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墨如初

第六十一章 陵园
  初春的氣候乍暖還寒。正午時分,天邊卻飄來了幾團灰雲,不一會兒,下起了綿綿小雨。
  會議結束,崔銘跟在凌柯珩身後進了辦公室。
  “董事長,下午我想請假半天。”
  凌柯珩正往辦公椅走去,聞言腳下一滯。
  “是我糊塗了,一忙起來就忘事。”
  “董事長哪裡的話,每年到這時候都請假,我已經很內疚。今天剩余的工作已經安排好了。”
  “去吧,下雨路滑,自己小心。”
  銀線一樣的雨絲飄在落地窗上,越積越多,將窗外的景致割裂得一片模糊。
  緊閉的室內,他的嗓音顯得空曠低沉:“我聽瞿老說,蘇氏一脈在杏林界的地位不低,據聞有回春之術。倘若綰芙,當時能得到蘇家的救治,會不會,能多活上幾年”
  “崔銘,人得往今後看,不能總停留在過去。”
  他微微欠身,而後,離開了辦公室。
  在何語慧眼中,崔銘是一個無時無刻都戴著面具的人。
  表面上越是風平浪靜,越讓人感覺到深不可測。畢竟能坐到凌氏集團董事長心腹秘書的位置,又怎麽可能是個簡單人物。
  不過,今日的他,倒是有些不同尋常。
  他眉宇沉沉,一言不發,走在過道上,周圍的人都退避三舍。
  松葉陵園。
  崔銘沒有撐傘,少焉,緩緩抬手,用衣袖去拂拭照片上的雨水。
  墓碑上的黑白照片,是被相機鎖住的她最美好的一瞬。
  歲月的長河裡,她永遠地停留在了十年前的那一刻,而他,還得繼續沿著這條河流往後走,不知要走到何時才是終點。
  天色愈發陰沉,整座墓園籠罩在如煙如霧中,疊嶂森然。
  凌柯珩坐在椅子裡,雙眸闔起。良久,又緩慢睜開。
  羅綰芙是早先凌氏一位份量頗重的股東的女兒,從小體弱多病。偶爾隨她父親來凌氏,就這樣看中了他身邊的崔銘。
  那時,他還不是凌氏的董事長。
  為了拉攏、固權,他把崔銘推入了火坑。至少他自己是這麽認為的,雖然崔銘說過願意。
  兩人婚後似是鶼鰈情深,使他心中的愧疚減輕了幾分。
  可惜好景不常,幾年後,羅綰芙在一場大病中,香消玉殞。
  崔銘消沉了整整十天,才勉強打起精神回來工作。
  如今想來,恍如昨日。
  凌柯珩又望了一眼窗外,須臾,起身走到隔壁的秘書室。
  靠近門口的地方分了幾個小的隔間出來,是助理們的位置。
  他目光掠過,問:“小武又出差去了?”
  何語慧應道:“是的,他現在外地,請問董事長有什麽指示?”
  “小桑在哪?”
  “崔秘書交代她去辦事了,兩小時內應該能回來。”
  凌柯珩略作權量,少時,把何語慧叫進了辦公室。
  “你有沒有駕照?”
  “前年考上的。”
  “你現在提前下班,出發去松葉陵園,編號是XXXX。找到崔秘書之後,務必要將他妥當地送回家,用他的車。”
  何語慧短暫地凝滯了一瞬,隨即應道:“董事長請放心,我五分鍾後出發。”
  C市的雨天容易堵車,她花了一小時才趕至松葉陵園。
  崔銘靠坐在墓碑旁,用手撐著頭,看不清臉上的神情。
  一個深色的扁形玻璃酒瓶子滾落在草坪裡。
  何語慧面色微變,彎下身道:“崔秘書?”
  地上的人沒反應。
  “崔秘書,你還好嗎?”她又離近了些。
  崔銘手動了動,稍稍仰頭,瞳孔裡的顏色很暗。
  “董事長讓我送你回家,你還走得動嗎?一直下雨,不宜久留。”
  何語慧伸手欲扶,倏地,他直接栽了下來。
  事情變得有點混亂,然而,她似是具有一種臨危不亂的本事。
  她從崔銘身上摸出了車鑰匙,又叫來陵園的工作人員,幫她把人送到車上,按照導航的提示,將車開回了香樟林別墅區。
  拿了手機與小武短暫通話後,她又讓保安幫忙,把人扶到門口,一把抓了他的右手食指,往指紋密碼鎖上按去
  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
  屋內,她攙扶著崔銘往看起來最像是臥室的一個房間裡走,未料到橫生枝節。
  他步子不穩,不知怎的磕絆了,她快速地扶穩他,臉頰沒注意在他的肩膀擦碰了一下,黑框眼鏡就此脫離,往地上摔去。
  破碎的聲響在靜寂的屋中顯得格外刺耳。
  何語慧:“.”
