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州府城外, 突然涌来大量流民。 还没反应过来,张天使和他的几名侍从就被难民潮冲开。 一般来说,城门守卫遇上难民, 若是几个或几十个, 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让他们进城乞讨或找活计。 一旦碰上数百上千的难民潮, 只有一个反应—— 立刻关闭城门! 可怜的张天使, 没能等到庆王和知府,没能风风光光地进城, 却碰上了一拥而上的难民。 他座下之马受惊,嘶鸣着扬起前蹄。 张天使一路风尘,神疲体乏,一时不慎, 没抓稳缰绳, 竟直接从马背跌落在地。 他的随从被人潮隔开,没办法过来扶他。 所幸他只是摔到了屁股, 没有伤筋动骨。 张天使气得差点破口大骂,心想等他进了城,就把这些贱民都给活剐了! 他撑着坐起, 抬眸一看, 瞬间愣住了。 一群流民将他围得水泄不通,直勾勾地盯着他, 像是寻到猎物的狼群, 下一刻就要扑上来撕咬一口。 张天使慌了。 他颤抖着抱住自己,脑子飞速运转, 试图利诱这群饿狼。 “他有干粮!” 不知是谁高喊一声, 嗡地一声, 流民全都一拥而上。 张天使整个人被淹没。 有人拽走了他的干粮,有人抢走了他的钱袋,有人抽走了他的腰封,有人劫走了他的玉冠,甚至有人扒了他的衣服! 城内。 报信人奔至城门,见城门紧闭,尚且不知发生何事,不由怒斥守兵“怎么回事?何故关闭城门?不知天使大人在城外等候吗?速速开门!” 守兵肃着脸道“这位大人,城外忽然出现难民潮,小人也没办法。” 报信人气急败坏,顺手挥出马鞭“有难民还不派兵镇压,若是天使大人被难民所伤,尔等难辞其咎!” 眼见马鞭碰到守兵的脸,一只大掌突然捉住鞭子。 “大人息怒,小人已派人去调兵,请再等等。” 报信人居高临下,见来人其貌不扬,肤色黢黑,傲慢问“你是何人?” “小人就是个守城的,不足挂齿。”何大舟谦卑回道。 报信人冷哼一声“调兵需要多久?” “快了快了。”语气很是敷衍。 报信人眉心一折,就要发作,庆王府马车及时赶到。 楼喻掀帘而下,诧异道“怎么回事?” 何大舟没理他。 冯二笔怒目“殿下问你话呢!” “小人见过殿下,”何大舟敷衍行礼,“城外出现难民潮,关闭城门是不得已的事。” 楼喻急道“可天使还在城外!你速速开门,将天使迎接入城!” “这可不行,城门一开,难民定会涌入。” 楼喻惊惶无措“那可怎么办?” 俨然一副懦弱无能的怂包模样。 何大舟暗地里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报信人将两人神态尽收眼底,便知庆王在庆州府一定不受待见,否则区区一个守城驻军,怎会如此怠慢世子? 局面陷入僵持,恰好知府的马车也随报信人到了。 郭濂下了马车,见到报信人拱拱手。 报信人亦抱拳还礼。 一个是实权知府,一个是内廷话事人,谁也不比谁卑微。 见到郭濂,何大舟态度陡变,未及问话,连忙禀告道“大人,城外难民集结,小人不得不关闭城门,竟不慎将天使大人关在门外,还请大人责罚!” 郭濂看一眼“没有存在感”的楼喻,心中长叹一声。 这可真是一出好戏啊! 他沉声下令“即刻调五百守军,镇压难民,救出天使!” “遵令!”何大舟转身离去。 报信人“……” 所以方才说已经调兵的话,都是敷衍他的?! 他气得脸红脖子粗,连带“实权”知府郭濂也被他恨上了。 何大舟很快调来五百兵。 城门一开,兵甲震天。 难民们一瞅,连忙四散逃离,片刻后连个影子都看不见了。 唯余几人倒在地上,上身赤裸,形容极其狼狈,似乎都已晕厥。 郭濂简直不忍目睹。 太惨了,实在太惨了。 比起天使,他这个傀儡知府还算得上体面。 楼喻掀眼看他。 