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院离这不过几步路, 霍琼人虽小,跑得却快,等霍延追上, 她已经敲响了主院院门。 “跟我回去。”霍延压低声音。 霍家人性子都倔,霍琼也不例外。 她低着头, 垂眸看地,“我想学医。” 霍延还欲说什么, 门内传来冯二笔的声音“谁啊?” “二笔哥哥,我想求见殿下。” 门开了, 冯二笔探出脑袋瞅瞅两人,敏锐地发觉气氛不对劲, 侧身道“进来吧。” 事已至此, 霍延也无法阻止,只能寄希望于楼喻身上。 入了室内, 霍琼给楼喻见礼,情绪渐渐冷静下来,不禁生出几分悔意。 她方才实在是有些冲动。 楼喻正吃着糕点,见这叔侄二人别别扭扭,不由笑道“霍小娘子找我何事?” “殿下,”霍琼壮着胆子问,“您说医堂要招收药童, 可有规定女子不能报名?” 楼喻顿时明白过来, 暗自好笑, 在霍延略带期待的目光下, 慢悠悠道“没有。” 叔侄二人一个沉目, 一个惊喜。 “殿下, 女子如何能学医?”霍延皱着眉问。 楼喻换了个坐姿, 眉目舒展 “我没说报名就一定收,报完名所有人都需要进行为期三个月的考核,考核通过才能成为正式学徒。” 霍延眉头一松,心中没那么抗拒了。 只要霍琼考核不通过,她就不用学医。 霍琼却是眼睛一亮,她一定会加倍努力学习,争取考核通过,这样小叔就没有理由反对自己了! 两人心思都写在脸上,楼喻看得着实有趣,遂问霍琼“你为何想要学医?” 从古至今,学医都是一项苦差事,没想到霍小娘子这娇娇弱弱的外表下,竟藏着这般勇敢的心。 小姑娘一脸虔诚道“回殿下,我就是想给人疗伤治病。” 楼喻又问“怎么会生出这样的想法?” 小姑娘面露为难,又有些伤感。 楼喻笑容温和,“没关系,尽管说,这也是考核的一环。” 就当是提前面试。 霍琼一听考核,不敢不认真,便道“回殿下,我以前看到祖父和父亲受了伤,心里很难过,就想为他们做些什么。如果我能学会医术,就能更好地照顾他们。” 只可惜,她再也见不到祖父和父亲了。 霍延神情怔然,目光逐渐变得柔软,其中夹杂几分痛楚。 冯二笔旁观到现在,不得不佩服自家殿下。他家殿下什么劝告的话都没说,却轻易撼动了霍家叔侄二人。 “霍延,”楼喻神情慵懒道,“你又为何不愿霍小娘子学医?” 霍延顿住。 “医馆也会尊重家长的意愿,霍琼尚未成年,你确实有监护的权利和义务。”楼喻笑眯眯道。 霍延不太能听懂某些词,但大致意思他明白。 “殿下,我只想阿琼无忧无虑的,学医很辛苦,不适合她。” “还有吗?”楼喻直视着他。 霍延避开目光,低声道“看病问诊于她而言并非善事。” “你是说男女有别?”楼喻笑道,“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 霍延辩道“此句表权衡之举,并不能依此断定阿琼适合学医。” “依你所言,大盛的女子们岂非无医可看?”楼喻反问。 霍延不解,“这如何能一样?” “男女有别嘛,男大夫如何能给女患者看病?岂非有占便宜之嫌?” “……” 冯二笔附和点头,“是啊,男大夫能给娘子们看诊,女大夫为何不能给郎君们看诊?” 楼喻轻轻一叹,继续道 “再者,倘若昨日被噎食的并非大牛,而是霍小娘子,在场之人只有我可以救治,但我是男子,救治的法子又实在不雅,请问,我是救还是不救?” 一针见血,杀人于无形。 霍延彻底没话了,他本就不是善辩之人。 