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有双眼

25岁的乔嫣从美国FBI特工学院毕业后,回到家乡海都,成为市公安局的一名犯罪画像师。她居住在逐浪岛(原型鼓浪屿)上的乔氏府,那是岛上的历史风貌建筑。上班的第一天,她在等候渡轮时,看到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的背影,觉得像极了某个男人。 乔嫣正式加入公安局新成立的特别侦查组,特别侦查组由乔嫣和其他三名女成员——从大学借调来的心理学教授曾锦苓、擅长心理学的刑警莫语晴和计算机高手万星组成,主要通过对作案手法、现场布置,犯罪特征等的分析,来勾画案犯的犯罪心态,从而进一步对其人种、性别、年龄、职业,外貌特征、性格特点乃至下一步行动等作出预测。她到刑警支队支队长尉迟弘的办公室报道,见到了那位英气逼人而又冷若冰霜的顶头上司。那是个光华耀眼而又神秘莫测的男人,两人产生了微妙的交集。

罪恶的开端
“庄轶群藏在保险柜里的那些资料,我已经看完了。”下午李淑桦到病房里向尉迟弘汇报情况,“大部分都是与细胞的研究有关,有实验结果的笔记、论文的手稿等,Goerge 的主要论文,都是研究抗癌特效药的,从研究结果中,可以大致判断出是这样的一个研究:多细胞生物体,包括我们人类,细胞为保全个体的健全状态,形成了一个自主自杀的模式,这个称之为细胞凋亡。”
“细胞自杀?就是通过这种方式来杀死癌细胞?”尉迟弘问。
“是的。”李淑桦介绍说,癌细胞是引发异常、持续繁殖的细胞, Goerge 所研究的就是通过人为操纵这种细胞凋亡,意图控制癌细胞。
“还有一个情况。”李淑桦继续说,“被杀害的庄轶群教授在 Goerge 失踪后仍继续着这项研究,里面也有他的研究论文,看那内容,就知道研究有相当的进展,也许已有了阶段性的成果。”
“看来庄轶群窃取了 Goerge 的基础理论,在此基础上继续研究,想要作为自己的重大成果发布。”尉迟弘思索着,“但是有人要阻止他这么做,并且不惜杀害他。这中间,很可能有重大利益关系,比如说,对方也在做同样领域的研究,庄教授的研究成果一旦发布,会让他们蒙受巨大的损失。盗走庄轶群的手提电脑,也是为了不让资料流入其他人的手中。”
“你怀疑瑞鑫制药有限公司吧?”李淑桦立即明白了他的想法,“瑞鑫的董事长安燕妮,是不是应该好好调查一下?”
尉迟弘无奈的叹了口气。“早就调查过了,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简直就是滴水不漏。到目前为止都没有证据可以表明,她和邓啸龙的犯罪有直接关联。”
“如果瑞鑫也在研制同样的抗癌特效药,有什么人可以与庄轶群相抗衡呢?”李淑桦想到了这点。
尉迟弘凝思着,脑中有某个念头一闪而过,正想说什么,病房门被推开,李颙洵走了进来。
“淑桦也在啊。”李颙洵笑意温和。
李淑桦忙起身给叔叔让座。
“我和尉迟有事要谈。”李颙洵示意李淑桦先离开。李淑桦立即就出了病房。
“苏西那边有消息吗?”尉迟弘一直惦记着苏西的事。
“我今天主要就是为这事而来。”李颙洵的面色有些凝重,“苏西已经答应将当年的事情说出来,但是他有一个条件,要求海昊逸也要到场。我考虑了好几天,觉得不能再拖下去了,决定同意他的要求,带上海昊逸。你的伤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出院?”
