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蓉城的第一天,虞洛洛流了鼻血。 对于别的孩子,流点鼻血可能是上火,或者不小心的擦撞;对于虞洛洛,却非同小可。 二十四小时监控的医疗团队立刻发挥出作用,围着孩子查找病因,迅速拿出解决方案,效率极高地进行了处理。 等孩子恢复正常,已经过了晚上九点。 平常这个时间,虞洛洛早该入了梦乡,可此刻的他,眼睛还睁得老大,直勾勾地盯着头顶天花板。墙边那些前头挠着他心痒痒的玩具,也没了吸引力。 毕竟是自己生的,虞硚能感觉出孩子有心事,本想耐心地哄一哄,却敌不过时差和多日来的疲惫,趴在了病床边, “妈妈,爸爸是因为我不要那个阿姨的小熊,才骂你的哦?”虞洛洛突然开了口。 差点睡着的虞硚猛地抬头,懵了半天之后,才反应过来孩子的意思。 “小傻瓜,他哪有胆量骂我呀?” 牛皮吹得挺大,虞硚心里却在发堵。不过四岁的孩子,却有着超乎他年龄段的敏锐。就像当初确诊的时候,虞洛洛不停地问,是不是他要死了。 显然也是这份敏锐,让虞洛洛感受到了萧远之对虞硚的憎恶。 “这位萧先生同谁说话都凶巴巴的。”虞硚又解释。 “爸爸对我不凶啊!”虞洛洛实在不好骗,“还有爸爸跟外公说话,总是笑笑的,可对着妈妈,就不一样了。” “那是你没看到,他对别人都好厉害,”虞硚还在硬拗,这时主动转换话题:“不过洛洛今天表现不太好啊,怎么可以随便扔江阿姨送的礼物。” 趁这个机会,虞硚还是要教育一下孩子。培养正确人生观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给孩子打好预防针,免得以后又给萧远之找她麻烦的借口。 “妈妈,我错了!” 孩子的世界到底单纯,没有大人的死不认账。 不过 “爸爸会不会觉得我是坏小孩,再也不来看我了?”虞洛洛又一脸小心翼翼。 显然虞硚说到现在,也没能打消虞洛洛的顾虑。只能说,萧远之虽然才出现不久,却已经在这孩子心里,占上了一席之位。 虞洛洛曾一度把经常来看他们的安丰庭当成爸爸,虞硚特意解释过一次,编造了一个爸爸需要工作,不能和他们待在一起的瞎话,然后,虞洛洛似乎就信了。 虞硚从没想到,这个孩子对父爱会如此的渴望。 回国前的一天,虞洛洛跟病房的小朋友们道别,反复说的就是——“我爸爸接我回家了,你们看,我是有爸爸的哦!” 或许正是因为这份渴望,才让虞洛洛此刻战战兢兢。 “我家洛洛是乖宝宝,才不是坏小孩!”虞硚给孩子打气。 虞洛洛的眼睛闪了闪,将脸凑到虞硚跟前:“妈妈,爸爸以后不会再去好远的地方工作了吧?” 虞硚含糊地道:“大概吧!” “会永远和我们在一起吗?” 虞硚:“” 虞洛洛要失望了。 这一次,虞硚不能再编瞎话。 好在大人对付小孩,总归能想到有办法。 比如此时,虞硚用起了声东击西:“今天洛洛的确犯了一个小错误,江阿姨好心送来玩具,就算不喜欢,也不能当着长辈的面发脾气。回头再见到爸爸,记得让他代你向江阿姨道歉。“ 虞洛洛直点头,随后又把话题扯了回来,“爸爸是要和那个江阿姨好吗?” “你管得可真多呀,睡觉好不好?”虞硚快要应付不来了。 自己这儿子字都不认识几个,却能看出别人喜怒,还喜欢多管闲事,也不知道像谁。 “为什么爸爸不能和妈妈好?”又是一个灵魂拷问。 “小朋友晚上不睡觉,以后就不能长高高!” 对于已经超纲的问题,虞硚直接拉下了脸。 虞洛洛终于知道怕了,装模作样拿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洛洛睡着了!” 没忍住笑的虞硚伸手给虞洛洛盖被子,没想到正在装睡的小家伙又睁开了眼:“妈妈晚安,路上开车小心!” “谁说妈妈要走,我在这儿陪你,以后妈妈每天晚上都在你身边,好不好?”虞硚温柔地道。 回来的决定无比正确,至少在每个夜晚,虞硚不会再让孩子独留病房。 果然,虞洛洛的眼睛亮了,发现虞硚在看他,又马上闭上,可过不了几秒,又偷偷地睁开一条缝,似乎怕虞硚说话不算数,自己悄悄走了。 