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峄在遮天蔽日的烟尘中望见她的影子,就像当年站在七十五层的楼顶,迈出最后一步之前,在云雾里看见了脑海深处的那幅画一样。总是有光的。她在光里等他。孟峄牵着她上车,她一路沉默,似乎在消化他要报仇这个消息。“很吃惊?”他问。“嗯。就在刚才,我意识到你给我的印象和给其他人的印象是不一样的。你的仇人是谁?”“郝洞明。”“他已经死了。”席桐说,“你的意思是说,你在商场上对他使用了手段?”孟峄听她这么说,笑了笑。她觉得自己猜对了,继续问:“但是你得到东岳后,把控股权给闻澄了呀?”“只要我拿到手,我想给谁就给谁。”“我知道薛岭恨他,但不知道他和你有什么仇。”她笼起袖子,隐隐感到接下来要听的事情很沉重。孟峄打开一盒插着牙签的水果,让她一边吃瓜一边听。“这件事要从孟家说起。孟鼎和靳荣祖籍东阳省,在加拿大生活,他们有四个养子,贫民窟出身,都叫孟岭,英文名都是Ryan。前两个死了,第三个是薛岭,最后一个是我,我是九岁进孟家的。”“真正的孟岭早就去世了,他是孟鼎夫妇的亲生儿子,先天患有怪病。他死后,孟鼎夫妇就疯了,他们迷信上一个邪教。这个教是个拼凑出来的四不像,既有基督教和伊斯兰教的内容,又吸收了佛教和密宗的东西,成员来自世界各国,不乏政商高层,现在因为残酷诡异被政府封杀,首脑被警察枪毙了。”“孟鼎夫妇当年信了这个教,认为孟岭已经转世投胎,就去世界各地寻找男童收养,再通过一系列试炼确定他们是否是真正的孟岭。”“试炼?什么样的?”她忽然皱眉叫起来,“你背上那些伤……”“有些是,有些不是。”他还是那句话。“过程和尼泊尔选择活女神的方式类同,但按他们的法子,活女神可能会被吓死。”孟峄轻嗤,“孟家三楼的图书室有一个密室,里面就是试炼的场所。”席桐想起大宅阴森的三楼,不寒而栗。孟峄继续道:“祭司占卜算出转世孟岭的位置,再由孟鼎和靳荣选出与孟岭出生月份相符的男孩。住在密室里的日子要持续一个月,那的确……”他顿了一下,艰难地吐出三个字,“很难熬。”“我回孟家的时候,带了那件溅上薛岭血液的衣服。密室里留下了一些指甲和头发,是我无聊的时候摸黑捡的,其中有一些和血液的DNA相符,我就断定薛岭是孟家的养子,但他在我之前就离开了。”席桐光听就心惊胆战,抱住他的胳膊:“你是怎么出来的?一般的小孩子准得被这些鬼东西吓死。孟鼎夫妇太变态了!金斯顿谋杀了他们,居然做了桩好事。”“从小我妈告诉我,世界上没有鬼,什么鬼都没有我爸可怕,所以就算在密室里,我也不怎么害怕。我出来后,住进了孟家二楼。孟鼎夫妇开始相信我身上有孟岭的特质,他们给我看他的日记、荣誉证书、生前的录像,模仿他的一举一动,但凡有一点不达标,就会被送回密室关禁闭。他们脾气暴躁,不满意的时候什么都能做出来,薛岭就是在这个阶段受不了,想跑,被他们抓回来送去精神病院,他那时也不过十岁。”“这样过了三年,我终于要崩溃了,越来越不听话。孟鼎很失望,去问了祭司,然后带我去了中国,他在那里建了蔚梦基金会,找了郝洞明管理。郝洞明在当地很有势力,而且和邪教的某个高层有点关系,所以孟鼎对他很客气。”席桐不解道:“ME从来没管过蔚梦,孟鼎为什么要建它?”“因为祭司说,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他们必须给故乡积点德,让神仙看到他们的诚心。他们建了基金会,心里就安稳,哪管有没有用,一年几千万对他们来说不值得花心思。”“果然是邪教,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席桐义愤填膺。“孟鼎和靳荣那时候已经准备放弃我了。他们把我带在身边,是怕我一个人在家会逃出去,因为我逃过一次,差点成功了,但警察不信我的话。孟鼎是精明的商人,懂人情往来,带着我见了郝洞明。我见郝洞明的第一面,他看我跪在地上受罚,不知道我是孟鼎的养子,对孟鼎说我长得好看。”“孟鼎就把我送给了郝洞明,我进了那座别墅的地下室,挨了几顿鞭子。有一天,郝洞明喝醉了,嫌地下室脏,让用人把我洗干净,送到楼上见他。那用人以为我饿了一天没力气,但我挨饿惯了,一天不吃不算什么。我洗澡的时候使出全身力气想逃,和他打了起来,他想用刀砍死我,反而被我用花洒砸了脑袋,晕倒了。”孟峄拧开保温杯,喝了口水。席桐眼圈通红,他捏捏她的脸:“都过去了。”“嗯,你没长歪,真是万幸。”她把脑袋靠在他肩上。“因为我运气好。薛岭如果能有我的运气,就不会是这个结果。”孟峄说:“我从窗子上跳出去,摔坏了左脚。我花了两天工夫,从山脚跑到镇上,郝洞明知道我跑了,找了个人来追我。那天下着暴雨,那个人眼看就要追上我,我却找到了求救的人——”“是我爸妈?!”电光石火间,席桐明白过来,恍然大悟地拍着中控台:“追杀你的人就是杜辉,不,是牛建生!他接了生意,要来追你,然后让他双胞胎弟弟去领工钱,他弟弟被灭了口,他报仇杀了郝洞明的手下,隐姓埋名来到银城。可是他说他把那孩子烧死了啊?”“我要是死了,怎么能收到你的信?”孟峄笑道。席桐呆了一下:“原来你就是那个小哥哥!那,那我还没计较你不给我回信呢!邮费超贵的!”所以她写的东西他都看到了!她还在信里说想每天早上在五百平方米的大别墅里醒来。席桐有种特别丢脸又尴尬的感觉。她甩甩头,气死了:“你一直不告诉我!你第一次见我还装不认识,跩得二五八万似的!孟峄你的脸呢?你居然让我负责,还甩给我一张割地赔款的合同?!那是我自《马关条约》以来见过的最不平等的条约!”“到底是谁割地赔款?”孟峄忍不住反驳,“我人和钱都给你了,你公寓里地板脏成那样,还是我帮你拖的,你见过约会对象赶着上门来拖地的吗?”“我见过啊,你不就是吗?”“我不是!我们结婚了,我是你丈夫。”孟峄浑身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