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8年6月1日，易北河东岸，轻轻带上巫师塔的门，雅卢站在有些倾斜的塔下，感慨万千。 本来早就该离开了，但是考虑到雅卢在那天不停地带伤作战，索布雷也消耗很大，于是他们又在巫师塔里留了一阵子。博隆对此并无意见，事实上，他十分期望和索布雷再续前约。 不过索布雷很简单地拒绝了，两位学徒即将南下佛罗伦萨，而牛头人也将北赴华伦斯坦军前，完成他和奥德加的约定。 然而，向一位精明而市侩的官僚告别是一件易事，眼前的告别对索布雷来说就为难得多了。 面包房的萨拉大婶紧紧地搂着牛头人的脖子，让他不得不加倍地弯下腰。和善而丰满的妇人不住地抹着眼泪：“索布雷，我在这里四十年了，我想我的孩子们都不会再碰到一位比你更好的巫师了。” 雅卢一边笑着，一边心里也有点泛酸，明明只是普通的邻居告别，因为萨拉大婶丰富的情感，没来由的就是令人共情。 但这也是索布雷挣来的情谊，雅卢没见过几个巫师，所以难以想象以雷纳德的高傲，奥德加的跳脱，或者鲁道夫的怠懒，会怎么以驻城巫师的身份服务这些民众。 对，服务，只有最不像一个巫师的索布雷能做到这一点。 不过雅卢早该想到的，在这个时节置身事外几乎不可能，萨拉大婶恋恋不舍地松开牛头人，转过头来就向他展示了一个热情而高超的擒抱技，顺便把一条带着脆壳的烤面包塞进他嘴里。 “到了佛罗伦萨，一定要好好考，地中海那边天气应该比咱们这暖和，但也要注意身体，……”渐渐地，似曾相识的话语，伴着有些模糊和遥远的前世记忆重叠到一起，雅卢就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了。 “……愿主保佑你们。”等到对方松开自己，雅卢才意外地发现，还时不时发痛的旧伤，实际上一点也没被大婶触碰到。 “我知道啦。”雅卢只能取下面包，笑着从思绪的浆糊中挤出一句话。 接着，他随着大婶的脚步，望向了似乎在发呆的伊芙。 面对看起来柔弱而疏离的精灵，萨拉大婶没有热烈地把她拥入怀中，而是果断地把一篮面包都不容分说地塞到她手里。 “吃饱，睡好，你一定能达成愿望的。”大婶诚恳地说道。 “感谢您的祝福，祈愿您的家庭……唔，平安康宁。”伊芙撤步欠身，施了一个标准的精灵礼仪，如果古代的精灵没有规定这个过程不能进食的话。 晚钟声在西岸响起，告别终于到了尽头，三名巫师走出城门，亡灵巫师正等在那里。 索布雷叹了口气：“你早就可以走了，桑纳。” 维多利亚在某个晚上悄然消失，由桑纳送来了一袋苏丹尼金币，尽管索布雷和雅卢坚决（并不）的拒绝，它们还是很快地在博隆市长的商行里换成了帝国通用的货币。 但亡灵巫师却没有走，反而留下，追随着索布雷学习起来。 具体学习什么不问自明，雅卢每每为此扼腕，一位掌控恶灵的亡灵大师从此走上了锻炼肌肉的不归路…… 当想到未来的有一天，志在除魔卫道的年轻骑士披荆斩棘，终于剪除了桑纳的亡灵羽翼，气喘吁吁地冲到他面前。而亡灵巫师却不紧不忙地挽起巫师袍的长袖，拳脚一错，淡淡地说道：“咏春，桑纳。” 雅卢就会忍不住笑出声。 索布雷轻轻地在他头上拍了一下，把雅卢的注意力从无稽的幻想中拉回：“我要向北，而他们向南走，如果你回匈牙利的话，要看顾一下这两个孩子吗？” 