楼喻见状不由笑骂“你可真是个榆木脑袋,霍小娘子学成医术,也可专门为女子看诊,岂不皆大欢喜?” 他这么说,只是为了暂时定霍延的心,至于后面霍琼为谁看诊,那是她自己说了算。 霍延终究还是松口了“殿下言之有理。” “多谢殿下!”霍琼眉开眼笑。 叔侄矛盾解开,霍延正要带霍琼离开,楼喻却道“霍延留下,二笔,你送霍小娘子回去。” 屋子只剩下楼喻与霍延两人。 楼喻邀他入座,从屉里取出计划书。 “过几日开始训练府兵,这是我的训练思路,咱们合计合计。” 霍延接过计划书,才看几眼,就疑惑问“站军姿何意?越野训练何意?障碍训练又是何意?” 楼喻给他进行耐心解释,霍延越听眸光越亮。 外行或许瞧不出门道,可他有家学渊源,在训练士兵上不说行家,倒也能通晓一二。 而军营里操练士卒不过就那几套动作,从楼喻的解释中,他不难看出,这些方法对士兵的纪律、耐力、机动性等方面的训练,都有极大益处。 打仗的时候,单兵作战能力也是相当重要的。 “殿下是如何想到这些的?” 霍延心中那种莫名的想法又出现了。 一个从小锦衣玉食的藩王世子,真的会种地会晒盐会训练士卒吗? 眼前这位庆王世子,与之前“伪装”下的世子,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楼喻对霍延的试探不为所动,反正霍延又不能仅凭猜测就将他架在火上烤。 他打着哈哈道“或许是我天纵奇才呢。” 霍延“……” 两人商讨良久,敲定训练方案。 楼喻坐得腿都麻了,一边吸气一边按揉,表情有些扭曲道“你对武器可有研究?” “略知一二。” 一般来说,“略知一二”都是谦辞,反正有原著作保,楼喻相信霍延的能力。 “会制弓箭吗?” 霍延别有深意地看他一眼,“会。” 楼喻笑容更甚,“对了,我箭术一直不佳,你若有空,教教我如何?” “好。” 与此同时,一行商队停在庆州府城门外。 商队主事谄笑着出示路引,附带几两碎银。 守兵随意查了他们的货,瞥一眼随队几个高大威猛的汉子,问“他们是什么人?” 商队主事连忙解释“是走镖的,小人雇他们来保镖。” “行了,进去吧。”守卫不过是见几人身材健硕,孔武有力,随口问问而已。 待进了城,商队主事对其中一个汉子道“这位壮士,我已经带你们入城了,不如就此别过?” 那汉子生得一双虎目,面容刚毅,点点头拱手带人离去。 “头儿,咱往哪走?” 汉子道“先找个歇脚的地儿,打听打听再说。” 几人找了一家比较简陋的客栈,来往的大多是三教九流,大堂里吵吵嚷嚷的,还混杂着汗味和脚臭味。 他们穿得落魄,胡子拉茬,除了身材高大点,并没有引起多少注意。 掌柜的见多识广,看出他们不好惹,连忙笑容可掬地问“几位壮士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 付完钱后,其中一个瘦脸小眼的汉子问“掌柜的,咱兄弟几个想在城里寻个活计,你见多识广,能不能跟俺几个说说?” 马屁拍得掌柜很受用,他上下打量几人,点点头道“你们一看就是有力气的,去寻个卖力气的活倒也容易。” 他想到什么,转头问跑堂的伙计“码头是不是还缺人扛货?” 伙计应道“几位壮士一看就有几把子力气,去了准能成!” 瘦脸小眼的汉子笑了笑,“实不相瞒,俺几个不止有力气,还会些拳脚功夫,想找份体面的活计。” 掌柜和伙计肃然起敬,这年头会功夫的可非等闲之辈。 “哎呀,没想到几位壮士还有这番能耐,不过小店能牵到的线就是一些下等活计,恐怕委屈了壮士,不如你们去城中转转,说不定有些富贵人家招收护院。” “多谢掌柜的。” 几人来到房间,瘦脸小眼的汉子哀叹一声“听说二公子就在庆王府里,不如咱们先混进庆王府,救出二公子!” 为首的汉子瞪他一眼,“要是庆王府招收护院,那掌柜的能不说?” 几人商议一番,最终还是决定出去打听庆王府的消息。 离开客栈没多久,瘦脸汉子眼尖,看到巷口贴的招工启事,忙道“是庆王府的招工!” 几人围过去。 他们认识的字不多,拼凑在一起才勉勉强强看明白。 “走,先去瞧瞧。” 招工报名处设在离庆王府不远的一处巷子里,由逢春和采夏负责。 两个姑娘如今正头疼着。 “求求姑娘了,我儿只有三个月不到就满十六岁,他会做活的,你们发发慈悲,就收了他吧!”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妇人,身穿打着补丁的素色衣裙,面黄肌肉,一脸哀切地跪在地上请求。 她身边还跪着一个小少年,瘦竹竿似的,神情麻木。 逢春闻言心软,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采夏也心软,但有规定在,她只能狠下心道“少三个月也不行。” 这是殿下吩咐的事,不能随随便便就同意。 妇人哭得更伤心了。 她丈夫得病卧床不起,为了买药,她起早贪黑做活赚钱,儿子原本跟着木匠当学徒,没有工钱,甚至还得孝敬师傅,单凭她浆洗衣物的钱,实在没办法支撑整个家。 不是没想过去找苦力活,但别人见她儿子长得瘦弱,根本不收,就算收,工钱也非常少。 得知庆王府招收工匠建造坊院,一天能得六十文,她毫不犹豫就带着儿子来了,谁料她儿子的年龄不够格。 这年头,谁家招工还看年纪的啊! 妇人实在没法子,只能跪地请求。 “姑娘,您能不能通融通融?” 旁边也有人不忍心,附和道“就是,不就差了三个月嘛,你家主人也不会在意。” “姑娘就收了吧,看样子也是能吃苦的,不亏。” “我家那个十岁就出来做工了,这都快十六了,怎么不收呢?” 众人议论纷纷,采夏沉默片刻,最终退步道“我得先请示殿下,你们明日再来吧。” 母子俩连忙感恩离开。 采夏松了口气,正要收摊回府,几个彪形壮汉大步前来,为首的声音洪亮道“这里招工?俺几个想试试。” 采夏见他们体格壮硕,心中甚是满意,面上却冷淡问“你们会匠工活计吗?” “当然会!” “行,先登记一下,后日城门口集合。” 瘦脸汉子问“为什么城门集合?不是庆王府建造坊院吗?” 逢春解释道“是去田庄。” 几人“……” “头儿,那还去吗?”一人悄声问。 为首的想了想,“去!” 反正如今没法轻易进庆王府,不如先去田庄探探虚实。说不定他们家二公子就被打发到田庄去了呢。 当天傍晚,楼喻收到采夏的传信,不由低叹一声。 冯二笔关切问“殿下何事烦忧?” 楼喻直接将信给他,“你看看。” “既然已有规定,依规定办事便可。”冯二笔不明白采夏为何拿这种小事来烦殿下。 楼喻笑了笑,“她们倒是提醒我了。” 之前光想着招工匠,却没想到这么多工匠吃饭的问题——他是打算包吃的。 能来应聘短工的,都是些贫苦人家,估计舍不得吃。 楼喻可不想他们做活做到一半晕倒。 如果包吃的话,谁来做饭? 如今田庄春耕,庄户上不管男女老少都得下地干活,没有空余劳动力。 而且到了后面,等工厂发展起来,会有越来越多的工人,吃饭是个大问题。 