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洛!” 再次睁开眼的瞬间,虞硚下意识叫了一声。 没有人回应。 虞硚转了转头,看到了身上白色的被子以及扎在她手背上的输液针。 这里是一间陌生的病房。 片刻之后,昏倒之前的记忆,一点点涌上虞硚脑海。 她在家里摔倒,摔在了儿子的面前。虞洛洛嚎哭着抱住她的头。然后保姆从厨房跑了出来,好像喊了一句,虞硚记不得她喊了什么,那会儿她已经晕了过去。 虞硚想要从床上坐起,刚抬起身,又栽了回去,全身像被点了穴,没有一丝力气。 此刻,虞硚直想哭。 儿子在哪儿? 会不会被吓坏了? 谁陪在他身边? “我哪知道她真弱还是在装江女士就想见见她我发誓一根指头都没碰你不信算了!”病房外隐隐绰绰传来女人的说话声。 虞硚一下清醒过来,大叫道:“马太太!” 晕倒的时候,马太太在场,她应该知道,虞洛洛现在的情况。 病房的门一下从外面打开,进来的是萧远之,马太太过一会后才出现,一脸的悻悻。 “洛洛呢?”虞硚用胳膊撑着床,冲着萧远之问道。 “送到萧园了,没人敢亏待你儿子,”马太太抢在萧远之前面开了口,顺便朝虞硚投了一记白眼,“那小子真难侍候,死活不肯跟我走。一路哭到了萧园,把我胳膊都快捏青了。” 听到前半句,虞硚松了口气。可到了后半句,虞硚的脸马上沉了下来。 要不是现在不舒服,她肯定要怼回去。马太太无事生非找上门,惹出麻烦,却好意思在背后埋怨孩子。 正心里不快时,虞硚的目光和萧远之碰到了一起。 知道这人护短,更知道人家姑侄合体,所向披靡,虞硚只得忍着怒气,道:“对不住马太太,洛洛不该哭的。” 虞硚还是说了气话,马太太应该没听出来,不屑地看着她。 萧远之也转头瞧向马太太,显然也有些不满。 马太太这下似乎意会了,嘟囔道:“我又没怎么样,一路都哄着他,对自己儿子,我都没这么低声下气过。” 心里担心着虞洛洛,虞硚不免又恨自己不争气,打几针就趴了窝。 “虞硚,你跟远之说,我刚才有没有打你?”马太太忽地问出一句,还气鼓鼓的。 这什么问题? 虞硚的目光在萧远之脸上顿了顿,却没得来对方任何回应。 “是我自己摔的。” 虽然同马太太互相看不顺眼,虞硚也没想要诬陷别人。 马太太表情一松,激动到快要蹦起,冲着萧远之道:“她说实话了,那保姆瞎说八道的,她当时根本就不在跟前。姑妈我这么大岁数,除了马振远,谁都没打过!” 要不是身体极度不舒服,虞硚都要笑出来。马太太果然是虎虎生威,难怪萧老先生提到她,都只能摇头。 “您把江女士带她那去干什么?”萧远之到底出了声,对着马太太问道。 “我”马太太这下被问住了,又去瞅虞硚。 虞硚索性闭上眼,马太太过来当说客,可惜被她不识相的一摔给打断。虽然当时马太太的确没动手,不过那找上门的架势,也绝看不出任何善意。 现在知道怕了,指望她帮忙瞒着萧远之? 真是好笑! “刚才不是说了吗?就是探望一下孩子。”马太太嗫嚅着,果然不敢说实话。 “姑妈不愿意讲,我就问虞硚。她才不会替你说好话,到时候虞硚再到老爷子跟前告个黑状,回头挨骂的不会是你,马振远要遭殃。”萧远之说着,拿眼瞟一瞟虞硚。 虞硚莫名其妙被拉出来当枪使,不出意外地,被马太太瞪了一眼。 “那就说呗!”马太太梗着脖子道:“宝儿跟家里闹脾气,江老爷子最疼这个外孙女,怕她后头出什么事,也就服了软,不准备跟着老魏起哄了。可江家还靠魏家照顾生意,如果他们先主动,又怕得罪魏家。所以就希望,你能够摆个姿态出来” 马太太显然真怕虞硚说些有的没的,这下痛快地招了。 “你们找虞硚做什么?”萧远之嗤笑一声。 马太太翻了翻眼:“都知道你把儿子当成宝,别人的话你未必肯听。江女士就想从虞硚那头试一试,看她能不能劝劝你。” “打错算盘了。姑妈不想想,我和宝儿分手,谁得到的好处最多。如果你是虞硚,会怎么做?” 萧远之这句,就有点故意挑事了。 虞硚干脆拉过被子,挡住了马太太渐渐狐疑的目光。 “可宝儿说,虞硚答应过,不会对你再有想法”马太太犹豫地道。 “以前那些事,不用提了,”萧远之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悦,“姑妈回去吧。虞硚这人鬼主意多,我都上过当,你们能斗得过她?她现在有儿子在手,老爷子都要给她几分薄面。你自讨没趣,让人在边上看笑话!” “你不说,我都反应不过来!”马太太的火,到底被萧远之拱了上来。 虞硚哭笑不得,不用众口铄金,就凭萧远之一张嘴,就能替她树无数敌人。 一声门响之后,病房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虞硚掀开被子,果然那二位都走了。 靠坐到床上,虞硚顾自发起了愣。 “宝儿那边,你到底打算怎么办?男人嘛,大度一点,你也知道,这事儿又不是她闹出来的,”门外又传来马太太的声音,“你遇到的女孩子里,最用心的就是宝儿了。那个虞硚算什么,上过一回当,你总不会再上第二回吧?” 虞硚到底笑了出来,马太太高估她了。谁都没上谁的当,她和萧远之只是难得建立了一回共识。 可惜签了保密协议,否则虞硚一定会劝江宝儿,再耐心一点,该是她的人,总有回到她身边的一天。 只不知道,到时候江宝儿会不会嫌弃,萧远之已经二婚。 门再次打开,正在虞硚脑子里想着的人走了进来。 这人不用上班挣钱吗? 一支手机,被递到了虞硚面前:“儿子要跟你视频。” 愣了不过半秒,虞硚一把抓过手机。 果然,手机屏幕上出现了一张无比可爱的小脸。 “妈妈,你现在好了没有,快来接我呀!”看到虞硚,虞洛洛有些肿的眼睛亮了起来,扯着小嗓子,一副求救的表情。 虞硚眼圈控制不住红了起来,她心底最柔软的部分,都给了这个孩子。 全部注意力都在虞洛洛身上的虞硚,没有注意到,站在旁边的人正上上下下地瞧着她,神色里有些不可理解,又有些好笑。 “妈妈今天出院,一会就来接你。”虞硚从来没法拒绝儿子。 手机突然被抢走,萧远之一脸严肃地对着手机道:“洛洛,之前爸爸是不是跟你说过,妈妈生病,不能打扰她,你答应什么了?” “干嘛训他?”虞硚不乐意了,抬身想夺回手机,却被萧远之闪了过去。 径直走到病房的窗边,萧远之继续道:“医生让你妈妈住院,我向你保证,她不会死的。这两天,你乖乖待在太爷爷那儿。如果淘气,吵得你妈妈没法安心治病,她就只能在医院待着了,以后都不能过来接你。” 居然威胁起小孩子,也就是萧远之能干出的事! 不过,这招数似乎管用了。 “爸爸,洛洛一定乖乖的,让妈妈好好休息。” “就这样吧。”萧远之满意地点了点头,便准备挂电话。 “我还要和妈妈说几句。”虞洛洛冒险恳求道。 “她要休息!”萧远之不由分说把电话挂掉,完全没有一点通融的余地。 虞硚心里又开始疼了,此刻电话那头的虞洛洛,该是怎样委屈的小表情。 一道如炬的目光射过来,虞硚回过神,索性也瞧着萧远之。总不能让他以为,大人小孩都必须受他控制。 萧远之走回来,从旁边拉过一把椅子,坐到了虞硚的床边。 “姑妈以后不会来骚扰你。”萧远之开了口。 “也算不上骚扰,不过她摆出那副气势汹汹的样子,让孩子看到不合适。”虞硚不客气地回应。 打量虞硚片刻,萧远之讥讽道:“你从来都不检讨一下自己的?为什么宝儿,甚至连以前的虞雪能讨她喜欢,就你招人厌?” “我不需要讨她喜欢。” “当然,她对你没有用处。”萧远之嗤了一声。 “” 虞硚抬眼看向天花板,借此屏蔽掉视线中那个人。 她现在不舒服,实在没精力和萧远之比谁有口舌之勇。 “医生说,你今天昏倒,是促排卵针的问题,”萧远之又开了口,“后面不用打了。” “你凭什么自作主张?”虞硚一下被激怒了,“我的事,不需要你插手。” 萧远之冷冷地问:“生孩子又成了你一个人的事了?” “我想睡了,你先出去!”虞硚干脆又躺了下去。 萧远之的话,你必须仔细听,每一句后面,都藏着别的意思。 刚才说马太太对她没有用处,是萧远之暗示,虞硚看人下菜碟;又提到生孩子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无非指责她当年的欺瞒。 