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回忆了一下,从身材和神情上看,确实是在密窟里见过一面的那个女特工,只是在印象里的花姐漂亮而雍容,与这个老女人的面貌实在不象。 花姐请二人坐下,小特工去外屋放哨,陈青从菜筐里拿出南瓜,用刀剖开,拿出两个油纸包,打开后取出望远镜和烟幕弹等物。花姐高兴地说:“很好。” 张江警告说:“这东西在外边用,很显眼,而且危险,敌特凭着望远镜,就可断定你是特工。” “没办法,”花姐摊开手说:“跟踪很困难,离近了,被发现的可能性太大,远了又容易脱钩,敌人的保密措施很严密,暗哨往往提前设好,我想了半天,没好法子,只好找几个固定点,远距离瞧着,用暗号传递。” “听说你跟踪了一个女人,还差点出事,是谁?”张江问到这里又笑着补充了一句,“当然你如果觉得不便,可以不告诉我。” 花姐笑了笑,她笑的时候,脸上显出了年轻人的妩媚,“不,你不问我也得告诉你,因为她的情况你们也得注意,咱们两个组应该结合起来。这个女人,叫施旦,是汪精卫的秘书。” “一个秘书,值得这么层层防护吗?”张江不太明白,摇了摇头。 花姐说:“你不了解这个人,她是汪精卫的秘书,情人,管家,助理,参谋,护理员,形象设计……总之一切内务都由她决定。”她叽哩瓜拉说了一大堆名词,快人快语。 陈青插嘴道:“那汪精卫还要老婆陈璧君做什么?” “妙就妙在这里,”花姐一拍手掌,“施旦做汪精卫的情人,陈璧君是默许的,她和汪精卫的感情,并不和谐,目前只是‘名义夫妻’,陈璧君是个政治型的女子,既当过国民党的中央委员,现在又是伪政府的中央委员,她当初嫁给汪精卫,是因为在汪精卫被捕的时候,她一手运动,救汪出狱,汪精卫为了报恩,才娶她为妻,但陈璧君骄蛮任性,与汪一向格格不入,再加上生育后越长越丑,更让汪精卫厌恶。所以,施旦获得汪的垂青,毫不奇怪。这个女人,长相不必说了,重要的是心思机敏,据说,她对陈璧君并不隐瞒,而是直言相告,做汪精卫的情人,只是因为感情相投,她既不想排挤陈璧君的‘夫人’地位,又不想破坏他们的‘家庭’稳固,只是以照顾汪的起居为责,闹大了,双方都是输家,就这样,陈璧君捏着鼻子忍了下来。你们看,这个施旦厉害不厉害?所以,现在汪精卫的一切内部事务,都是这个人说了算,她就相当于皇后,宰相,内务大臣,侍卫总管……总之什么都是。” 张江笑道:“花姐口才,天下第一。”停顿了一下问道:“目前,侦察跟踪,有效果吗?” “有,”花姐眉毛一挺,有点得意地微笑道:“前两天,这个女人逛了好几家商场,买了枕巾枕套,床单拖鞋一大堆东西,跟班的一个使女,都要抱不动了。” 陈青不由笑出声来,心说这叫什么情报?真是女人见识。花姐虽是特工里的能人,但女人毕竟是女人。 花姐瞟了陈青一眼,“小老弟,你觉得这些没用是吧?你可没想一想,汪精卫是什么人?那是伪政府的主席,在他们自己眼里,就是中国的皇帝,他要在哪个地方住上一夜,呆上两天,能象你一样,找个草铺滚一觉就完事吗?这些人的吃穿用度,奢华精细,是老百姓想都不敢想的,比方说,他要在外面布置一个临时住所,那得准备多少贴身合用的东西?‘皇帝’的贴身用具,得需要达到什么规格和要求,你懂吗?那么,给汪精卫准备这一切的人,会是谁呢?这不用说了吧?” 陈青拍了拍自己的后脑勺。 “那她买这些,就不能是为了汪精卫的官邸里平时所用的吗?”张江不动声色地问。 “有可能,”花姐点点头,“所以,我才要你们城外的人协助帮忙,如果汪精卫在城外,设了一个秘密的临时巢穴,那么施旦买的这些东西,就必须送到那里去,而且,这个巢穴,施旦是会亲自去视察一番的。” 张江抬头想了想,未置可否。 花姐觉察到了,有些自负地说:“你别不信,施旦对汪精卫,那是做到了体贴入微,纤毫不差的地步,汪精卫的住所,她不来亲自看看,亲自布置,这几乎是不可能的。这个女人,从香港穿过千难万险,跑到南京,不要名份,不要未来,只为了侍候汪精卫的生活,在重重危险里面和汪在一起,唉。”