楼喻原先没有考虑周到,方才看了信上说的妇人请求,这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想通了后,他便提笔回信。 冯二笔见状,不由道“殿下就是太过心软。” 楼喻笑着摇首,他可不是心软,而是要可持续发展。 翌日,母子二人一早来到招工处。 采夏得了信儿,说起话来也有底气了“他做工匠还是不行。” 母子满脸遗憾,眼中透着几分绝望。 却听采夏话锋一转“不过田庄要招收十来个女工,每日洗菜做饭可得二十文,你家孩子若能帮着做些杂事,也能拿到一些钱。” 妇人惊喜异常,咚一声跪地感谢,那少年也是眸光发亮,对未来生出几分希望。 妇人浆洗一日,不过得十文左右,只是做个饭,就有二十文,这不是天大的喜事吗! 有些围观的汉子也心动了,纷纷想着赶紧回去让自家婆娘报名去做饭。 做个饭就有二十文,世子殿下是散财童子吧! 招工名单很快敲定,城门集合那日,逢春和采夏带着一众工匠和女工,前往田庄。 冯二笔将楼喻的要求说给他们听,工匠们都是有经验的,听完要求当下就撸起袖子要上山伐木。 冯二笔不懂建造,由着他们去了,还不忘让阿砚跟着一起去监工。 有新鲜事儿做,阿砚倒是很高兴,满脸喜气地缀在工匠们后头。 田庄附近山上林木资源丰富,工匠们干得热火朝天,阿砚有些无聊,便坐在石头上玩起草编。 不多时,一个高大魁梧的汉子来到他旁边,假装失足跌倒。 阿砚吓了一跳,瞪圆眼睛“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汉子龇牙咧嘴地爬起来,坐在地上揉脚踝,“这位大人,俺脚崴了,能歇歇不?” 阿砚虽然同情,却肃着脸道“歇可以,但要扣工钱。” 说着,掏出随身带的纸笔,开始记小本本。 那汉子见他拿的炭笔,有些惊奇“这是什么笔?” “殿下叫它炭笔,很好用的。”阿砚记录完,重新塞回怀里。 汉子恭维道“殿下真是聪慧无双!” 提起殿下,阿砚就有好多话说了,滔滔不绝地赞美他家殿下仁慈宽厚,但涉及机密的事他都没说。 那汉子附和点头,“说实话,俺听说到田庄建房子,一天工钱能拿六十,就知道咱殿下是个善心人。” 他憨笑着挠挠头,“就是不知道殿下造的是什么房子哩。” 阿砚道“殿下嫌城里纸贵,说要自己建个造纸坊,还能赚钱。” 汉子“……” 他在这说了半天,已经有些急了,不由道“唉,可惜俺只是个匠人,恐怕没那个福分亲眼见到殿下的风采。” 阿砚哈哈一笑,“你别担心,等坊院建好,殿下肯定要亲自验收,到时候就能见到了。” “殿下身边有那么多侍从护卫,俺可不敢抬头看。”汉子摇首叹息。 阿砚笑“倒也没有多少人,而且殿下亲和,不会怪你的。” “殿下什么身份,少了护卫,就不怕……”汉子话没说完,似乎意识到什么,捂住了嘴。 阿砚似乎完全没有察觉他的心思,依旧顺着他的话道 “这你不用担心,殿下身边有个护卫,他有家学渊源,武艺高强,闲杂人等近不了身。” 汉子心头一跳,听上去很像他家二公子啊!虽然二公子沦为罪奴,但保不齐世子殿下看重他武艺,特意提拔二公子当护卫呢! 他还欲再问,阿砚却起身去其他地方督工了。 汉子和另外几人汇合,分析道“庆王世子身边那个护卫,很有可能就是二公子。” 其余人皆点头表示同意。 为首之人道“咱们再干几天,总有见到庆王世子的机会。” 下工之后,匠人们排队去吃饭。 阿砚则来主院,求见楼喻。 见到楼喻,他将今日自己和那个汉子的对话复述一遍,完了后认真道“殿下,奴认为此人很可疑!” 