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给黄瓜和鱼注射毒药，是个细致活，只由张江和混子两人动手，其他人都没能参与。

    这时天还没亮，屋外黑蒙蒙一片，牛大壮在院里喂驴，阿四把一堆水龙、手弩拿到院里来，嘴里自言自语地说着：“伏击，用枪多痛快，保证全歼。”

    “光图痛快可不行，”后边董先生走上来，抱着几把铁锹，放在车上，说：“打起枪来，闹得惊天动地，撤退都不方便。不过，也要把枪准备好，以防万一。”

    望望天空，月亮西坠，夜静星残，村里有早起的鸡打鸣，黎明前的夜，格外安静。董先生伸了个懒腰，说：“每次打仗以前，我都会感觉特别安静，可能是有动必有静吧，越是大战，战前越是一片安静，静得让人窒息。”

    阿四说：“从进入敌后以来，就基本没打过仗了，今天这样的小仗，简直不够塞牙缝的。”

    正说着，张江把头探出门外说：“做好了。”

    董先生走进屋内，见地下摆着菜篓、鱼篓，他仔细凑近观察，注完毒后，篓里的鱼和菜，根本看不出什么痕迹，拿起一根黄瓜，睁大眼睛细看，完完整整，连个针眼都没有，混子在旁边说：“是通过瓜蒂注进去的，瓜身上看不出什么来。”

    鱼身上，就更看不出来了，一条条肥美壮硕，装在篓里很是鲜亮，董先生很满意，阿四跟在他身后，笑着对混子说道：“你们骗人的技术，越来越高明了。”

    王义熬了一锅南瓜粥，端进屋里来，大家都盛了粥，在屋地下或坐或站，稀里忽鲁地喝粥，一边吃饭，董先生一边交待注意事项，尤其对混子，反复强调：“进了工厂，必须多注意四周的动静，万一引起怀疑，从院后的小仓房背后跳墙撤退，由陈青在外接应。”

    “好。”

    吃过了饭，大家出发，混子和瓜娃背了菜和鱼，去小桥赶集，张江在旁协助掩护。董先生和牛大壮等人去路上埋伏，陈青一个人去工厂外面监视接应。

    陈青和混子、瓜娃首先出门，此时天色已亮，东方一片朝霞，将天空映得宏伟瑰丽，早晨有了露水气，路边的小草茎上，都顶着一滴滴的露珠。几个人在河边小桥处分手，陈青目送三人奔向小桥村内，然后独自摸向工厂附近。

    他趴在那个大沙堆上，将身子隐在一丛蒿草里，早晨有些凉，露水弄湿了衣服。透过晨曦远望工厂，死气沉沉，毫无动静。

    过一了阵，工厂的大门开了，出来一骑马，马上一个穿红衣的女子，陈青马上就认出来，这正是那个江太太。只见她单人独骑，出了工厂，一路走来，陈青放低了姿势，注视着她，江太太策马奔驰，一会便顺着大路跑远了。

    “糟糕，董先生他们在路上设埋伏，别让她给撞破了，这个烂女人，败事有余。”陈青心里暗骂道。

    又过了一阵，从工厂里，走出三个人来，从晃晃悠悠的架势上看，是“苏班长”那伙采购的汉奸。前面走着的是苏班长，后面两个扛枪的汉奸，无精打采，慢腾腾地越走越近，陈青往下出溜了一点，将自己完全隐在草棵里。

    太阳升起来了，阳光一晃，草上的露珠就没了，天气也逐渐热了起来，陈青在草丛里趴着，百无聊赖，耳中除了草丛里蛐蛐蟋蟀的叫声，就是滚过原野的阵阵风声。

    过了好久，远远地传来说话声，他抬起头，向小桥的方向张望，只见从路上走来几个人影，慢慢越走越近，他一眼认出混子的瓜娃的身影，继而辨认出了苏班长和另外两个汉奸，一行人说说笑笑，渐渐走了过来。

    混子背着菜篓，和苏班长边走边聊天，一副奴颜婢膝的模样，瓜娃背着鱼篓，走在后面沉默不语。

    “班长，”只听混子说道：“到时候，让我也去看看，怎么样？”

    苏班长摇着头，“那可不行，这是上峰特意慰劳我们的，闲杂人等，怎么能够入内？”停了一下，又卖弄似地说道：“你就知道卖菜，马戏，没见过吧？高头大马，狮子老虎，耍起来就跟西游记似的。”

    “是是，我没见过。别说马戏，驴戏也没见过。”

    伏在沙堆上的陈青也给逗笑了，只见一行人慢慢走向工厂，苏班长拍拍大门，门开了，苏班长回过身来，对瓜娃说：“你回去吧。把筐放在这里。”

