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有双眼

25岁的乔嫣从美国FBI特工学院毕业后,回到家乡海都,成为市公安局的一名犯罪画像师。她居住在逐浪岛(原型鼓浪屿)上的乔氏府,那是岛上的历史风貌建筑。上班的第一天,她在等候渡轮时,看到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的背影,觉得像极了某个男人。 乔嫣正式加入公安局新成立的特别侦查组,特别侦查组由乔嫣和其他三名女成员——从大学借调来的心理学教授曾锦苓、擅长心理学的刑警莫语晴和计算机高手万星组成,主要通过对作案手法、现场布置,犯罪特征等的分析,来勾画案犯的犯罪心态,从而进一步对其人种、性别、年龄、职业,外貌特征、性格特点乃至下一步行动等作出预测。她到刑警支队支队长尉迟弘的办公室报道,见到了那位英气逼人而又冷若冰霜的顶头上司。那是个光华耀眼而又神秘莫测的男人,两人产生了微妙的交集。

人体模特1
船屋所处的位置是逐浪岛最安静、最自然的地方,也是最具有逐浪岛味道的街巷之一。两人穿过树影幢幢的花园,前方建筑巍然耸立,四周黑黢黢的,只有昏黄的光线从一楼角落的窗口投射出来。
“你一个人住这里吗?”乔嫣心想这么大的房子,如果一个人,未免太荒凉了。
“还有哥哥、小侄女和保姆。”尉迟弘简短回答。
乔嫣的第一反应是“嫂子呢?”尉迟弘的脸色一变。“离婚了。”乔嫣自觉闭了嘴,不敢再多问。
三楼有一间大大的画室,尉迟弘开门进入,亮了灯,室内立即充盈着柔和的光线。画室凌乱中有序,透露着艺术家严谨的随性。墙上挂了几幅油画作品,都是风景题材。
乔嫣打量着这间画室,画室的一头有一个书柜,里面装满了各种参考用的书籍和画册。
房间的另一头是作画的地方,尉迟弘一言不发地走到画架旁。“我想先画另一幅画。”他以一种陌生的眼光,悲伤的看着她,“你愿意当我的模特吗?”
乔嫣的的心脏因他那异样的眼光而猛的一跳。“什么样的画?”
“人体画。”即便他用了较为含蓄的字眼,乔嫣也能明白当模特意味着什么。她接受不了,可拒绝的话竟说不出口。仓促间,她转身想离去,却迈不开脚步,这间画室就像有魔力,让她迷失了心智。她深深的吸口气,力图平静自己。
尉迟弘已将画架上方几盏照明用的白炽灯打开。乔嫣回过身,明晃晃的灯光映得尉迟弘的眼眸漆黑晶亮。她重重的咬了一下嘴唇,闭了闭眼睛,缓步走近他。仰起头,他的眼睛像眼睛像两泓不见底的深潭,又深邃又迷蒙又古怪。
她的心怦怦乱跳,在那深潭里看到了慌乱无措的自己。“为什么……”她的话都说不利索了。
尉迟弘的眼睛闪着幽幽的光。“如果为难就算了,我不勉强。”
这样近距离的接触,乔嫣能嗅到他身上的酒香,晚餐时他喝了不少酒,连饮数杯,面不改色。当时她还在心中暗叹他的酒量深不可测。现在灯光明亮,她能清楚看到他的眼睛变得有些迷蒙,他还是有醉意的吧?这样的男人是危险的,可是,她一点都不感到害怕,反倒有些心疼他,方才他悲伤的目光触动了她敏感的神经。
“我……”,蓦然间,她仰起了下巴,挺起了胸,“好吧,我就给你当一回模特。你告诉我,该怎么做?”
尉迟弘一点儿也没有惊讶,只恍恍惚惚的注视着她,好像她并不真正出现在他面前,而是出现在他的梦里。许久才说:“我先把暖气打开。”
他用遥控器开了空调,画室的空调有冷暖效果,他启动制暖的模式。很快室内开始升温,他回到画架前,准备好画布和颜料。“可以脱衣服了。”
乔嫣的手开始簌簌的发起抖来,老半天还解不开一颗外套的扣子。
尉迟弘抬眼看她。“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乔嫣的声音也颤抖着。她重重吸气,豁出去了,解开外套丢到一旁,又将里面的套头毛线衣也脱了下来。里面还有一件黑色的紧身衣,凸显了她优美迷人的曲线。她因紧张而胸腔不稳定的起伏着,诱惑力十足。
尉迟弘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他的眼里并无色情的成分,完全是专业画家对待人体模特的眼神。但是,酒气正在他胸中翻涌,他把自己深深的陷在酒意醺然中,他自己也分不清,那究竟是酒劲发作,还是别的原因。
乔嫣终于鼓足勇气,将紧身内衣也除去了。她已经满脸绯红,羞怯地低垂着眼睫,卷曲的长发顺着圆润的肩头流泻。
尉迟弘站在那儿,一对眼睛直直的勾着乔嫣,乌黑的眸子里,燃烧着一簇火焰。他体内燥热的焚烧起来,意识却开始涣散。耳边响起衣帛的脆裂声,男人淫猥的笑声,还有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心里有一根细线在抽动,一点一点的抽紧,抽得他心脏痉挛,抽得他浑身每根纤维都痛楚起来了。
乔嫣的手缓缓移到背后,颤抖的手挑开了文胸的第一个搭扣,再挑开第二个。她几乎站不住脚了,想挪到旁边的沙发床上坐下。
尉迟弘就在这时控制不住地爆发了,他发泄般地将手中的画笔狠狠投掷出去。“别脱了!”他白着脸大叫。
乔嫣竟目瞪口呆,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该做什么。
尉迟弘的呼吸沉重而急促。“把衣服穿回去!”他怒声吼。
“你……什么意思?”乔嫣也怒了,她的声音发颤,喉头发哽,“是你让我当模特的,现在却冲我发脾气,好像是我故意脱光了来勾引你一样。尉迟弘,你太过分了!”