能从小在世子身边当差,笔墨纸砚四人都不是单纯的性子。 阿砚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可也不是真的傻。 楼喻问冯二笔“你觉得呢?” 冯二笔知道的比阿砚多,稍一思量,便猜道“会不会是从阳乌山而来?” “有很大可能。”楼喻颔首。 冯二笔“要不要让霍延暗中认认?” “行,你去安排,先不要打草惊蛇,他们是敌是友尚且不明。” 冯二笔领命去寻霍延。 霍延正拉着李树,在院中练习楼喻传授的军姿。 两人已经站了一个时辰,大汗淋漓,浑身湿透,见到冯二笔来才放松身体。 冯二笔避开李树,言简意赅说完事情,问霍延“要不要去看看?” 霍延毫不犹豫“行。” 工匠们围在河边的土灶旁吃饭,霍延借着庄子外围的木篱掩身,眺目望去。 那几个汉子身形魁梧,在一众工匠中极为醒目,霍延一眼就看到他们。 他凝视半晌,低首掩饰微微泛红的眼眶,哑声道“他们的确是先考旧部。” 冯二笔拍拍他的肩,“我去向殿下复命。” 霍延转身,“一起去吧。” 得知匠人中当真有霍家旧部,楼喻问霍延“你打算怎么做?” 霍延没有立刻答复。 于私,他当然想同几位叔伯相认;于公,他不知楼喻有何计划,不能轻举妄动。 冯二笔道“殿下,既然他们故意隐藏身份,暗中探听霍延消息,定是有所谋划。” 楼喻不由打趣“难不成是要带霍延去阳乌山当土匪?” 冯二笔噗嗤笑了。 霍延有些无奈,“他们定是不放心我和阿煊阿琼。” “嗯,”楼喻赞同点头,“不过他们既然想偷偷摸摸行事,你也不必立刻过去同他们相认。” 他叫来阿砚,吩咐他几句,阿砚领命退下。 河边灶台旁,工匠们蹲在地上,捧着碗吃得喜气洋洋。 “你们吃出来没?俺尝到了肉味!” “俺也吃到了!俺还以为自己做梦呢!” “没想到殿下这么仁厚,竟给俺们吃肉!” 虽然不是大块大块的肉,但能尝到一点肉星子,那也是相当幸福的。 他们一年到头,估计也就过年时候沾点肉意思意思。 阳乌山的几人,也觉得这顿饭香得很。他们以前在西北参军,军粮经常不足,朝廷多次拖欠粮饷,以致于他们只能啃冷饼子充饥。 当上土匪后,他们又干不来打家劫舍的事儿,只能帮助行走的路人安全通过土匪泛滥的地方,收点保护费。 那么点保护费,还不够他们塞牙缝的。 “头儿,要不咱们把这活儿干完再走吧?饭太香了。” “废什么话,等联络上二公子,难不成让二公子跟咱们一起盖房子?” “也是哦。” 算了,还是认真吃饭吧。 “那边那几个大个子,”阿砚站在不远处,朝他们招招手,“你们过来一下。” 几人对视一眼,捧着饭碗过去。 阿砚见他们吃得满嘴流油,问“吃得惯吗?” “吃得惯吃得惯。” “这就好,殿下有新任务交给我,让我挑选几个人过去,我见你们都是干活的一把好手,就向殿下举荐了你们。殿下说了,干得好能吃上真正的肉!” 为首的汉子问“做什么?” “跟造房子差不多,做点木工活计,只要按照殿下吩咐做就行,上手很容易。” “行,什么时候干?” 阿砚露出一个笑容,“明日卯时正刻(上午六点)你们在这等着,我带你们过去。” 翌日,阿砚带领阳乌山几人,行至远离人群的一处山麓下。 山麓荒地广阔,几乎无人涉足,从田庄也看不到这边情况,隐秘得很。 他掏出一张图纸递给几人,“依照纸上的图样,完完整整地造出来。” 几人定睛一看,都觉得造型很奇特,但看起来确实简单,工作量也不大。 他们忍不住问“这是做什么用的?” 