    瓜娃默不作声，放下鱼篓，转身回来。

    一个汉奸背起鱼篓，混子和三个汉奸一起，走进门去，大门又关上了。

    陈青看得真切，长出了一口气，一会，后边草响，回头一看，张江猫着腰走了过来，爬上沙堆，趴在陈青的身旁。

    “瓜娃没让进，混子进去了。”陈青说。

    “嗯。”

    眼见瓜娃沿路走来，他知道陈青就在沙堆上，但是并没向这边偏头，若无其事的从前面走了过去，消失在路的拐弯处。

    张江夸奖道：“瓜娃也越来越成熟了。”

    按照事先的安排，张江留在沙堆上，陈青猫着腰从沙堆上溜下来，绕了个弯，从庄稼地里斜插着，绕到工厂的背后，做接应混子的准备。

    工厂后面，是一片豆地，庄稼很矮，陈青在豆笼里趴着，看见工厂围墙上的铁丝网、岗楼，岗楼里偶尔闪动的哨兵，都和平常一样，毫无变化，四周一片静悄悄。他摸了摸腰里的手枪，和衣袋里装着的手弩，心里回忆着张江的嘱咐：即便出现意外情况，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开枪。

    他在豆秧下尽量不移动身体，过了一阵，工厂里，围墙上，丝毫不见动静，岗楼里的日本哨兵身影，有时偶尔动一下。他心里说：“差不多了，混子一定是完成任务了。”

    又仗了一阵，估计时间差不多了，他决定撤退，慢慢从豆垄里向后缩着身体，象一条蛇一样，从豆地里爬到后边的玉米地。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串着玉米地，绕过工厂，向小河边那个大沙堆走过去。

    走到离沙堆几十米远的地方，他已经看见张江、混子都在沙堆下坐着，瓜娃趴在沙堆顶上放着哨，他猫着腰，加快脚步跑过去，急不可待地问：“怎么样？”

    “妥了。”混子笑着说。

    陈青觉得心里一松，但继而又有一种似乎是失望的感觉，任务就这样完成了？他摇了摇头。

    混子继续说道：“里边的情形，和以前一样，我按照苏班长的指示，将注了毒的嫩黄瓜，放在小食堂，将其余没有毒的粗菜，放在大食堂，当然，鱼也放在小食堂了。然后，就出来了，就这么简单。”

    张江拿着根芦苇叶，坐在沙地上，脸色平静，沉默不语。三个人默默坐了一会，张江说：“好了，走吧，瓜娃在这盯着，咱们先回去吃饭。吃完饭，赶紧回来在沿路放哨。”

    5

    董先生和牛大壮等人的午饭，是在陷阱旁边的高粱地里吃的。

    阿四用背筐背了半筐窝头，和昨天从菜园里摘的一堆黄瓜，大家用手拿着窝头黄瓜，啃了一通，董先生说：“吃完饭再检查一下武器，咱们第一次大规模使用新式武器，不要出岔子。”

    所谓新式武器，便是手弩和水龙，因为水龙装的是毒水，手弩发的是毒箭，因此大家都小心翼翼，检查一遍，便静静地伏在路边的庄稼地里等待。

    午后，庄稼地里一片闷热，此时的庄稼，正长得最为高大茂密，隐在里面，几乎不透风气，每人都出了一身的汗，牛大壮手里拿着一支水龙，就象是捏着一个小玩具，很不协调。王义一本正经他说：“你这叫小鬼翻阎王帐簿，拿错了。”

    “去你的。”

    时间不大，远处传来汽车的马达声，大家精神一振，一齐扭头盯着马路，时间不大，便看见尘土扬起，一辆绿色的卡车，飞驰而来。

    路上的陷坑，午前已经进行了最后完善，盖板被抽去了一大半，以秫秸遮住坑口，上面铺上泥土，只要稍一用力，必将掉进坑内。

    很快，汽车开了过来，比平常速度快了许多，一副有急事的样子，董先生兴奋地说：“好，看来，混子那边下毒成功了。”

    大路平整宽阔，没有行人车辆，汽车飞驰着很快到了眼前，可以清楚地看到驾驶室里坐着三个人，都戴着战斗帽，象是鬼子，大家瞪大眼睛盯着，汽车到达陷坑，“咕咚”一声，前面的驾驶楼向前一栽，汽车斜着翻在路上，马达未停，前侧边翘起的轮子还在飞速地转动。

    这一下，象炸了马蜂窝，驾驶室里的鬼子并未受伤，打开车门，跳下车来，三个人跳下汽车，其中两人手持盒子枪，立即以战斗姿势，趴在马路边上，趴了片刻，打量着马路两旁，见并无人影，便又爬起来，一齐奔向车头前面，察看那个让汽车翻倒的陷坑，忽然，从空中飞来一片水雾，将三人劈头盖脸笼罩在一片暴雨似的水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