郭濂立刻整整神色,吩咐何大舟“速去救回天使!” 何大舟领命,立刻带人抬回张天使及其随从。 两个完好无损的报信人互视一眼,迅速移开目光。 他们何其幸运! 将张天使等人搬回城内,何大舟问郭濂“大人,是否前往府衙?” 冯二笔探头看担架上的人,不由偷笑。 简直了,脸上身上都被挠花了,没有一块好皮。 咦?那个人的眼睛怎么还动了下? 原来是装晕啊! 也是,众目睽睽下丢了那么大的丑,不装晕过不去这个坎啊。 他看见了,其他人自然也看见了。 两个报信人本来还趾高气昂,现在却如霜打的茄子,再也提不起精神来。 郭濂沉吟道“府衙人多嘴杂,几位天使如今受伤,应择一处安静的场所休养。” 此话对极,报信人双双颔首。 “庆王府庭院众多,景色优美,不如就抬去庆王府罢。” 郭濂直接定下,竟问也不问在场的世子。 楼喻立刻道“郭大人,父王如今缠绵病榻,府中纷乱不堪,恐惊扰天使。” “王府院落众多,何来惊扰?”郭濂硬着头皮说道,“就这么定了。” 两名报信人也认为合该如此。 住在王府自然比住在府衙好! 楼喻受气包似地应了。 一行人行至王府门前,正要抬人进去。 楼喻忽然站出来道“等一下,郭大人,咱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郭濂问“什么?” “天使至庆州,”楼喻立于高阶上,俯视两位报信人,“总得拿出印信吧?” 这是必不可少的流程,否则谁都能冒充天使骗吃骗喝了。 如果一切正常,报信人通知王府和知府后,楼喻和郭濂至城门迎接,亲自勘验信物后,才会聆听圣谕。 但是,方才难民哄抢后,张天使浑身上下,除了一条裤子外,别无其他。 报信人心中一咯噔,糟糕! 他们把谕旨丢了! 冯二笔适时开口“难民应该只抢钱粮,他们不认识字,谕旨肯定还在城外!” 两个报信人啥也不说了,立刻上马飞奔而去。 街市已被清理,此时空无一人,纵使他们再飞奔,也无法伤及百姓。 楼喻欣赏着二人惊慌失措的背影,不由弯起眉眼。 郭濂看到这笑容,只觉心底发寒。 这人太恐怖了,连天使都敢戏弄! 至此,他很难再生出反抗之心了。 何大舟又出声“大人,咱还进不进?” 冯二笔道“庆王乃圣上亲封,若无圣上印信,寻常宵小如何能进?!” 张天使躺在担架上欲哭无泪。 他要是不耍威风,他要是直接进城,不就正好避过难民潮了吗? 他怎么就偏偏想不开,非要愚蠢地待在城外等人呢? 若是圣谕未失,他不过是丢了些脸面,醒来后也无人敢提;若是圣谕丢失,他罪过可就大了! 悔不当初啊! 楼喻道“郭大人,父王病重,本殿还要侍奉床前,先行入府。待印信追回,本殿再出府相迎。” “也罢。” 庆王府府门重新关上,门外何大舟带人守着张天使几人。 烈阳晒在身上,火辣辣地疼。 一个时辰后,张天使觉得自己上半身可能已经晒脱皮了,两名报信人才姗姗归来。 两人仿佛从水里捞上来般,浑身被汗湿透,也不知寻了多少地方,狼狈不堪。 “找回来了!我们找回来了!” 二人虽狼狈,却双目晶亮。找到了圣谕,就是找到了生的希望。 连何大舟都不免生出几丝同情。 太惨了。 他接过印信,确实乃天子之物,便立刻敲响王府大门。 门房看了好久的戏,满脸笑容地拉开门。 须臾,楼喻急步赶来,勘验印信后,立刻将人迎入府中,于客房安置。 他吩咐杂役“天使受伤,又经烈日曝晒,速去请大夫!” 又面向报信人“二位稍作歇息,本殿已着人备了凉茶。” 两人找了一个时辰,又渴又累,凉茶一上,他们毫不客气牛饮一番。 楼喻贴心道“天使一时半刻醒不过来,不如等明日再说。” 报信人当然没有异议。 楼喻离开之后,立刻有杂役为他们准备了热汤和干净的衣物,待他们梳洗完毕,还有美酒佳肴奉上。 两人吃饱喝足,乐不思蜀,沉沉睡去。 大夫为张天使几人诊治后,给他们开了药方。 张天使几人硬生生被灌下巨苦无比的汤药,还得听着隔壁两个喝着美酒,吃着好菜,不知有多嫉恨! 