有高墙,有壕沟,还有步桩,实在看不明白。 阿砚笑着道“只要照做就行。” 几人闭嘴开始干活。 事情都在按照楼喻的规划稳步推进。 训练场地修建完毕前,楼喻亲自带着霍延和李树,在院子里训练站姿以及步伐。 “等学会后,你们二人分别带五十人进行训练,每旬进行比试,名次靠后的队伍,惩罚他们给名次靠前的队伍洗一旬的脏衣服臭袜子。” 楼喻一边笑眯眯地说,一边纠正李树的姿势。 “我希望这次带来的一百人,在你们的训练下,都能合格。” “当然,你们身为领队,必须要做到比所有人都要优秀,否则无法服众。” 李树眼神坚毅“是!” 霍延不吭声,但神情坚定决然。 他能想象到,若是以后府兵都能做到这样的站姿和步伐,那绝对是一支气势凛然、纪律严明的队伍。 逢春和采夏办完招工事宜,又陷入空虚,便来到田庄想找点事情做。 楼喻无奈道“给你们休几天假还不好?” 招工后,他赏了银钱让两人自己去买喜欢的布做新衣裳,本以为两人会在王府歇几日,没想到竟上赶着找事做。 “殿下,阿砚他们都有事情做,奴婢和逢春姐姐闲得心慌。”采夏羞愧道。 楼喻心中暗叹,真是庆王府的优秀员工啊! 他想了下,慢吞吞道“这样吧,你们多关注一下城里的行商,若是他们手里有新奇的物件,一并买下,越新奇越好。” 他就是给两人找点事情干,没奢求真能买到新奇的东西。 两人欢欢喜喜地应下了。 她们离开后,冯三墨携一身冷冽回到田庄。 楼喻屏退其余人,问“查到了?” 冯三墨点点头,禀报道“周满四年前在京城,当街遭受武卫司中郎将的羞辱。” 楼喻觉得没有这么简单,问“还有呢?” “彼时王爷亲眼目睹,但并无表示。”冯三墨汇报完低下头。 毕竟说的是庆王不光彩的事。 楼喻大致能想象出当时的情景,就是京城武卫司看菜下碟,认为庆王不得圣心,又无权无势,他们不敢直接欺辱庆王,便将炮口对准庆王的府兵统领周满。 周满遭受欺辱,本就满心怨愤,庆王的熟视无睹,更令其失望心冷。 回到封地后,便借酒消愁,浑噩度日,对庆王府不似往日忠心耿耿。 逻辑上说得通。 看来,四年前京城之行,对整个庆王府都是一次不小的打击。 “楼喻”作为不受宠的藩王世子,也被京城的世家贵胄们言语讽刺羞辱。 他心理本就脆弱,憋屈之下竟催化出另一种偏执的性格。 当时,霍延乃京城贵公子之首,两人相比,犹如日月对萤火,“楼喻”对霍延的嫉恨从此生根发芽。 他虐待霍延,不过是想证明曾经的日月之光不过如此。 楼喻颔首道“你辛苦了。” 冯三墨道“盐场那边,暂时并无动静。” “好,继续盯着,有任何情况,都来向我汇报。” 数日后,山麓的障碍训练场修建完毕。 楼喻亲自去验收。 几个彪形大汉站在阿砚身后,鬼鬼祟祟地盯着他看。 楼喻发现了,却也没挑明。 地桩网上绑的是黑色布条,但这并不能起到实际效果。 他吩咐阿砚“稍后让人取些石灰粉来,均匀撒在布条上。” 阿砚咧嘴应下。 楼喻像模像样地转了一圈,又回到田庄。 他走之后,阳乌山几人围着阿砚问东问西。 这几日,他们同阿砚混熟了,说起话来少了些许顾忌。 “阿砚小兄弟,方才那个就是殿下?” “是啊!”阿砚呲出大白牙,“殿下是不是很好看?” 几人“……” 好看是好看,但一个大男人,长那么好看有什么用,瞧着柔柔弱弱的,两根手指就能拎起来。 几人附和几句,有人又问“你之前说殿下身边有个武艺高强的护卫,怎么没见着?” 阿砚反问“你们问这个做什么?” 不等他们想出措辞,阿砚便道“你们同我一起去取石灰。” 