她迅速扣好文胸搭扣,弯腰抱起地上的衣物挡在胸前。“请你转身。”她面无表情地说,“我要穿衣服。”
尉迟弘生硬转身,脚步沉重地走到窗前,他伫立在那儿,灯光映照在他略带萧瑟的脸庞上。
那被羞辱和伤害的痛感犹如烈火灼烧着乔嫣的心口,她拼命忍耐着,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向画室门走去。
“乔嫣!”尉迟弘在她身后喊。
那一声呼唤,让乔嫣眼里瞬间蒙上了一层泪雾,视线也变得模糊。但她并未停下脚步,她只想着尽快逃离这间画室,逃开这个让她备受屈辱的地方。
尉迟弘大步走过来,拦在她的面前。
乔嫣张大眼睛瞪着他。他的眼神变得很柔和,带着点儿难以觉察的忧郁。看着乔嫣的眼光,是充满歉意的。猝然间,乔嫣被拥进了他的怀里。“对不起。”在她挣扎之前,他诚恳的说出这三个字。
乔嫣的的思想意识,一下子全乱了,身子僵在他的怀里,不动也不语。
尉迟弘费力的、挣扎的低语:“我刚才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往事,情绪有些失控,我不是针对你的。”
乔嫣清醒过来了,她挣脱开他的怀抱,眩惑的低呼:“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尉迟弘的眼光无法从她的注视下移开,他重重的叹息。“一个很可悲的人。”
“可悲?”乔嫣的眼睛迷迷蒙蒙,睫毛仍是湿润的。“你到底经历过什么,说出来,或许我可以帮你。”
尉迟弘眸光一凛。“我不希望别人来窥探我的内心。”他的脸上一片冰冷,乔嫣几乎要怀疑,之前那温暖的拥抱,是否真的存在过。
乔嫣自嘲而哀愁地微笑了,那份笑容牵动了尉迟弘心底深处恻然的柔情。他发出一声微喟。“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画室里暖融融的,与外头温差很大。两人走出画室,立即感到寒意的侵袭。乔嫣打了个寒噤,抬头看了看幽暗的天空,夜深了,星月无光。
下到二楼转角处时,一个小女孩迎面直冲上来,差点儿和乔嫣撞了个满怀。接着,有个气急败坏的男人扯着嗓子呼叫:“贝贝!你给我站住!”
乔嫣正惊愕中,一个男人一阵风似的卷过来,用力捉住了那个正在奔跑的小女孩。
“我讨厌爸爸!讨厌!”小女孩尖锐的嚷着,挣扎着,死命要挣脱男人的手,男人却攥住她不放,两人拦着楼梯,在那儿又扭又打又叫又挣扎。
乔嫣的去路被他们两个挡住了,她只得倚着楼梯扶手,呆望着他们。
尉迟弘微蹙起眉头,看着那对父女。
那男人气急败坏,扬起手就要对着小女孩打下。
“哥,打孩子解决不了问题的。”尉迟弘看不下去了。
男人像是突然发现还有其他人在场,他略一走神,小女孩就甩开他的手,一溜烟的逃走了。
男人低低的咒骂了一声,对尉迟弘怒目而视。“那你告诉我,该怎样解决问题?一个不正常的家庭,教育孩子也不能用正常的方式!”
尉迟弘沉默了,乔嫣侧过头,又看到了他眼神里透出的忧郁。
“孩子性格有点偏激吧。”乔嫣忍不住出声,“性格偏激的孩子,要因时因势地教育,千万别以偏激治偏激。”
男人定睛瞧看乔嫣,眼里闪过一抹惊艳的神色。
乔嫣也打量着对方,他看起来比尉迟弘大几岁,和尉迟弘一样高大挺拔,长相也有几分相似,但他脸上的线条比尉迟弘硬得多。鼻梁上那副金丝边眼镜挡不住他凌厉的眼神,薄薄的嘴唇紧闭着,有种坚毅不屈的表情。
“这是我的哥哥,钟恺。”尉迟弘介绍。
乔嫣有些纳闷,哥哥怎么和他不同姓,莫非不是亲兄弟?
“你是?”钟恺奇怪的望着乔嫣。
“我是他请来的模特。”乔嫣还对刚才画室里发生的状况耿耿于怀。
“模特?”钟恺的脸上是难以置信的表情,“你又开始画画了?画人体画?你不是无法面对女人的裸体吗?现在好了?”
这连珠炮似的发问,问得尉迟弘脸色发青,他身子笔直,像一尊雕像一般,单手紧紧握住楼梯的扶手,握得那么用力,手背上的青筋都暴露了出来。
乔嫣震惊不已,无法面对女人的裸体?她联想到尉迟弘在画室里的失态,还有先前关于他脾气古怪,尤其针对女人的说法,她隐约明白了,他一定遭受过什么心灵上的重创,导致他不愿意接近女人,因此最初让她误以为他患有“女性恐惧症”。是和七年前的事情有关吧?小璇?一想到“七年”,乔嫣轻微的打了个冷战,她觉得手臂上的皮肤在起着鸡皮疙瘩。
“我是跟你开玩笑的。”她勉强对钟恺笑了笑,试图以此化解尉迟弘的尴尬,也将自己从“七年”带来的不良情绪中解脱出来。
“你放开我!你这个坏女人,死女人!”小女孩尖锐的叫嚷声传来。
钟恺立即大步冲了过去。尉迟弘仍立在原地不动。
乔嫣轻轻摇了摇他的手臂,柔声说:“我们也去看看吧。”
尉迟弘的脸色缓和了一些,迟缓举步。那个叫贝贝的小女孩正在地上撒泼,
一边尖叫声:“我不要睡觉,不要你管!你滚蛋,快滚得远远的!”
