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硚没说几句,便匆匆而去,就像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追,急不可待。 这模样,像极了刚才梦里那个忘恩负义的人。 萧远之心中生恨,咬着牙骂了一句:“混蛋!” “远之哥哥,要不要喝点汤?”江宝儿的声音,在萧远之耳边响起。 萧远之猛地转过头,他居然忘了,病房里还有一位。 从床上坐起,萧远之对江宝儿道:“我没事了,这边也不需要人陪,你回去吧!” 江宝儿没有回答,精致无暇的小脸明明在笑,神情里却似乎有些别的东西。 萧远之恍过神,他刚才的话太过生硬,忙放缓了语调,道:“这两天辛苦了。” “我请了一个星期的假,不是跟你说过吗?”江宝儿难得有不听话的时候,这会儿又貌似随意地道:“你刚才说梦话了,好像在骂谁,还要打断他的双腿,听着好好笑哦!” 足足愣了半分钟,萧远之故作镇定地避开了江宝儿的目光,望向不远处窗外:“说梦话了吗?我不记得。” “刚才虞小姐被远之哥哥吓了一跳。”江宝儿注视着萧远之,又道:“人家好心来看你。” 萧远之不想谈虞硚,更不想同江宝儿谈她。 好在江宝儿从小乖巧,没有继续话题,而是拿起放在门边桌上的保温桶,倒了碗汤,端到萧远之面前。 “这是什么?”萧远之转回头,问了一句。 “虞小姐刚才送过来的,说是牛肝党参菌菇汤,难得人家一份心意。”江宝儿道。 “放着吧,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萧远之一脸的拒绝,又扭过了头,“我想睡一会。” 江宝儿没有再劝,将那碗汤放到病床的柜子上,也不再打扰萧远之,靠到窗前,戴上耳机,听起了音乐。 注视着这个亭亭玉立的身影,萧远之又开始想那场梦。 梦境和现实虽然相反,不过,梦里的人倒是没出意料的冷淡自私。刚才过来,她连一句问候的话都没有,送一碗说不定是从外面小摊上买来的汤,就打算糊弄过去。 多幸运啊,他早已认清某人的真面目,用不着为不值得的人牵肠挂肚。 “刚才我到外面送虞小姐,她问了你当时采髓的情况,看得出来,她还是挺关心你。”江宝儿摘下耳机,忽然说了一句。 和江宝儿对视了一眼,萧远之收回目光,心里又生出几分厌恶。虞硚擅长在别人面前装腔作势,透着一股虚伪。 “妈咪,舅婆!”江宝儿喊了一声,便朝着门口走去。 江女士和魏老太太走进病房,身后还跟着萧远之的姑妈马太太。 江女士五十出头年纪,风韵犹存。能把女儿养得玲珑剔透,做母亲的气质和风度自然不会差到哪儿去。 一走进来,江女士便冲着萧远之笑道:“正好经过这儿,我同舅妈临时决定上来看看,也不知道有没有打扰到你。” 从床上坐起,萧远之同两位女士打了声招呼。 江宝儿那位舅婆魏老太太上了些年纪,身形稍显佝偻,不过思维敏捷,眼神犀利,是那种对任何事情都要搞得明明白白的人。和成集团魏秉德的夫人、魏家的当家主母,当然不同一般老妇。 “远之,没事了吧,”魏老太太问候萧远之一句,便嘱咐江宝儿:“听人说,捐骨髓伤元气,回头好好帮他补一补,趁这个时候,学着做个好太太。” “谁送来的?”马太太注意到了柜子上放着的汤。 “是虞小姐。”江宝儿回道。 几乎是立刻,三位女士彼此对视了一眼。 马太太不以为意地说了句:“帮她那么大的忙,送碗汤也是应该。” “她倒是个有心的。”魏老太太附和道。 倒是江女士什么也没说,只是将胳膊搭在女儿肩上。 “老太太和江女士关心洛洛,刚才去孩子那儿看了看,听说手术做得还不错,一块大石头算是落了地,后面就该操办你和宝儿的订婚仪式了。”马太太笑着道。 “明潜也准备回来,他和宝儿从小感情就好,别人叫不动他,只有宝儿有这本事。”魏老太太说着,伸手拍了拍近处江宝儿的脸。 萧远之随意地点了点头,也没说欢迎或者不欢迎。 “我家老先生最高兴,还问呢,能不能将订婚仪式提前。”魏老太太说着,拿眼看了看萧远之。 “谁不想早一点啊,我们老爷子盼这一天,都盼了好多年了。”马太太捂着嘴,咯咯笑起来。 “不要换日子了吧,我还有工作。”倒是江宝儿表示反对。 伸手捏了捏女儿的手,江女士保持着微笑。 斟酌片刻,魏老太太又道:“刚才我们跟那位虞小姐聊了几句。好像她在国外的房子还没退租,是不是等孩子病好了之后,要准备回去?” 几道目光都落到萧远之身上,他却没吱声,脸上更看不出任何表情。 三个女人一台戏,萧远之知道,是唱给他听的。 这场婚姻,一直被外界视为萧魏两家携手合作的标志。萧远之当时问江宝儿愿不愿和他订婚,的确有这方面的因素,却并非只为了这个目的。 既然做出承诺,萧远之自然会履行,只是老这样被人旁敲侧击,其实也挺烦。 江女士终于开了口:“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咱们从长计议吧!” 魏老太太果然没再说下去,还是马太太接过话:“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也只能尽力说一说。远之是我从小带到大,这人品绝对值得放心,他一定会好好对咱们宝儿。再说了,除了宝儿这个孙媳妇,老爷子谁都不认。” 能看出来,魏老太太对萧家人的表态十分满意。 “舅婆,医院空气不好,我送您和妈妈下楼吧!”江宝儿适时地中断了这场谈话。 等女士们都出去了,萧远之盘腿坐在床上,目光不自觉地落到了那个汤碗上。 将那碗汤一口干掉,萧远之又下了床,直接拿起保温桶。 喝了个汤饱之后,萧远之心里的气稍微顺了点。的确是虞硚那不咸不淡的手艺,这些年也没有长进,可见儿子跟着她,实在受了不少的苦。 “是饿了吗?”马太太先回来了,注意到萧远之手里的保温桶,不免说了一句,“光喝这些有什么用,我让家里送点吃的过来,想吃点什么?” “不用了,喝都喝饱了!”萧远之舒服地躺回到床上,接过马太太递来的纸巾,擦了擦嘴。 马太太坐到床边,便开始絮叨:“人家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希望你对宝儿好一点。虞硚自己要带孩子走,那是最好,大家脸上都能过得去。脾气再好的女孩,看到老公跟以前女人生的孩子,也会不痛快。” 萧远之根本没听马太太在说什么,忽地又坐起,拿起丢在旁边的衣服,说了一句:“去看看洛洛。” 江宝儿正好回来,马太太见状,忙道:“宝儿,你陪着远之去看看孩子!” 此刻的无菌洁净室外,除了虞伯杨,其他人似乎都走了。 “你怎么来了?”虞伯杨迎上去问道,伸手扶了萧远之一把,“现在该多休息啊,这回让你受苦了。” “叔叔,孩子醒了没有?”萧远之问道。 “还睡着,后面就看他能不能过排异这一关。”虞伯杨回道,又上下瞧瞧萧远之:“洛洛进手术室之前说,他以后身上有了爸爸的骨髓,就会变成像爸爸一样的特别厉害的人。这小子挺崇拜你。” 萧远之笑了起来,如果可以,他真的想变成“特别厉害”的人,能把孩子护在怀中,免他遭受病痛折磨。 “江小姐,谢谢你过来。”虞伯杨又对江宝儿客气了一句。 江宝儿打过招呼,问道:“怎么没看到虞小姐?” “被霍太太带走了,她这几天都没好好休息,手术结束,又急着回去给孩子做饭,后头过来,在长椅上就睡着了。”虞伯杨说着,摇了摇头。 “是啊,刚才虞小姐到远之哥哥病房,我就看她一脸疲惫。”江宝儿说着,目光在萧远之脸上停住。 疲惫 刚才捐骨髓的是她吗? 萧远之很想冷笑,可顾忌虞伯杨是个护犊子的,脸上没有露出任何的情绪。 江宝儿又看向洁净室那边:“真替洛洛高兴,手术到底成功了。” “洛洛比他外婆有福气,希望他快点好起来,”虞伯杨又对江宝儿道:“刚才过来的,是江小姐母亲和奶奶吧?我们挺过意不去,孩子这一点小事,把大家伙都惊动了。” “应该的呀,到底是远之哥哥的儿子。”江宝儿神情自然地回道。 虞伯杨倒认认真真地打量起江宝儿,这女孩的气量不小,大家闺秀到底不一样,也瞧得出,世家大族的媳妇当起来不容易,虞硚和萧远之没有结果,或许也是一种福气,虞伯杨夫妻一直以来的愿望,就是女儿平平淡淡,无风无浪。 正愣着神的虞伯杨来了电话,便走到旁边。 