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墨如初

苏济然番外(一)
  蘇氏醫堂傳承到蘇濟然這裡,已經是第十九代。
  規矩嚴苛,不一一列舉。
  繼承人年滿十六之後,可以外出歷練,除卻中秋和過年、紅白喜事,其余時候算作自請歸來。
  從此時起必須接手醫堂,不得離去,直到下一任繼承人接手為止。
  卯時開門接診,午時落鎖。診金三十,窮人免收。
  不圖名利富貴,惟願懸壺濟世,造福一方。
  中醫是一門深奧的學問,又分為中藥、診斷、方劑、內經等等,卷帙浩繁。
  蘇濟然從三歲開始背藥名,六歲正式學醫。
  每日或背誦,或抄寫,無論赤日炎炎,還是數九寒天,從未間斷。
  在他十三歲那年,有人登門,想要拜師。
  “蘇氏醫堂不收徒弟,你請回吧。”蘇父聲音溫淳。
  對方比蘇父年長不少,已逾知命之年,相貌平凡,神色稍顯淡漠。
  聞聽此話,他也不惱,只是不疾不徐道:“令公子神清氣和,骨骼潤秀,可否借手掌一觀?”
  “莫非先生知曉面相之術?”
  “略懂一二。”
  中醫跟命理有些微的關聯,父親沉吟一番,點了頭,讓蘇濟然上前去,看看也無妨。
  “五歲一劫已過,十四歲將有一劫,二十三歲還有一劫,詳情不便明說。如若能熬過這兩劫,往後余生無虞。”
  話語方落,蘇母雙眉擰在一起,擔憂地望著蘇濟然。
  他於五歲那年的秋天,玩耍之時,不留神滑倒摔進荷塘,後被救起,調養多日才得以痊愈。
  蘇父也是寧可信其有,問:“可有化解之法?”
  他沒細說,向蘇父要了五十元,而後離去。
  次日,他拿來了一頂帽子和一副手套,看向蘇濟然的神色裡,仿若帶了一絲祥和:“入冬後,天寒。但凡出門,記得戴上。”
  他說他的名字叫傅雲杞。
  很快,葉落知秋,又很快,冬雪簌簌而下,猶如柳絮一般。
  蘇母的性子裡有那麽一點的粗枝大葉。她懶於打理頭髮,隻用一根青玉簪子松松盤起,常常在出門後才發現沒帶鑰匙,做菜也偶爾會忘了放調料進去。
  但是,每日蘇濟然去上學時,她都穩妥地記住了幫他把帽子和手套戴上。
  那天,路邊花壇的角落,堆著掃在一起的積雪,漸漸凝結成冰。
  蘇濟然一邊走著,一邊又伸了左手,隔著帽子去揉了揉頭皮。
  帽子是毛線針織的,很厚,裡面還加了一層絨毛,戴著總覺得有點兒癢。
  突然,一塊堅硬冰冷的東西重重地砸到他的手背上,劇痛倏地傳來,他站立不穩,險些跌倒在地。
  身旁路過的行人目瞠口哆地望著他.
  後經查明,是蘇濟然路過的這棟樓房年歲已久,外牆瓷磚脫落了。
  蘇父給他用了蘇氏醫堂自製的跌打損傷藥油,纏好繃帶,又抓了中藥,讓他喝上三日。
  傅雲杞再次登門拜訪。
  蘇父坐在那張填漆的太師椅上,接過他遞來的杯子,呷了一口茶,就算拜師禮成。
  “你的年齡有點大了,為什麽還要學醫?”
  有次,蘇濟然這樣問傅雲杞。
  “師兄,學無止境,與年歲無關。”
  傅雲杞如是作答。
  蘇濟然花了不少時間,才做到坦然接受他的這一聲稱呼。
  他於十六歲時,考上了國內排名第一的中醫藥大學,因念小學時跳級了兩次。
  而進了學校後,倏然發覺,教授講的那些知識,他好像都已經會了。
  課堂上,他經常挑了最後一排的位置坐下。有時拿了一本借閱的醫書來看,有時困乏了,就小憩一會兒。
  同學們隻當他清高自傲,而教授在看了他的成績單後,對他這般行為不予置評。
  由於時常去圖書館裡翻閱,幾年下來,裡邊大半的醫書都被他讀過。
  那日,天是湛藍色,浮著幾片無暇白雲。
  大家都沒課,聚在宿舍裡談天說地,聊到了其中一位室友的發小,叫做溫駿。
  溫駿和他們在同一個市裡面,就讀於另一所醫科大學。
  他在中學時代發作過急性闌尾炎,當時怕疼拒絕做手術,選擇住院保守治療。原本已經控制住了,後來不知怎的轉化成了慢性闌尾炎。
  平日若是不舒服,他會吃一點藥壓住,最近終於舊疾複發,連帶著引發了腹膜炎。
  就這樣他還在死扛著不做手術。
  中醫學認為,開刀手術會導致人的元氣大傷。而確實有許多病症,是可以用中醫的方法醫治好的,並未到開刀的地步。
  蘇濟然心裡泛起了一點惺惺相惜之意:“他現在在哪兒?這病我能治。”
  室友一臉的不相信:“他應該是闌尾化膿了,我們怎麽治?這樣的病只能做手術切除的。”
  “我就試一試,如果實在不行,他再動手術也不遲。”
  室友將信將疑地把溫駿的手機號給了他。
  蘇濟然趕去醫院的時候,醫生把手術同意書都發給溫駿了。他右手握著圓珠筆,一直在抖,就是落不下去。
  他和他打招呼,做了簡潔的自我介紹後,幫他診脈。
  “我能治你的病,不用開刀,但是得盡快煎藥服下,你信不信我?”
