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者只是腿部粉碎性骨折,没有什么大的危险,但医生说以后肯定会落下残疾,病人精神不稳定,康复后恐怕也要转到精神病院。我也不知道他的身份,身上什么证件都没有。为了防止意外,我决定还是在这里守着。 我回到车里,抽了一支烟,靠在座位上眯着,幸好天气已经暖和,很快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齐峰牵着一个小孩,微笑着在车外看着我,旁边站着一个女人,仔细一看竟然是方思睿,他披散着头发,露出洁白的牙齿,像是在跟我告别,她也牵着小孩的手,我以为自己看错了,但那确实就是齐峰,我立刻打开车门从车里钻出来,他却消失在黑夜里。 我从梦中惊醒来,喘着粗气,擦了擦口水。拿出手机一看,已经四点多了,邮箱里收到一封陌生邮件。黄杰在凌晨三点多用别人的邮箱给我发了一封邮件,关于那四个人的资料,还说他花了三万块信息费。这家伙搞公司不行,搞这个倒是挺厉害的,就是不知道他工资都发不出来,怎么还大手大脚的去买信息,看来他最近又搞到了一笔钱。 天一亮我就打电话让方浩赶紧过来认人,我则报了保险,伤者的治疗和赔偿肯定是一笔很大的费用,以我的工资收入,恐怕是两年都白干了。 方浩坐中巴车到县城已经十点多了,他说看了我发给他的照片,伤者是黄旗村的老光棍,没有什么亲人了。我便让他现在这看着,先把伤者治好再说,至于是否送入明山精神病院,到时候再看,除了明山精神病院,估计也没有别的疗养院愿意接收了。 “哥,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方浩看着我说。 “什么?”我问。 “齐峰妻女的坟被掘了。” 我听到心头一惊,从座位上站起来,整个人都懵了,“你说清楚点,听谁说的?” “今天早上有村民们去找牛,发现的,然后吓坏了,跑到镇警所报警。” “你在这守着,下午再回去,我先走了。” 本来想直接赶去齐峰家,但我又掉头去了县宾馆,长泽正雄的话我虽然不相信,但还想最终确认下,毕竟他的说法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只是方咀村跟齐峰家还是有点距离,那帮家伙就算真如长泽正雄所说,是找那个明青花的,但他们跑去掘齐峰妻女的坟干嘛。 408房间没找到人,我看看手表正是吃早餐的时候,便去了二楼餐厅,他们四个人果然坐在一起吃早餐,张晓山虽然年纪最小,却是警觉性最高的人,早就看到我了,但马上低头喝粥。我粗暴的拉开椅子,坐在他们边上,光头放下筷子,不悦地看着我。 “昨晚你们去哪儿了?”我开门见山地问。 “你管得着吗?”光头怒道。“天天跟苍蝇似的缠着我们,做点小本生意怎么了?” “你不用装模作样,在这里我还真能管得着你们。”我看着他说,他的名字叫吴正,北京城资深的古董贩子,年轻时参与过洛阳的一起古墓盗窃案,被判刑十年。 “老吴,别吵吵,人家警察同志也是为了工作。”张晓山说道。 光头这才闭上嘴,点上一支烟,不悦地瞪着我。我看着张晓山,他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说:“高所长,我们昨晚出去吃饭,坐着喝酒聊天,然后又在县城的河边四处逛了逛,我们在这里没收到什么东西,心情比较压抑。” “好吧,咱们就别绕圈子了,夜闯明山精神病院的,还有掘坟的是不是你们?”我盯着他问。 “啪”的一声响,光头一巴掌狠狠拍在桌子上,力道很大,声音很响,大家纷纷看过来,“你有病吧,说我们闯精神病院就算了,还说我们掘坟,我们会干那种挖人祖坟的事吗?” “你的声音很大,就是脑子不好。”我冷笑道。 他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紧握着拳头,张晓山站起来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来。 “你别忘了,你可曾经因为盗墓,被判刑十年,盗墓不是掘人祖坟吗?”我问道。 “那能一样吗?墓里面有各种宝贝,而且年代久远,里面的死者骨头都散架了,挖那么多新坟有什么用?损人不利己,断子绝孙,你当我们傻逼吗?”光头激动地说。 “我听说,你们是在找一只明青花瓷瓶,据说这只瓷瓶就被埋在某一座坟里。” “放屁,村里人饭后嚼舌根的话你也信,谁傻逼把明青花随便埋在坟里?” “好了,老吴,你别说话,我想想问高所长,你这话是听谁说的?我怎么感觉是要故意搞我们啊!”张晓山笑着问。 “明山精神病院的长泽正雄教授。” 张晓山听完不屑的一笑,“这就奇怪了,我们跟他没有什么交集,甚至都不认识,他为啥要坑我们,莫不是我们几个是外地人,所以他想甩锅让我们背着吧。” “这个也不是完全没可能,所以你们,如果有什么秘密,可以告诉我,这样我的目标可能会变。”我问道。 “会变?”