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硚确定,她此刻置身于梦境当中。 密布的层云之下,波涛被狂风席卷着,汹涌地冲上天际,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 “开始吧!” 一个声音在虞硚耳边道。 恐惧,让此刻的虞硚不知所措。 几乎是瞬间,一股巨大的力量将虞硚裹挟着,纵身跃入波涛。 一瞬间没了依托的失重感,令虞硚控制不住喊了起来。 有浪头从头顶铺天盖地打了过来,虞硚无力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 她抓住了男人的手臂。 从这时起,有一个人带着他,在惊涛骇浪中载浮载沉。 虞硚再不敢松手,那个人是她此时唯一的依赖。 不知过了多久,四下终于风平浪静。 虞硚躺在了一张如云朵般柔软的床上,和煦的阳光铺洒着全身,鼻尖是沁人心脾的花香,似有鸟儿在林中轻声吟唱,还有一只温暖的大掌,和她紧紧相牵。 一切如此的美好,犹如飞上天堂。 虽然知道,这儿不是自己的领地,可虞硚却到底生出了贪念,她想要留住这一刻,哪怕溺毙其间。 有什么潮湿的东西滴到了眼睛里,有些涩涩。 梦境终于被打破。 没有了阳光,更没有鸟语花香,这儿并非天堂,只是一个昏暗的房间。 唯有那只大掌,依旧握着虞硚的手。 刚才滴到眼里的,是从男人额头上落下的汗水。 再长的夜晚,终有结束的时候。 厚厚的窗帘缝隙间,有阳光一点点地透了进来,落到了床上。 虞硚小心拉开搭在她腰间的手臂,确定没有把枕边人吵醒,才悄悄地下了床。 “再睡一会!”耳边响起一声嘟囔。 虞硚吓得立刻不敢动了,好一会后,小心地转过头看了看。 萧远之眉头拧着,眼睛却没有睁开,翻了个身,似乎又睡着。 特意观察了片刻,虞硚才蹲到地上,拣起散乱一地衣裳,弯着腰往外走。这会儿她只有一个念头,赶紧到外面整理好自己,然后溜之大吉。 胡乱地洗漱了一番,虞硚刚从洗手间出来,却发现,卧室门口突然站上了人。 虞硚被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 只穿了一条睡裤的萧远之,健硕的胸肌教人一览无余。可能是刚刚睡醒,他还有些睡眼惺忪。平常纹丝不乱的头发,有一绺头发搭在额间,下巴的胡须微微地冒了出来。 这样的萧远之透着几分倦懒,和平时的他判若两人。 “鬼鬼祟祟!”萧远之扫了一眼虞硚。 四目相对了片刻,虞硚做贼心虚地先挪开了视线。 好吧,虞硚承认,她对昨晚发生的事,做不到泰然处之。 “做早餐,我饿了。”萧远之发完了话,转向又回了卧室。 愣了几秒之后,虞硚乖乖听命,进了厨房。 他们现在,算是一种合作的关系吧,建立良好的氛围,对谁都没坏处。 利用从冰箱里寻找到的食材,虞硚做了一份简单的早餐,几片吐司,两杯牛奶。后头又担心萧远之吃不饱,回头找她不痛快,虞硚另外下了一碗面。 不中不西的早餐上桌时,萧远之正好衣冠楚楚地走过来。 两人相对而坐,各自吃了起来,这情形与多年之前,看着几乎没什么分别。 “等孩子病好,有时间去把你的厨艺提升一下。”萧远之忽地开了口。 虞硚猛一抬头,目光落在特意给萧远之做的那碗面上。 嫌她做得不好吃,干嘛还一扫而光? “算了,不指望你,能把孩子带好,就算不错了。”萧远之改口得太快,脸上不出意外露出了嫌弃。 虞硚放下了手里只啃了一小半的吐司,今天的早餐的确不太好吃,她哪有那个心情。 “药箱还放在衣柜老地方,要用自己去拿。”萧远之又说了一句。 虞硚开始没明白意思,想了半天,才似乎回过味,顿时面红耳赤,拒绝道:“没事,我还好。” 