说到这里,表情复杂地叹了口气,“抛开敌对关系不说,你们男人,若是遇到这样的女人,真是前世修来的福了。” 张江站起身来,习惯性地踱着步。一时三个人都没有说话,听外面“吱”的一声门响,透过窗户向外望去,破木门的洞里一个花格上衣的身影一闪,木门开了,一个村姑打扮的小姑娘走了起来,挎着一个竹篮子。 村姑进了内屋,放下篮子,对张江和陈青笑笑,花姐介绍说:“这是小梅。”三个人互相点点头。 小梅抹了把额头的汗水,向花姐汇报,“汪精卫从颐和路公馆出来,朝伪国府方向去了,前呼后拥好几辆车,宪兵卫队护送,伊拉交关威风,勿多辰光,施旦坐的汽车开了出来,到药店去了一趟,伊就又回去了,阿拉离得远,勿看清买东西了没有。”一口吴腔软语,甚是动听。 花姐“嗯”了一声。没说话。张江走到木桌旁,用手在桌上虚画着地形,说:“如果施旦出城,不论是出草场门,过秦淮河,还是向北过江,我们都可派人监视,好,就这样,只要她出城,我们就能掌握她的方向,追踪她的目的地。” 陈青脱口说道:“可是我们不认识她啊。” 花姐转身打开木柜,拿出两张纸来,铺在桌上,一张画的是一个女人肖像,另一张画的是一辆汽车。那肖像用炭笔素描,笔画细腻精致,将一张俏丽的脸庞画得生动无比,身着旗袍,亭亭玉立,整个画像神韵足备,似是活的一般。 “这就是施旦,还有她常坐的汽车。”花姐呶呶嘴说。 张江大声赞叹起来,“花姐妙笔,让人大开眼界。” 花姐却不自谦,笑道:“若不是打仗,我就去上杭州美专了,当个专业画家,纵情山水艺术了。” 陈青把扁担一头的木头卸下一块,露出一个空洞,把画塞了进去。花姐说:“吃了饭再走吧。”张江摇摇头,“不,还是早点回去吧,这里三天两头查户口,夜长梦多。” 小特工察看一番,左近无人,张江和陈青告辞,花姐送他们出来时,往荒草没脚的院里一走,背佝偻了,眼神也无光了,老态龙钟的样子让陈青既吃惊又好笑,心说真是什么样的能人都有。 3 这天早晨,天还没有大亮,张江匆匆忙忙来找陈青和混子,“你们两个,今天跟我去黄岗镇。” 张江身后跟着一个小特工,是牛大壮组的牛娃子。陈青估计一定出了什么事。果然,四个人上了小路,张江告诉他们:牛大壮出事了。 原来,牛大壮组监视假密窟、古塔和慈静和尚进入的那个小院,他亲自装扮成一个卖杂货的,就在离塔不远的地方出摊卖货,这天,来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来买香烟。 那个男人是个中年人,梳着分头,油光锃亮,一身西装,神气活现的样子,那个女人打着柄洋伞,在远处看不见面目,到了杂货摊跟前,洋伞推在脑后,现出头脸来,牛大壮眼前顿时一亮,这女人正是住在那个神秘小院里的独身女人。 这几天,慈静一直没来,只有这个女人进出过几次小院,牛大壮正觉得发闷,现在她忽然同一个男人一起出来,他兴奋起来,殷勤地向客人介绍商品,搭讪着没话找话。 那对男女却不愿意跟他费话,买了烟,就朝小院的方向走去,牛大壮伸头看了半天,直到那对男女看不见影了,自己的手下牛娃子远远地缀在后面,这牛大壮是个性急的人,把摊子交给手下一个小喽罗,便向神秘小院走去。 走过一里来地,他和牛娃子会合在一起,悄悄来到小院前,看见院门紧闭,牛娃子提醒他,不能再往前走了。但是这个牛大壮是个胆大心粗的人,往前多走了几步,正想回来时,门突然开了,那男人走了出来。 牛大壮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是那男人起了疑心,喝令牛大壮站住,问他:“卖烟的,你到这里做什么?” “没事,刚才有个人少给我钱了,我追他要钱。”牛大壮说。 那男人没再问,却一直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牛大壮回到摊前,不一会,来了几个气势汹汹的黑皮警察,不由分说,便把牛大壮给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