张晓山嘲笑了一声,然后说:“你是他的人才对吧?” “你可以打听下。” “好,我相信你,不过我们就是来收点东西,这不犯法,我们要是做了坏事,你可以随时拘捕我们。” 我点点头,不想再说什么,看来这家伙是铁了心要自己去解决,至于到底是什么问题,我还真不知道。不过从光头的反应来看,这件事跟我猜测的一样,不是他们干的,本来长泽正雄的话就漏洞百出。 “我也最后警告你们,明河镇已经够乱的了,我不希望你们影响我办案,否则我可不会客气。”说完我叉着腰,露出腰间手枪。我这么做肯定有些不得当,但他们四个人一看就是硬茬,精神病院那么多凶狠的狼狗加上长泽一郎的身手,他们都能全身而退,若是硬碰硬,我可能干不过,但是有枪的话,我相信他们会有所顾忌。 “哟,好吓人呢,我长这么大还见过真枪呢,不知道您枪法咋样?”坐在一边一只喝咖啡的精瘦的寸头笑道。 “好,有机会让你见识下。”我笑道。 “王瘦子,你可别小瞧人家高所长,他可是十年前全国警察比武大赛的射击组冠军,枪法如神。”张晓山微笑着说。 王瘦子叫王归来,今年30岁,是北京古董店的老板,据说喜欢赌石,还上过新闻,赌注超过上千万。王归来听完张晓山的讲述,他先是一惊,然后迅速干笑道:“哟,在下有眼不识泰山,莫见怪,你这警队良才,怎么屈尊在这么个破地方,那鬼子是出了多少钱才把你请来做打手的啊?” “我的确是打过罪犯,不过没人给我出钱。” 我说完便离开了,没有心情跟他们瞎扯,但这帮人都不是小鱼小虾,突然跑到这地方来,又盯上精神病院,到底是为什么呢?难不成真为了那个元青花香炉?我要不要告诉他们长泽正雄早就将这玩意儿偷运到日本了?但我的私心又想他们继续斗,只要够乱,长泽正雄就会乱了分寸,必然会露出破绽,搞不好还能搞明白这家伙到底在搞什么。 倒是那25岁的张晓山没搞清来头,黄杰说查不到他什么信息,只说他的父亲江湖人称张老狗,是北京盗墓贼的军师级别人物,只是最近五年都没有任何消息,据说是被警察盯上,金盆洗手退隐了。 我用力搓了搓脸,点了一支烟,猛吸一口,昨晚根本没睡好,开车注意力都不集中了,我紧握着方向盘,车速都快到60码了。我现在最想做的,就是把掘坟的那些家伙手给剁了,连小孩的坟都不放过。 经过昨晚撞人的地方,我还放慢速度看了下,受伤的村民也是最近才变成这样,一个月前他死了三年的母亲坟被掘了,结果家里闹鬼,吓得疯疯癫癫的。 这个明河镇算是彻底毁了,一到天黑,正常人不敢出门,出来的全是不正常的人,像孤魂野鬼一样四处乱冲乱撞。不管阻力多大,没有抓到搞事的人,我都是有主要责任的。 齐峰的村里更是人丁凋零,我开车经过的时候,路边村民们纷纷看过来,大概是这里好久没有车子来了。经过齐峰垮掉的房屋,看到山脚下有几个人在愁眉苦脸的聊天,其中有个五十多岁的女人认出了我。 “你是高所长吧?”她问。 “是的。” “我早上上山找牛,发现这件事,我现在很害怕,根本不敢上山找牛。”她愁眉苦脸地说,“你能帮我找找吗?” “对不起,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办,不能帮你。”我回绝道。 “哎呀,现在找什么牛?你担心你自己吧。”旁边的老头对女人说。“你这大清早触霉头,搞不好下个方堂顺就是你。” “一头大水牛,还怀了崽,这得卖多少钱啊?我哪有心情担心自己。”女人带着哭腔说道。 “我觉得大爷说得对,你应该先去亲戚家躲躲。”我说,我倒不是担心她被吓疯,而是担心她被动手脚,再胆小的人也不可能被吓成这样子,更何况这么大面积的精神失常,肯定是有其他原因。 女人揉了揉眼睛,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去,背影很是可怜,但现在我的确没有心情给她找牛。 我劝村民们离开后,独自上山。走了十来分钟,我竟然停下脚步,感觉十分沉重,在齐峰这件事上,我简直他妈的就是废物。我靠在一棵白桦树下,连抽了三支烟,才鼓起勇气上山。 还没走到我就闻到一股腐蚀的怪味,但我没有像上次那样用袜子塞着鼻子,而是心情沉重的穿过荆棘。走到坟前,两座坟的掘法跟之前一模一样,齐峰老婆的棺材在坟边上,盖子一头还搭在棺材上。 一口黑色的小棺材反扣在山坡下,脏兮兮的盖子斜卧在一棵白桦树苗旁,一阵风吹过来,盖子扑通一声倒在草地上,一直往山下滑去。我突然感到头皮发麻,全身冰凉,胃里翻江倒海,一阵恶心,秽物从喉咙里狂喷而出,我连忙弯下腰,但还是溅到鞋上去了,我双手撑在泥土里,狂吐不止,额头上豆大的汗珠直冒个不停。 我咳嗽了几下,又用沾着泥土的手抠了抠,实在没什么可吐的了,我才坐在地上,靠在树底下,喘着粗气,我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却发现已经没有烟了,我用力的将硬纸盒揉捏在一起,拽着拳头,直到右手已经没有力气了,才狠狠的将揉成一团的烟盒扔出去,红色烟盒砸在一颗白桦树干上,弹落到草地里,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