几人无奈地叹口气,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就在他们取来石灰撒粉的时候,楼喻领着霍延和李树来了。 一开始,阳乌山几人埋头苦干没注意,直到瘦脸汉子余光瞥到霍延,手里的石灰袋直接掉到了地上。 其余几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纷纷瞪直了眼睛。 二公子!是二公子啊! 他们激动得眼眶通红,真想立刻上前相认,但二公子似乎没有看到他们,只平静地听从庆王世子的吩咐。 头领摇摇头,示意其他人不要轻举妄动。 石灰撒好,他们退到一旁。 楼喻同霍延和李树解释这些设施的用途和行动要领,说完之后道 “我特意带了沙漏来,你二人今日测试一次,明日带领所有人进行一次测试。” 看着那些高高矮矮的土墙,还有那些深深浅浅的壕沟,李树不由道“看起来挺容易的。” 楼喻笑容温柔“那就先由你做个示范。” 这是现代部队的四百米障碍训练,真正训练起来,是相当折磨人的。 李树乐呵呵地去了。 楼喻一声令下,沙漏开始计时,李树兴奋地奔跑起来。 刚开始空跑一百米,李树尚且觉得很轻松,可跳过矮墙后,他的力气如被戳破的气球般,拼命地往外泄。 再到地桩网时,他趴在沙地上,已经精疲力竭,感觉再也无法前进了。 累,好累啊! 李树当场就想放弃,但殿下和霍延他们还在看着自己,他不能放弃! 等他颤颤巍巍抵达终点,整个人都已经七窍升天了。 “殿下,属下……” 楼喻怜爱他一秒,“别说了,先歇息。” 冯二笔在旁笑道“李副统领,你后背沾了好多石灰粉啊。” 李树尴尬地低下头颅,为自己之前的大话感到万分羞愧。 计时用的沙漏早就漏完了,楼喻怕打击他,就没续。 阳乌山的几人凑在一起说悄悄话。 “这确实看着挺容易的,肯定是那人太弱了。” “就是就是,咱们翻山越岭,肯定比他强多了!” “别废话,二公子开始了。” 霍延很清楚李树的体力如何,所以他并没有轻视这个小小的障碍训练。 他深吸一口气,飞速向前冲去! 论体力,霍延比李树强上许多,论技巧,霍延同样高于李树。 跟霍家儿郎比起来,李树就是个野路子。 少年仿佛一只迅捷的黑豹,轻松越过高矮墙,跨过壕沟,穿过地桩网,在各种障碍中如履平地,犹如神助。 李树瘫倒在地,这还是人吗! 阳乌山几人满脸欣慰。 “二公子就是厉害!” “哈哈,不愧是霍将军的血脉!” “二公子可真长脸!” 霍延来到终点,依旧气息平稳,只是脸上微微泛红,额上冒汗。 他漆黑如墨的眸子定定瞧着楼喻。 楼喻噙着笑,双掌轻击,“非常好。” 李树哀嚎一声。 直到现在,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与霍延的差距。 “李树,你这样,如何带领手下府兵?” 楼喻轻飘飘地在他心上扎刀。 “殿下,属下一定加强训练!” “行,我拭目以待。” 楼喻言罢,转首去看阳乌山的几人。 “你们建设有功,想要什么赏赐?” 其余人都看向头领。 头领心道,我想要二公子跟我们一起走,你给吗? 他看向霍延,霍延平静地回视他。 头领转念又想,带走二公子以后呢?难道要让二公子跟着他们一起去阳乌山收保护费? 他斟酌片刻,问“殿下,要不让俺几个也试试这个?” 楼喻有些惊讶,“请便。” 阳乌山其余几人??? 头领你咋回事?我们不想试啊! 头领忽略他们拒绝的眼神,一双虎目锐利地扫视整个场地。 