桑纳摇摇头：“两位阁下恐怕无需我的看顾，大师。亡灵巫师也不该污染二位的名声，祝你们一路顺利。” 索布雷挠了挠牛角：“最近帝国比较和平了，你注意安全。”——对于亡灵巫师来说，战火连天尸山血海的世界如鱼得水，一旦秩序恢复，神父和异端裁判所四下游走，对他们反而步步危机。 “还有，我要跟华伦斯坦签一阵合约，希望不会和你在战场上碰到。”——匈牙利方面，两年前曾在奥斯曼的支持下出兵接应过新教的曼斯菲尔德伯爵，被华伦斯坦在上匈牙利逼退。 于是又送别了桑纳，这才到了师徒三人自己道别的时候。 该有的温情都被萨拉大婶渲染完了，巫师们的实用精神站到了上风，索布雷开门见山地说道：“虽然说是给华伦斯坦服务一个月，但我想你们来回应该不止一个月，所以我应该会在那边签个长约。等你们通过了考核，直接打听华伦斯坦的大营就好了，这比在混乱的帝国里找一个牛头人预言家简单多了吧。” 然后，他又对雅卢单独说道：“伊芙有时候会很危险……我是说对别人很危险，但她本质不坏，我把她交给你了。” 精灵好奇地问道：“我好像听到了我的名字？你交给雅卢什么了？是食谱吗？” 牛头人正色答道：“我把南德意志和北意大利的社会公共安全托付给雅卢了。” 雅卢连连点头，老师的这句话里没有半点虚假成分。 然后，索布雷潇洒地背上行囊，完成了最后的告别。 雅卢和伊芙走上向南的道路，去城数里，前面便有一辆马车拦住了去路。 英姿勃发的骑士策马于车旁，在朝阳里微笑着招手。雅卢看了眼金光闪闪的巴本海姆伯爵，上去打了声招呼。 “两位大师尚未在你们的公会注册对吧？”巴本海姆热切地说着，“不如就由鄙人来护送二位南下吧。并非自吹，但是在南德意志一带，提利老爹的名声还是可以帮二位赶走很多苍蝇的。” 雅卢看了眼伊芙，她显然没有别的意见。而雅卢也听过教廷的猎巫运动，对于没有注册的巫师展开大规模的胁迫和捕猎。 一方面，魔术复兴后，大量涌现的野巫师确实影响了各地治安，毕竟很多的巫师也不过就是得到魔法的普通人。但另一方面，在雅卢看来，这也不过就是教廷争夺影响力和话语权的手段罢了。 可是，能避免麻烦虽好。在天主教占主导的南德意志，能得到天主联军元帅提利伯爵的名字作为保护伞，这可超出了避免麻烦的范畴，不知道要欠下多大的一个人情。 预言师不能随便欠下人情，这会扰乱你的命运，就是因为如此，立下不杀誓言的索布雷才会前去华伦斯坦的军队。 “事先声明，巴本海姆先生，我和师姐之后还要去找老师，恐怕无法很快回报你们的好意。” 巴本海姆大度地摆手：“这是什么话，您大可放心，我们的援助不求回报……” “你……们？” 巴本海姆笑了笑：“如果您需要安心的话，那请您务必走慕尼黑这边的道路，这既方便我回家，老爹也应该很有兴趣和您见上一面的，您说呢？” 雅卢这才和他握上了手：“那我和师姐很荣幸，能和您一路同行。” “毕竟是……击败了雷纳德的小家伙啊。” 雅卢蓦然回首，只看到黎明里安静的一片森林。 “怎么了？”巴本海姆也戒备起来。 “大概……是错觉吧。”雅卢肯定地答道，然后拉着伊芙急忙上车出发。 朝阳下，高大的男人躺在树根旁，轻声笑道：“这就是您的选择么？父亲……不，达·芬奇先生？” 微笑黎明的名誉议长打了个哈欠：“……我很期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