  十幾分鍾後,他已經被安置在了床上,被雨水浸潤的外套脫掉了,頭髮也已擦得半乾。
  何語慧摸索著找出一把掃帚,為自己的眼鏡送了終。
  外邊陰雨連綿,而她的視野一片模糊。
  在如許不利的情形下,她做出了比較有利的決定。
  翌日清晨。
  崔銘起床後,頭痛欲裂。看了眼時間,走去浴室洗澡。而後,換上了一套熨燙得平平整整的西裝。
  日常慣用的黑色植鞣皮公文包沒見到,他往客廳裡找。
  忽地,他的表情肉眼可見的,出現了龜裂。
  原本應該在櫃子裡的法蘭絨毯鋪在了沙發上,毯子下面還蜷縮著一個女人。
  須臾,他又恢復如初。
  他伸手揭開毯子的一角,認出了這張臉。
  她長相很文氣,算不上多漂亮,但皮膚吹彈可破,卸了妝也看不出丁點兒瑕疵。
  何語慧耳尖動了動,先是抬起脖頸,倏地,從沙發下來,站直了身道:“崔秘書,容我解釋一下。昨天董事長派我去找你,然後”
  就跟在公司做匯報時的口吻一樣。
  “毯子,我可以乾洗好了再送過來,或者買一條新的給你。”
  崔銘不以為意道:“你拿走吧,不用還了。”
  何語慧點頭說好。
  他拎了公文包準備上班。她見狀,快速地將法蘭絨毯疊起來抱著,跟了出去。
  “崔秘書,勞煩你順路送我回家,我留了備用眼鏡在家中.”
  她這套說辭,他根本沒信。
  公司裡想爬他床的女人不少,其中大多數的目標曾是離異單身的凌柯珩,許是對方太過威嚴,給人高不可攀之感。慢慢地,她們就退而求其次,又瞄上了他。
  他一直提防著,沒想到百密一疏,仍是讓人鑽了空子。
  他沒有拒絕她的要求,畢竟她是凌氏未來少夫人的好友,至少明面上,不能做得太難看。
  到了小區樓下,何語慧向他道謝,抱著毯子下車,沒踏出幾步,就直直地跌倒下去。
  崔銘始料未及,愣了一瞬,打開車門走下來看。
  雨後的地磚濕漉漉的,她慢慢起身,穿的黑色套裝沾上了泥。腳邊有一小塊花崗石的邊角料,應該是誰家做裝修不小心落下的。
  巡邏的保安人員瞧見了,忙過來問:“您沒事吧?”
  “麻煩你們幫我拿一下東西,我看不清路。”
  保安接過她手上的毯子,跟著她一起往家裡走。
  她手掌好像磕破了,走路姿勢也不太靈便。
  要是做戲,未免也做得太真了。
  二月十二,天氣晴好。
  D省。
  化了妝的新娘子烏發大眼,細眉櫻唇,一襲大紅色的嫁衣穿戴整齊。林之遙看了一路都沒看夠。
  林墨站在酒店大廳門口,又是幫忙迎賓客,又是收禮金做登記。婚禮已經開始了,她才得以往裡邊去。
  按照當地習俗,午後,親戚朋友們留在酒店裡,或喝茶聊天,或打牌唱歌
  直至晚上的宴席結束,林墨才堪堪歇了一口氣。
  一天下來,她感到臉僵、口乾、腳疼.
  然而,回到祖宅,鬧洞房又開始了。
  林墨不忍看小叔的“慘狀”,躲到屋外的麥田邊給陸軒發信息。
  陸軒:墨墨,等到我們婚禮的時候,一定不讓你受累。
  她回復了兩句,又給他發了好幾張婚禮上拍的照片。
  臨近午夜,她才回屋休息。
  林墨感慨,結婚真不容易。半晌,終於撐不住眼皮,沉沉睡去。
  次日,天光大亮。
  二祖母熬了一鍋蔬菜粥,煮了雞蛋,又烙了一碟子的蔥花餅。
  林墨四下望望,道:“小叔和秋棠怎麽不來吃飯?”
  二祖母臉上的皺紋笑開了花:“等你結婚後就明白了。”
  林墨聽完,臉上一熱,撕下一塊蔥花餅塞進自己這張多話的嘴裡。
  單父和單母也還沒起床,他們昨天比林墨也好不了多少。
  單父老淚縱橫地拉著二祖父喝酒,一直喝到深夜。單母以為永遠嫁不出去的女兒,竟然能有這樣的造化,女婿對她一心一意不說,他還是林墨的堂叔,如許奇妙的緣分讓她感慨萬千
  青綠的麥苗隨著晨風搖曳,碧生生的絲瓜藤順著籬架往上攀爬,幾隻不怕生的杏花雞在林墨腳邊踱來踱去。
  她給何語慧發信息:語慧,如果你有時間,幫我租個乾淨一些的房子。
  何語慧:我小區裡就有出租的,下班找中介問問。
  林墨: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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