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水公路隧道项目六年前正式立项，蓉城周边山脉众多，目前的陆路运输需要绕过锦城，如果隧道最终得以建成，将极大缩短出行里程，提高客货运力，也能解决泗水山区长期因为交通问题而导致的发展滞后，而该项目的远期目标，是顺利地与国内大交通网连接” 虞硚拿着平板，靠坐在床上，口中念念有词。 主人房的门响了一下，虞硚反应极快地叉掉了平板上的页面。 萧远之走了进来，看到正瞧向他的虞硚，不免愣了一下：“怎么还不睡？” “不困。”虞硚回了句。 显然萧远之也就随口一问，这会儿脱掉西服，扯开领带，径直走进浴室。 放下平板，虞硚站到浴室门外，问道：“吃过了吗？” 不出差的日子，萧远之晚归便成了常态，虞硚听沈子辉说过，有时候萧远之会忙到，连晚餐都没有时间吃。 浴室里很快响起哗哗水声。就在虞硚以为，里面人没听到她说话时，萧远之开了口：“给我下碗面。” 萧远之出来时，虞硚正端着一碗面回到房间。 “就你这样，还教儿子规矩，从我奶奶那会，大人孩子用餐都只许在餐厅，”萧远之嘲弄了一句，后头又笑起来，“她老人家要是看到活得这么糙的孙媳妇，能直接把你踢出萧园！” “那就不吃了！”虞硚投过去一记白眼，做势端着碗要往外走。 “算了，规矩就是拿来让人破的！”萧远之反口得飞快，手也飞快地夺过碗。 萧远之捧着面，坐到窗边的小沙发上，大口吃了起来，头都不抬一下，看来真是饿坏了。 刚洗完澡，萧远之头发还湿湿的，有水珠滴在了脸颊上。 虞硚看不过去，拿过一条毛巾走到他身后，手法轻柔地擦了起来。 “这么殷勤，又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萧远之这时已放下碗，一边用纸巾擦着嘴，一边问道。 手顿了顿，虞硚将毛巾扔向萧远之。 坐回到床上，虞硚又拿起平板，再次打开页面，不过这一回，她没敢念出来。 明天有一个重要的约见，和萧远之有关，但虞硚暂时不想让他知道。 “看什么呢？”萧远之走了过来，坐到虞硚边上。 虞硚将平板抱在怀里，笑着看向萧远之：“追江宝儿最新的慢综艺，评分挺高的，她越来越漂亮了，想不想看？” 此话一出，萧远之不出意外地站起身，走回了浴室。 吹风机的声音传过来，虞硚迅速地将资料再翻一遍，关了平板。 “睡吧！”萧远之又走了回来。 难得有说话的机会，虞硚决定要抓住：“当初为什么想要做蓉水公路隧道？” “问这做什么？”萧远之看了虞硚一眼。 做什么？ 了解萧远之的想法，明天见到金主，至少不会跑偏了题。 “随便聊聊，要不咱们谈谈江宝儿？” 萧远之瞪过来一眼，越过虞硚，关掉床头台灯：“这都多久了，还吃飞醋，有意思吗？” 虞硚一笑，她不是吃醋，只是用“江宝儿”三个字堵萧远之的嘴，特别管用。 “突然这么关心我？”萧远之又伸了个懒腰。 “我有点好奇，早知道这个项目会带来那么大的麻烦，你还愿意做吗？” “麻烦吗？不觉得，”萧远之扯了虞硚一把，等她躺下，道：“这是我真正意义上独立主持的工程项目，我一直都有信心。” 傲娇还是死撑？ 虞硚当然不会问出来，大晚上的，就不招人不痛快了。 “我当年有个未婚妻吃错了药，带着肚里的孩子，抛下我跑了。一个孤魂野鬼不忙工作，又能做什么，”萧远之伸手在虞硚鼻梁上拧了一把，又道：“从在泗水的前期勘探，到后面规划立项以及正式投建，我每一步都全程参与。” “投入感情了？”虞硚故意笑问。 “没这么矫情，”不知道为何，萧远之今天突然想和虞硚聊一聊，“我第一次去泗水，给我做向导的是个当地人，没读过多少书，从家乡出来，一直在萧氏下面的工地干活。他跟我们吹牛，他出生的那座大山，土肥水美，满山的竹林，一早起来，便能听到鸟儿的鸣叫，比天堂还美。可惜那儿地处深山，道路崎岖，人出来一趟不容易，进去更难。多少年了，那儿的人都盼着，有一条公路能通到家门口。那家伙还说，等路修好，他也不出去打工了，在家里种地打渔，守着老婆孩子，小日子要唱着过！” “说得这么好，有机会真要去泗水看一看。” “那家伙第二年就没了，长期积劳成疾，所有的期待都成了遗憾，据说临走之前还在问，隧道什么时候开工，”萧远之叹道：“本来我只是想搞个项目，却没想到，为别人造出了梦想。” 