“我现在就可以出院了。”尉迟弘这话显然是夸张了,不过他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不用整天躺床上了。
李颙洵笑着摇摇头。“你再多养两天,等我约好人,就通知你一起去。”
“能不能……让乔嫣也一起去?”尉迟弘语气艰涩,“该是让她参与的时候了,很多事情,就算想瞒也瞒不住了。”
“我觉得……”李颙洵略有些迟疑,“其实淑桦比乔嫣更适合你。我承认对自己的侄女偏心,但我绝对不是有意破坏你和乔嫣,如果你们能幸福,我也为你们高兴。只是,乔嫣父亲的事情,会成为你们之间很大的障碍吧。”
“确实是很大的障碍,但我会尽力去克服。”尉迟弘表明了他的决心,“我不能逃避,也不能就这样放弃。”
李颙洵也只有叹气了。“好吧,让乔嫣也参与进来。这样也好,她父亲的事情,由她自己来寻找真相。”
今天下班早,乔嫣提前去了医院,接近病房时,正见左岸从病房出来,很匆忙忧虑的样子。
“你来了,太好了。”左岸见到乔嫣立即转忧为喜,“我正发愁呢,贝贝姨妈的孩子病了,钟先生陪他们去医院,我得赶紧回去照顾贝贝。但是尉迟先生还没吃晚饭,你来得真是及时。”
“你忙去吧,这边交给我就行了。”乔嫣正欲进病房,忽被左岸唤住。
“这封信给你,我居然忘了。”左岸从包里拿出一封信递给乔嫣,“我从家里带来要给尉迟先生的,结果一忙起来就忘了。”
乔嫣接过信,信封上是用报纸字样拼剪的文字“尉迟弘亲启”,落款是“Goerge”。她猛觉得心头痉挛了一下,浑身不由自主的一颤。“这封信是什么人送来的?”
“不知道,我下午开信箱的时候,信就在里面了。对了。”左岸忽然想起来了,“之前尉迟先生也收到过一封这样的信,当时也是混在信箱里的一堆信件当中,我拿给他的。”
“什么时候的事情?”乔嫣盯住她问。
“很久了吧。”左岸仔细回想了一下,“哦,就是你和尉迟先生一起到船屋来的那次,那天下着雨。”
乔嫣微一点头。“明白了,我把信拿给他。”
尉迟弘原本靠在病床上看报纸,从乔嫣走进病房的那一刻起,他的目光就一直追随着她。
乔嫣手里握着那封信,径直走到病床前,伸手递给尉迟弘。
尉迟弘扫了信封一眼,立即变了脸色。
乔嫣皱拢了眉头,似乎在寻思着什么,接着,也微微的变了色。“这封信有点古怪。刚才听左岸说,你之前也收到过一封同样的信,就是我们一起去船屋的那个雨天?”
尉迟弘支吾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乔嫣也不再追问。“我去医院的营养食堂买饭,很快就回来。”
“好。”尉迟弘悠悠回应,心神却飘浮在另一个世界里。乔嫣走后,尉迟弘拆开信封,取出信纸,依旧是拼剪的字体—— “复仇行动即将开始”。他将那封信压在枕头下,乏力的倒在病床上,用手抵住疼痛欲裂的额角。
乔嫣很快就带着两份盒饭回来了。“伤口又疼了吗?”她看到尉迟弘躺在那里,眉头锁得很紧,心就疼痛起来。
“就是有点累,躺一会儿就好了。”尉迟弘重新坐起身来,“我的伤已经不碍事,差不多可以出院了。”
“这么快?”乔嫣讶然,“医生同意了吗?”
“不同意我也要出院,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办。”尉迟弘看着乔嫣走近,用手握住了她的双手,那柔若无骨的小手引起他内心一阵剧烈的激荡。他目不转睛的凝视她,逐渐的,觉得眼眶湿润,喉头哽结。久久,他才放开她的手。“下午李局来过,我们已经商量好了,让你也参与到那项秘密调查中来,过两天我们会去监狱和苏西谈话,苏西是当年 AC5 研究项目的成员之一,到时你也一起去。”
乔嫣直视着尉迟弘,眼睛奇异的闪烁着,里面似乎包含了几千几万种思想和言语。
尉迟弘无法自释的叹了口长气。“愿赌服输,我已经想通了,不再强求什么,顺其自然吧。”
乔嫣惘然若失地走向窗户,她寥落而寂寞的仰视着天上,除了一弯孤月,和几点疏疏落落的星光之外,天上什么都没有。她咬住嘴唇,心底空洞而迷茫,哀伤和悲痛的感觉混合了夜色,对她重重叠叠的包围过来。
然而再回过头时,她的脸上已恢复了沉静和安宁。“吃饭吧。”她走过去打开饭盒,拿起塑料汤勺,喂尉迟弘吃饭。她一口一口地喂,边喂边仔细地帮他擦拭嘴角。
尉迟弘忽然低声的、压抑的喊:“直接给我个痛快答案,我们还有没有可能在一起?”