被她呼喝着“滚蛋”的是个年轻姑娘,二十出头的模样,身段苗条、短发齐耳,很是清爽利落。她蹲下身好言哄着贝贝:“你乖乖听话,明天奖励糖果。”
“我才不要什么糖果。”贝贝蛮横地将那年轻姑娘用力一推,力度大得惊人,竟令对方跌倒在地。
乔嫣惊异地望着贝贝,小女孩六七岁光景,长得挺漂亮,小小的瓜子脸,眉毛浓黑挺秀,一对大眼睛乌溜滚圆。但满脸都是野性的倔强,不讨喜。
钟恺一把抓住了小女孩的手腕,用力往楼上拖,一面大吼:“谁教你骂人的!给我睡觉去,要是不听话,我非揍死你不可!”
很快楼上传来了整栋楼都被震动的关门声,和贝贝惊天动地的哭喊声。
乔嫣目瞪口呆的,她看到尉迟弘脸色苍白。而那个年轻姑娘,满脸的惶然无措。
尉迟弘疲惫地摇摇头,声音沉重。“左岸,你先带她到客厅去。”他望向乔嫣,“你等我一会儿,我收拾点东西就走。”
“收拾东西?”乔嫣有些疑惑。
“我回宿舍去住。”尉迟弘声音暗哑。
乔嫣随那年轻姑娘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小姐喝什么?茶还是咖啡?”年轻姑娘礼貌询问。
“我能问问,你是这家里的什么人吗?”乔嫣好奇对方的身份。
“我叫左岸,是家里的保姆,专门负责带贝贝的。”姑娘有一个男性化的名字。她面露愧色,“我尽力了,但是……”
“那孩子,一看就很难伺候。”乔嫣带着个了然一切的神情。
左岸低叹了口气,重复询问:“您喝什么?”
乔嫣说白开水就可以,这么晚了,不想喝茶或者咖啡。左岸于是进厨房倒开水去了。
乔嫣对着她的背影出了一会儿神,这么年轻的姑娘,形象气质都不错,却来给人当保姆,还伺候那么一个小魔女,真是委屈了。她仔细倾听,楼上还有隐隐约约的哭声传来。过于严厉苛刻的父亲,叛逆偏激的女儿,还有无奈的叔叔和憋屈的保姆,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家庭?
左岸端着水杯过来的时候,乔嫣问她,贝贝是不是一直都这样蛮不讲理。左岸不敢多说主人孩子的坏话,只是简短回答,很少有听话的时候。
“他们是亲兄弟吗,怎么不同姓?”乔嫣又打听。
“我哥随母亲姓,我随父亲姓。”尉迟弘提着一个黑色的行李袋出现在客厅门口,“快走吧,我先送你回去,还要赶最后一班船。”
乔嫣放下水杯,起身向他走去。两人沿着逐浪岛蜿蜒的小径走向乔氏府。
“你哥哥这样管教孩子是不行的。”乔嫣不知怎的,心里放不下那个叛逆的小女孩。
“我劝过他,但是一点用处也没有,反而……”尉迟弘顿住,没有再往下说。
“左岸到你们家当保姆多久了?”乔嫣换了个话题。
尉迟弘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起左岸,略微一怔才说:“好像是去年来的吧,之前换过太多保姆,我都记不清了。左岸是新来的,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乔嫣暗暗摇头,她能想象得,有那样一个小魔女,家里是如何的鸡犬不宁。“你晚上不在家住了?因为贝贝?”
尉迟弘点头又摇头。“我不会跟一个小孩子计较,主要是我哥……”他的话又只说了半截。
乔嫣按耐不住了。“你能不能不要每次说话总说一半。”
尉迟弘停下脚步,半晌才苦恼的、挣扎的说:“我哥一直认为,嫂子和他离婚,贝贝成了没妈的孩子,都是我一手造成的。”
“你和你嫂子……”乔嫣异常惊诧,难不成他和嫂子有一段不伦之恋?
“不是你想的那样。”尉迟弘及时矫正她歪曲的思想,“我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跟自己的嫂子有什么。那是因为……我的警察身份。这个身份,深深伤害了我的家人。”他仓促迈步,却因步伐滞重而缓行。街灯下的路面,他的影子一忽儿在前,一忽儿在后。
乔嫣虽不明白他那句话的含义,但受到感染,也郁郁不乐。
到了乔氏府门口,尉迟弘转身准备离开了。
乔嫣喊住他问:“你明天下午确定要和我们一起去洪秉维家里吗?”
尉迟弘肯定说是。
“那不如……”乔嫣迅速组织着最合适的措辞,“我收拾一个房间让你住,免得你来回乘船麻烦。你之前不是也收留过我吗,这也算是礼尚往来。”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不客气了。”尉迟弘表现得心安理得,他的眉眼舒展开来,面容也不似先前那般凝肃了。
乔然见到乔嫣和尉迟弘一同回来,又听说乔嫣要收留尉迟弘时,并无半点惊讶之色。她悄悄将乔嫣拉到一旁,笑嘻嘻的。“姐,是要把你的闺房让给他,你过来跟我一起睡。还是你要和他睡一个房间?”