  溫駿本來有氣無力了,一聽這話,當機立斷把那張紙一撕:“走,現在就去抓藥!”
  蘇濟然幫他辦理了出院手續,醫院裡的醫生像看瘋子一樣地看著他倆出了住院部大門。
  溫駿家境比較優越,在學校不遠處租了一間單身公寓。
  蘇濟然先把他送回去,然後去附近的中藥房抓了幾副藥,等著煎好,再拎走。
  回到公寓,當天就讓他服下一劑藥。
  夜晚,天空懸著一彎冷月,投下了淺淺的清光。
  蘇濟然把客廳裡的折疊沙發放平,當作床睡。
  “蘇濟然,我肚子疼.”
  他聞聲朝臥室裡走去。
  溫駿在床上蜷縮著,面色慘白,汗如雨下。
  蘇濟然伸指搭在他的脈搏處,片時,扶他慢慢起身:“應當是藥效發揮作用了,是否跟之前的痛不一樣?”
  “對,我想去洗手間.”
  此後的三天,溫駿又這般反覆幾次,卻是咬緊牙關,挨了過去。
  “好像,一次比一次輕微了。”他眼裡有驚奇閃過,“蘇濟然,我是不是在好轉了?”
  見他如此,饒是成竹在胸,蘇濟然也長長呼了口氣。
  第五天,下課後,他到快遞店裡取了網購的電砂鍋,又去藥房抓了中藥,帶回公寓裡。
  “不費勁嗎,讓藥店熬不就行了?”
  “有的藥需要先煎,有的稍後再放入。”他朝他微微笑了下,“前幾天來不及,這次咱們講究一些,效果更好。”
  溫駿似是藥效又發作了,蹙著眉,少焉,仍是扯開嘴角,回了他一個淡得幾乎看不清的微笑。
  一月之後,溫駿到學校來找他,被教授和同學們眾星拱月地圍繞著,唯恐落後一步。
  “可以看看你當時的檢查報告單嗎?”
  “請問你現在感覺如何?可有不適?”
  “方便讓我診一診脈嗎?”
  “你真的沒有做闌尾切除手術嗎?除了服用中藥,是否還配合了針灸療法?”
  溫駿直接把衣擺撩起讓他們看:“沒開刀,喝了一個月的藥,快喝吐了。”
  眾人失笑。
  在這之前,他們中有認為蘇濟然大言不慚的,而今卻是心悅誠服。
  溫駿拿著手機給他轉藥費:“兩萬夠不夠?”
  蘇濟然大致心算了一下:“沒那麽貴,兩千。”
  他仍是執意轉了一萬元給他。
  都說學術是好問則裕,有許多校友來找蘇濟然,希望他能不吝賜教,教授也含蓄地提出想與他深入探討這一例病症。
  蘇濟然想了想,索性提筆寫下藥方,將其公布。
  平常人興許會不屑一顧。然而,在醫者眼中,一張這樣的藥方則可能是無價之寶。
  自此,大家看向他的目光在感激之余,又添了幾分高山仰止的意味。
  溫駿知道後,大惑不解:“你難不成不知道你的藥方價值多少,隨隨便便就給別人看了?”
  “是我自己琢磨出來的,不是祖傳的方子,沒有壞了蘇家的規矩。”
  蘇濟然趁著間隙給他切脈複診了一次。
  “不乾規矩的事兒,你即使出了天價,也有人願意來買,你竟然白送?”
  “我一個人,能接觸到的病人有限,而他們有了這個藥方,以後出去行醫,就會讓更多的患者受益。這樣多好,發揮了它的最大價值。”
  溫駿先是神情莫測地看著他,漸漸,他唇角勾出了笑:“蘇濟然,我們交個朋友。”
  “好啊,朋友。”他伸了右手與他擊掌。
  他們皆認為他襟懷灑脫,或已超凡脫俗。然而,後來經過她的事情,證明了他仍舊只是個普通的凡夫俗子,也會為情所困.
  十九歲那年,暑假。
  有人慕名而至,想請蘇父出診。
  這種時候,蘇父都會讓蘇濟然去,因他還不能在蘇氏醫堂坐診,但又需積累經驗。
  求醫的是一個女孩子,十三四歲的年紀,穿著淡牛仔藍色的背帶裙和白色板鞋,短發細碎,眉眼靈動。
  她的聲音清清涼涼的:“你是徒弟嗎?”
  “已經出師了。”蘇濟然背上小藥箱往外走,“要看病的是哪位?”
  “是我外公。這位哥哥,你和我一塊兒坐車去吧,司機在外面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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