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就有异曲同工的感受,词汇匮乏得有辱她的职业,脑中就只剩下一句:孟家真有钱啊,真的好有钱好有钱啊!孟峄去茶水间泡了两杯茶,一眨眼的工夫,席桐就没影儿了,不知道跑哪儿撒欢了。喊了两声,楼上传来回应,他皱了皱眉头,让她别乱跑。席桐敷衍地嗯了一声,飞快地走马观花。这一层除了图书室,其余都是锁上的小房间,走廊狭窄了很多,墙壁上挂着鹿角、猎人的长矛和鳄鱼标本,恰好太阳落下去,光线又暗了几分,走道两头风声呼啸,吹得白色窗帘飞舞飘荡,她心里突然莫名有点发毛。这些小房间的位置和二楼不一样,重新划分了隔断,她方向感很差,走到尽头才发现没路了。前面黑黢黢的地方忽然闪出一个白色身影,她吓了一跳,再走两步,才发现是面镜子。逼仄的走廊里安什么镜子,阴森森的。她的好奇心终于用完了,不想继续在这里待,便走回图书室,却依旧没有发现孟鼎夫妇的照片。这栋楼就像是某个公开的城堡酒店,完全没有主人生活过的痕迹。下楼时碰上孟峄,他提着个袋子上来,手里握着串钥匙。“晚上吃什么啊?”她仰着脸问。孟峄笑了,她不也总是问他相同的问题:“杰森管家买了点熟食和水果,在冰箱里,你热一下再吃。如果还想吃别的,我打电话叫外卖。”“不用了,我去看看。”席桐咚咚咚跑下楼,她已经迫不及待要去探索厨房了。走廊里静下来。孟峄打开壁灯,一闪一闪的,这些年灯一直没修过。前方的落地镜远远映出他的身影。他走到图书室,关上门,站在东墙前。最后一抹余晖从敞开的花窗侵入,斜打在墙壁上挂着的木刻上。这张木刻画五十厘米见方,粗粗看去,是中国风的繁复花纹,正方形的边缘雕镂着很小的人物,若是席桐刚才看到,肯定会大吃一惊。这并不是渔樵耕读、二十四孝,而是东南亚那边的宗教故事,有佛教的舍身饲虎、割肉喂鹰,人物痛苦的表情十分清晰,还有一些男女性的图案和骷髅头,属于密宗,整体显得格外诡异。木刻画的中心有一头狮子,孟峄朝它嗜血的眼睛一拳砸下去。“咔嗒”一声,书柜后的墙裂开一条缝隙,缓缓向右移动,竟是一扇暗门。他走进门,正对上一张惨白瘦长的脸。那是一座耶稣受难像,真人大小,栩栩如生,耶稣的手脚被钉在发黑的银十字架上,流出暗红的血,十字架底部刻着一个拉丁文单词:复活。密室有二十平方米,一股陈腐的臭味扑面而来,令人窒息。天花板没有灯,地板肮脏不堪,残留着不知道是什么的黑色污渍。墙上挂满了食草动物的头颅标本、刀斧鞭锤和恐怖狰狞的铁面具,四个墙角架着扭曲的眼镜蛇和张牙舞爪的蝎子,地面中央有一个黑色的陶土罐,绘满不知名的纹理,像是某种古老神秘的文字,罐子周围摆着五个瓷碟,残留着白色蜡油。除此之外,地上还有几个空空的铁笼子,体积可以容纳一只中型犬。孟峄绕到塑像后面,那儿有几个埋在灰里的矿泉水瓶,颇有年头。塑料瓶里装着几根头发,几片碎指甲。他捡起来,丢进袋子。袋子里还有一件衣服。孟峄走出去,按下机关,合上暗门,关掉灯。窗外夜幕降临。他在书桌前吹了一阵风,绷紧的嘴角渐渐松开,然后若无其事地锁了图书室,在忽明忽暗的灯光里缓步下楼。厨房有张小餐桌,此时摆满了熟食和水果,席桐把最后一碟罗勒香肠从微波炉里拿出来,笑着对他说:“管家买了好多吃的,我本来不想浪费,可是每样都想尝一尝。他居然还去唐人街买了脆皮烤鸭!”孟峄坐下来,她给他沏完茶,忽然撇撇嘴:“我到你家来做客,应该是你给我倒茶才对,我都把你做的事做完了。”“我的房子就是你的房子。”他往嘴里送了一片火腿,食不知味,转而用筷子往面皮里塞烤鸭肉和黄瓜丝,卷好了塞进她嘴里。她不叫停,他就一直卷一直塞,直到她打了个饱嗝儿,说吃撑了。孟峄在餐巾上擦擦手,心情渐好,眉宇舒展开:“你喜欢这座房子吗?”席桐想了想,露出一种微妙的表情,仿佛怕伤到他的玻璃心:“你家很漂亮,而且很精致,但是呢,就是,屋主不太关心设计的统一性?”孟峄洗耳恭听。“我们在的这一层是法式风格。这边橱柜里的碗碟边缘都有绿色的缎带花纹,这是十九世纪中叶的法国潮流,描金彩绘的水果托盘也很典型。沙龙里的法金盖尔椅、刺绣沙发更加古老,中看不中用,坐上去很硌屁股。花园有三个层次,分别是安达卢西亚、阿拉伯和法国的园林布置,我不知道多伦多这个气候能不能种柑橘树?反正你们有钱,冬天弄个大棚就行。花园的喷水池仿造的是海神喷泉,这个是意大利款。第二层风格更杂糅,我们住的房间装饰已经比较近代了,但你给我看的其他房间刷着大红漆,金闪闪的窗帘,我一进去就感觉在佛罗伦萨的碧提宫,那个骄奢淫逸的败家感。还有的房间地板是马赛克画?墙上贴维吉尔诗人像?这是古罗马风啊。第三层又变成东欧哥特式,一般来说二三层的格局应该是大致相同的,但楼上楼下的房间位置差别很大,走廊里放个镜子,是要拍《闪灵》吗?大晚上很吓人的好不好。图书室的角落放着柏柏尔水罐,横梁是雕花的半圆拱,阿拉伯的建筑样式,但我并没有找到《古兰经》。窗台边还有一个中国的博古架,上面竟然摆着木乃伊和埃及猫的木像!”席桐叽里呱啦讲了一长串,喝了口西柚汁润嗓:“我这么说你别生气啊,我认为主人不太懂艺术,这座房子像个大杂烩,捡到什么宝贝都往里扔,一股暴发户气息。”她瞄一眼孟峄,他并没反驳,而是露出一个微笑:“你说得对,我也不喜欢这里。”“可这是你家啊。”孟峄又说:“每种风格都有,是因为他们哪一种也不爱。这座房子曾经迎接过世界各地的客人,是为他们设计的。”席桐很不理解:“房子是给自己住的,当然要装修成自己喜欢的样式。”有些人在漫长的岁月中,已经丧失喜爱一件物品、一个人的能力了。这么说太煞风景,孟峄道:“回银城之后,我们重新把家里装修一遍,都听你的。”席桐压住唇角:“那你也发表一下观点,免得装修完不满意,说我外行人图热闹。”“装修又不会把你和旧家具一起扔掉,我只要你在家里就满意了。”他执起咖啡杯,眸光清亮而温柔。席桐不可置信:“孟总,你是被开过光吗,现在怎么变得这么会说话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