“别胡说八道!”乔嫣低嗔。不过妹妹的话提醒了乔嫣,家里房间虽多,却多数空置,准备床铺被褥很麻烦,还不如把自己的房间让给他。想到尉迟弘要睡在她的床上,乔嫣脸一红,低头跑进了卧室。她很用心的收拾了房间,桌面的物品摆放得整整齐齐,连原本叠好的被子都摊开来重叠,还在枕头上喷了点香水。那是她最钟爱的纪梵希淡香水,独特蔷薇花香调,兼具清新与馥郁的双重魅力。
做完这一切,她就像着了魔似的,被定在原地丝毫动弹不得,直愣愣地盯着床上的枕头,眼前居然浮现出尉迟弘躺在床上的画面。“我这是中邪了吗?”她用力甩甩头,试图甩掉这令她脸红心跳的幻想。深深呼吸,强抑住怦怦然的心跳,走出卧室。
晚上尉迟弘躺在乔嫣闺房的床上,双手枕着头,毫无睡意。脑中挥之不去的,是乔嫣的笑靥。枕头上淡淡的蔷薇花香钻入鼻孔,他全身心沉醉其中。自从七年前迷雾山庄被大火烧成一片废墟后,他就再也没有闻到过蔷薇花香了,但是那香味一辈子都忘不了。
他想起那个蔷薇花盛开的初夏夜晚,花香飘飘渺渺,弥漫在迷雾山庄的每一个角落。有个少女立在花墙下,衣裙上挂着晶莹的露珠。
他猛地坐起身来,想让混混沌沌的脑子清醒一下。环顾室内,这是一间恬静舒适的雅室,他的目光落在床头柜上摆放的古典相框上,里面装着乔嫣的侧面照,仰头望天,眼神忧郁迷离,身后是浩瀚的大海。他的手轻抚过照片中乔嫣的脸庞,清楚听到了自己凌乱的心跳声。
尉迟弘心旌摇荡,乔嫣的心绪也不平静,大睁着眼睛躺在床上。
“姐”,乔然撑起身子看她,笑容带着几分神秘,“告诉你件事情。那天晚上去听音乐会的时候,我是故意把座位相连的两张票给你们。”
“什么?”乔嫣把眼睛瞪得老大,这么明显的事实,她居然给忽略了,“你什么意思啊。”
乔然嬉笑着。“没什么意思,就是想撮合你们。”
“为什么?”乔嫣很严肃地问。
乔然也敛了笑容,正色说:“就是没来由的,觉得你俩挺合适。姐,你现在对他肯定有感觉吧,不然怎么会让一个男人睡在你的床上。”
乔嫣的脸蓦然燥热,她也不和妹妹兜圈子,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有感觉又怎么样,人家对我并没有感觉。”
“谁说他对你没感觉啊。”乔然一副旁观者清的姿态,“晚上吃饭的时候,我明明看到他的眼光一直跟着你转,你自己是研究心理学的,居然还没有我看得透彻。”
乔嫣心头有根柔弦被拨动了,集装箱咖啡屋里的生死相依,雨中小巷的轻浅之吻,宿舍梦中的火热缠绵,还有画室里歉意满怀的温暖拥抱……流转的画面合着心跳一起缓缓颤动。
“也许吧。”她渺渺轻叹,“可是,那又怎么样。那个人神秘莫测,我到现在对他的过去还一无所知,他也不肯向别人打开心扉。”
“别着急嘛,那只是时机还未到。”乔然安慰她,“等他觉得可以说了,自然会告诉你。”
是吗?乔嫣在心中自问,她得不到答案,眼睛瞥见床尾的 HelloKitty毛绒公仔,她起身抱过,寻求安慰似的贴在胸口处。 HelloKitty是乔然的最爱,乔然比乔嫣小四岁,还拥有十足的小女生情怀。
怀着一份忧郁的情绪,乔嫣进入了梦乡。早上醒来时,眼角有湿润的泪痕,她在梦中流泪了,梦中的场景已回想不起来,她幽幽叹息。
乔然仍在熟睡中,睡容平和安静。乔嫣穿好衣服,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关上房门。
乔嫣的卧室在斜对面,尉迟弘正好也从房里出来。她见尉迟弘已穿戴梳理齐整,反观自己,头发散乱,脸也没洗,睡靥犹存。她赧然低头,撇下尉迟弘快速进了卧房,到里间浴室洗漱。
再出来时,尉迟弘早已不知去向。乔嫣走下楼梯,客厅内空无一人。她四下寻找,听到走廊尽头的厨房里传出响动。走进一瞧,尉迟弘正在协助阿秀姨做早餐。
流离台的一侧摆放着一个 Hello Kitt烤面包机,是乔然刚从网上淘回来的。弧线形外观设计,美观大方。粉粉的颜色,可爱的图案,为厨房增添一道亮丽的风景。不过此时尉迟弘站在烤面包机旁,那样高大魁梧的身形,清漠的表情,与可爱的粉红图案实在很不搭调。
乔嫣不觉莞尔。尉迟弘抬头见乔嫣笑望着他,脸上也泛现几许暖意。“早上好。”
“早上好。”乔嫣有点忸怩,她还惦记着刚才被他撞见刚睡醒的邋遢样,不知道印象分会不会大打折扣。
事实上,尉迟弘一点都不觉得她邋遢,反而暗叹别有一番风情呢。头发蓬松,带着几分惺忪,几分懒散,更增添了她那份天然的、未经雕饰的动人韵致。
尉迟弘将所有切好的全麦面包片放入烤面包机内,调节好档位,开始烤面包。他转身又去帮阿秀姨将生菜洗净,放一边沥去水分,再将西红柿和黄瓜分别切片。
乔嫣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看惯了尉迟弘有板有眼发号施令的冷肃模样,这样居家过日子的形象还真让她有点不习惯。
“你们都到这儿来了啊。”乔然欢快地蹦了进来,“就我起得最晚了,真不好意思。”
“你这样子哪里像不好意思的。”乔嫣把妹妹往外推,“跟你说过,不要再到厨房来了。下次如果想自己动手,就把烤面包机拿到外面去。”
乔然突然想到了什么。“等等嘛,我跟阿秀姨说句话。”她挣开姐姐的手,跑过去附在阿秀姨耳边悄声说了什么,之后就自觉离开了。
尉迟弘正准备用平底锅煎培根,确定乔然不会再进来后,他才打燃煤气灶。蓝色的火焰跳动起来,很快在他眼前幻化作多年前迷雾山庄的那场漫天大火,烈焰升腾,浓烟蔽日……
“你怎么啦?”乔嫣回到厨房,见尉迟弘对着煤气灶上的火焰愣神。
