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时候，两人扛着锄头回到村里，还没进屋，便听到屋内饭菜飘香，张江说：“正饿呢，饭菜香味就出来了，真有福气啊。”

    放下锄头洗把脸，进屋一看，一张只剩了三条腿的破木桌上摆了糙米饭、炖南瓜、煮茄子、熬豆角一大堆的饭菜，董先生乐了，“这是谁做的？怎么这么丰盛啊？”

    “阿四做的。”混子一边洗碗一边说。

    阿四在旁边得意地说：“你们不知道我这手艺吧？告诉你们说，我老婆最满意我的，主要是厨艺，其次才是人品。在密窟里，咱们那个厨子，只配给我打下手。”

    “你从哪弄来这么多的菜？”

    “咳，”阿四咧嘴笑了一下，“我去村里绕了绕，南边有个菜园，里边两个菜老板儿，一个劲儿发愁，园里好多菜，都烂着扔掉了，我一看，白捡的便宜，不捡白不捡，于是就花了仨瓜俩枣的不多几个钱，买了一大堆回来。”

    张江正在用毛巾擦汗，突然停住了，凝神思索起来。

    吃过了饭，张江对阿四说：“你带我去那个菜园里转转。”

    董先生说：“我也去。”

    “行，我再买点菜来，晚上给你们再炒几个花样。”阿四拿了个背篓，和张江、董先生一起出了院门，绕着村外的小路，向南走去，董先生一路打量着四周的地形，小村建在一个缓坡上，地势比四周略高，从村边向四外远望，无边无际的庄稼地，象大海一般辽阔，满眼的绿色，层层叠翠，村里榆柳桑槐甚多，将矮小的草房都遮蔽起来，形成一片绿荫里的村庄。

    村南边，一片菜园，有十余亩大小，四周用树枝插成篱笆，推开柴门，里边的蔬菜一畦畦长得正旺，茄子豆角，辣椒菜头，都果实累累，而且收拾得干干净净，有的用竹杆架起，一垄一垄绿意可人，鲜亮的各色蔬菜果实，看在眼里便觉得垂涎欲滴。张江赞叹一声：“这菜园收拾得真好。”董先生也说：“看着就解馋，园主看来是有心人。”

    放眼望去，园子中央一口井，两个头戴草帽的农民正在井台周围忙碌着。旁边放着一筐筐的蔬菜。

    董先生三人顺着畦垄中间的土埂，走近井台，那两个菜农抬起头来，问道“买菜吗？”

    这两人一个五十来岁，另一个只有二十来岁，老者精瘦，黑黑的面皮，年轻人是个小胖子，一双小眼睛总象是在笑。张江微笑了一下，在他们身旁蹲下身来，说道：“买菜。你们这菜园经营得可真好啊，瓜菜长得真发旺。”

    “那有什么用？”黑瘦老头皱巴着脸说：“世道不太平，菜也卖不动。”

    年轻小胖子气忿忿地说：“什么卖不动，还不是因为鬼子……”

    老头用眼神制止了小伙子，盯着张江等人问：“先生，你们买什么菜，瞅你们面生啊，不是本地人吧？”

    张江点点头，“我们是做小生意的，就在附近住，这个小老弟说得不错，现在鬼子欺负人，我们的生意也不好做，世道乱，没办法。”

    “就是，”小伙子站起身来，擦了把头上的汗，说道：“我们这菜成色难道不是头等的吗？本来指望着在集上卖个好价钱，又赶上鬼子欺负人，生抢烂夺，把个市场给搅得快黄了，都要没人赶集了。”

    “哦？”张江问：“他们也到集上捣乱吗？”

    那小伙子正要说话，老头子干咳两声，接过话头说：“那也没什么稀奇的，中国人，日本人，都得要吃饭喝水，买东西。”

    张江笑了笑，问：“哪天是集啊？我们这生意，也打算去集上碰碰运气呢。”

    小伙子指着西北方向说：“就在那边，离这里五里地，从河上过了桥就是，叫做小桥村。我劝你们，还是别去吧，挨了抢，本钱都剩不下。”

    “好好，我们先看看再说，不过，不去赶集，买卖更难做啊，不如去碰碰运气，万一遇不到灾星呢，还能赚个辛苦钱。”张江点头头说。

    老头叹了口气，“倒也是，我们因为被抢了两回，我这侄子就说什么也不去赶集了，说咽不下这口气，结果菜都烂掉了，扔了不少。”

    张江和两人聊着天，董先生和阿四就帮着两个菜农择韭菜，选黄瓜，小伙子也不客气，拿来两个小板凳，让三人坐下，一起收拾蔬菜。天气本来炎热，但菜园里瓜菜飘出阵阵淡淡香味，绿生生的嫩菜让人看了心旷神怡，而且大口井里不时升起阵阵凉意，几个人虽然干着活，却觉得心里痛快，神清气爽。

