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氣候乍暖還寒。正午時分,天邊卻飄來了幾團灰雲,不一會兒,下起了綿綿小雨。 會議結束,崔銘跟在凌柯珩身後進了辦公室。 “董事長,下午我想請假半天。” 凌柯珩正往辦公椅走去,聞言腳下一滯。 “是我糊塗了,一忙起來就忘事。” “董事長哪裡的話,每年到這時候都請假,我已經很內疚。今天剩余的工作已經安排好了。” “去吧,下雨路滑,自己小心。” 銀線一樣的雨絲飄在落地窗上,越積越多,將窗外的景致割裂得一片模糊。 緊閉的室內,他的嗓音顯得空曠低沉:“我聽瞿老說,蘇氏一脈在杏林界的地位不低,據聞有回春之術。倘若綰芙,當時能得到蘇家的救治,會不會,能多活上幾年” “崔銘,人得往今後看,不能總停留在過去。” 他微微欠身,而後,離開了辦公室。 在何語慧眼中,崔銘是一個無時無刻都戴著面具的人。 表面上越是風平浪靜,越讓人感覺到深不可測。畢竟能坐到凌氏集團董事長心腹秘書的位置,又怎麽可能是個簡單人物。 不過,今日的他,倒是有些不同尋常。 他眉宇沉沉,一言不發,走在過道上,周圍的人都退避三舍。 松葉陵園。 崔銘沒有撐傘,少焉,緩緩抬手,用衣袖去拂拭照片上的雨水。 墓碑上的黑白照片,是被相機鎖住的她最美好的一瞬。 歲月的長河裡,她永遠地停留在了十年前的那一刻,而他,還得繼續沿著這條河流往後走,不知要走到何時才是終點。 天色愈發陰沉,整座墓園籠罩在如煙如霧中,疊嶂森然。 凌柯珩坐在椅子裡,雙眸闔起。良久,又緩慢睜開。 羅綰芙是早先凌氏一位份量頗重的股東的女兒,從小體弱多病。偶爾隨她父親來凌氏,就這樣看中了他身邊的崔銘。 那時,他還不是凌氏的董事長。 為了拉攏、固權,他把崔銘推入了火坑。至少他自己是這麽認為的,雖然崔銘說過願意。 兩人婚後似是鶼鰈情深,使他心中的愧疚減輕了幾分。 可惜好景不常,幾年後,羅綰芙在一場大病中,香消玉殞。 崔銘消沉了整整十天,才勉強打起精神回來工作。 如今想來,恍如昨日。 凌柯珩又望了一眼窗外,須臾,起身走到隔壁的秘書室。 靠近門口的地方分了幾個小的隔間出來,是助理們的位置。 他目光掠過,問:“小武又出差去了?” 何語慧應道:“是的,他現在外地,請問董事長有什麽指示?” “小桑在哪?” “崔秘書交代她去辦事了,兩小時內應該能回來。” 凌柯珩略作權量,少時,把何語慧叫進了辦公室。 “你有沒有駕照?” “前年考上的。” “你現在提前下班,出發去松葉陵園,編號是XXXX。找到崔秘書之後,務必要將他妥當地送回家,用他的車。” 何語慧短暫地凝滯了一瞬,隨即應道:“董事長請放心,我五分鍾後出發。” C市的雨天容易堵車,她花了一小時才趕至松葉陵園。 崔銘靠坐在墓碑旁,用手撐著頭,看不清臉上的神情。 一個深色的扁形玻璃酒瓶子滾落在草坪裡。 何語慧面色微變,彎下身道:“崔秘書?” 地上的人沒反應。 “崔秘書,你還好嗎?”她又離近了些。 崔銘手動了動,稍稍仰頭,瞳孔裡的顏色很暗。 “董事長讓我送你回家,你還走得動嗎?一直下雨,不宜久留。” 何語慧伸手欲扶,倏地,他直接栽了下來。 事情變得有點混亂,然而,她似是具有一種臨危不亂的本事。 她從崔銘身上摸出了車鑰匙,又叫來陵園的工作人員,幫她把人送到車上,按照導航的提示,將車開回了香樟林別墅區。 拿了手機與小武短暫通話後,她又讓保安幫忙,把人扶到門口,一把抓了他的右手食指,往指紋密碼鎖上按去 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 屋內,她攙扶著崔銘往看起來最像是臥室的一個房間裡走,未料到橫生枝節。 他步子不穩,不知怎的磕絆了,她快速地扶穩他,臉頰沒注意在他的肩膀擦碰了一下,黑框眼鏡就此脫離,往地上摔去。 