江宝儿陪着萧远之,走到洁净室的窗外,往里望着,过了片刻,低声说道:“不用在意舅婆她们的话,如果你希望孩子以后能和我们生活在一起,我挺高兴的,也会努力做个好妈妈。” 转头看了看江宝儿,萧远之没有说话。 江宝儿耐心地陪着萧远之,到后来,轻轻挽住了他的胳膊。 “宝儿,孩子以后不会和我们生活在一起,不过,他可能会经常出现在你面前,”萧远之终于开了口,“我对你没有任何要求。但是这个孩子一直是我所期待的,他是第一个儿子。无论以后我们有多少儿女,都不可能改变,洛洛在我心中的地位。” “说这个干什么呀?”江宝儿嗔道,笑容略显勉强。 萧远之看了看江宝儿,他不过想让江宝儿有心理准备,对这个孩子,他不仅会负责,还会倾注自己所有的爱。 而这份爱,与孩子的母亲是谁,没有一点关系。 “刚才是丰庭打来电话,听说手术很顺利,也非常高兴。”虞伯杨走了回来,心情极好地道。 萧远之皱了皱眉头,他会一辈子记住安丰庭,就是这家伙,伙同虞硚一起骗他。 “我们走的时候有点急,公寓那边都没来得及打理。丰庭特意打电话,说是房东想要把公寓租出去了。这些年丰庭一家人一直在帮虞硚,想想我这女儿还是挺幸运,那么多人愿意帮她。”虞伯杨笑道。 “虞小姐准备留在国内?”江宝儿脱口问道,随即便有些后悔,抬眼看了看萧远之。 萧远之似乎没有听到这句,只道:“叔叔,我们先回去了!” “怎么我们刚来,你就要走啊!”邵阳的声音传了过来。 对这个投靠到虞硚那边的变色龙,萧远之很不感冒,又注意到诬蔑他打人的沈萱也到了,更是不高兴。 两个人,他都不想理,索性打算擦肩而过。 没想到,邵阳耍赖一样,伸开双臂,挡住萧远之去路:“干嘛,还真断交啊,我对你付出那么多年的感情,总得有个交代吧!” “扑哧”一声,沈萱先笑了起来,就连虞伯杨也忍俊不禁。 “想要青春损失费?”萧远之不冷不热地问道。 “几位数?”邵阳挤眉弄眼。 这边在打嘴皮子官司,那边虞伯杨要去上班,将孩子拜托给沈萱,便同众人告了辞。 看着沈萱送虞伯杨进了电梯,邵阳笑道:“我可是百忙之中抽空来看你儿子,没想到连你也一块看了。这回你做得敞亮,虞硚对你真没话说,回头打抚养权官司,就凭这一点,虞硚未必占到多少便宜。没关系,这种官司才有挑战性,我决定给她当代理律师,准备好巨额抚养费吧!这个官司你要是不打,就不是男人!” “滚一边去!”萧远之骂了一句。 江宝儿坐壁上观,脸上始终保持淡淡的笑意。 沈萱送完人回来,朝这边瞧了一眼,便找了张长椅坐下。 “你们平常都这么开玩笑的?”江宝儿好奇地打听 “怎么可能是开玩笑,在说真心话,”邵阳摆明了想气一气萧远之,这时又说了一句,“孩子的事结束了,后面大家伙的日子都得走上正轨。那个袁宸,你还记得吧,人在蓉城大学当教授。沈萱在车上还说,想给那二位牵个线,你看,以后各归各位,多圆满!” “你脑子里就会想这些乱七八糟的?”萧远之冷笑了一声。 “江小姐,我说得没错吧?”邵阳又去撩江宝儿。 江宝儿似乎在出神,突然被邵阳点了名,抬起头,冲着邵阳笑了笑。 萧远之斜了邵阳一眼,转头对江宝儿道:“我明天就出院,还有点时间,陪你去试礼服,要是对那个设计师风格还算满意,可以请他帮忙设计婚纱。” “想得多周到,”邵阳啧啧两声,又对江宝儿道:“所以说,人的出场时机最重要,前面几位个个野心勃勃,结果全都铩羽而归,你看,萧老大最后还是落你手里了。” 江宝儿脸上现出羞涩,与之相比,萧远之的神色就显得太过平淡。沈萱坐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 这两位,倒是有点意思。 虞硚回家里也睡不着,眯了一会,随便收拾了一下自己,又赶回到病房。 “你来干什么呀?又不是离开你,地球都不转了。”沈萱埋怨了一句,陪着虞硚站在了洁净室窗外。 “我在家里待不住,就觉得心里慌。”虞硚道。 虞硚向虞洛洛承诺过,会一直陪在他身边,尤其是这么艰难的时刻,不能食言而肥。 “还慌什么呀,不是已经手术成功了吗?”沈萱拍了拍虞硚的后背。 虞硚是所有人里面,唯一到现在还战战兢兢的。孩子一天没有痊愈,她就一天放不下这颗心。 “谢谢你啊,还让你们跟着后面忙。”