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越过高岗，分开南德意志里常见的群山和密林，雅卢望见一片阡陌纵横的田野。青金色的麦浪一道道地排开，在晨风中扬起秋波。

    巴本海姆抻了抻肩膀，把骨头缝里的疲意都挤了出去，擎起他已经破烂的狮鹫旗，昂然地在前面领着路。不一会，大道上便涌起十几路烟尘。

    “这么多人放哨？我看这帮小子就是不想好好训练。”巴本海姆嘟囔一句，旋即精神百倍地转向同伴，“雅卢，我来为你介绍一下，这世界上最好的骑兵！”

    尽管这个时刻，雅卢对马扎尔骠骑兵，波兰翼骑兵，混沌西帕希骑兵，鞑靼人马骑兵之流一无所知，仍不妨碍他从巴本海姆的眼睛里读出纯真的热爱，然后跟着相信，眼前的骑兵确确然是世界第一的劲旅。

    迎面的是十几骑黑色的骑兵，穿着五花八门，但无一例外地披着一件黑色的半截锁甲披风，像一团随雨而行的黑云。

    黑衫骑兵，已经在帝国流传百年的一套装束，至今仍然洋溢着青春般的活力。

    区区十几骑谈不上什么气势，只是随着黑衫骑兵们由远及近地过来，空气里多了些血腥味，没那么令人快活了，巴本海姆将军倒是如鱼得水，呼吸都轻松了几分。

    但比起大大咧咧的骑士，雅卢却从他们身上感到了一股更多的味道。

    焦急。也仅此而已。

    同时以预言家的角度来看，也并没有额外的危险发生。雅卢不由得捏了捏下巴，急促而不危险，难道是巴本海姆夫人要找他麻烦？

    骑兵军官越众上前，和巴本海姆一番交头接耳，成功地让他将军的脸色难看了几分。

    “给巫师一匹马。”巴本海姆即刻命令道，很快一名骑兵主动下马，将军礼貌地看向雅卢。

    雅卢一边叹息着，一边挣扎着疲惫的躯壳，骑上灰色的牝马：“至少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吧，阁下。”

    巴本海姆的脸僵硬得仿佛是个死人：“第一件事，瑞典人南下了。”

    雅卢心里打了个抖，他明白这件事的政治意义。原本帝国对丹麦大占上风，已经把至高王逼到了生死边缘，相当于足球半场领先三球，篮球半场领跑34分，没人觉得还有反抗的余裕，悠闲到让巴本海姆这样的大将脱离队伍，公费游马格德堡。

    而瑞典加入会让局势急转直下，帝国的每个诸侯都会重新评估自己的立场，这相当于是一场全新的比赛，之前的一切领先优势都化作过眼云烟。正在休整的提利元帅也得集结部队，为新的战场做好准备。

    而球队的头牌巨星，巴本海姆先生，却在俱乐部备战新赛季的关键时刻失联了。

    雅卢看着巴本海姆，就像看着一个开学日惊喜地发现一套全空白暑假作业的孩子。

    “第二件事，老爹已经在这等我一天了。”

    雅卢挠了挠头，就像看着一个努力赶着作业，然后被告知开学日其实是昨天，班主任很生气，让他今天到校先去办公室报道的孩子。

    巴本海姆猛汉噙泪，一挥马鞭，领着雅卢分开丰盈的麦浪，向原野中奔去。

    ——

    “自作主张地绕路。”

    一个矮小的老头说着，双手抻着一张血淋淋的皮子。

    巴本海姆微颤着站在一边，宛如犯错的学生。

    “莫明奇妙的畏惧，你在畏惧什么？那些猎巫人值得你畏惧？”

    老头继续说道，用小刀帮着鹿肉和鹿皮彻底地分离。

    雅卢尴尬地坐在一边，看着面前的矮人老者单用语言就把骄傲得不可一世的巴本海姆降伏。

    “当然，我要是还在相信你会循规蹈矩地做事，那就是我的失职。但是这次，你的迷路浪费了整整一天半，你的时间，我的时间，客人的时间，都被你浪费了……”

    老人长得慈眉善目，精心打理的大胡子柔顺地帖服着，话语却森冷异常：

    “你从世人为我所取的【血衣提利】这个词里，找一个字母吧，戈特弗里德，哪一个字母容许我原谅你？”

    “我认罚，老爹！”巴本海姆咬紧牙，大声说道。

    老矮人摇了摇头：“您是一位伯爵，我也只是伯爵，我惩罚不了您，也无意惩罚您。”

    巴本海姆委屈地站着，雅卢左右看了看，开口说道：“提利大人，这一路上巴本海姆阁下已经尽力……“

    老矮人断然喝道：“巴本海姆伯爵！”

    “在！”巴本海姆兴奋地说道。

    “既然迪斯拉夫阁下求情了，你就去打十天的铁，为迪斯拉夫阁下打一把剑，作为你耽误他时间的报偿。”

    “明白，谢谢老爹！”巴本海姆激动地转身，连拴在树下的马都没管，小跑着离开了。

    “是把好刀，就是得经常打打。”望着巴本海姆离开，提利慢慢地说道。

    雅卢皱眉，提利对巴本海姆远不像这句话那么不在乎，他同时也突然发现，自己要应对的考验提前了许多，而自己还没完全准备好那个问题……

    “我为什么要见你？”提利抖动着大胡子，带点戏谑地问道。

    “没错，我想不通。”雅卢点头。

    以击败雷纳德的那个夜晚来看，他确实展现了难得一见的力量，这个力量足以让他跻身巫师界的金字塔尖，在巫师的内战中占取上风，然而也仅此而已。天主联军元帅提利伯爵麾下，绝对不会缺乏肯为他效力的战斗法师，权力和暴力的结合总是能解决许多问题。

    “第一、你够年轻。”提利感慨地说，“未来有可能会是你的。”

    雅卢哑口无言，理论上，他可以把这句话给每一个巫师学徒说一遍。往大处说，这是强者的优雅，已经不需要追求眼前利益，而是去投资未来。往小处说，在提利眼里，自己是一张已经刮出了【……等奖】的彩票，值得投资。

    “第二、你来自马格德堡。”提利的眼神里散出精光，“那是易北河上重要的城市，我有七个客观的问题问你。”

    如果把易北河比作破产的长江，那么汉堡就是乞丐版上海，马格德堡则是武汉，高原上的布拉格便是重庆。扼住马格德堡，则如同掐住了帝国最大的一条动脉，雅卢虽然还是觉得奇怪，但这个理由比上一条好接受多了。

    雅卢如实回答，他当然不会知道，他答案的每个音节，之后都会决定那么多人的命运。

    “第三、我很好奇。”提利轻松地说道，浑不介意这句话让雅卢浑身绷紧。

    “【议会】决定除掉的巫师，倒底长什么样子。”

    矮人老帅从怀里掏出一张纯白的微笑面具，轻蔑地晃了一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