乔嫣正要喂他喝鱼汤,蒸腾的雾汽升进了她的眼睛里,她抬起头来,深深的瞅着尉迟弘,低语:“没有可能了。”
尉迟弘似乎一下子就崩溃了,他的眼圈红了,紧盯着她,声音沙哑而颤栗:“你都知道了,是吗?”
乔嫣透过泪雾望着他。“是的。”
“你恢复记忆了?”尉迟弘觉得自己的心脏被绞紧了,痛楚、酸涩、歉疚……各种感觉一起涌上心头。他四肢发冷,额上沁出冷汗。
乔嫣放下手中的汤碗,逃避的把头转开。“请你不要逼我,我现在不想说这些!”
尉迟弘把他的手压在乔嫣的手上,他的手灼热而有力,乔嫣惊跳,想抽回她的手,但他紧握住她的手不放。
“乔嫣。”他哑声 问,“你恨我吗?”
“恨,”乔嫣坦白地说,“但是,我不能不爱你!所以,不要再增加我的痛苦了,让我彻底把你放下,平静地离开。”
尉迟弘深深的注视着她。然后,忽然间,他放松了紧握着她的手,把身子往后靠,他用手揉了揉额角,喃喃的、自语似地说: “我不相信你能做到。”
“别说了。”乔嫣低声喊,心中已经乱得像一团乱麻,“至少现在,我还不想离开。”
尉迟弘颓然的用手支住了额,摇了摇头。“因为我的伤还没好, 可怜我?”
“继续喝汤吧,会凉的。”乔嫣端起汤,仓促的说,她觉得必须要找一些话来讲,因为她已经六神无主而手足失措。
“我自己来。”尉迟弘很快地从她手里抢过汤碗,负气般地猛灌了下去。他喝得很急,呛到了,猛烈咳嗽起来,这一咳嗽牵动了腹部的伤口,他痛得咧开了嘴。
乔嫣急忙为他抚背顺气,望着他痛苦蹙眉的样子,一时间泪眼迷蒙。
去见苏西的那天是个阴雨天,乔嫣坐在车上,习惯性的倚着窗子,凝视着车窗外的公路。才下午三点多,路灯却都亮了,一盏又一盏,耸立在阴黯的雨雾中。
车上除了司机外,还有尉迟弘、李颙洵和海昊逸,三人也都和乔嫣一样默默凝神。雨,编织了一张大网,把天、地和人都织在了一起。
“她是谁?”一行人进入会见室时,苏西立即指着乔嫣问。
“她叫乔嫣,是 Goerge 的女儿。”尉迟弘平静回答。
苏西先是一怔,继而望着尉迟弘,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乔小姐知道她父亲当年的风流韵事吗?”
这问话其他人也都听到了,乔嫣脸色微变,默不吭声。海昊逸和李颙洵则都肃然地望着苏西。
尉迟弘对苏西冷冷一瞥。“废话少说,开始吧。”
苏西抽动了一下嘴角,先行坐下。其他人也先后落座。
“你故意犯下抢劫案入狱,是为了自保吗?”尉迟弘开始问话。
苏西诚实地点了点头。“这些年,我虽然日子过得不错,但是内心一直很不安稳。所以邓啸龙来找我后,我觉得很不妙,就逃进监狱了。”
“邓啸龙找你做什么?”尉迟弘问。
“他说是受瑞鑫制药有限公司董事长安燕妮之托来找我的,安燕妮决定重新开始几年前中断的 AC5 研究,希望我能够继续协助研究。”苏西说,“我听到之后非常害怕,又不敢拒绝,就推托说要考虑几天再给他答复,我实在没有其他办法可想了,只能把自己送进监狱,让警察来保护我。”
“是什么原因让你害怕成这样?”尉迟弘接着问。
“我还是从头说起吧。”苏西从容道来,“乔岩峰教授,也就是 Goerge,他在科学领域发挥了不起的才能,撰写的论文被刊登在科学杂志上,受到世界的瞩目。但是,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那项研究,最终衍生出了犯罪。AC5,就是罪恶的开端。”苏西开始了他沉重的回忆,“七年前,瑞鑫制药有限公司董 事长安燕妮,高薪聘请 Goerge 来到海都,担任公司的顾问。当然,只是名义上的顾问,请他来的真正目的,是将他论文中通过细胞自杀来杀死癌细胞的理论付诸于实践,研制出一种抗癌特效药,安燕妮对这项研究寄予厚望,称其将成为本世纪最伟大的发明。
有幸被安燕妮选中参与 AC5,和 Goerge 一起见证历史性的瞬间,我们其他四个人都很兴奋。本来,一切都很顺利,我们也曾坚信,这项研究能够拯救那些正在饱受折磨的癌症患者,甚至拯救世界。但是……尉迟警官的妹妹尉迟璇,我们都承认,她是个天才, 15岁就考上著名医科大学。也是因为这样,张雅洁才会极力推荐她这个本科在读生加入我们的队伍。张雅洁很欣赏尉迟璇,把尉迟璇当作自己的妹妹一样看待,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因此而害死了 自己的母亲。”
“害死?”尉迟弘惊愕地望着苏西,“你的意思是,我的妹妹害死了张雅洁的母亲?”