虞硚下意识，往萧远之跟前挪了挪。 萧远之这人吧，表面桀骜不驯，不好相与，可骨子里却有一丝温情。 “靠那么近干嘛，医生说过，现在还不到做那事儿的时候。再说了，我今天累死了，有心无力。”萧远之忽地笑了一声。 没料到萧远之把话题突然扯到那事儿上，虞硚也是无语。 没过多久，虞硚便听到了旁边人入睡后的均匀呼吸声。 虞硚反而睡不着了，悄悄地爬起，又拿过那块平板。 原本以为自己动作够轻了，结果还是吵醒了萧远之。 “还不睡吗？” “睡你的吧！”虞硚回了句。 “有时间追什么综艺，不如多看看别人主持的财经节目，找找自己的毛病。你以为光靠找爆点，把嘉宾问得哑口无言，就能端稳这碗饭？”萧远之打了个呵欠，“等这边的事解决，我带你去见见严正青，让他帮你指点指点。” “呀，你看过我节目啊？”虞硚一下笑了出来。 “没事看那玩意干什么？”萧远之却不想承认。 虞硚探过头：“承认我优秀，有这么难吗？” “你多秀啊，说不定过一段时间，我真要靠着老婆在外面挣钱养家。”萧远之这话里，略带了些自嘲。 “这样的家庭模式也不错，以后孩子就交给你带，还有洗衣服做饭，加油！”虞硚调侃道。 能让萧远之说出这种丧气话，应该是外面的形势越来越紧迫。 虞硚现在，也只能尽量帮他解压。 “听说吃软饭不伤胃。” 嘟囔了一句之后，萧远之终于还是睡着了。 虞硚听得直笑，伸手提萧远之整了整被子。 经贸中心二十楼的一间办公室，虞硚实在坐立不安，这会儿站起身，围着屋中的会议桌转了一圈，想借此排解紧张。 钱秘书和今天同她们一起过来的顾总做完了演示前的最后准备，看到虞硚坐下，挪到她旁边，道：“这间投资公司在网上查不到任何资料。” 钱秘书的意思，虞硚明白，无非是提醒她不要病急乱投医。 “是冯小姐给我介绍的，他哥哥刚刚在蓉城设了这间办事处。”虞硚解释了一句。 钱秘书脸上露出了一丝惊讶。 明白对方的疑惑，虞硚点了点头：“就是那位冯小姐。” 四季酒店的空中扒房，当虞硚把想法说出来，冯颖差点翻了脸，明摆着怀疑虞硚早就做好准备，只为了利用她。 虞硚也知道自己分寸没把握好，而且这事也不能强人所难，使诚恳地跟人解释，这只是她突然的想法，如果冯颖不愿意，也没有关系。 原本虞硚以为，事情就过去了。结果冯颖当晚就打来电话，让虞硚把资料发给她，再后来，便是今天这个约见。 冯颖也是个实诚人，让虞硚做好心理准备，她哥哥对蓉水公路隧道，并没有多大的投资意愿。 过来之前，虞硚特地请示过萧老先生的意见。老爷子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派了钱秘书和参加过蓉水公路隧道立项的顾总，一块陪着虞硚过来。 极为默契的，无论萧老先生和虞硚，都没有和萧远之先通个气的打算。 萧远之这人太要面子，虞硚不愿意他又多想。至于萧老先生，大概也认为虞硚极可能白跑一趟，所以用不着多此一举。 终于有人走了进来，最前面的姓陈，是这间办事处的负责人。 原来不是那位冯东毅先生亲自出面，虞硚本来不多的信心，又落低了一半。 来都来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虞硚那半瓶子醋今天没用上，自然是由顾总这位专业人士介绍整个项目情况，他说得极为详尽，而对方看似听得也很认真。 不过，好像也就如此了。 “我们会尽快向老板汇报，最快一个月给出结论，到时候我会给萧太太打电话。” 陈先生的最后这句话，彻底让虞硚希望破灭。 一个月？ 那时候黄花菜都要凉了。 三天之后就是萧老先生和董事会约定好的到期之日，届时会召开一场临时董事会，只有一个议题——萧远之的去留。 要等一个月，什么都来不及了。 “多谢！”虞硚勉强冲陈先生笑了笑。 看来冯颖没说假话，人家对这个项目的确没什么兴趣。 大失所望的虞硚走出办事处，都快跟在钱秘书后面进电梯了，陈先生忽地追了出来。 “萧太太请留步！”陈先生叫住了虞硚。 虞硚立刻收回脚步。 “这位是冯东毅先生，我们三田投资银行的董事长。” 一间办公室内，领着虞硚进来的陈先生做了介绍。 