    张江不由赞叹道：“真是好地方，将来我也要弄一个小菜园子，自种自吃，看着自己种的嫩瓜嫩菜，多舒心啊。”

    “也别这么说，”董先生说：“一亩园十亩田，种菜，可是个辛苦活。”

    “这话说得对，”黑瘦老头点头说道：“不付出辛苦，便什么也做不好。”说着却又叹了口气，摇着头说：“可话又说回来，现在这年月，付出辛苦了，又有什么用，明天又是集了，这菜怎么办呢？”

    小伙子在旁边说：“你别说让我去赶集啊，我不去。”

    老头又叹一口气，颤颤微微站起来，向前挪了两步，大家这才看出来，老头原来是个残废，两腿走路只能一点点挪，阿四在旁边搀了一下老头，老头说：“没事，不用，我能慢慢走。”

    张江看了董先生一眼，董先生点点头。

    张江站起身来，打量了一下旁边的几筐蔬菜，对老头说：“老哥，咱们商量个事情，怎么样？我们明天打算去赶集，你这菜，如果明天去卖，我们就不说了，如果你们不卖，就稍微便宜点，卖给我们怎么样？我们拿到集上去，碰碰运气？”

    老头抬头打量着张江，张了张嘴，没说什么。

    那小伙子好奇地问：“你们不怕挨抢吗？”

    “试试吧，如果形势不好，我们就撒丫子跑路。”张江微笑道。

    “好好好，”老头连连点头，“我这里正发愁呢，你们要去，我卖个辛苦钱就行了，不过，也真的要小心，我侄子说的，是真话。”

    “您放心吧。”

    5

    次日，张江、陈青和混子赶了驴车，装了几筐蔬菜，去小桥村赶集，驴车按照昨天小伙子指点的方向，一路向前走，陈青走了一段路说：“这不是往那个什么工厂的大院走吗？”

    “嗯，”张江说：“看来这个小桥村的集，离着那工厂不远。这对咱们有好处。”

    时间不长，便远远地看到那个工厂大院的围墙，掩映在绿色的庄稼地里。他们拐上一条岔道，从一个小桥上过了小河，便来到集市，所谓集市，便是村里稍显宽阔的一条街道，加上村边的一个空场，天色还早，集上疏疏朗朗地出了一些摊子，有卖谷糠豆饼的，有卖粮食瓜菜的。张江他们把驴拴好，把蔬菜摆到显眼的位置，静等鱼儿上钩。

    日上三竿，集上人渐渐多了起来，好多人来买菜，混子漫天要价，把买主都给挡住了，满筐的蔬菜，几乎没动。陈青有些着急了，悄悄说：“他们还来不来啊，再晚点，就散集了。”

    张江不动声色，“钓鱼，不能性急，该来的时候，必定能来。有句话叫‘稳坐钓鱼台’，说的就是这个。”

    混子笑道：“要是卖不出去，都让阿四给咱们烧着吃了。”

    正说着，听得远处一阵骚动，有人紧张地跑动，张江说：“来了。”

    三个人伸长了脖子，看见集市入口处，人群骚动着，象是有人在打架，附近有人开始收拾摊子，紧张地卷货物撤退，旁边一个好心的老头劝张江说：“可能是大兵们来了，躲躲吧。”

    “没事，”张江说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果然，不大功夫，三个人趾高气扬地走了过来，为首一个大胖子，穿着黑绸衫，手里摇着个扇子，后边一个穿和平军制服的大兵，提着一杆长枪，大兵后边一个穿短便服的中年人，背着一个大竹筐，筐里塞满了各色货物。

    那三个人越走越近，穿黑绸衫的大胖子瞅见什么货物顺眼，便指挥中年人拿进竹筐里，有时高兴了，便扔下两个钱，不高兴了，拿了货起身就走，一些货主哀求要钱，那胖子便横眉立目地骂大街，一个卖白果的小贩，被他拿了一堆果去，不但不给钱，还嫌小贩要钱，口里骂道：“要钱，到厂里去要，妈的，让狼狗跟你算帐。”末了，一脚踢去，将盛果实的篮子踢倒了。

    “真霸道。”陈青小声说。

    商贩们都忙着把好一点的货物收起来，有的背了筐子篓子转身就走，集市上有些混乱，混子仿佛没看见这些似的，大声叫卖起来：“新鲜菜，黄瓜菜头辣椒茄子，全都是水灵灵新摘的顶花带刺又嫩又鲜的菜啦……”

    不大功夫，那三个家伙便来到了混子的菜摊前，那个中年便装人一看筐里的菜，眼睛一亮，说：“好鲜的菜。”上前便拿，捡好的往背筐里塞，混子嘻嘻地笑着说：“长官，真正新鲜的好菜，请你品尝一下，我的菜比别人家的，格外新鲜肥嫩。”一边说着，一边手脚麻利地帮着中年人往背筐里装，直到把筐装到几乎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