏老太太道:“对不住,远之做事还是浮躁,他和宝儿正式分手之后,取得我的同意,已经和洛洛的妈领了结婚证。” “爸,我怎么不知道!”最激动的非马太太莫属,咋呼一句后,差点就要跳起来。 “你知道有什么用。”萧老先生扫过去一眼。 虞硚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事就算挑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