“是的。”苏西答得肯定,“当时张雅洁的母亲被检查出肝癌晚期,住院治疗。虽说病情不容乐观,但住院时各项指标还是比较稳定的。尉迟璇去医院看望了张雅洁的母亲,几个小时后,她的母亲就去世了。这件事被医院方面遮掩过去,张雅洁起初并不知情。后来无意中听到 Goerge 和尉迟璇争吵,才明白了真相。 尉迟璇竟然把张雅洁的母亲当作试验品,往她的体内注入了AC5 细胞。还处于原型的 AC5 细胞,无法控制癌细胞,反而促成了癌细胞的增殖,她为了 AC5 的研究,害得张雅洁的母亲提早离世。
Goerge 得知张雅洁的母亲突然离世后,就知道是尉迟璇所为,但他包庇尉迟璇,还请安燕妮帮忙出面摆平此事。安燕妮自然不希望研究受到影响,就设法疏通医院方面的关系,隐瞒了真相。张雅洁一怒之下报了警,那时我们才知道,原来安燕妮的背后是权柄滔天的海博天,AC5研究,实际也是海博天在幕后操控, 安燕妮只是执行者,瑞鑫制药也是一个幌子,海博天的真正目的,是把研制出来的特效药提供给患癌症的有钱人,不向一般人出售,他要以此牟取暴利。
张雅洁这一报警,激怒了海博天,她被毒打了一顿,打得浑身是伤。海博天这也是杀鸡儆猴,逼迫我们继续 AC5 的研究,并且绝对服从、听命于他。他竟然很赞成尉迟璇进行活人临床药物试验的做法,后来陆续弄了几个患癌症的活人到我们的实验室来,那些人全都死了,我们都犯了罪,更加没有退路了。”
在场的几人都被苏西的话震惊了,没想到AC5 研究的背后,竟隐藏着如此令人发指的残酷事实。
“你们是在海文卿故居的地下室进行研究吧?”尉迟弘问,“地下室的墙壁间封藏着许多具人的白骨,想必就是那些被你们用来进行活人临床药物试验的受害者了。”
苏西点了点头,室内气氛沉重而压抑。“Goerge 很反对拿活人做试验,几次想要中止这项研究,但他无法与海博天抗争。张雅洁表面上屈服于海博天,暗中仍偷偷和警方的人联系。尉迟璇原本是最积极活跃的,但后来大概是看到死的人太多,而且她很爱 Goerge,看到他那么痛苦,自己也很难过,就开始想办法偷偷破坏研究的继续进行。
我们的一举一动,其实都在海博天的眼皮子底下,张雅洁和尉迟璇的小动作怎么能瞒得过他。 终于有一天,来了一帮黑道上的人,把我们全部控制起来。 张雅洁和尉迟璇被他们带走,我们其余三个人被捆绑起来关在一起,之后 Goerge 也被带走,只剩下我和庄轶群教授。那大概是我有生以来经历的最黑暗的一天了,我们被关在密闭的空间里,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直到听到了一声爆炸的巨响,整个空间都震动起来。”
“地面上的建筑被炸毁了,地下室只是被炸裂,没有坍塌,我们躲过了一劫,但是被困在黑暗的地下,内心非常恐惧。几乎绝望的时候,海博天的人把我们带了出去,海博天说,暂时留着我们,以后还有用,如果敢把 AC5 的事情说出去,就杀了我们的家人。 我们哪里敢说出去,特别是听说尉迟璇惨死,Goerge 和张雅洁失踪后,更加恐慌,一直把 AC5 的秘密深藏在心底。”
