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列拉提整个人都挂在阿娜达身上,双臂牢牢绞死阿娜达的脖颈,像缠住狮子的巨蟒,像抱住树干的长藤。1 小麦色胸口紧紧贴着光洁白皙的巨大后背,脸贴着脸,透过彼此温热的皮肤,感受着母狮子血管里那奔流的脉搏,一震一震地传递进自己的心窝。1 这令她心神俱醉。 她聆听着,像擂鼓一样沉重有力的心跳,终究还是衰弱下去了。 如此强壮健美的胴体,到底在自己手中软成了一滩白泥。 她更加用力地勒紧阿娜达。 是勒,也是抱。 她贪婪地汲取着脸上和胸前传来的温暖,也有些遗憾:要不了多久,被拥抱的又会变成一片冰凉。 又活下来了…… 前贝尔家族的公主松了一口气。 头部遭到肘撞重击,脚掌还被洞穿,大量失血。她也到达了极限,再不能扼杀阿娜达,她也同样无力再战了。 她又有些茫然。 如同卑贱的奴隶一样赤身露体,供这些身份还不及自己一半高贵的人观赏取乐,以求活命,这是何等的羞辱。 死了就好了,她每次都这样对自己说。 可是,为什么每一次仍然本能的挣扎求活,不愿束手待毙呢? 要死的是阿娜达。 颈部被裸绞锁死了每一丝缝隙,就连一丝空气都透不进来。 头脑麻木,视野黯淡。 阿娜达几乎丧失了意识。黄玉似的眼眸涣散了,无神地向上看。翡翠似的蓝天在眼中飞快褪去了颜色。刺眼的烈日也迅速缩小,变成了一朵摇摇欲坠的火苗。 家乡的夜晚总是漫长。 名叫乌尔德的她脱去上衣,赤裸着趴在熊皮褥子上,凝视着床头孤灯微弱的灯火。 母亲坐在身旁,用为她们缝补毛皮和鱼皮的骨针,轻巧地挑弄着蓝色的颜料。 母亲那银灰的长发披散下来,垂在她的背上,让她感觉痒痒的。 不足一岁的小弟在床边的地上爬来爬去。 随着细微的蜇刺感,针尖轻轻叮进她的脖颈的皮肤。 “这是‘乌尔兹’,大神芙蕾雅传授我们的八个‘如尼’之一,”母亲温柔地说,“它是健康、强壮,激烈的情绪,和抵抗力。用你最大的真诚,直视你的原始而狂野的内心,才能挖掘身体真正的力量。 “这个‘如尼’,需要最强壮的体魄和命运来承载。能够掌握‘乌尔兹’的,都是最狂暴的勇士,是‘披熊皮的人’……但是你的父亲说你可以。” 随着母亲将如尼符文一个个刺下,如燃烧般的疼痛逐渐在皮下连成一条,仿佛整条脊柱都在重组。 她嘶了一口气。 母亲的声音在脑中回响,“……火焰与活力的‘肯纳兹’……直觉和天赋的‘基博’……智慧和话语的‘恩佐兹’……至于这个,这是‘苏瑞萨兹’,它代表‘恼人的荆棘’,也代表着……”1 涣散的瞳仁重新凝聚,阿娜达死鱼般的眼睛里再一次有了光。 那并不止是回忆。 因为她的后背真的在痛,就在此时此刻,仿佛在燃烧! “……‘雷神的铁锤’。” 一阵噬骨蚀心的灼痛刺入伊列拉提的心口。 她突然有种错觉,自己胸前贴的仿佛不是一个人,是从天而降穿胸而过的雷电,是一柄刚从炉子里拔出来的烧得通红的大剑! 伊列拉提下意识的含胸向后一缩,勒住阿娜达脖颈的手臂稍微松了一松。 只这一丝缝隙,她清清楚楚地听到,冰海女人吸了一口气。 她心中大叫着不好,想要再次勒紧手臂,但已来不及了。 隔着身体可以听见,这一口气吸进肺里的声音,就像一阵狂风猛烈地吹进了峡谷! 血流重新在血管里汹涌澎湃。 心跳之声震耳欲聋。 伊列拉提瞪大了眼睛。 阿娜达脖颈原本变得绵软的肌肉,正在自己手臂之下迅速膨胀,转眼坚如精铁! 银白色的母狮子一甩头,额角正撞中伊列拉提的太阳穴。 伊列拉提先前就是被一肘撞在这一侧太阳穴,现在又吃了甩头一撞,顿时天旋地转,头痛欲呕。 她头晕眼花,昏昏沉沉地松开了手。 身体软绵绵地躺在血水当中,摆成一个十字。 阿娜达慢慢翻了个身。 她感觉自己的力气在回复,疼痛也变得清晰了。“蝎神之怒”的药力正在逐渐消退。 她手足并用,缓缓爬动着,伸手在血水里摸索。 不一会儿,摸到了那柄刺穿伊列拉提脚掌的青铜镰刀,提起来,回到伊列拉提身旁,一屁股坐在亚述少女的两条大腿上。 伊列拉提动弹不得,只能感到金属的锋刃贴上了自己的喉咙。 这金属的冰冷激得她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不要…… 泪水从贝尔家族前公主的眼角滚落,她在心中拼命尖叫。 不要杀我!求求你,放过我!我不要死,我不想死! 但是她所能做的,只是勉强动了动嘴唇,连发声吐字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一刀始终没有割下来。 眼前这张挂满泪水的小麦色的脸和小妹苹果似的脸渐渐重合。 阿娜达望着伊列拉提,久久不语。 最后,她从亚述少女的身上起来,随手把青铜镰刀扔回腥气冲天的红水之中。 洁白高大的身影傲然挺立在尸山血海的“翡翠之下”。 “我赢了,”她说。 翡翠的狮厅中,没几个人听得懂冰海女人的话语,但欢呼响彻天际,久久不落。 马萨耶斯抚摸着黑胡须,入神地盯着连“蝎神之怒”都无法战胜的女人。 卢修斯轻轻咳嗽着,沙哑地笑起来:“胜负已分,我的‘母狮子’赢了,我也赢了。” 他转向辛西娅。 “现在,我是不是可以宣布我的胜利,并且说出我的请求了?” 面纱下的辛西娅看不出表情,声音平平板板。“没错,提出你的请求吧,美尼斯言出必践。” 卢修斯“哈”地笑了一声。 “言出必践……那我就不客气了。亲爱的辛西娅,如果我的要求是,让你和阿舒尔废除婚约,你怎么说?” “请你适可而止。”2 辛西娅说。但声音气得发抖,几乎压抑不住她的焦躁和怒火。 卢修斯大笑。 “放心吧,我是不会破坏你的婚事的,我亲爱的辛西娅。” 这许诺让辛西娅的声音变得更加温柔甜美:“你只管提出要求吧,就算是废除流放令,要回施瓦辛格家族的田产,美尼斯也会帮助你办到。” “那倒不必费心。” 卢修斯说:“就在刚才,我看清楚了几个人,弄明白了一些事,也放下了一些事——我改主意了。” 他清了清嗓子。 “如你所愿,我会离开尼尼微,尊敬的辛西娅小姐。我要你的奴隶,贝尔家族的伊列拉提,做我的角斗奴,跟随我一同被流放。”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