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志愿者六人组收拾行李,风风火火往瓶县去。先坐大巴,再坐汽车,然后坐小三轮,最后小三轮陷在泥里出不来,找村民帮忙抬,到了学校,已经是深更半夜了。这地方属于瓶县外围的苍水镇,基金会的办事处设在镇中心。下午席桐提议先去办事处看看,拍点照片,可几人到的时候却发现原本的办公室被一家服装店取代了,老板一问三不知。何家村小学的校长打电话催,他们只好趁太阳落山前赶到镇上车站让人来接,又走了好长一段路,才进到深窈的大山里。小学不大,管两个村的六十个学生,加上校长一共四个老师,教职工宿舍很破旧,看不出近年修缮过。五个男人挤一间平房,睡上下铺,席桐的性别优势让她独占西边一间,还有个电插头可以给手机充电。但洗澡是不行了,只能提井水到厕所擦身子,还好是夏天,不冷。目前老师们正常教学,虽然下个月就放暑假,但学生们也要隔三岔五过来上课,据说是建立小学的基金会规定的,防止学生父母在停课期间把小孩子送去做童工,有去无回。志愿者们有的负责后勤,有的负责教课,第二天去办公室,席桐拿着照相机要拍,被校长止住。校长是个秃顶的中年男人,黑瘦干瘪,戴着副眼镜,有股读书人的斯文劲儿,是村里唯一上过高中的。“席记者,别拍了,这太难看了,还是去教室吧,学生们都准备好迎接你们了。”席桐心里挺不是滋味,大张旗鼓地,搞得和领导视察一样。出了门,她问校长:“昨天我们根据地址没找到基金会的办事处,这是怎么回事?学校发给学生的补贴按规矩不都是从办事处拿吗?”校长笑了:“席记者,你不了解,规矩是人定的嘛。刚建校头几年是从办事处拿,后来就是机构派人来学校发现金,我们也不用去镇上了,还省路费。”席桐略一思索:“您在这儿干了十五年吧,我想找个时间去您家采访,可以吗?”校长是个聪明人,和蔼道:“你不要误会,我家徒四壁,也穷,但克扣学生补助这种事,我绝不会做。席记者,我想请你给我们多做做报道,让社会能真正重视到落后地区的教育问题。”席桐听出来他话里有话:“您想说什么就直说吧。”校长把她拉到一旁,低声道:“这些志愿者是东岳公司的人,但你不是,我想问问你,基金会这些年把钱都给了东岳,是不是真的?自从郝洞明先生离开荣城,去南方做生意,我们的补助就越来越不够用了,虽然现金在增加,可物价涨得比这快啊!”席桐愣了一瞬,随即道:“我不清楚,我帮你问问。”校长忙说:“算了算了,别问了,传出去不好,我们老师还要这份工资的。”席桐想弄清楚,坚决道:“在没有证实之前我不会乱说,但如果是真的,那我会想办法帮助你们。”那边几个男志愿者等不及,喊道:“校长,我们可以进教室了吗?”校长带着席桐走过去,赔笑:“可以的,孩子们正等着呢。”孟峄走出大楼,傍晚的阳光把巴黎拉德芳斯商业区的高楼大厦照得金光灿烂。一辆加长黑车停在面前,他坐到左后座:“请去香榭丽舍大街。”陈瑜听见“香榭丽舍”这个专有名词,疑惑道:“先生,您晚上还有饭局,现在去那儿干什么?”“买点东西,明天就走了。”孟峄道。陈瑜失笑:“法国您经常来,没看您买过东西。”忽然,他意识到什么,建议道:“旅游季,这会儿去香榭丽舍大街,路易威登的队能排一百米,不如明天去戴高乐机场买。”孟峄觉得有道理,让司机改道。车沿着塞纳河开,埃菲尔铁塔在夕阳下撑起一片橘粉色的天空,他心中微动,问司机:“先生,哪里能买到漂亮的钥匙圈?”“给谁买?”“我妻子。”“啊!别去机场,那儿都是宰游客的,我知道一家上好的礼品店……”司机有些惊讶,他载的亚裔看上去很年轻,没想到已经结婚了,随即又想到他不同凡响的身份,一定是隐婚吧……果然,孟峄请他保守秘密。可为什么要买钥匙圈呢,难道有钱人都追求返璞归真的廉价礼品?要是陈瑜懂法语,此刻肯定得笑掉大牙,什么妻子啊!连女朋友都不是,他老板在人家姑娘眼里就是个工具人。孟峄刚记下店铺地址,一个电话打进来,是秦立:“先生,材料都齐了,收购那几家工厂的计划随时可以开始。至于增持股权,董事们也没有异议。”ME的董事们不敢有异议,在孟鼎夫妇去世的三年里,孟峄把集团的裁决权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作为多年亲信,秦立觉得孟峄对权力有一种特殊的渴求,对孟峄来说,不能拥有完整的权力远比被指控为独裁来得痛苦。在当上CEO之前,他经常会在私下表现出躁郁倾向和间歇性的厌食、长期的失眠和烟瘾,以至于需要找金斯顿医生问诊。“收购先不急,等新闻发布会之后再进行。”孟峄回道。他又想起什么,对陈瑜道:“我现在有更要紧的事情做。替我查十六年来蔚梦基金会的账目,我要明确数字。”陈瑜有些摸不着头脑:“您怎么突然关注起这个基金会了?”难道是因为席记者去支教了?孟峄看着窗外,轻轨从桥上疾速驶过,车尾露出一轮落日,半边西天都染着血红。“不是我不关注。”他低声道,“是我如今才有精力管。”养父母死后,他拼了命地工作,用最短的时间把集团人员洗牌,待坐稳了位置,就立刻回到中国,着手准备这件事。陈瑜很精,听上司这么说,就明白不是因为席桐。基金会让他想起东岳资本,他知道东岳成立十周年援助基金会的活动。“基金会的账目有问题,郝先生是第一任管理者,您在怀疑他。”陈瑜语气肯定,越说越深,“此前我们对东岳的调查很详尽,分析师的结论是,这是一家β系数异常高的高风险企业,杠杆率高于一般的投资公司,它曾经的项目收益来源于裙带关系和赌运,不值得我们下注。现在官场上,闻家江河日下,东岳的处境十分危险,而运气总有一天是会用完的。既然郝先生不值得信任,您此前为何坚持要入股东岳资本,并说服反对的董事们,花费高价增持股份?”孟峄被他逗笑了,唇角勾着,眼里一片冰冷:“你不用说得这么委婉。郝洞明这些年把ME给蔚梦的拨款不断注入自己名下的公司,现在还拿它当工具促成东岳转型,他敢这么做,就要想到后果。”陈瑜懂了,面带震惊:“您增持股份,是想……”“东岳吸ME的血发展到今天的规模,是时候把它拿回来了。”孟峄拧开保温杯,喝了口白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