有些人,你对他太过了解,未必是好事。 “继续啊?”萧远之又在挑衅,倒忘了他跟儿子说,虞硚需要休息。 虞硚就当没听见,索性装成睡着的样子。 结果到后头,她居然真就眯了过去。 要不是萧远之拿着热毛巾,对着她的脸下狠手地搓来搓去,虞硚还能多睡一会。 这会儿脸被搓得生疼,虞硚烦躁地伸手,想要挡开萧远之。 “要不要拿镜子给你照照,成什么鬼样子了,站到走廊上,都能把人吓跑。”萧远之又刺过来一句,还不打算停手。 “你放下吧,我回头自己来。”虞硚放缓语气,聪明地不再去惹萧远之。 大概是她这态度让人满意了,萧远之总算将手收了回去。 而就在这时,虞硚的主治医生走了进来。 “萧太太,现在感觉有没有好一点?”医生看向虞硚,笑着问道。 “谢谢,我没事儿了,明天就可以继续打针。”虞硚说着话,又打算坐起,结果被一只手硬生生地按了回去。 医生看了眼对面的萧远之,笑了笑后,道:“正好萧先生也在,我同二位谈谈?” “医生,我可以继续打针。” 有了萧远之刚才的多嘴,虞硚已经猜出,医生会说什么。 萧远之直接打断虞硚:“不用听她的。” 医生特意等了片刻,见两人谁都没再吱声,这才开了口:“你们急于做试管婴儿,是需要给另一个孩子进行脐带血造血干细胞移植,我能理解你们的心情。虽然有时间上的要求,但是从萧太太这几天的状况来看,打促排卵针的效果并不好。” 虞硚脸色一黯,低着头道:“医生,这点反应我能够克服,针已经打到现在了,我不能放弃的。” “萧太太,你的身体状况没有问题,现在是可以正常排卵的。有些事情,过犹不及。如果继续打针,出现副作用的机率会非常高,比如卵巢囊肿、破裂、栓塞、电解质紊乱,甚至卵巢过度刺激综合症,早产、流产风险会大大增加。更严重的,不排除有生命危险。” “无论什么后果,我都可以接受。”虞硚依旧坚持。 做出这个决定之前,虞硚已经把所有的利弊都考虑过,她有这个心理准备。 “想死了是吧,做事不动脑子。万一你有什么三长两短,孩子怎么办?”萧远之直接呵斥了一句,“你做鬼去保护他?” 医生怔了怔,随后又笑起来:“萧先生说话挺有意思。萧太太你现在的问题是太紧张了,说实话,在这种情况下,就算你最终以人工受孕的方式实现了妊娠,胚胎的质量也不能保证。到底那也是一条性命,你们应该不希望,孩子一生下来,就有残缺吧?” 虞硚猛地抓住了身上盖着的被子。 又瞥了虞硚一眼,萧远之问:“医生,你有什么建议?” “不管是萧太太还是萧先生,都要先放松心情。”医生语重心长地劝道:“你们完全可以采用自然方式,通过科学利用排卵期,完成受孕。想要怀孕并不难,而且无论对于大人还是孩子,这都是一种最好的选择。” 虞硚:“” “我认为可行。”萧远之点了点头。 “那就这样,针就不打了,我们先为萧太太做调理。二位的身体素质其实都不错,相信很快会有一个健康活泼的宝宝。” 能感觉出,医生明显松了口气。 萧远之送医生出去,虞硚将被子带出了自己的头,直到有人试图将她的被子掀开。 “换一家医院。”虞硚抓紧了被角,不想看被子外的人。 “换哪儿都一样,”萧远之笑了一声,“不是愿意为儿子做牺牲吗,感觉你就是说出来好听的。” 虞硚:“你走吧!” “我也想救孩子,所以,大家都用不着矫情,洛洛是怎么出来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萧远之又来了句。 虞硚翻了个身,干脆将自己裹得紧紧的。 本来还要多住几天,可虞硚第二天晚上就出了院。虞洛洛在萧园突然发起了烧,甚至出现四肢抽搐,当晚便被救护车送到医院。 虞洛洛这次的情况有些严重,小脸,脖子还有胳膊都开始发肿,腹泻严重,呼吸困难,不得不带上了氧气罩。 看到虞硚出现,已说不出话的虞洛洛抓着她的手不放,眼泪一直哗哗地流。母子俩哭成一对泪人。 从那时起,虞硚再也不敢离开孩子,二十四小时陪在他身边。 而医疗团队也提前结束休整,回到了蓉城。 经历过几天的不眠之夜,虞硚这会儿终于筋疲力尽,趴在床边睡着了。 