虞硚看向沈萱。 “讨厌,今天你说了多少个谢了,烦不烦呀?”沈萱瞧着里面病床上的虞洛洛,道:“萧远之过来看儿子了,在你这个位置站了好半天,那位江小姐就一直陪着。别说,他们看上去真是郎才女貌,你当年走错路了。” 虞硚笑了笑,如果不走错,就不会有虞洛洛。 就算是错误,让她又有了亲人,这个错也是美好的。 “听着意思,他们真要订婚了,刚才邵阳还挤兑他,老婆儿子一起进门。”沈萱想到萧远之离开之前那张铁青的脸,就忍不住想笑。 “帮我跟邵阳说一句,这种玩笑别再开了,再大度的女孩,也不可能一点都不在乎。”虞硚说道。 孩子以后可能就会跟着萧远之了,她能为虞洛洛做的事,就是至少不与江宝儿恶言相向。 “能感觉出来,萧远之对你现在还是意见多多,你们俩不如把话讲清楚,老这么僵着,孩子以后难做。”沈萱提议。 虞硚不想跟萧远之翻脸,也希望和平相处。不过看来,萧远之想法并不一样。 “就这样吧,我也没办法。”虞硚无奈地道。 “里面怎么回事啊?”沈萱忽地叫了出来,指向了洁净室里面。 病房里突然多了几名穿着无菌服的医生,围在虞洛洛的旁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虞硚的心,猛地揪了起来。 一个月后,设在私人病房区的虞洛洛医疗团队办公室,虞硚和萧远之一块过来,与团队的负责人闫主任对面而坐。 虞洛洛出现强烈的排异反应,而经过多方会诊,确定这次的骨髓造血干细胞移植没有达到真正意义上的成功。 此刻听到最后的会诊结果,虞硚僵硬地坐在椅子上,整个人已经懵了。 之前闫主任已经跟她谈过,可结果未出,虞硚还抱着一丝侥幸,而现在,所有的侥幸都破灭了。 “砰”的一声,办公室里传出椅子被踢倒的声音。 “萧先生,先不要着急。”闫主任忙起身劝道。 “你的意思,孩子没救了?”萧远之吼道。 “目前我们正在给孩子使用排异药物,暂时还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是光靠维持,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怎么才能解决根本问题?”萧远之冷冷地问道。 “可能需要二次移植,寻找适合的骨髓,但是我们不能保证,再一次移植之后,会不会出现同样的排异情况。”闫主任实事求是地道。 “那就是没有办法了?”萧远之显得异常激动,两手撑着闫主任办公桌,死死地盯着他,“你不是医生吗,你们不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医疗团队吗,连这点病都治不了?” “远之,这时候要镇定!”一个苍老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萧老先生由虞伯杨搀扶着,一块儿走了进来。 “老先生怎么亲自过来了?”闫主任立刻站起身。 “对不住,远之脾气不太好,”萧老先生说着,坐到了虞伯杨特地给他扶起来的椅子上,转头看向还在发怔的虞硚,“先不要着急,我们再和医生好好商量。” 萧远之已经直冲门外,拿着手机大声道:“子辉,给我联系国内还有国外所有的骨髓库,立刻找到能给洛洛捐献骨髓的人,多少钱都没有问题!” 所有人都看着萧远之,唯独虞硚,还没缓过神。 “萧先生,你坐下来,”闫主任只好走过去,劝道:“骨髓库那边,我们也已经联系了。” 虞硚脑海里突然浮起一个念头,根本不想考虑,直接问了出来:“不是可以做脐带血移植吗?” 闫主任回头看了看虞硚,又朝了萧远之瞧了一眼,随后点了点头。 萧远之走了进来,脸色十分阴沉。 “临床显示,对于孩子来说,脐带血造血干细胞移植的成功率在百分之八十以上。”闫主任解释道:“这是一个治疗方法。” “脐带血”虞伯杨一脸的疑惑,瞧向虞硚,“再生个孩子?” 萧远之定住,近乎惊愕地看向虞硚。 “生,我立刻生!”虞硚大叫一声。 她不管了,孩子的命,比什么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