破碎的聲響在靜寂的屋中顯得格外刺耳。 何語慧:“.” 十幾分鍾後,他已經被安置在了床上,被雨水浸潤的外套脫掉了,頭髮也已擦得半乾。 何語慧摸索著找出一把掃帚,為自己的眼鏡送了終。 外邊陰雨連綿,而她的視野一片模糊。 在如許不利的情形下,她做出了比較有利的決定。 翌日清晨。 崔銘起床後,頭痛欲裂。看了眼時間,走去浴室洗澡。而後,換上了一套熨燙得平平整整的西裝。 日常慣用的黑色植鞣皮公文包沒見到,他往客廳裡找。 忽地,他的表情肉眼可見的,出現了龜裂。 原本應該在櫃子裡的法蘭絨毯鋪在了沙發上,毯子下面還蜷縮著一個女人。 須臾,他又恢復如初。 他伸手揭開毯子的一角,認出了這張臉。 她長相很文氣,算不上多漂亮,但皮膚吹彈可破,卸了妝也看不出丁點兒瑕疵。 何語慧耳尖動了動,先是抬起脖頸,倏地,從沙發下來,站直了身道:“崔秘書,容我解釋一下。昨天董事長派我去找你,然後” 就跟在公司做匯報時的口吻一樣。 “毯子,我可以乾洗好了再送過來,或者買一條新的給你。” 崔銘不以為意道:“你拿走吧,不用還了。” 何語慧點頭說好。 他拎了公文包準備上班。她見狀,快速地將法蘭絨毯疊起來抱著,跟了出去。 “崔秘書,勞煩你順路送我回家,我留了備用眼鏡在家中.” 她這套說辭,他根本沒信。 公司裡想爬他床的女人不少,其中大多數的目標曾是離異單身的凌柯珩,許是對方太過威嚴,給人高不可攀之感。慢慢地,她們就退而求其次,又瞄上了他。 他一直提防著,沒想到百密一疏,仍是讓人鑽了空子。 他沒有拒絕她的要求,畢竟她是凌氏未來少夫人的好友,至少明面上,不能做得太難看。 到了小區樓下,何語慧向他道謝,抱著毯子下車,沒踏出幾步,就直直地跌倒下去。 崔銘始料未及,愣了一瞬,打開車門走下來看。 雨後的地磚濕漉漉的,她慢慢起身,穿的黑色套裝沾上了泥。腳邊有一小塊花崗石的邊角料,應該是誰家做裝修不小心落下的。 巡邏的保安人員瞧見了,忙過來問:“您沒事吧?” “麻煩你們幫我拿一下東西,我看不清路。” 保安接過她手上的毯子,跟著她一起往家裡走。 她手掌好像磕破了,走路姿勢也不太靈便。 要是做戲,未免也做得太真了。 二月十二,天氣晴好。 D省。 化了妝的新娘子烏發大眼,細眉櫻唇,一襲大紅色的嫁衣穿戴整齊。林之遙看了一路都沒看夠。 林墨站在酒店大廳門口,又是幫忙迎賓客,又是收禮金做登記。婚禮已經開始了,她才得以往裡邊去。 按照當地習俗,午後,親戚朋友們留在酒店裡,或喝茶聊天,或打牌唱歌 直至晚上的宴席結束,林墨才堪堪歇了一口氣。 一天下來,她感到臉僵、口乾、腳疼. 然而,回到祖宅,鬧洞房又開始了。 林墨不忍看小叔的“慘狀”,躲到屋外的麥田邊給陸軒發信息。 陸軒:墨墨,等到我們婚禮的時候,一定不讓你受累。 她回復了兩句,又給他發了好幾張婚禮上拍的照片。 臨近午夜,她才回屋休息。 林墨感慨,結婚真不容易。半晌,終於撐不住眼皮,沉沉睡去。 次日,天光大亮。 二祖母熬了一鍋蔬菜粥,煮了雞蛋,又烙了一碟子的蔥花餅。 林墨四下望望,道:“小叔和秋棠怎麽不來吃飯?” 二祖母臉上的皺紋笑開了花:“等你結婚後就明白了。” 林墨聽完,臉上一熱,撕下一塊蔥花餅塞進自己這張多話的嘴裡。 單父和單母也還沒起床,他們昨天比林墨也好不了多少。 單父老淚縱橫地拉著二祖父喝酒,一直喝到深夜。單母以為永遠嫁不出去的女兒,竟然能有這樣的造化,女婿對她一心一意不說,他還是林墨的堂叔,如許奇妙的緣分讓她感慨萬千 青綠的麥苗隨著晨風搖曳,碧生生的絲瓜藤順著籬架往上攀爬,幾隻不怕生的杏花雞在林墨腳邊踱來踱去。 她給何語慧發信息:語慧,如果你有時間,幫我租個乾淨一些的房子。 何語慧:我小區裡就有出租的,下班找中介問問。 林墨: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