但他们还得忍着,一夜都没过,怎么能让人忘记他们丢脸的事呢? 翌日一早,张天使醒了。 他好生梳洗一番,用了早饭,便忘了昨日种种,重新找回天使的尊荣。 不多时,两名随从回来,附耳几句。 张天使皱眉“如此说来,在圣谕出发前,庆王就已发病?” “天使大人,我等已暗访城中百姓,确实不假。” 张天使啧啧两声“可真是没福气。” 他起身出门,指着廊下杂役“你,去叫庆王来。” 装晕就得装到底,就算昨日听到庆王病重的话,他也得当做不知。 杂役领命退下。 须臾,楼喻急步赶至,不及张天使开口,他便道“父王病重,母妃离不开身,本殿乃庆王世子,前来代父听旨。” 张天使肃容“庆王当真病重?” “突发恶疾,已遍请城中名医,却……”楼喻哽咽背过身,以袖拭泪。 张天使假装同情“世子莫要太过伤心,王爷病重,日后王府还得世子支撑。” 他有心想亲自去看看真假,但转念一想,他若去了还得给庆王磕头,便放弃了。 楼喻回身拱拱手,低叹一声“张天使请宣读圣谕罢。” 张天使颔首展开圣谕。 谕旨废话连篇,无非就是要藩王入京为贵妃贺寿。 末尾还有补充附件,若有藩王不能入京之情形,可令世子代为入京贺寿。 他念完圣谕,语重心长道“此次贵妃娘娘过寿,圣上极为重视,世子届时万不可失了礼数。” 楼喻表示受教“多谢天使提点。” 二人对视半晌,一片静默。 张天使瞪他这你都不给点孝敬吗?!怎会如此失礼! 楼喻大眼水汪汪天使您还有事儿吗?没事的话我送您出城回京啊? 张天使暗骂榆木脑袋,正要怒容而走,冯二笔倒是知趣,忙道“天使大人奔波辛苦,殿下为您备了份薄礼。” 这才像样嘛! 楼喻后知后觉,恍然大悟“哦!对!本殿这就派人去取!” 张天使气顺了些,坐下等待,喝了一口茶,忽然道“听闻世子殿下将霍家罪奴买了来,可有此事?” “天使消息灵通,”楼喻目光躲闪道,“确有此事。” 张天使见他如此,顿时生起兴趣,莫非这位世子殿下还有所隐瞒? 他肃容道“本使启程前,陛下特意嘱咐过,虽霍家贪腐,可其余罪奴年少无辜,念及霍氏曾为国立功,切不可……” 楼喻突然激动起身“霍家犯下大罪,圣上留他们一命已是仁慈,我实在气不过,就想替皇伯伯教训教训那些贱奴,圣上胸怀广阔,我可做不到!” 张天使摇首叹道“圣上有些话托本使告知霍奴,世子可否行个方便?” “二笔,去唤霍奴。”楼喻毫不犹豫。 须臾,一个身形修长的少年低首踏入门内。 他身着玄衣,腰细腿长,头发也梳得工工整整,面容极其俊美。 少年缓缓拜倒在楼喻足下,嗓音低哑“奴拜见殿下。” 张天使猛地呛了一下,指着霍延瞪大眼珠子,“这、这……” 这他娘的是罪奴的模样吗?! 楼喻一脚踏上霍延胸口,霍延顺势倒地,领口敞开些许,竟隐约露出细密的血痕! 霍延痛苦地趴在地上咳嗽,竟咳出点点血水! 张天使又是一呛,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楼喻眨眨眼道“张天使,本殿一直遵从圣上之言,仁待霍家罪奴。” 张天使啊这…… “只是霍奴命贱,体弱不堪,本殿也没法子。” 张天使彻底没话说了,庆王世子这招妙啊! 表面上,霍延确实像是个体面人,可他若没看错,那衣襟底下全都是血迹! 怪不得世子不过轻轻一踹,他就虚弱倒地咳血。 楼喻弯腰扣住霍延下巴,扭头对张天使笑得意味深长“若非这张脸还能看,本殿也不会如此手软。” 他的表情有些奇异,带着些“男人都懂”的意味。 张天使混迹内廷日久,自然瞧出端倪,心中不由大震。 堂堂将军之子,竟、竟沦为供人亵玩狎昵之辈! 惨!太惨了! 适时,杂役将“薄礼”送来,是个不大不小的木匣子。 张天使颠了颠,分量挺足。 礼收了,人也看过了,他便大摇大摆带着随从离开庆王府。 陛下还等着他复命呢。 等人离开后,楼喻赶紧扶起霍延,“没踢疼你吧?” 