开始奔跑! 到底是经历过战争洗礼的,这个粗莽魁梧的汉子,身手相当矫健,虽然比不上霍延,但比李树优秀太多。 李树张大嘴巴,心中怀疑更甚。 他已经不堪到这种地步了吗?连一个寻常的匠人都比不过? 太他娘的打击人了。 头领都上了,剩余几个人也逃不掉,他们的表现都比李树强。 李树整个人都萎靡了,想把自己埋进土里,再也不见人。 他沉默良久,忽然起身对楼喻道“殿下,属下无颜带兵,属下自请加入考核队伍。” 他真的没脸跟霍延同台比拼。 他自己都不合格,又怎么能带出来更强的兵呢? 楼喻欣慰地拍拍他的肩,“我相信你以后会做好的。” 能主动卸任,能在挫折后鼓起勇气拼搏,是条真汉子。 至于阳乌山的几人,就交给霍延解决吧。 翌日,霍延召集一百人来到山麓训练场,记录所有人的测试成绩。 一开始,府兵们也同李树一样轻视这点障碍跑,可到了真身上阵,一个个哀嚎漫天,连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 总体成绩相当不理想,不过也在楼喻和霍延的意料之中。 障碍训练给了所有人一个下马威。 成绩不理想怎么办?那就加强训练! 每天训练站军姿,踢正步,进行越野跑,加强体能锻炼。 闲暇时,霍延甚至会教授他们一些上阵杀敌的招式和技巧。 训练后的改变肉眼可见地呈现在每旬的测试成绩上。 所有人的体能都得到长足的进步。 其中,李树最为刻苦。 别人练两遍,他练四遍,别人跑五公里,他跑十公里。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的努力最终换来优异的成绩。 但艰苦枯燥的训练,还是引起一百府兵的焦躁和抗拒。 晚上休息的时候,有人找上李树,问“副统领,兄弟们都想问,咱们每天累死累活是为了什么啊?” 李树瞥他一眼,“累死累活?我看你不挺精神的。有什么屁话赶紧放,老子还要睡觉。” “咱又不用打仗,整这些干啥?跟以前一样不好吗?” “好个屁!”李树翻了个身,“我看你们一个个偷奸耍滑,一点志气都没有!” “副统领,咱们当初可是信任您才跟着您干的,可是来了田庄,不是开荒就是训练,哪有什么奔头?” 李树深深叹口气,语重心长道“你以为霍延每天记录成绩干什么?别想太多,给我好好训练!” “不是,为什么要霍延那小子管我们?他才十五,毛都没长齐呢吧,您不是比他更有资格?我看殿下就是偏心他吧。” 李树烦不胜烦,一脚将他踹翻。 “狗屁倒灶的话咋那么多?你要是不服,明天直接找霍延比比,能耐没有,废话一箩筐,殿下好吃好喝地养着你们,你们还觉得亏了?滚回去睡觉!” “……” 然而,李树的话并没有敲醒他们。 翌日,霍延例行每旬的考核,有不少府兵联合起来抗议。 “你凭什么管咱们?” “是啊,咱们累死累活,你站在那倒是轻松。” “要不你来试试?” 越来越多的人附和。 李树都不忍继续看,这些兵蛋子没被虐过,是不知道好歹的。 霍延凝视一百府兵,话音掷地有声 “行,那就比试一场!倘若有谁赢了我,我这个位子他来当!若是我赢了,以后你们都得听话,敢不敢赌!” 府兵们被激起血性。 “赌就赌!有什么不敢的!” “大家一起赌,赢他丫的!” “等赢了后,老子不受这鸟气了!” 一旁的李树慢慢扬起唇角。 他已经迫不及待要欣赏精彩绝伦的“屠杀”场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