虽然萧远之在床笫之事上算不上温柔,却还是会照顾别人感受。虞硚也没想到,多年之后,他们在某方面依旧和谐。只是这一次,他们不是为了和谐而在一起。 萧远之没接虞硚的话,眼睛盯着虞硚,抽了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随后站起了身。 能感觉出,萧远之那眼神,就跟看傻瓜一样。 虞硚索性装瞧不见,收拾起碗筷,便回了厨房。 再出来时,萧远之已经先走了,照旧不打招呼。 虞硚没有立刻离开,多留了一会,将房间尤其是卧室整理得干干净净,免得让负责打扫的钟点工看出什么端倪。 明明都领过证了,虞硚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终于忙完,虞硚到浴室洗手,无意中往洗手台前的镜子瞥了一眼,整个人傻住。 脖子上那一个个带着暧昧意味的小草莓,再配上脑海中萧远之看傻子一样的眼神,让虞硚真想找个洞钻进去。 在卧室的衣柜里找了半天,虞硚发现一条还未拆封的丝巾,看着牌子不错,打开后是一副中国风的水墨画。也不知道这是萧远之打算送给哪任女友的,这时候虞硚也不管了,直接系在了脖子上。 虽然还不到需要擦药的地步,真要光着脖子明晃晃地出去,虞硚也怕丢人。 赶回医院,已经过了八点。 虞洛洛病房的门口,虞硚遇到了正从里面出来的魏医生。 “孩子的烧已经退了,”魏医生看到虞硚,直接奉送一个好消息,“快进去吧,洛洛刚才还问,妈妈怎么还不回来。” 虞硚朝人家道了谢,便要往里面走。 倒是魏医生的目光在虞硚的脖颈处停了片刻,冷不丁夸道:“你这丝巾真好看!” 虞硚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疑惑被发现出了什么不对。 “很适合你。”魏医生又只说一句,便转身走了。 虞硚还是心虚,进了病房先去洗手间,确定没有露馅,这才赶紧进了里间。 虽然退了烧,虞洛洛精神还是有些萎靡,只是在看到虞硚回来时,眼睛才稍微亮了亮。 “我说了吧,妈妈一会就到!”床边的秦雨眠笑着道。 “妈妈,抱抱!”虞洛洛朝着虞硚伸出手。 虞硚只敢做个拥抱的姿势,抱歉地道:“对不起啊!” 明天,一定得早点回来。 “远之没送你?”秦雨眠问了句。 虞硚支吾着,避开了秦雨眠投过来的目光。 可以确定,秦雨眠对萧远之和她的事情知道一点,或者,全都知道。毕竟人家是亲生母子。 “好了,我也该回去了。”秦雨眠将正给孩子喂的粥,递给了虞硚。 “让您辛苦了。”虞硚忙接过碗。 “说这话做什么,”秦雨眠瞧着虞硚道:“我就希望,你和远之还有洛洛,都能好好的。” 喂饱儿子,又送走了秦雨眠,虞硚屋里屋外收拾一圈,才回到了病床边。 “妈妈。”一直昏昏欲睡的虞洛洛,突然叫了一声。 以为孩子哪里不舒服,虞硚立刻探过身,问道:“宝贝,怎么啦?” “我刚才做梦了,好吓人!”虞洛洛为了表示自己害怕,还用手拍了拍胸口。 “什么呀?”虞硚耐心地问道。 “有个好高好高的人,说要把我带走。可我不想走,我走了,妈妈会哭的。”虞洛洛说着,眼巴巴地看着虞硚。 “小傻瓜,妈妈也不让你走。”虞硚心开始狂跳,她也开始迷信了,怕这个梦有什么不祥的意味。 虞洛洛瘪了瘪嘴,又看向虞硚,“能叫爸爸过来,帮我打跑那个坏人吗,我怕妈妈打不过。” 虞硚努力挤出笑容,尽量语气轻松地道:“没有问题啊,这事就交给你爸爸,有他在,坏人必须躲得远远的。” 虞洛洛轻轻叹了口气。虞硚心疼地发现,这么小的孩子,眼神里竟有一丝迷茫。 好一会后,孩子又睡着了。 有电话打了过来,虞洛洛吭哧了一声。 怕吵醒儿子,虞硚拿着手机,走到了窗边。 “洛洛今天的情况不错?” 