霍延摇首,摸了摸嘴边的“血”。 两人对视数秒,不约而同朗笑出声。 笑声渐止。 霍延忽道“后面几句并非排演过的。” “你是指夸你长得好那句?” “嗯。” 楼喻跟他解释“是我临时想到的。此次入京或有危险,我希望你能同我一起去。” 霍延一点就透,目色沉沉“若我只是受人折磨的罪奴,你无需带上我;可倘若我是……你便有理由携我入京。” “确实如此。” 楼喻目光诚恳,“你要是不愿回到伤心地,也可以不去。” “我去。”霍延沉声道,“我还未曾拜祭过父母兄嫂。” 楼喻拍拍他的肩,受其情绪感染,竟也有些酸涩。 另一边,张天使等人快马驶出庆州府,想要快点离开这个让人难堪之地。 他们行了半日,待出了庆州府地界,这才放缓速度。 “天使大人,前有茶棚,不如去歇歇脚?” 张天使表示同意,下马踏入茶棚。 尚未开口,只听一声震天吼“来肥羊啦!小的们,上!” 张天使只觉得眼前一黑,有土匪! 他娘的,又是难民又是土匪的,这世道还能不能好了! 土匪们个个蒙面,身材魁梧,手执利刃,将他们团团围住。 张天使哪敢反抗,只能乖乖地被土匪抢走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 庆王世子给他的礼他还没捂热啊! 土匪来得快去得也快,看来他们只是谋财,并不害命。 甚好!甚好! 张天使抹抹额上虚汗,面色苍白地从地上爬起。 随从怕他发怒,遂安慰道“幸好咱身上已无圣谕,若是被土匪抢去,后果更难以设想。” 张天使瞪他一眼,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不会说话就闭嘴! 他发誓,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来庆州了! 楼喻派人假扮土匪,取回了“薄礼”,这才觉得气彻底顺了。 若真叫张天使拿走他的钱,他一定会寝食难安。 “殿下,九月初八是贵妃寿辰,您打算何时启程?”冯二笔问。 楼喻想了想,若是快马加鞭,他们只需提前五六日便可。 不过他还有些计划要实行。 “提前半个月出发。” 冯二笔脸色一垮“如此一来,殿下岂不是不能在府中过生辰了?” “生辰?”楼喻愣住。 “殿下您忘了?八月廿八是您的生辰。”冯二笔记得很清楚。 楼喻想起来了,世子的生日确实是在八月二十八,跟他现代的农历生日一样。 他想了想“在路上过也一样,还是提前半个月出发。” 另一头,张天使等人狼狈不堪地回到京城,向皇帝复命的同时还不忘哭诉。 “奴此次凶险异常,若非陛下庇佑,奴恐怕已经命丧难民和土匪之手,再也见不到陛下了,呜呜呜呜。” 皇帝关切道“可有受伤?朕让太医替你诊治。” 张天使摇首泣道“奴得陛下恩泽,未受重伤,奴叩谢陛下隆恩!” “嗯,”皇帝斜倚鎏金龙椅,懒洋洋道,“庆王府如何?” 张天使抹了眼泪,恭敬回“庆王病重,世子将代父入京。” 他将庆州府所见所闻悉数禀告皇帝,包括楼喻的语言和神态。 听到霍延一事,皇帝来了兴致“他真这么说?” 张天使“奴所言没有半句虚假。” “倒是有些心狠,”皇帝哼笑一声,“可惜了霍家二郎,竟受辱于草包之下。” 此话张天使不敢接。 “罢了,你且下去歇息。”皇帝挥挥手。 张天使恭敬退离。 八月是收获的季节。 楼喻骑马从府城去田庄,一路见到黄澄澄的麦子,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农人们弯腰刈麦,田地里满载丰收喜悦。 而此时,田庄众人皆在广场围观。 春种前,楼喻将田庄的地分为两部分,一半试验新法,一半依循旧法种植。 试验田的春种秋收,皆由林大井掌管。 试验田麦苗的长势,庄户们都看在眼里。他们知道试验田的麦子种得好,但到底能好多少,还得称量之后才能确定。 