静谧的夜晚,虞硚终于失眠,只坐在床边,入神地看着孩子,全没有注意到,门口有人已经站了好一会儿。 萧远之并没有进里间,看着虞硚趴在床边睡着,迟疑了一下,关上了门,悄无声息地转身而去。 外面走廊上,萧远之意外地看到匆匆而来的虞伯杨。 “远之,你来了?”虞伯杨已经走到跟前,招呼道。 萧远之停住脚步:“叔叔,是那边的房子住不习惯?” “年纪大了,时差倒不过来,反正睡不着,还不如过来陪陪那母子俩,”虞伯杨笑得憨厚,“多谢你,替我们找了这么近的房子,过条马路就到了。” “您别跟我客气,”萧远之笑了笑:“叔叔,那我先告辞。” 虞伯杨的目光在萧远之脸上停了好半天,似乎有话要说。 向来精明的萧远之,自然已经看了出来,便也没有挪步。 果然,虞伯杨犹犹豫豫地开了口:“对不住啊,我们一家人回来,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洛洛是我儿子。”萧远之淡然地道。 “那位江小姐,我看着挺通情达理,孩子无理取闹,她也没有生气,”虞伯杨夸赞道:“二位在一块,看着挺般配。” “宝儿性格不错,我跟她解释过,初次见面,洛洛有些紧张。”萧远之点头表示赞同。 萧远之其实刚从江家出来。江宝儿的母亲设家宴,除了萧远之,还请了秦雨眠同马太太。秦雨眠以晚上有应酬为由婉拒,倒是马太太欣然应了约。 萧远之不觉得儿子是自己的污点,不过既然决定和江宝儿在一起,总要向魏江两家做些交代。 说实话,刚才家宴的气氛称不上多愉快。江宝儿心地单纯,对突然出现一个孩子,也就最开始有些惊讶,听完了萧远之解释,便没再说什么。倒是江宝儿的母亲和舅婆,对此明显比较介意。 比如孩子抚养权,萧远之坦然说出了自己的态度,他会和虞硚共同抚养这个孩子。作为父亲的责任,萧远之不会逃避。不过当话题深入到萧氏继承权时,萧远之便闭了嘴。 就在萧远之已经不耐烦的时候,手机上收到虞洛洛医疗团队的病情简报,孩子出了点小状况,不过已经得到妥善处理。 虽然知道孩子已经没事,萧远之一路过来,还是提心吊胆。 如果说,在见到孩子前,萧远之无法真正感知到做父亲的意义。在和孩子待了一段时间之后,他终于明白。其实就是有一个与你血脉相连的生命,你发自天性地想去爱他、呵护他,尽已所能的给他一切。因为他笑而开怀,因为他哭而流泪,甚至愿意为他赴汤蹈火。 比鬼扯的爱情带劲多了! “你要是不急着回去睡觉,咱俩到外面聊聊?”虞伯杨果然是想说什么。 私人病区外的停车场,只有三两辆车停在那儿,这儿本就人少,此刻更是瞧不见人影。 “远之,我知道硚硚给你带来很多困扰。对不住,归根到底,是我们这个家连累的。”虞伯杨是老实人,没开口就先道歉。 困扰 萧远之有点想笑,何止困扰,虞洛洛这个妈上辈子就跟他有仇,不遗余力地想把他的生活搅成一团乱,并且,还成功了! “不管发生什么事,硚硚也不该瞒着你生下孩子,换了谁,也接受不了她这个做法。”虞伯杨这话颇为真诚,也实事求是。 “不是瞒,她骗了我。”萧远之完全是脱口而出。 有些事情,他终其一生,可能都无法原谅。 虞伯杨神色稍变,瞟了一眼萧远之,话题忽地一转:“我下午跟医疗团队那边打听过,说是病房的事要由医院方面来负责。也是巧了,我去血液科儿童病房看了看,正好出来几张床位,我想让孩子搬过去到底你是孩子的父亲,还是想跟你商量一下。” 又是换病房? 虞硚纵容孩子,说动她父亲,来跟自己谈判。真不容易啊,虞硚还有吓得不敢跟他说话的一天。 “我们这才刚回来,也没来得及去拜访老爷子。他特意给孩子安排这么好的私人病房,我们从心底感谢,不过吧,”虞伯杨叹了口气,“我们洛洛因为生病,没上过几天幼儿园。他认识朋友都是在医院。小孩子总需要伙伴,咱们不能剥夺他的权利。” 萧远之默然不语。 虞硚真是抓住他的软肋,知道自己不好意思拒绝虞伯杨。 住院就是治病,怎么到虞硚这儿,就花样这么多。 “我家洛洛还挺喜欢热闹,我去那边病房看过,条件也还不差。