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虞硚耳边响起:“虞小姐,到外面床上去睡吧!” 虞硚猛地醒来,转过头,眼前出现了一双美丽清亮的眸子。 “不好意思!”虞硚揉了揉眼睛,便要站起身,谁想到整个人踉跄了一下,多亏被人扶住,才没有摔倒。 “魏医生,谢谢!”虞硚又说了一句。 扶住她的是医疗团队里新来的魏医生,看着不过三十岁出头,已经是儿童白血病方面的专家。而这一次魏医生是作为闫主任的副手过来,在闫主任外出的时候,全面负责孩子的治疗。 孩子病倒之后,得到消息的虞伯杨赶回来了一趟,看到魏医生,不免有些不放心,觉得人家太年轻没经验,又是位女医生。就连秦雨眠,也有过这方面的疑问。 不过,魏医生据说是萧远之亲自从国外请过来的。既然萧远之认为没有问题,虞硚便决定相信人家。其实几天下来,虞硚能感觉到这位医生的认真负责。甚至有一回给孩子做处理,袖子上沾了脏东西,魏医生也没有任何嫌弃的表示。 “刚才看了报告,孩子的情况有了进步。”魏医生笑着道。 虞硚看了看深睡中的孩子,在心里叹了口气。 终于,又熬过了一天。 “我第一次见到这么配合治疗的小病人,昨天带他去做检查,明明很痛,孩子也不吭一声。”魏医生又夸奖了一句。 虞洛洛很喜欢这位魏医生,有时候因为身体不舒服想发脾气,虞硚都劝不住,只要魏医生说两句,一定乖乖听话。 “今天又要辛苦你们了。”虞硚跟人客气了一句,看到护士推着车进来,便转身走进了洗手间。 每回给孩子扎针输液,虞硚根本不敢看,怕自己受不了孩子痛苦的样子,当场哭出来。 洗手台的镜子前,虞硚注视着憔悴消瘦的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布满红丝的双眼,的确比鬼还难看。 虞硚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每天提心吊胆,孩子被病魔折磨的死去活来,自己的心里也备受折磨。 “他今天怎么样?” 是萧远之过来了。 “指标比昨天好了一些。”魏医生的声音传进虞硚耳里。 “孩子就拜托你们。”萧远之道。 “虞小姐在洗手间。”魏医生貌似提醒了一句 外面的对话,戛然而止。 虞硚走出来时,正看到萧远之绕到虞洛洛病床的另一边。 “虞小姐,不如回家休息吧?”魏医生转头看向虞硚,“听萧先生说,你之前也在生病,这样二十四小时守着,对身体的消耗太大了。” 知道医生说得没错,虞硚却摇了摇头,孩子醒来看不见她,会害怕的。 似乎看出了虞硚的担心,魏医生笑道:“这边有我们守着呢!” “有事同你说!” 一只手伸过来,直接把虞硚带出了病房。 病房外的花园里,萧远之抱着双臂瞧着虞硚。 “有什么事,我真得好困。”虞硚不耐烦地道。 萧远之依旧盯着虞硚,半天不说话。 “我不回去,洛洛害怕一个人待着,尤其是这种时候。”虞硚转过身,便准备回去。 “到排卵期了?”萧远之冷不丁问道。 虞硚停住脚步,转头看向萧远之。 “晚上去我那儿。” “” “尚顶公寓那套房子,”萧远之这时却避开了虞硚的目光,“密码是孩子的生日,别问我门牌号。” 虞硚呆呆地看向萧远之,许久没有说话。 “我妈晚上过来。”萧远之说完,顾自走了。 晚上九点,虞硚打开了尚顶公寓的门。 五年之后,这儿几乎看不出什么变化,其实虞硚在尚顶也没住过几天,奇怪的是,却记住了每一个家具的摆设,甚至窗帘的颜色。 书房的门从里头得打开,穿着家居服的萧远之出现在虞硚面前。 “等我一会,我还有工作。”萧远之淡淡地说了一句,随后便关了门。 虞硚盯着那扇门,怔怔地站了许久。 她从没想过会回来这儿,更没想过,有一天会再次和萧远之 不知道老天为什么要跟她开这个玩笑,人生兜兜转转,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可终究,一切都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