称重记录者分为两批,分别记录试验田和普通田的产量。 楼喻到时,称重已至尾声。 众人皆恭敬行礼,林大井禀告“殿下,马上就能称完,您暂且等候片刻。” 楼喻笑了笑,“无妨,你去做事吧。” 片刻后,林大井捧着两个记录本前来拜见,目中水光盈动,满脸通红。 其余庄户均站在广场等待结果。 楼喻朗声问“如何?” 林大井激动不已“殿下,田庄粮食都已经称重完毕。” 他深吸一口气,豪气干云 “下等普通田亩产一百五十斤,下等试验田亩产二百斤;中等普通田亩产二百三十斤,中等试验田亩产三百五十斤;上等普通田亩产三百八十斤,上等试验田亩产——” “五百二十斤!” 嗡地一下,广场炸开了声。 五百二十斤!他们什么时候种出过这么高的亩产! 简直不敢相信! 众人沸腾了,鼓掌欢呼声排山倒海袭来,看着楼喻的目光仿佛在说“神农再世”! 广场上的热闹好一会儿才平息。 楼喻对林大井道“你此番有功,兼精通农术,日后你便是庆州农务总管,职责是传授庆州百姓耕作之术,你可愿意?” 庆州已有的耕地,加上刚开垦出来的大片荒地,若是再得林大井提高亩产,应该足够保证庆州百姓饱腹了吧? 虽然这个时间会很长,但年后,绝对会成为庆州最坚实的保障。 农务总管?! 庄户们瞪大眼睛,这是官吗? 种地的都能做官了?! 林大井一直不间断地学习,如今已是半个文化人,他知道朝廷没有“农务总管”这个官,这应是殿下自己定的职位。 正因如此,林大井更加激动。 这说明殿下看重他啊,还专门为他设了一个职位! 他俯首叩谢楼喻。 王府田庄亩产超五百斤的消息,飞一般在府城广泛传播。 众人第一反应是不信,吹牛谁不会啊? “去年世子和郭少爷茶楼打赌,大家伙儿还记不记得?” “当然记得,莫非是世子不愿丢人,故意说大话?” “种地哪有那么容易?世子没必要吹牛,种不出来就种不出来,咱又不会笑话他。” “说到郭少爷,感觉有好一阵没看见他了,你们碰到过吗?” “还真是!郭公子怎么都不出来玩了?” “说什么呢!田庄亩产是真的!我那天亲眼见到,那谷子都堆成山了!” “真的呀?” “真的!我还听到殿下给个泥腿子封官呢!” “封官不是朝廷的事儿吗?世子也能封官了?” “呸呸呸!不是封官,是什么‘农务总管’,估计也就一个小管事,不是官儿。” “……” 城中传言甚嚣尘上,楼喻却成天忙得不见人影。 他天天往窑炉里钻,连冯二笔都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还是庆王妃逮住他一次,心疼他每天钻那些个火烧火燎的窑炉。 楼喻只好解释“下旬就要出发去京城贺寿,我得准备点贺礼啊。” 庆王妃道“贺礼娘来备,不用你操心。” “陛下和娘娘什么宝物没见过?我想备点新鲜的。” “什么新鲜的?” 楼喻眨眨眼,“等烧出来娘就知道了,娘也有哦。” 他在窑中待了这么些天,终于成功烧出了玻璃。 本想做玻璃镜,但银镜反应需要不少化学试剂,他目前还没办法全部搞出来,遂退而求其次,用玻璃做其它好玩的出来。 一是万花筒,当做新鲜的玩物放在贺礼中;二是望远镜,这个当然秘密留着自己用。 转眼到了八月十五,中秋月圆。 楼喻让魏思挑出表现优异的匠人,每人发了五斤麦面、一盒月饼及一坛桂花酒。 表现优异者必须做到不迟到、不早退、不旷工、产量大、品质高。 拿到福利的匠人喜气洋洋,一脸骄傲。其余匠人则羡慕嫉妒恨,不断捶胸顿足为什么自己没有好好表现。 谁能想到殿下过节会发奖励啊! 章风小少年也拿到了殿下发的节货。 他素来工作认真踏实,干的活儿又多又好,大家都看在眼里,心中也都服气。 章风拎着奖品,兴冲冲往家走,远远就看到他娘站在门口等他。 “阿娘,我回来了!” 他加快脚步。 