“哦,想点事情。”尉迟弘回过神来,迅即操起流离台上的平底锅,置于煤气灶上。
乔嫣狐疑地望着尉迟弘。他却已神色自若,往平底锅内放入少量的油,放入培根煎至边缘卷起来,然后出锅装入盘子,动作一气呵成。
尉迟弘继续留在厨房里煎鸡蛋,乔嫣把做好的三明治端到餐厅去。她看到阿秀姨和乔然一起坐在餐桌前,两人都对着她笑。
“我打赌你肯定没发现阿秀姨不在厨房里了。”乔然俏皮地眨眼。
乔嫣怔了怔,她确实没有发现。阿秀姨笑着说:“刚才小然偷偷跟我说,我在厨房太碍事,让我把空间留给你们。”
“你别听小然瞎说。”乔嫣瞪了妹妹一眼。
“啊,我忘了煮咖啡了。”乔然快速溜走。阿秀姨也去帮忙了。
只剩乔嫣一个人在餐桌前,她忽然感到一屋子的冷清和寂寞,本能地站起身想去厨房看看,尉迟弘已经捧着一盘煎蛋走过来,摆放到餐桌上。“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乔嫣双手托腮,遮挡住泛着红晕的脸。“她们去煮咖啡了。”
尉迟弘看了她一眼,在她身旁坐下。
“那个……你知道阿秀姨什么时候离开厨房的吗?”她不由自主地问。
尉迟弘有些莫名其妙。“为什么这么问?我没有留意到。”
“哈哈哈——”乔然的娇笑声从身后传来。
“有什么好笑的。”乔嫣回头冲乔然使眼色,担心妹妹说出什么令她难堪的话来。
乔然不说话,却哼起歌来。“我说我的眼里只有你,只有你让我无法忘记,度过每一个黑夜,和每一个白天,在你身边守护着你……”
“歌唱得挺好听。”尉迟弘评价。
“谢谢夸奖。”乔然闪烁着灵动的眼眸,“你听出歌词的含义了吗?”
“没有。”尉迟弘只说了短促的两个字。
乔嫣偷偷观察他的神色,平静如止水,全然没有波动。她的心头掠过一丝失落,但并未表现出来,只是勉强笑了笑。“这种老掉牙的歌就别唱了,专心吃早餐。”
乔然对着姐姐做了个鬼脸,不再吭声。
洪秉维住在早年博物馆的福利分房里,那是上世纪80年代建造的楼房,被圈在一个小院子里。他住在五楼,两室一厅的居所,素雅古朴。
老人家已近古稀之年,身体硬朗,腿脚利索,满面红光。他很热情地将三人请进屋内,泡上一壶功夫茶,品茶闲聊。
三人作了自我介绍,乔嫣说起买了洪秉维的著作《到逐浪岛看老别墅》,读来受益匪浅,特别是其中关于乔氏府的内容,让她了解到更多关于先人的事迹,感触很深。
洪秉维听了很高兴,话匣子大开,谈起逐浪岛老别墅的历史文化滔滔不绝。其他人就坐在旁边静静地听着,尉迟弘好不容易才插了个空,装作不经意地提起,在报纸上看到海文卿故居要转手开发的消息。
洪秉维证实了这个消息,说报纸上提到的那家企业很有意向,目前仍在和海文卿的后人洽谈一些细节,还没有最后签合同。报纸上没有点明企业的名称,洪秉维也不肯透露,说尚未最终确定的事情,不便过早公开。
尉迟弘已经得到了他想要了解的信息,便不再多言。洪秉维又开始大谈历史文化,东拉西扯了老半天,才回到了正题上。“我光顾着说,都忘了问你们,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是这样的,”乔然先开了口,“我在博物馆看到一幅玛丽·勒布伦的画作,听说当年是您父亲接受捐赠,作为博物馆馆藏珍品的。”
“哦,那是逐浪岛名医尉迟雅夫的儿子尉迟嘉德捐赠的。”洪秉维转头望向尉迟弘,“你也姓尉迟,该不会……”
“尉迟嘉德是我的祖父。”尉迟弘接过话,“但是,我并不清楚捐赠画作的事情。”
“那时候你还没出生呢。”洪秉维恍然,“怪不得我觉得你面熟,博物馆里面有你曾祖父的照片,跟你长得挺像。捐赠那幅画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父亲也已经去世了。你们为什么会问起这个?”
“是这样的,据我们所知,当时玛丽·勒布伦为乔家六姨太的养女兰心画了两幅画,博物馆里的那幅,画的是背影。”乔然略作停顿,“还有一幅正面画,不知流到何处。我们想问问,您知不知道那幅画的下落。”
“这个……我还真不清楚。”洪秉维表示遗憾。
“难道你父亲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吗?”尉迟弘突然问。
洪秉维呵呵笑了两声。“我父亲,从来不会对我说起工作上的事情,关于那幅画的事情,还是后来别人告诉我的。如果今天不是听你们说起,我还真不知道,有另外一幅画的存在……”
话音未落,门锁转动声响起,有人开门进来了。
“这位是……”乔嫣看到进门的男人很是惊讶,而在看到跟在他身后的另一个男人后,她触电般的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乔然已经惊喜地喊了起来:“史……史……啊啊啊……”她激动得成了结巴,连奔向偶像的脚步都显得零乱。
尉迟弘则静静地端坐着,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先进门的男人哈哈大笑。“奈良,你的魅力太大了,走到哪儿都能遇上你的粉丝。”
那个说笑的男人,乔嫣姐妹和尉迟弘都见过,也记得他的名字——洪瀚。在史奈良作品音乐会谢幕时,他作为史奈良的经纪人上台亮相。而那个让乔然激动得不能自已的男人,自然就是大名鼎鼎的史奈良了。
“这是我的儿子洪瀚。”洪秉维也笑着,“另外那位,就不需要我介绍了。”
“史……史大神。”乔然在史奈良面前站稳后,终于想到一个比较适合表达自己敬仰之情的称呼,“你……能给我签个名吗?”