最主要的,得让孩子开心,”虞伯杨用商量的口气道:“远之,过两天我亲自去跟萧老先生陪罪,是我不识好歹了。” “只要孩子喜欢就行,明天我就让人安排。”萧远之答应得爽快。虽然虞伯杨是替虞硚代言,可他有一句话说得没错,总要让孩子开心。 “多谢,多谢!”虞伯杨能看出松了口气,可显然,他的话还没结束,“另外有件事儿,我想拜托你,你考虑一下?” “叔叔有什么事儿,直接吩咐就好了。”萧远之恭敬地道,心里却对虞硚又添了些反感,她哪来这么多事,一回来就没完没了。 “硚硚是不太懂人情世故,回头你对她又有什么不痛快,能不能先跟我说?”虞伯杨近乎陪着笑道:“你放心,硚硚错的地方,我一定好好教训,不许她再犯。” “她告我的状了?”萧远之眉头蹙了蹙。 虞伯杨笑着摇头:“你就当我护犊子吧,咱们将心比心,你也当了爸爸,要是有人在你面前呵斥洛洛,你也没法当成瞧不见,是不是?” 没想到虞伯杨绵里藏针,在这儿等着他,萧远之直接语塞。话说真要有人敢欺负他儿子,萧远之拳头绝对收不住。 可能是萧远之没有立刻做出反应,虞伯杨又有些过意不去,忙又商量着道:“你真要想骂硚硚,别当着孩子的面,洛洛挺机灵,他什么都看得明白。” “对不起,虞叔叔,我下回注意。”萧远之难得认一次错。 虽然“下回注意”的回应并不尽如人意,虞伯杨还是机智地见好就收:“那就这样,我就不耽误你,先进去了!” 看这虞伯杨走进私人病区,萧远之摸了摸鼻子。以后再骂虞硚,看来不能当着那一老一小的面了。其实萧远之也不想搞得大家不痛快,实在是一瞧见虞硚,他就控制不住不痛快。 虞硚自然不知道虞伯杨和萧远之这场谈话。次日一早,听护士通知他们转病房,虽有些小忐忑,怕萧远之听到消息杀将过来,可到底觉得,儿子高兴,比萧远之不高兴更重要。 好在,萧远之陪着萧老先生过来看虞洛洛,也没提这茬,更难得没找她的毛病,虽然看着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几天之后,虞家父女坐着老蒯亲自开的车,一块来萧园拜访。 这是虞伯杨主动提出的,他一向重礼数,而虞硚也从心底感激萧老先生的不计前嫌。 萧家的起居室里,虞伯杨同萧老先生围绕着虞洛洛,聊得十分开心。虞硚陪坐在旁边,至于马太太,则与她相对而坐,几乎就是两人初见面的位置,甚至萧远之那张儿时的照片,也依旧放在眼跟前。 “医生今天通知孩子要进舱了,硚硚激动得要命,偷偷跑到外头抹眼泪。”虞伯杨感叹,“总算拨云见日,就希望孩子能尽快恢复健康,然后背上小书包,高高兴兴去上幼儿园。” “虞先生,别怪我自作主张,孩子的幼儿园和小学,我已经让他们开始挑了,回头选几个还不错的,由你和虞硚来订。这孩子要好好培养,萧氏的未来,就寄托在他身上了。” 这话份量太重,完全没在虞硚预料之中。 “爸,”马太太出了声,“远之和宝儿以后也会有孩子。” 萧老先生似乎没听到马太太的话,倒是虞伯杨明显有些尴尬。 也知道他们在这儿不受欢迎,再说下去,只怕把事情搞得更复杂。虞硚看了看腕上的表,起身道:“老先生,打扰您好一会了,我们” “打扰什么,”萧老先生直接发出邀请,“不是远之他妈妈在医院照顾洛洛吗?虞先生头一回上门,总要用一顿便饭,我已经通知远之,他一会儿就到。” 萧远之要过来? 那就更不能留了。 虞硚朝着脸已经挂得老长的马太太瞧过去,只能看她摆平萧老先生了,虽然,好像也没见她摆平过。 “您是长辈,我们恭敬不如从命。”虞伯杨客气了一句,也没有拒绝。 虞硚和马太太对视一眼,她是无能为力了,只能等马太太出手。 “照顾孩子辛苦吧,我现在身体不行,要不然也去帮把手。”萧老先生又和虞伯杨聊了起来。 “我现在忙着上班,医院那头,都是硚硚照顾,霍太太也经常过去,还有硚硚的同学和她妈妈,都挺好的。”虞伯杨回道。 萧老先生的目光又投到虞硚身上:“听说是拿了双学士,等孩子的事情结束,有没有什么打算?” 虞硚无奈地笑笑,虞洛洛病好之后,就得和萧远之商量抚养权的事。然后尽量争取,不要被赶出蓉城。 “有没有兴趣进萧氏工作?”萧老先生忽地问道。 虞硚直接傻眼,她躲萧远之还来不及,哪敢动这念头。 “现在说这些干嘛,您自己订的规矩,谁都不能随便往萧氏塞人。”马太太终于开了口。 虞伯杨赶紧附和:“是啊,硚硚学历太低,又没什么工作经验,哪有资格进萧氏。倒是她同学给介绍了一间杂志社,人家主编挺欣赏她,这孩子一直想当记者。” “记者也不错,”萧老先生点了点头,转而问道:“虞硚,洛洛的大名起了吗?” 这下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虞硚的脸上。 理解萧老先生在意的是什么,虞硚忙回道:“只有英文名,如果老先生方便的话,请您做主,给他起一个大名吧?” 可以看到,萧老先生满意地笑了出来。 虞硚并不在意孩子姓氏,如果这样能让萧老先生高兴,何乐而不为。 “让你爸爸和老爷子在这儿聊,咱们到外面去谈!”马太太已经坐不住了,干脆站起身道。 “虞硚是客人。”萧老先生的话,明显是在提醒马太太。 萧园小楼的门口,马太太真没把虞硚当客人,直截了当地道:“远之可以接受孩子,不代表能接受你。” “我知道的,”虞硚淡淡笑道:“萧远之要订婚,挺替他高兴。” “说什么假话!”马太太撇了撇嘴。 虞硚哭笑不得。在马太太心里,她说得再真,也是假话。 “前几天远之去了江家,特意为洛洛的事,跟岳母报备,”马太太再次表达立场,“远之和宝儿的婚事板上钉钉,绝不会因为任何事而改变,就算你在老爷子面前装得再乖,也没有用了。” 虞硚不知道,马太太怎么就认定她在打萧远之主意,不过在人家的地盘,她只能洗耳恭听。 “江女士,也就是宝儿的妈妈,态度很清楚。她们可以答应孩子姓萧,可到底是庶出,绝不能成为萧家的继承人,这也是萧家的规矩。” 虞硚正尽量保持着的笑容,却听到马太太这一句,整个人僵住。 “萧家也不会薄着你们,”马太太冷眼看着虞硚,“该要的会给你们,不该要的,再怎么挖空心思,也是白忙。” 虞硚用力抿住自己的唇,她撑到现在的好脾气要破防了。 “宝儿还是个小姑娘,她肯接受你的孩子已经不容易,我们谁都不能逼她当什么后妈,”马太太还在喋喋不休,“远之也同意了这个说法。” “虞洛洛不会要什么继承权。” “你明白就好。”马太太眉心一挑,显然早在等着虞硚这个回应。 “我们不是回来争家产的,萧远之同意捐骨髓,他能做到这一点,我们已经非常感激,”虞硚说到这里,顿了片刻,看向刚停过来的一辆车,“马太太,请不要用‘庶出’两个字来侮辱孩子。我很遗憾,让你们不悦了。如果可以,等孩子没事,我们就会消失。但在此之前,希望你们对他人有最基本的尊重,那也是尊重你自己。” 这话已经重了,那是五年前虞硚的风格,她没想到,还有找回来的一天。 “有你这么说话的吗?”马太太顿时怒了,嗓门扯得老高,冲着已经走过来的萧远之道:“你看看啊,难为她忍到现在,还是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也不知道谁给她的底气。” 虞硚泰然自若地地看向萧远之,她没有底气。甚至回来之前,已经做好了被人打了左脸,就把右脸伸过去的准备。马太太之前冷嘲热讽,虞硚真没放在心上,可当她说出“庶出”两个字那刻,一切都结束了。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虞洛洛对这个突然出现的爸爸除了喜欢,还充满了崇拜之情。虞硚没想要替孩子争取什么,萧远之愿意给的,她都帮儿子收着,除了轻视。 “孩子的事,我会处理,我没有对任何人做出过承诺。”萧远之走了过来,不太高兴地道。 “你不是答应了,宝儿以后的儿子才是萧家继承人?”马太太立刻不满。 萧远之一脸不以为意:“我什么时候答应的?女人们的闲言碎语,值得当一回事?” “你这么说,不好对宝儿交代!”马太太着急了,只盯着萧远之。 “我会有交代,也不会伤害到她,不过,是用我自己的方式。” 说着话,萧远之瞟了虞硚一眼,越过她,往小楼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