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萨耶斯的手握住了双手大剑的剑柄。 与此同时,伊列拉提的身体几乎伏在地下,就像一道影子,向他的背后冲来。 双剑无声无息斩向马萨耶斯的两只后脚踵。 亚述少女屏住了呼吸:即便阿卡德巨汉再怎么孔武有力,一旦被切断脚筋,也只能是—— 她突然瞪圆了眼睛。 晨曦照亮了山脊,斜插入地的双手大剑反射着阳光,剑刃明晃晃的。 而马萨耶斯两只铜铃似的圆眼,正从剑身里盯着她看! 下一秒,伊列拉提觉得双剑突然一紧,竟然刺不下去。 她心里一惊,看见自己两柄剑的剑刃一齐落入两只巨掌之中。 就在电光火石的一刹那,马萨耶斯抓着剑柄借力急转身,而后弯腰双手一抄,牢牢抓住了伊列拉提双剑的剑口。 即便肩膀上多了母狮子的重量,他的身形变化却丝毫没受影响。 伊列拉提咬牙用力前刺,但剑刃仿佛焊在了马萨耶斯的手里,纹丝不动。她看见他的掌缘处都是硬茧,从手掌心里一直延伸出来,粗糙得就像老树皮。 她厉声尖喝着,双臂较劲,正要全力回夺。马萨耶斯却双手一翻腕,攥住剑锋向左右一分。 伊列拉提仍然牢牢地握着剑柄,不由自主被他分开了双臂,被他拉向怀中。 下一秒,阿卡德巨汉抬膝当头正撞! 千钧一发之际,伊列拉提双脚用力一蹬,赶在膝盖轰爆面门之前,全力起跳,在空中蜷缩成一个球形。 凌厉无比的膝顶只擦中了她的左小腿。 伊列拉提顺势凌空转身,两柄战剑随之在马萨耶斯的掌心里一转。 马萨耶斯当即松手。 他肩上还扛着母狮子,难以追击,只能目送伊列拉提后退。 伊列拉提落回地面,左脚触地的瞬间,身体晃了晃。她举起双剑,咬牙摆出了进手姿势。 马萨耶斯摊开双掌,手心里两把鲜血。 即便双手再怎么久经锻炼,也毕竟只是血肉之躯。战剑旋转之下,在掌心割开了两条鲜血淋漓的大口子。 他活动肩膀,任凭阿娜达从身上滑落,匍伏在脚边。 “真遗憾,你差点儿就成功了。” 马萨耶斯说:“但是太阳神沙马什站在阿卡德人一边!” 伊列拉提目光凌厉地盯着他,一言不发。 实际上她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已经快要痛得哭出来了。 此时此刻,她的左小腿总算恢复了知觉。 只是被阿卡德巨汉的膝盖轻轻擦了一下,却感觉左小腿的迎面骨剧痛无比,似乎快断了。 这个马萨耶斯简直不是个人,是野牛,是河马,是犀牛,是她能想到的所有的蛮荒巨兽。 马萨耶斯攥住剑柄,一伸手,将双手大剑抽离了地面。 伊列拉提左脚剧痛钻心,连动都动不了,心胆俱裂地看着,对面的阿卡德巨人双手持剑举过头顶。 一时间,剑光耀日! 马萨耶斯眼里闪耀着对鲜血的渴望:“贝尔家族的小公主,恩利尔要你的头。” 他大步向前。 凭借这柄大剑的长度和锋利,足以把伊列拉提一劈两半! 只是才踏出一步,马萨耶斯的右腿就迈不动了。 他用眼角余光一瞥,看见地下的阿娜达急促喘息着,双臂紧紧抱住了他的右小腿。她几乎是用整个身体蜷住他的腿。 他看见阿娜达的头侧躺着,用眼角望着他,黄玉似的眸子里头一次流露出哀求,嘴唇蠕动,不知道在说什么。 别杀她。 阿娜达在心里说,但是她没有开声吐字的气力了。 不知什么时候起,伊列拉提的身影和妹妹重叠在一起,再也无法分开。 马萨耶斯低头看着她,突然感觉恼怒而烦躁:这可恶的女人,从没有人能拦他马萨耶斯杀人! 他很想一脚把她踢开,但是看了看两旁陡峭的山坡,按耐住了这种想法。 毕竟她是他的勇士之母。 马萨耶斯垂下了双手大剑,又觉得怒气无从发泄,不斩杀点儿什么心里难受。 “卢修斯,”他突然暴喝,声震四野,“鬼鬼祟祟的,躲什么?就凭你,也想偷袭我吗?!” 群山之间回荡起一连串的“偷袭我吗”。 回声未落,一把黑铁短剑匆匆忙忙地从巨岩后面丢出来,落在篝火旁边,又弹飞开去,在几次弹落之后碰到双手大剑,发出“叮”的一声。1 “马萨耶斯大人,”卢修斯在巨岩后面磕磕绊绊地说,“我,我绝没有偷袭您的想法……” “蠢货!”伊列拉提又气又急地尖叫,“他是在诈你!” 马萨耶斯纵声大笑。 “爬出来吧,狗东西,”他轻蔑说,“敢让我看见你用两条腿站着,我就斩掉你腰部以上的部分!” 卢修斯手足并用,从巨岩后面爬行着转出来。 相貌英俊的青年此时灰头土脸,衣服破损,一身尘土和沙砾。他一直爬到马萨耶斯的脚前,抬起一张洋溢着热情的笑脸:“卢修斯愿意为您效忠。尊贵的阿卡德人之王。” 伊列拉提朝地下呸了一口。 马萨耶斯低头看他,突然觉得折辱这个人简直是浪费时间,不如尽早问完话了杀掉。 他直截了当地问:“你想活命吗?” “想,”卢修斯同样痛快。 “财产,”马萨耶斯冷冷地说,“我知道洗劫贝尔神庙的人是你。把财产都交出来,我饶你一命。” 伊列拉提愤怒地望向卢修斯。 “能为真正的王者略尽绵薄之力,是我的荣幸。” 卢修斯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那些查抄我的奴隶市场和死斗场的人,别说铜币了,就连一个铅子儿都别想找到。因为我根本没有转移神庙财产。它们还在神庙的废墟里,只是被我换了个地方。我愿为您指出埋藏地。 “只要我微不足道的财富与忠诚,能协助您君临天下,伟大的阿卡德之王。我就死而无憾了。” 这如潮的谀词令马萨耶斯的眼皮直跳,心里的杀意不由又淡了几分。 马萨耶斯沉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请您原谅我之前没能认出世界真正的主宰,尊贵的阿卡德人之王。” 卢修斯匍伏来在马萨耶斯脚前,毕恭毕敬地低头亲吻他的鞋尖。 “您知道的,我是弗里吉亚人。弗里吉亚人就算眼睛再瞎,也绝不会认错您手中的这柄‘王者之剑’。如果能早一点看到它,我一定立刻带这两个奴隶向您投降,用我们的生命和财富侍奉您。” 伊列拉提也听得惊讶地张大了嘴。 银白色的母狮子仍然抱着马萨耶斯的右腿,只有她看到,亲吻马萨耶斯鞋尖的那张脸上满是狰狞和汗水。2 马萨耶斯迟疑着,随手用大剑的剑尖轻轻点地。 他本打算问出贝尔家族财产所在就杀人灭口,用卢修斯人头回去交差。但是卢修斯这番话…… 这可是头一个认定他是王者的人,不论是不是真心话,都是天大的吉兆。4 剑尖继续点地,一下,又一下,如同生命的倒计时。 过了好一会儿,马萨耶斯终于开口。 胸中燃烧的熊熊野心终于占了上风:“那么你俩可以活命了,我决定展现王者的仁慈和宽恕。” 卢修斯感激涕零。 马萨耶斯又低头看向死死抱住他腿的阿娜达:“现在你满意了吗?” 母狮子闭起了眼睛,默默松开了马萨耶斯的腿,认命地舒展开白玉般的身躯和长腿。 马萨耶斯大笑一声,弯腰一抄,再一次把母狮子扛上了肩头。 然而—— “放下她!” 伊列拉提的厉喝,将阿娜达勉强从昏醉之中唤醒了少许。 她昏沉沉地转过头,用眼角余光瞥见,伊列拉提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奔到山脊正中间,挡住了马萨耶斯下山的路。 亚述少女当道一转身,再次面对马萨耶斯,手中双剑一高一低,摆出进攻的姿态: “谁也别想带走她!” 不!不要! “你在犯什么蠢!胆敢阻挠阿卡德之王!”她听见卢修斯在紧张地咆哮,“大王请宽恕这个不知死活的——”1 她听见马萨耶斯冷笑着打断卢修斯:“蝎神已宽恕过一次……不知死活。” 快跑! 阿娜达在昏沉中无声嘶喊:你的腿受伤了,闪避不开的,快…… 她感觉到马萨耶斯的身体移动了。 森寒的剑光迎着晨曦一闪。 血花飞溅。 阿娜达竭尽全力,睁大失去焦点的眼睛,视线从马萨耶斯的腋下看过去,刚好见到: 一道长长的伤口,从伊列拉提的左肩直落右腹。 喷薄的红雾中,亚述少女仰面摔倒! 阿娜达无声尖叫。 家乡长屋里的那一幕仿佛在眼前重现,倒在血泊之中的伊列拉提变成了母亲和小弟。 随着心中腾起无以伦比的狂暴怒火,背后的如尼符文一齐发烫! 突然之间,焚尽一切的暴怒冲开了身体的桎梏。6 被马萨耶斯扛在肩上的母狮子突然身体一卷,双手扳住马萨耶斯持握王者之剑的右臂,紧接着扭转身躯,大腿一迈,双腿狠狠夹住马萨耶斯的头颈。 马萨耶斯完全没提防她还有反扑之力,一时间竟然被死死缠住。 阿娜达几乎连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玩命绞紧阿卡德巨汉的脖颈,将他堪比腿粗的手臂用力向后扳。 阿卡德巨汉的手臂和头颈被勒得一片血红。 但是她听到他竟然在笑。 “冰海的森林里没有毒蛇,”马萨耶斯断断续续地说,“否则你就知道,我们会怎么对付缠身的大蛇……”3 阿娜达大声惨叫。6 她已经尽力绷紧了身体的每一块肌肉,但是双腿不由自主地变得用不上劲。2 她看见马萨耶斯伸长了脖子,深深吸了一口气。 缓过气的马萨耶斯扭头冲着她狞笑:“你该庆幸,我左手里没剑。” 在这一刻,阿娜达的心情突然一片宁静。 近在咫尺的眼眸,就像两球晶莹剔透的黄玉,没有半分杂色,美得动人心魄。马萨耶斯看着,一时间有些恍惚。 “我说过,”阿娜达平静地说,“我一定会杀了你。” 下一秒,她用力扭转身躯,凭借自身体重急剧改变两人的重心。 马萨耶斯得意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山下山上众目睽睽之下,两个人抵死纠缠着,一同摔下高高的鱼背似的山脊,坠入深不见底的山谷。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