她鼓足勇气提出要求后,才发现自己根本没带纸和笔。她又尴尬又狼狈,正想向洪秉维借纸笔。尉迟弘已经从口袋里掏出笔记本和水笔,递到了她的面前。
“太谢谢了!”尉迟弘的形象瞬间在乔然心目中高大起来。她赶紧请史奈良在笔记本上签名。史奈良接过笔记本,唰唰写下自己的名字。
刚才乔嫣一直暗中观察史奈良,出于对敬仰对象的关注,也有几分职业习惯。按理说,对于类似乔然这样的粉丝的热切举动,他应该见怪不怪,应对自如了,但是他不时用手摸摸下巴,显得很拘谨。这是个不擅长与人打交道,且警戒心很强的人,乔嫣对这位著名艺术家的性格作出了判断。
相比之下,洪瀚就表现得很热络,笑声朗朗。不过乔嫣看得出,他的动作、表情都是职业化的,连笑容也不例外。还有着装,花里胡哨的,真是个骚包的男人。
“史大神,你之前在逐浪岛音乐厅的音乐会,我们都去看了,你的演奏太棒了!”乔然继续表达他对偶像的崇敬之情。
史奈良扯动了一下嘴角,勉强而疏离的笑。
乔嫣明白史奈良不喜欢这样被人追捧,正想暗示乔然别再纠缠,尉迟弘已先一步说:“打扰了这么久,我们也该告辞了。”
乔然还颇为不舍,乔嫣扯了扯她的胳膊。洪秉维将他们送到门口。“真是不好意思,没能帮上什么忙。”
“我们也就是随便问问,主要还是想拜访您。”乔嫣客气有礼,“我们对海都的历史文化都很感兴趣,希望下次还有机会向洪老师请教。”
“我家随时欢迎你们。”老人家十分好客。
三人准备下楼了,洪瀚追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名片夹,打开来,给每人发了一张烫金名片。“这是我的名片,请多多关照。我是做演艺经纪的,以后如果有相关业务,可以找我联系。”
乔嫣双手接过,名片上写着“音乐时代文化传播有限公司,金牌经纪人洪瀚”,旁边是他的联络电话。经纪人前面还特别加了“金牌”两个字,这男人自视甚高呢。
尉迟弘掠了名片一眼,就放进外衣的口袋。“你和你的父亲住在一起吗?”他问。
“没有,今晚刚好有事过来的。”洪瀚又炫耀似地介绍,“我不住在这岛上,我住在市区的爱琴海高档住宅区,房子装修得很豪华。我一直动员我爸搬过去一起住,可他就是老思想,非守着这破房子,说什么住了几十年,换环境不习惯。”
“老人家都比较恋旧,只要他过得舒心就行。”乔然很认真地说。
乔嫣没兴趣再跟洪瀚多费口舌,拉着乔然说该走了。
下了楼,走出小院,乔然小声抱怨:“姐,干嘛急着走,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和偶像近距离接触。”
“你没感觉到,史奈良根本不想和你近距离接触吗?”乔嫣说得直白。
乔然瘪瘪嘴。“那和洪瀚多聊一会儿也好啊,他对史奈良应该很了解,可以多打听到一些信息。”
“你想了解什么信息?”尉迟弘插进来问。
乔然歪着头。“比如说,日常生活习惯啊,兴趣爱趣爱好啊。”
“无聊。”尉迟弘低嗤。
“喂!”乔然咧嘴,“算了,看在你借给我本子的份上,不跟你计较了。”她翻开笔记本,想把史奈良签名的那页撕下来。
尉迟弘及时开口说:“这本子就送给你了。”
“哇——太好了,谢谢!”乔然欢呼着,将乔嫣拉到一旁,小小声说,“姐,这人靠谱,如果他追你,我百分百力挺他!”
“拜托!”乔嫣低嗔,“一本笔记本,就把你姐给卖了。”
乔然吃吃笑着。“那可不是普通的笔记本,无比珍贵啊。”乔嫣佯怒扭头,
尉迟弘正好也向她这边看来,两人的目光就在一刹那交汇了。天色已经暗了,巷子里,一盏路灯孤零零,放射着昏黄的光线,尉迟弘就伫立在那路灯旁,也被光影笼罩,那张英俊的脸庞有些朦胧,平添了几分神秘的气息。
乔嫣的脚步不知不觉地就被吸引过去了。尉迟弘看着她走近,路灯的光晖投在她的面颊上,那么美丽,又那么楚楚动人。他心中掠过一丝异样的感觉,感到他们,好像早已认识好多年了。
“姐,我想起来有个事,要去找教会的朋友,先走了。”乔然话音未落,人已跑远了。
尉迟弘还站在原地,静静地凝视乔嫣。她忽然间就觉得局促、迷惘、而紧张起来。“那个……”她找了话题,“你觉得,洪秉维是真的不知道那幅画的下落吗?”
尉迟弘稍稍挪动了一下身子。“你们说的是什么画,我不清楚。”
“别装了。”乔嫣揭穿他,“你清不清楚那幅画,难道我还看不出来?别忘了我是学什么的。”
“哦?”尉迟弘的眼光闪亮了一下,有个微笑竟漾在他唇边了。“既然这样,你自己不就能看出洪秉维有没有说谎,还来问我干什么?”
乔嫣瞪视他。“为什么就不能把你所知道的,告诉我一些?”
“有些事情,是不能和人分享的。”尉迟弘唇边的微笑隐去了,“说谎者在说谎前眼神会飘移,想好说什么谎后,眼神就变得肯定。洪秉维一开始说他不清楚那幅画时,就是这样的表现。我故意问了一句,难道他的父亲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你还记得他的反应吗?”