出来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苏西都在惶惶不安中度过,晚上睡觉总做噩梦,闭上眼睛就看到那些无辜死去的人,也很害怕海博天会再找他的麻烦。时间一长,恐惧感慢慢淡化,他也娶妻生子,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知道海博天的死讯后,他和庄轶群教授高兴 地庆祝了一番,本来以为日子可以安稳地过下去了,没想到,安燕妮对那项研究还不死心。
“邓啸龙来找我后,我立即和庄教授联系,得知邓啸龙也找过他,但他拒绝了。他认为海博天已死,犯罪组织也被端掉,不会再对我们构成什么威胁。而且邓啸龙在学校期间和庄轶群关系很好,庄轶群对他很欣赏,也很信任。幸亏我的警觉性比他高,不然我现在也不可能在这儿和你们说话了。”
尉迟弘告诉苏西,庄轶群这些年其实一直在继续 AC5 的研究, 从未间断过。
苏西惊讶了好一会儿,才冷笑一声说:“人性都是贪婪的,原来他是想把 AC5 研究成果据为己有,才拒绝了邓啸龙提出的要求。”
“你为什么要求我也到场?”静默许久的海昊逸开口询问。
苏西神色古怪地望着他。“我是想问,尉迟璇有没有把反证数据交给你。”
“什么是反证数据?”海昊逸一脸茫然。
“就是证明 AC5不能投放市场的数据。” 苏西说,当年 Goerge 一再要求中止 AC5 的研究,多次试验的失败让他意识到,从理论到实践有相当一段距离,不可能一蹴而就,如果继续研究下去,就意味着要牺牲更多人的性命。即便能够在短期内成功,药品也会产生很大的副作用。但是海博天坚决拒绝了 Goerge 的要求,他满不在乎地说,伟大发明的问世必然伴随着牺牲,那些癌症病人本来就要死的,只不过把死亡时间提前了,他们也算是为这项研究作出了一点贡献,死得其所。
“Goerge 见说服不了海博天,为了证明 AC5 现阶段问世的危险性,偷偷收集了一份反证数据,尉迟璇也出了力。只要反证数据存在,即便 AC5 投入生产,海博天也无法推广这种新药。海博天和安燕妮也知道有反证数据的存在,当初曾经逼迫 Goerge 交出来,但软硬兼施都毫无办法。尉迟璇对我说过,她想把反证数据交给你保管,因为你是最值得她信任的人。把反证数据交给信得过的、有正义感的人,是 Goerge 的心愿,他预感到我们几个人都在劫难逃,希望这份数据能够阻止海博天继续犯罪。如果我们几个死了,只要基础理论在,海博天还可以找到其他人选,继续 AC5 的研究。”
“最值得她信任?”海昊逸自嘲地苦笑了一下,皱起眉毛,眼睛变得忧郁而深沉。他努力挖掘着自己的记忆:在他由海博天安排出国的前一天晚上,尉迟璇的确给他打过一个电话,约他见面。她的语气很迫切,还带着祈求的意味,似乎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和非见他不可的理由。但是海昊逸当时正沉浸在失恋的巨大痛苦中,根本不愿再见到尉迟璇,便狠心拒绝了她见面的要求。第二天一早他就离开了,回来之后才知道,发生了惊人巨变。
“她当时约过我见面,但我拒绝了。”海昊逸沉重地叹了口气,“反证数据,确实不在我这儿。”
“也是,背叛了自己的女人,不见也罢。”苏西了然点头,又问,“我进监狱之前,听闻政府准备加大逐浪岛历史风貌建筑的保护力度,有企业有意向重建海文卿故居,后来这事有眉目吗?”