章母迎过来,本来满脸笑意,看到他手里拎的东西,不由皱眉“你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节货娘不是都买了吗?” 隔壁孙大娘斜眼瞅来,说着风凉话“还是太年轻了,不当家不知钱省着点花,过个节而已,买这么多东西,就算找了份好活计,也不用这么显摆吧。” 前两句还正常,后面越说越过分。 章风本就不喜她,故意在巷子里大声道“阿娘,这不是我买的!厂子里干活卖力的师傅都有,是殿□□恤咱们,特意赏给咱们的节货!” “殿下赏的?”章母瞪大眼睛,“真是殿下赏的?!” “嗯!管事说了,以后只要认真干活,殿下都会有赏!”章风慷慨激昂,恨不得叫所有人都知道殿下的仁德。 孙大娘心胸本就狭隘,眼见章家日子越发红火,嫉妒得眼珠子都红了,现在被堵得话都说不出来。 她盯着章家母子,在他们即将踏进院子的时候,突然发问 “奇了怪了!章家小子不是给官府做工吗?为什么殿下会赏你节货?怕不是故意自己买来,打肿脸充胖子的吧!” 章母闻言也是一愣。 对啊,风儿是给府衙做事的,殿下怎么会发节货? 她用眼神询问章风。 章风“……” 魏管事是殿下的人,明眼人都知道他们明面上是给府衙做事,其实就是在给殿下做事。 但给谁做事不是做呢? 匠人们心知肚明,但从不多言。 可这事不能堂而皇之地拿到明面上来解释。 章风急中生智道“咱们给官府做事,也就是在为庆州做事,殿下是咱庆州的世子,凭什么不能赏节货?” 章母也硬气了“风儿,别理她,眼珠子都滴血了。” 有本事让自己儿子也去做工啊,谁让她宠得儿子好吃懒做? 如章家这般鸡毛蒜皮的事在很多巷子里发生。 参与建设的工匠们,家中生活渐渐有了起色,大家都看在眼里。 那些观望的人也不由蠢蠢欲动。 暮色将至,楼喻从窑厂回到王府。 洗漱一番,一家三口乐乐呵呵地用完晚饭。 庆王妃在院中摆上瓜果、红枣、月饼等物,用来拜祭月亮。 楼喻趁势掏出万花筒,递到她面前,“娘,这是送您的礼物!” 庆王妃接过万花筒,不明白这个圆柱形的木质圆筒是干嘛用的。 楼喻将镜盖拧开,“眼睛凑上去瞧瞧。” 屋内烛火通明,明亮的烛光透过筒底,在镜面上反射出无数绚丽的图案,那是筒中的彩色碎纸映射在镜片上形成的瑰丽梦幻之景。 庆王妃呆滞半晌,不可置信问“这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明明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圆筒啊! 楼喻笑了笑,“娘您先玩着,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庆王妃哪有工夫管他,只顾着玩万花筒了。 再过几日,楼喻就得入京祝寿,他必须要提前部署。 众人齐聚东院,霍延、冯三墨、杨广怀、李树、魏思皆在其列。 楼喻吩咐人给他们上了茶水点心,笑道“今日团圆佳节,诸位都不必拘礼,咱们边吃边聊。” 李树憨厚塞了一个点心,“唔,好吃!” 众人皆笑了起来。 “既然是过节,我就送诸位一人一个礼物。” 楼喻吩咐冯二笔将备好的礼物放在几人面前。 本以为是来开会,没想到还有礼物! 礼物均用木匣装着,有大有小。 其中李树的木匣最大,霍延次之,其余几个跟他们的比,实在微不足道。 李树吞吞口水,双目放光。 这么长这么厚的匣子,不是刀是什么?! 自从那日见到徐胜的神作后,李树就魂牵梦萦,做梦都想拥有一柄绝世宝刀。 只可惜,那日之后,窑厂就不见徐胜此人,殿下也不曾谈及宝刀,李树只能在心里想一想。 眼见愿望就要实现,李树能不激动吗? 他率先开口“殿下,属下能不能打开?” 楼喻颔首“请便。” 众人齐齐盯着李树方向。 李树双手轻颤,缓缓揭开匣盖,顿觉一股寒意逼向面门,森芒毕露! 他猛地按下盖子,热泪盈眶。 众人不解怎么还不给看了? 