“记得,他笑得很不自然。”乔嫣也说了她的看法,“当对方提出问题后,撒谎的人通常会先有点失措,然后假笑,借假笑的时间迅速思考。想出的谎言并不高明,却异常坚定地回应。还会自言自语,说个不停,因为沉默的时候,他觉得别人还在怀疑他。如果不是洪瀚开门进来,他一定还会滔滔不绝地说下去。”
尉迟弘点了点头。“英雄所见略同。”
乔嫣想笑,但见他很严肃的样子,忙正了正神色。“可是知道他说谎也没有用,总不能逼他说出来。”
尉迟弘没有回应。她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那天你为什么让我看海文卿故居要转手开发的报道?这事跟洪秉维有什么关系吗?”
“你不是对迷雾山庄很感兴趣?”尉迟弘的话意味深长,“洪秉维是逐浪岛历史风貌建筑保护委员会最权威的专家,此前他多次呼吁对逐浪岛历史风貌建筑进行保护和利用。企业想收购老别墅,肯定要征询他的意见,我就顺便问问。”
乔嫣知道尉迟弘不会透露更多的信息,只能就此作罢。
“走吧,一起去吃晚饭。”尉迟弘淡淡地说。
“你要请客?”乔嫣竟有几分暗喜。
“当然。”尉迟弘略微仓促起来,“我家就在附近,吃完去坐坐?”
乔嫣的脸微微一红,心慌意乱起来。“好……”
晚餐就近解决,在一家西餐咖啡厅,点了两份套餐。两人都默默地吃着,过了好一阵子,乔嫣抬起头,尉迟弘正凝视着她,眼睛黑黝黝的,隐隐有一簇幽柔的火焰在跃动。
她的长睫毛垂下来,躲开了他的目光。
饭后两人刚走到船屋门口,就听到楼上传来钟恺的怒骂声。
乔嫣抬头一看,钟恺正气势汹汹的拖着贝贝上了二楼。她追到二楼卧室门口,还来不及进入,房门就在她跟前重重的阖拢,发出“砰”的沉重碰撞之声。
她迅急扭动门把手,但门已经被反锁。钟恺的怒骂声传了出来。“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你乱拿别人的东西,抓伤人,还敢撒谎骗我!”
乔嫣听到贝贝发出一声尖锐的大叫,紧跟着是棍子抽打的声音,她心惊肉跳的,想找尉迟弘帮忙,左岸正好跑了过来。
“有房间钥匙吗?”乔嫣急问。
“有,我去拿。”左岸慌张离去。
门里,棍子挥打的声音一声又一声的传来,夹带着贝贝的尖叫和哭号。
左岸很快拿来钥匙,乔嫣以最快的速度打开房门,直冲进去,奔到倒卧在地毯上的贝贝身边。
钟恺仍在挥动着手中的鸡毛掸,五颜六色的鸡毛散落在地上。他来不及收手,鸡毛掸的木杆就对着乔嫣的脸抽了过去。
乔嫣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但她此时已顾不上自己,只一心想要维护贝贝。贝贝蜷缩着身子,满脸都是凌乱的泪痕,眼睛惊恐的大睁着。
“你让开!”钟恺气喘吁吁的站在乔嫣面前,再度挥起手里的鸡毛掸,眼睛发直,声音沙哑。
乔嫣瞪视着这个男人,一团压抑不住的怒火直冲到她的胸腔里。“她是你的亲生女儿啊,你怎么下得了这样的狠手!”
钟恺颓然放下了手,神情变得疲倦而萧索。
“管教孩子不能用这样的方式!”乔嫣简直恨铁不成钢,“你这样动用暴力,只会让孩子更加反叛,还会给她留下心理阴影。
热浪陡然冲进了钟恺的眼眶,他闭了闭眼睛,转开头,不再看贝贝。
贝贝已经被吓坏了,连哭声都没有,只是不住的颤抖抽噎……房间里开着暖气,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睡裙,乔嫣仔细检查,她的身上到处都是红肿和伤痕。
“我去拿药。”被吓得傻愣在一边的左岸突然清醒过来,急匆匆去拿药了。
乔嫣把贝贝从地上抱了起来,放到床上,轻拍着孩子的背脊。她转头去看钟恺,他背对着她们,硬挺挺地站着,一动也不动。她调回目光,在室内环顾一圈,这房间从小床、小衣柜到玩具架,都是粉红色的,上面有各种 HelloKitty的图案。
这孩子是个超级 HelloKitty控呢,改天可以让她和乔然交流一下。她轻叹了一声,布置得如此温馨的房间,钟恺其实是很爱女儿的吧,只不过他不懂得如何管教孩子,走了极端。
左岸很快拿来了药箱,乔嫣打开药箱,给贝贝上药。伤口一定很疼,可贝贝愣是没吭气,只有眼泪无声地往下掉。
乔嫣上完药后,走进浴室拿来毛巾,给贝贝擦干净脸,哄她睡下。
钟恺就站在旁边看着,狂躁的情绪渐渐平息下来。乔嫣的呢哝低语声唤醒了他灵魂深处的某种痛楚……
贝贝睡着了,乔嫣站起身来,经过钟恺身前时,他不再阴鸷凶猛,很温和地看着她,说了声“谢谢”。
“不客气。”乔嫣带着不满睨视他,“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对孩子动用暴力了。”
钟恺苦笑一下,还未想好如何开口,乔嫣已从他身边绕开,出门去了。
乔嫣下了楼,走进一楼客厅。室内光线昏暗,充溢着浓冽的酒香和烟味。尉迟弘坐在沙发上,一只手握着高脚酒杯,另一手夹着烟,他微低着头,似乎正陷入沉思。
乔嫣之前还从没见过尉迟弘抽烟,她的睫毛闪了闪,眉头微蹙,慢慢走了过去。
尉迟弘抬起头来,目光停在乔嫣的脸庞上。“喝酒吗?”