是萧远之来的电话,听得出来,他此刻心情很好,大概已经得到了消息。 “还好,就是”虞硚压低了声音,朝着病床看了看。 “出了什么事?”萧远之立刻问道。 虞硚走出里间,将门轻轻带上,才说了出来:“洛洛做了噩梦,心情不太好。今天晚上我想陪陪他,不过去了。” “那么小的孩子懂什么,”萧远之似乎不以为然,停了片刻,道:“这样吧,晚上我也过来?” “好!”虞硚忙答应。 就当多个给儿子壮胆的吧! 萧远之明显笑了一声。 虞硚突然反应过来,她回应得太快,容易让人生出歧义。 “我只是来看看儿子,你那床太小。”萧远之果然误会了。 虞硚摸了摸额头,她到底要在萧远之面前丢多少次脸? “下了班就过来!”萧远之道。 虞硚干脆闭嘴。她希望萧远之过来,不是为了别的。虽然虞硚将自己的爱全给了儿子,可对于孩子来说,父亲才是那个能给他勇气的角色,这一点,做母亲的是无法替代的。 原以为话题到此结束,却没想到,萧远之忽地问了句:“昨晚有没有累到?” 这 “不说了,我要去陪洛洛。”虞硚想把话题岔开。 “看得出来,很久没这么高强度的运动了,到后面有点坚持不住。没关系,多做几次就好。”萧远之居然开起了车。 虞硚“啪”地一下,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话。 她现在不能回想昨晚发生的事情,就算当年两人最火热情浓的时候,也没这么疯狂过。 虞硚知道自己太心急了,然而没有处在她这种状况的人,无法体会她的心情。 只是事过之后,总是教人尴尬。 虽然说好下了班来看儿子,都快八点了,萧远之也没有出现。 “妈妈,爸爸怎么还不到啊?” 这句话,虞洛洛已经问了好几遍,困到直打呵欠,却就是舍不得睡。 虞硚只能打马虎眼:“爸爸还在加班,你先睡吧,等他过来,妈妈再叫你?” 她给萧远之打过电话,人家说是有事情在忙,会尽快赶过来,可两个小时过去,也没见有人出现。 “爸爸好可怜,以后等我长大,就去帮爸爸挣钱,这样他就不用那么辛苦了。”虞洛洛靠在枕头上道。 虞硚笑了笑,不知道萧远之听到儿子这么说,会不会被感动哭。 到底是生了病的孩子,虞洛洛最后还是坚持不住,被虞硚放到床上,安静地睡着了。 拧暗了屋里的灯,虞硚抬脚走到外间,也不再指望萧远之出现了。 其实不来也没什么,可萧远之一个解释的电话都没有,就稍显过分了,难为孩子盼了一晚上,从期望到失望。 一时胸口有些闷,虞硚抬脚出了病房,想站在走廊上透透气。 私人病区的人本就不多,这个时间,大多数病房都已经熄了灯。 这一两天事情太多,虞硚不免心乱,又不敢走太远,便出了走廊,想在花园的石子路上散一会步。 五月的天气,微风轻拂到脸上,正是最舒爽的时候。走了片刻之后,虞硚到底觉得舒服了点。 一张长椅上,虞硚走过去坐了下来。 “谁?”有人突然问了声。 虞硚被吓了一跳,循着声音望过去。 一个身影从假山旁边出来,手上似乎拿着一根烟,可声音却是女的。 等看清楚对方,虞硚稍有些惊讶:“魏医生?” “吓到你了!”魏医生回了一句,立马将烟扔到了地上。 虞硚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冒失,很明显,魏医生是在背着人抽烟,结果被她撞到。 “心里烦,过来抽一根,会不会破坏你对我的印象?”魏医生走了过来,自嘲地道。 “没有。”虞硚更加不好意思。 医生也是凡人,总有自己的一些嗜好,虽然抽烟的确对身体不好。 “在做毕业论文,”魏医生跟虞硚诉起了苦,“这事比生孩子麻烦,至少人家肚子里有货,我是什么都没有。” “魏医生太谦虚!” 一时间没忍住,虞硚被逗得笑起来,没想到这位平时看着温文尔雅的女医生,居然也有幽默感。 “孩子休息了?”魏医生坐到了虞硚旁边。 虞硚点了点头:“一直在等他爸爸,要不然,早就睡了。” 魏医生眼睛闪了闪:“远之萧先生没过来?” “应该有事吧?”虞硚回道。 能够直呼其名,显然魏医生与萧远之应该算是熟人,其实之前虞硚就能感觉出来。不过,好像他们并不太愿意宣扬,可能是不想让医疗团队的人知道。 索性,虞硚也装起了糊涂。 “怀孕的事有进展了吗?”魏医生又问了句。 在医生面前,虞硚倒也没有怎么避讳:“目前还没有情况。” “希望你们得偿所愿,”魏医生拍了拍虞硚肩膀,“也祝你们能生个可爱的女儿。” 女儿啊 虞硚真没想过,那个他们期待的孩子会是什么性别,只要孩子健康,只要它能给虞洛洛带来好运。 虞硚忽地问道:“洛洛能等到那一天吧?” 这是虞硚心底最深的恐惧,也是第一次问了出来。 魏医生注视虞硚片刻:“你不用太悲观,目前孩子的状况还算稳定,如果你连这个信心都没有,我们又何必努力到现在?” 突然之间,虞硚就被魏医生说服了。她必须有这个信心,儿子一定会好好的。 深深叹了口气,虞硚看向魏医生,“让你们围着一个孩子转,挺不好意思。” “本职工作,而且,”魏医生笑道:“我们也收了钱。” 注视了为医生片刻,虞硚发自内心地道:“你性格真好啊!” “多谢夸奖,不过有时候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实的。”魏医生靠在椅背上,望向天空道:“我曾经有过严重的心理疾病,差点自我了断了。” 虞硚觉得不可思议,这样一个脸上总是笑容明媚,连虞洛洛都喜欢得不得了的医生,怎么可能有情绪上的问题。 “知道我怎么好的,我找到解药了。”魏医生说着,从手里拿出一包烟,冲虞硚晃了晃。 虞硚笑起来。和这位魏医生聊天,真的很舒服。 而此时,魏医生目光,又落到虞硚脖子上:“你这围巾真好看。” 虞硚愣了一下,她都忘了,自己还系着一根丝巾。 “hm的限量版,虽然是很多年前推出的,至今仍然有价无市,”魏医生笑着站起身,“我是这个牌子的铁粉。好了,我要走了,得继续完成我那个要人命的论文。” 说到这里,魏医生又冲虞硚挤了挤眼,“赶紧去生孩子吧,多少人都在等着!” 虞硚心怀鬼胎地红了脸,目送着魏医生回到了她的办公室。 第二天清晨,虞硚发现,昨晚迟迟不出现的萧远之居然躺在外间的沙发上,身上盖着她睡之前随手扔在那儿的外套。 走到沙发边上,虞硚探头看了看。 这家伙睡得很熟,只是沙发太短,他只能将就地在那儿缩着,看着十分委屈。 “到床上睡?”虞硚伸手推了推沙发上的人。 萧远之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手还甩了一下。这么大的人,居然有起床气。 人家不领情,虞硚也不多事了,拿过自己的薄被给他盖上,便进了里间。 虞洛洛还在睡着,看上去还算安稳,也没有发烧。 等虞硚再出来,发现沙发上的人已经自己转移到了简易床上。 虞硚哭笑不得,这人什么时候过来的,虞硚一点都不知道,不过刚才看他眼圈发黑,感觉是熬了夜。 此刻天色大亮,虞硚赶紧洗漱,等着萧园那边送来早餐,给孩子喂过吃的,就该是医生查房了。 正在虞硚收拾沙发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昨晚我有事,过来有点晚,洛洛是不是不高兴了?” “洛洛没生气,只是有点失望。”虞硚头也不回地道。 萧远之又说了句:“江宝儿出了意外,一个晚上都在做手术。” 虞硚一惊,回头看向萧远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