其实不用介绍，虞硚一看到，就确定眼前这位是冯颖的哥哥，她今天真正想见的大老板。 冯家兄妹俩非常相像，都是长长的脸，身形高挑，冯东毅看上去不像冯颖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反倒笑容和煦，不过，毕竟是商人，通身透着精明强干。 见到金主，虞硚多少还是有些慌，尤其这会儿钱秘书和顾总都被请到外面坐等，只有她一个人孤军奋战。 好在也不是没见过世面，虞硚很快镇定下来，主动向对方伸出手：“我是虞硚，很高兴见到冯先生。” 等双方隔着办公桌而坐，冯东毅貌似开了句玩笑：“我看过萧太太的访谈，奇怪，我居然有将要接受采访的紧张。” “冯先生说笑了，我才是紧张的那个，”虞硚尽可能保持住微笑，“不过，我很期待以后有机会，亲自采访到您，只是不知道冯先生是否愿意赏脸。” 互相客套了几句后，冯东毅便切入正题：“萧太太，恕我直言，萧氏的这个项目，我看不到任何亮点，而市场上所有的信息都在提醒我，这可能是个烂尾工程。” 一句话就把人堵得死死的，虞硚虽然着急，却还是先按捺住，总得让人家把话讲完。 “首先是工程投入太大，工期也过长，对于我们来说，存在资本无法及时转化的问题，并且，有不确定性；其次，这其中存在一定的法律风险，就比如，在项目完成后，如何界定已经退出的和成集团的权益，以避免我方承担不必要的损失；最关键，我认为萧先生对这个项目的前景，太过理想主义。” “您说得没错。”虞硚立刻点了点头。 这下冯东毅倒惊讶，问道：“既然萧太太认同我的观点，为什么不说服你先生立刻放弃，反而找到我这儿？” “先谈理想主义，我不认为这是贬义词，有理想主义的人，通常都充满激情，同时，它也代表着敢于承担责任，”虞硚看向对面的人：“和成集团提出撤资的时候，我先生完全有机会抽身而去，可他没有这样做，就是因为心中的理想，这个项目要从他开始，必须在他手里，圆满地结束。” “您说的资本转化，萧氏多年来从事的基本都是路桥工程建设，走的是稳健发展道路。我们取得的成绩，在业内的口碑还有商业信誉有目共睹。短期投资的确获利迅速，但也伴随着高风险。蓉水项目着眼于为投资人带来长期稳定的收益，您应该能从萧氏这些年的财务报表中，得到答案。” 冯东毅还是在笑，虞硚却无法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什么。 “至于法律风险，我觉得这件事，可能需要我先生来跟您探讨，如果您愿意和他当面谈一谈，我相信，会得到关于这个项目的第一手资料，从而做出新的判断。” 虞硚不确定自己的回应，能不能改变对方想法，她只能尽力而为了。 冯东毅依旧没有接虞硚的话。 这个反应，让虞硚有点想叹气。 所以，说了半天，人家还是没多大兴趣。 “我忘了感谢萧太太，”冯东毅突然间转了话题，“颖颖在感情上栽了大跟头，到现在还没缓过来。倒是她告诉我，当时多亏你替她说了公道话。甚至盛凯源想对颖颖动手的时候，还是正在怀孕的你，帮她挡了一下。” “应该的。”虞硚笑了笑。 话题被打断，显然意味着，今天这场约见，到此结束了。 不过，冯东毅似乎没打算结束：“颖颖出生没多久，我们的父母就因为意外过世。本该是我照顾她，可我忙于家族事业，对这个妹妹有所疏忽。也正因为如此，才养成她刁蛮的性格。说实话，别的事难不倒我，一个妹妹，却让我头疼得要命。” “这次相亲成功了吗？”虞硚忍不住打听道。 “没有，”冯东毅摇头，随即好奇地问：“她跟你聊过这事？” “她好像对相亲十分抗拒，说那些人看重的，是她背后的冯先生。”虞硚感叹。冯颖的自信，恐怕是被这一次次的相亲给耗蚀掉了。 “颖颖从没跟我说过这事，”冯东毅眼神里多了一丝无奈，随后站起了身，“萧太太，今天就到这儿，好吗？” 虞硚眼睛闪闪，看向了人家。 这位就不能多聊聊，比如蓉水项目？ “有什么想说的吗？”冯东毅问。 虞硚心一虚：“冯先生，我告辞了！” 冯东毅倒是客气，还亲自送虞硚。 “你先生之前已经找到过我。” 电梯外，冯东毅忽地道。 虞硚愣住，萧远之和他见过？ “萧先生至少到吉隆坡见了我三次，你提供的那些资料，我们都已经有了。” 