“喝一点吧。”她说。
尉迟弘掐灭烟头,起身走到酒柜边。乔嫣在他刚才的位置坐了下来。
尉迟弘端着一杯红酒回来,递给乔嫣,挨着她坐了下来。乔嫣脑中忽的就闪过了当日在乔氏府的场景——她在尉迟弘身旁坐下,尉迟弘迅即起身离开长沙发,坐到了旁边的单人沙发上。
而这会儿,他主动坐到她的身边。旁边还有两张长沙发,绝不是因为没有其它位置。他们所处的是一张二人沙发,尉迟弘身高腿长,一坐下来,空间立即显得拥挤。他们几乎是侧身紧贴在一起,可以听到衣料摩擦发出的悉悉簌簌声。
乔嫣偏过头,就撞上尉迟弘漆黑如墨的眼眸,她心慌意乱起来,几乎是从他的手里抢过酒杯,仰头就喝了个底朝天。
“酒量不错。”尉迟弘的声音低沉的响起。
“还好吧。”乔嫣呐呐地说,身子往后退,紧缩在沙发深处。
尉迟弘忽的对她俯下身来,一只手搭在她身侧的沙发扶手上。乔嫣整个人就被圈进了他的怀里,她瞬着眼睛,他的脸近在咫尺,幽暗而柔和的光线打在他的脸上,眸中柔光幽灿。
“你……”乔嫣觉得呼吸都困难了,抖颤的双手握着酒杯,紧得像要将杯子捏碎。
尉迟弘单手取过她手里的酒杯,搁在一旁,回过身,干脆双手都搭在了她的肩上。“脸怎么了?”他低声问。
她的脸上有一道清晰的红印。“你家的鸡毛掸……你哥打贝贝……”乔嫣已经头昏脑胀,话也说不清楚了。
尉迟弘抬起手,轻抚她的脸,指尖的触感细腻温热,她的眼眶没来由的就湿润了。只是小伤,可是被他这么一碰,心口就莫名抽痛起来。
他凝视着她不说话,眼睛里有种她熟悉的光芒。似乎在若干年前,她也曾见过这样的光芒闪亮过。她魔怔般的呆望着他,仿佛被摄入一个久远的梦里。
沉闷的脚步声就在这时候传来,尉迟弘猛然回头,乔嫣也全身一震,醒过来了。
钟恺站在客厅门口,面朝他们,两人在沙发上的亲昵姿态,显然都落在了他的眼里。
乔嫣尴尬地扭动了一下身子,尉迟弘松开她,站起身来。“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两人一前一后向客厅门口走去,尉迟弘径直走出了客厅。从钟恺身边经过时,乔嫣抬头看他,他的嘴角边那两道微向下倾斜的弧线,使脸孔显出一份冷漠与倨傲。
“再见。”乔嫣向他道别。
钟恺微一点头算是回应。
乔嫣很快跟着尉迟弘走远了,钟恺还站立在原地不动,像一尊又冷又硬的大理石雕像。
走出船屋,月光清清冷冷的洒落下来,乔嫣的心神有一阵恍惚,这是怎样一个混乱而又醉人的夜晚,简直就像做了一场梦。
夜风吹来,寒恻恻的,乔嫣习惯性地要将双手揣入口袋,才意识到身上的毛衣没有口袋。她搓了搓冰冷的手,想暖和一下,一只手突然就被尉迟弘握住了。
她试着要抽出自己的手,但他把她握得牢牢的。他也没有穿外套,手却很暖和。她贪恋那手掌的温度,没有再试图抽手,而是任他握着。
“你一定觉得不解,我哥打贝贝的时候,为什么我不去阻止。”走到半途,尉迟弘主动解开乔嫣心头的疑问。“几年前,我还在海都工作的时候,参与打击一个犯罪团伙,他们为了报复我,抓走了我的嫂子,那时候她还怀着身孕。”尉迟弘的声音又冷又涩,“虽然人是被救出来了,但是她遭遇了什么,不用我说你也能猜到了。我嫂子大病了一场,孩子差点流产,用尽各种方法才保住。
贝贝出生后,她坚决向我哥提出了离婚。我哥不同意,她就以死相逼,最后我哥只能签了离婚协议。我嫂子走得很决绝,从此音讯全无。”
“连女儿都不挂念了吗。”乔嫣没有想到,贝贝的妈妈竟然再也没有来看过她。
“她受到巨大的打击,已面临崩溃的边缘,什么都顾不上了。”尉迟弘颓然叹了口气,“从小到大,我和我哥的感情都很好。第一次发生冲突,是在我选择职业的时候,当时全家人都反对我当警察,希望我和我哥一样当医生,我哥的反对尤其激烈,他认为当警察出生入死太危险,而且还可能连累家人遭报复。”
他摇摇头,语气里满是无奈和苍凉。“我顶住巨大的压力坚持了下来。可偏偏我哥的话应验了,遭报复的还是他的妻子,那是他用生命来爱的女人。出了这样的事情,家里人都怨我。嫂子走后,我哥的脾气越来越坏,动不动就找我吵架。后来我调动去其它城市任职,直到今年才回来。我哥还是一点都没变,更糟的是,家里还多了个小暴君。明知道他的教育方式大有问题,可是,我劝不了,我一劝,他就变本加厉。
几次之后我就明白了,我的介入,只会让他变得更加狂燥,因为我是悲剧的导火线。我只有装聋作哑,不闻不问。”
乔嫣的心又抽痛了,为他而痛,原来他背负了如此沉重的包袱。选择这样神圣的职业,不仅得不到家人的理解和支持,还被当作了罪魁祸首。
尉迟弘的声音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叹息。他松开乔嫣的手,走到她的另一侧,握住她另一只冰冷的手。乔嫣迟钝地发觉,原来他是在为她暖手。
她的声音里带着感动和痛楚。“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
尉迟弘用力握紧她的手,他没有说话,但这一动作,已然包含了太多的言语。
乔氏府到了,道别后,尉迟弘目送乔嫣走进雕花铁门,直到她婀娜娉婷的身影消失了,才缓缓转身离去。
回家后,尉迟弘躺到床上,睁着眼,看着天花板发愣。他的灵魂深处,似乎激荡着一股温柔的浪潮,乔嫣的影子被那浪潮卷入,不断起伏跳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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