李树平时是个比较坚强的汉子,几乎没掉过眼泪,可现在他忍不住了。 高大魁梧的汉子,当着所有人的面,一把鼻涕一把泪,直接跪在楼喻面前,激动得不能自已。 “李树此生必定跟随殿下左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楼喻惊得差点没拿稳杯子。 这么激动的吗? 他起身将李树扶起,哭笑不得“行,我记住了。” 李树抽噎着回到位子坐下,坐下时还有些愧疚地看了霍延一眼。 霍延? 想到李树方才种种表现,霍延有理由怀疑,这厮一定误会了什么。 楼喻环视其余人“你们也可打开看看。” 杨广怀的是一支名笔,符合他书生的人设。冯三墨的是一柄锋利的匕首,适合他“刺客”的身份。 魏思的则是一本册子,他翻开一看,眸中顿时露出惊叹。 “殿下,此图甚妙!” 楼喻给他的是现代化的表格图形集册,里面都是一些实用的图表,既工整又简洁明了,简直送到了魏思的心坎里。 他如今的工作,需要统计和分析大量数据,有了这些图表,处理事务会更加方便快捷。 魏思崇敬地看向楼喻,心道殿下实在是神慧无双! “你喜欢就好,”楼喻也很开心,“待我上京后,新城建设诸事皆由你掌管,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魏思豪气上涌“奴定不负殿下厚望!” 到最后,只剩下霍延尚未开匣。 众人皆好奇等待。 李树惭愧地瞅着他,殿下将宝刀给了自己,他虽高兴,心底却觉得这把刀和霍延更配。 木匣开了,众人皆怔。 那是一柄剑。 剑身长而薄,寒若白玉,刃如秋霜,一种隐隐的气势扑面而来,令人汗毛倒竖,心生凛然。 剑柄古朴典雅,其上铭刻一字,是为“霍”。 李树眼珠子都瞪红了。 殿下不是不看重霍延,这他娘是太看重霍延了啊! 剑乃百兵之君,岂不闻高洁之士皆以佩剑为荣。 殿下赠剑,其意不言而喻。 霍延怔怔看着宝剑,眼底似有热流涌动,心里面某一处荒芜,竟倏然钻出了嫩芽。 “剑鞘我还没来得及做,”楼喻打破沉寂,嗓音温润如水,“不过这样也好,你可以选自己喜欢的。” 霍延依旧愣怔着。 还是李树忍不住,满脸羡慕道“霍延,还不谢殿下?” 霍延暗暗深吸一口气,小心盖上木匣,转身面对楼喻。 他似乎又长高了,容貌也愈发俊美,一双剑眉正气凛然,星目深沉内敛。 而现在,深沉内敛的眸子里,闪动着极其复杂的光芒,那光直击楼喻心底,震得他有些心虚。 他决定赠剑时没有其他想法,就是想着不能重复,送了李树刀,不如就送霍延剑吧。 从体型美学来看,自然是霍延更适合舞剑。 未料霍延反应会如此之大。 他恍然想起,剑在古代有君子之风,象征高尚隽逸的品质。 霍家覆灭,徒留污名于世。 在世人看来,霍家人都再无资格佩剑。 这是霍延的心结。 楼喻的这把剑,却如惊雷般劈开污名的枷锁,用高雅飘逸的剑光刺破无尽的黑暗。 于是,光照了进来。 霍延凝视着他,低且坚定道 “霍某日后定死生不二,白首不渝。”[注1] 烛光下,少年神情坚定,目光灼然,如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愿为其主披肝沥胆、竭尽忠诚。 楼喻心神俱颤。 霍延这是真正认他为主了?!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 心潮澎湃之下,楼喻竟上前几步,当着众人的面,直接熊抱住霍延,在他背后狠狠拍了几下。 “多谢!” 他太感动了! 本以为永远也无法真正收服的人,竟然真的愿意跟他一起战斗! 他太开心了! 霍延先是一愣,在楼喻几下狠拍之后,不由弯起唇角,眸中浅笑不尽。 赠剑之恩,定当结草衔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