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泥人十八法 两人的互动旁若无人，在边上的安土罗并没有吃醋，他知道张薇在上学时就是助教，好为人师，也热衷慈善，所以找到机会就传授一下自己的美学理念并不见怪。 裴闻度就不一样了，他看到张薇宁愿去帮助一个毫不出众的实习生，也不愿和自己多聊，心里就跟长了草似得。 听燕兴不信任张薇，裴闻度忍不住出言讥讽：“孤陋寡闻，张博士就是专门研究雕塑的，你不会高中也没读过吧，《高中美术》里关于西方雕塑的词条有两条就是摘抄自张博士的著作！” 燕兴脸色顿时很尴尬，他还真不知道。 “裕城泥人有搓、揉、挑、捏、印、拍、剪、色、压、贴、镶、划、扳、插、推、揩、糊、装等十八法，你应该知道，可是我却只看到你用其中的七个，这头像一定要用到糊，你怎么没用？” 燕兴更尴尬了，九叔教他的时候，是教过，但是因为他前面的几个技法还不熟，所以后面的就没好好教，燕兴也就没怎么学会。 燕氏泥人讲究口手相传，言传身教一向比较重要，哪里是燕兴自己揣摩得出来的，他只好讪讪解释：“我没学好！” “你是旁支吧！”张薇有些失望，却没继续说，而是开始捏泥人。 燕兴很想说不是，可是他的注意力一下被张薇的动作吸引过去。 张薇的手很好看，不仅涂着指甲油，还画着画。燕兴从来没见过谁的指甲上画画，好奇之余，他更震惊的是张薇居然毫不吝啬，用漂亮的指甲在泥人上划来划去当刮刀用。 燕氏泥人也用工具，捏制时用的最多的是篾片，厉害点的老师傅会用自己特制的工具，诸如牛角片，鹿角片，燕慎守的用的是片象牙。 燕兴却怎么也没想到还有用指甲的。 也许是看出燕兴的疑惑，张薇解释起来：“指甲的弹性其实和竹木片差不多，不过更灵活些，我看你捏的动作，总感觉基本功不全面之外，似乎用力也不对。” 燕兴用力点点头。 “我学的是雕塑，雕是在塑的基础上再创作，一是塑形二是刻神，裕城泥人的发展史可以看出来，由繁入简，棱角圆润化，线条也是如此，这个过程是博采众家之长，又有独特的审美观造成的，知道为什么吗？” 燕兴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一时间陷入沉思，不过他脑海里记得多个时代的代表作品，一向是横向比对，现在他纵向比对之后，突然有了一点点的领悟。 “泥人最好的时候，也不过是摆在摊前，并不是登堂入室，所以需要适应在街边创作，工具越少越好，所以在清末有一次比较明显的变化，学习了面人的创作手法，所以尽量不使用工具，而是纯粹用手！” 张薇点点头。 燕兴这时候突然想通了，那位中年妇女的要求其实不是无理取闹，而是真正意义上泥人的存在基础。 不是什么艺术创作！ 而是老百姓的需求！ 做面人的就是一把小剪子，一片篾片。 捏泥人的也是一肩挑两筐，走哪摆哪，前一筐是泥人成品，后面是一筐泥，边做边卖。 百姓喜欢喜庆，所以会有阿福阿喜、年年有余，百姓喜欢看戏，所以才有桃园三结义、八仙过海，百姓喜欢正能量，所以才有精忠报国、三娘教子…… 线条简单精准、外形圆润、甚至放弃了背部的，其实都是出于现实的考量。 燕兴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过分追求形似，其实并不是泥人的真谛。 难怪叔公捏泥人能信手拈来…… 张薇捏泥人的速度很快，尤其是能够熟练运用左右双只手除无名指之外的八根手指，拇指用来抹和糊，尾指用来挑、挖、钩，其他手指搓、揉、按、压、推……甚至超出了泥人十八法。 燕兴捏泥人都端坐着，看上去非常严肃，哪有张薇这般轻灵专注。 安土罗对泥人并不感兴趣，所以在边上转来转去，最后到隔壁电教室去了，倒是裴闻度很专注地看张薇在捏泥人。 “看明白没有？” 张薇问这话的时候，燕兴正凑得很近，差点蹭到燕兴的脸，张薇不动声色往后仰了一下。 燕兴就好像小孩抢到了心爱的玩具一样，眼神里透着光彩。 “张博士，这尊泥人太好了，能不能……” 燕兴一呆，体验区的泥人一般都是被游客自行带走的，很少有留下来，不过张薇这尊泥人其实是在燕兴捏的原型上改的…… 张薇没理他，直接交给了燕兴。 “真是太精美了！”燕兴不由得赞叹起来。 这尊老大姐的头像，惟妙惟肖不说，脸部的肌肉都非常的肖像。 燕兴感到非常震惊，裕城的泥人一般都是比较夸张的，燕兴其实想要捏的更真实些也不可能，因为技法上燕家泥人和裕城其他家的泥人都是差不多的，像细货里的女性造型，一般都是锥脸、细腰、平胸、长腿，手足部参考面人，几乎都是一样的。 但是张薇这个泥人，将那位老大姐高颧骨、吊眉梢、薄嘴唇表现得淋漓尽致。 正常泥人没上色之前，眼睛就是有眼无珠的，可是这尊泥人原本应该非常空洞的眼珠却放佛有一种特殊的魔力，让人能够明显感觉蔑视和讥讽。 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燕兴此时的心情，那只能是“爱不释手”。 裴闻度对艺术品价值非常敏感，一眼就看出来这是风格非常成熟的作品，而且并不是泥人，而是泥塑，要是搁在他手里，宣传炒作一下就能卖出不错的价格。 落到燕兴手里，真是暴殄天物！ 他盘算着怎么把这个头像从燕兴手里弄回来，当着张薇的面自然是不行的，不过等他们走后，也许可以…… 没等裴闻度想出办法，那位老大姐居然转了回来。 “呀，这是……我？” 她劈手就抢到手里，视线很快就从燕兴身上，移到了张薇身上：“这是美女帮我捏的吧，真是不错，小帅哥，你要好好向你姐姐学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