虞硚有些惊讶，所以，冯东毅就是萧远之要找的那位投资银行家？ “你不知道这事？”冯东毅似乎也觉得诧异。 “我先生同令妹一样，很多事情都放在心里。非得等到他愿意了，才肯同你说上两句，”虞硚半开玩笑地道：“其实我老公也让人头疼。” “你们夫妻都挺有意思。”这下冯东毅倒笑起来。 虞硚叹了口气，道：“冯先生，谢谢您今天听我说了那么多废话。” 人家看在冯颖的份上，还算给面子，耐心地聊到了现在。 “萧太太很希望这个项目继续下去？” “我先生对蓉水项目投入了心血，甚至付出感情。这不仅是理想，也是他对那些工地上的工人，当地期盼通路的百姓，还有他自己以及家庭的承诺，”虞硚干脆厚着脸皮道：“冯先生，请您再考虑一下，好吗？我会耐心等您的答复。” 虽然虞硚跟人家说会耐心等，可有些事情。真的等不及了。 萧氏大楼顶层大会议室，虞硚跟着邵阳过来时，沈子辉正站在走廊门口。 “萧太太！”看到虞硚，沈子辉立刻迎了过来。 “投票开始了吗？”虞硚说着话，到底还是忍不住，伸手将会议室的门推开了一条缝。 “想让我下台，没有问题，我只有一个要求，蓉水公路隧道工程绝不能轻易停工。工地上那些工人，有很多是泗水当地人，他们在我们这儿挣得并不多，甚至因为资金链的问题，已经很长时间，没能及时领到报酬。但他们没有走，无非是想为自己的家乡做一点事。所以，我恳求各位，不要轻易毁了他们对萧氏的信任。”萧远之的声音从里头传了过来，说是恳求，更像在痛斥。 “萧总还是萧氏的董事会副主席，我们只是想把你错误的决策扭转过来，有什么事情，后面可以慢慢商量。”有人貌似在打圆场，却引来几声嘲笑。 门缝里头，虞硚看到了萧远之。满场的人，只有他在那站着。 想了片刻，虞硚准备推门进去。 今天是投票日，虞硚是作为萧老先生的代表而来，她手里有一票，不过，已经挽回不了局面。 “来电话了！”邵阳从后面拉住虞硚。 虞硚也才发现手机在响，便退了回来。 此时的会议室里，有人在窃窃私语，有人默不做声，有人偷偷朝萧远之这边瞟。 所有人都在等着萧老先生出现，然后就是正式投票，只要过了三分之二，萧远之就只有下台鞠躬一条路。 砰的一声，萧远之突然用脚踹开椅子。 四下顿时鸦雀无声，都看着萧远之消失在门后。 屋外也站了不少人，看到萧远之出来，齐齐望向他。 萧远之目不斜视，准备回自己办公室。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如虞硚所说，他就在家里吃吃软饭。正好女儿出了院，萧远之现在倒是有足够的时间，陪着两个孩子。 “去哪儿？”有人拉住了萧远之。 看到虞硚，萧远之不由愣了愣。 “进去吧，”虞硚挽住了萧远之的胳膊，“不是还有投票吗？” “你来干什么？”萧远之拧了一下眉头，这种难堪的时刻，没谁愿意自己老婆陪在旁边。 虞硚似乎看不出萧远之的不悦，居然还冲着他笑了笑。 “进去吧，咱们萧太太今天过来投票，”邵阳在旁边起哄，“老大，瞧见没有，我们全都支持你！” “想来看我笑话？”萧远之越发面沉似水，却只瞪着邵阳。 “你进不进去啊？”虞硚倒像是着急了。一把甩开萧远之，直接进了会议室。 萧远之觉得虞硚今天又吃错了药，不过想到里头那帮老家伙如狼似虎，连他都敢欺负，更不会把虞硚放在眼里。 “萧总还是进去吧！”沈子辉在旁边催道，神色也让人看不明白。 压了压火气，萧远之到底推门走了进去。 “各位，我今天代表萧氏董事局主席萧兆峰先生过来，出席这一次的临时董事会，”虞硚当仁不让地站在了萧老先生的位置上，看了一眼走进来的萧远之，等他坐下后，继续道：“就在刚才，马来西亚三田投资银行给萧总发来确认函，将会分批注入十亿资金，用于蓉水公路隧道工程建设。” 四周一片沉默，而萧远之也睁大了眼睛。 “现在可以开始投票。既然这次投票的事项，是蓉水公路隧道项目未能及时筹集到建设资金，要求负责人承担责任，那么结果已经放在大家面前。如果各位真心希望萧氏能稳定持久地经营下去，我代表萧老先生，期待你们的慎重选择，多谢！” 虞硚不卑不亢地说到这里，扫视了一下四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