“有意向重建海文卿故居的企业不止一家,其中一家最有诚意,负责人还亲自到海外和我的叔公面谈,开价也非常高,最终说服了老人。本来细节都谈妥了,但是即将签合同的时候,对方突然反悔了。不过,这很正常。”海昊逸早已料到了这样的结果,“海文卿故居是我们海家的祖业,海博天向来以慈善家自居,却不肯出资重建自己的祖屋,一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原因。虽然他死了,但肯定还有余党,安燕妮就还活得好好的。
后来我找到了那位企业家,他和我的关系还不错,经不住我的一再追问,终于透露,他是受到了威胁。至于是受到什么人的威胁,他不敢说。现在看来,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废墟下面的地下室内有那么多具白骨,一旦重建,那些白骨就会暴露,当年的秘密就会被揭开。
“那位企业家叫什么名字?”尉迟弘询问。
海昊逸说叫杨瑞德,他是土生土长的逐浪岛人,对逐浪岛非常热爱,多年来致力于逐浪岛老照片的收藏和研究,对岛上的老建筑也非常有感情,所以愿意出巨资收购已成废墟的海文卿故居,并按照原建筑原貌重新修建,打造逐浪岛精品酒店。
“杨瑞德……文史专家洪秉维说过他有个爱好收藏的朋友,好像就是叫做杨瑞德。但洪秉维没有透露那个要收购海文卿故居的企业家的名字,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人。”尉迟弘想起当日到洪秉维家中探寻那幅玛丽·勒布伦画作的秘密,洪秉维无法辨认出罗漪外婆留下的那张照片中的少女,是否就是六姨太的养女兰心,便提供了杨瑞德的联系方式,说杨瑞德经常到国外拍卖网上竞拍相关的老照片,近期又得到了一些好东西,或许在他那里会有收获。
那以后,尉迟弘忙于各种案件和事情,无暇继续探究兰心的故事,只是给在菲律宾的爷爷发了一封邮件,详细说明了发现画作的经过,告诉他那幅画已经被洪秉维的大儿子洪浩卖给美国的一家画廊,并附上洪浩的邮箱地址,由爷爷自己和他取得联系。之后什么情况,他也并不知晓。
“没错,就是同一个人。”海昊逸说,杨瑞德为人很低调,还没有确定的事情不愿意透露,所以很少有人知道,是他的企业打算收购已成废墟的海文卿故居。
尉迟弘点点头,打算改天找杨瑞德谈谈。
室内沉寂了好一阵子,苏西似自言自语地开了口:“我们所有参与 AC5 研究的人,都越过了雷池,是同罪。人的心中,肯定无法杜绝憎恨、嫉妒,还有欲望这样的情绪。所以,才会时而行差踏错。我不想再犯罪,为了不背叛自己,也为了不背叛我所爱的人,才把自己送进了监狱。”
在返回的路上,车内愈发的沉寂,只有车窗外喧嚣的雨点,狂猛地敲击着窗玻璃,声声砸在众人的心上。
先送海昊逸回他的公司,临下车时,尉迟弘才想起告诉海昊逸,海博天并没有死,而且已经恢复了记忆,让他这段时间当心点。
海昊逸起初很吃惊,但他很快平静下来。“我会注意的,谢谢你们的提醒。”
“我觉得海博天已经不成气候了,他只是个任人摆布的傀儡。” 海昊逸下车后,乔嫣缓缓开了口,“当年张雅洁和尉迟璇一起被海博天手下的人带走,张雅洁遭遇了什么,可想而知了。张雅洁和海博天之间有那么深的仇恨,海博天受伤并且失去记忆后,她出现在海博天身边,肯定不是为了帮他,而是带有某种目的。而且海博天说过,他受伤之后只见过一男一女两个人,年龄都不大。我怀疑那一男一女,是邓啸龙和张雅洁。”
尉迟弘和李颙洵都看着乔嫣,等待她继续往下说。
“我之所以把邓啸龙和张雅洁联系在一起,是因为花衣魔笛手的故事。”乔嫣分析说,“从鼠疫菌,到音乐厅的踩踏事件,都是利用花衣魔笛手的故事展开的复仇行动,目的是惩罚见利忘义、不守信的人。那个寄鼠疫菌的人对我说过,他也曾经很着急地想救自己的心上人。现在看来,他所说的心上人,很可能就是张雅洁。”
李颙洵点头认同。“鼠疫菌事件发生后,我就猜测,如果一连串的事件都和当年的 AC5 项目有关,可能是那五个人之间,有人不诚信,背叛了同伴,导致对方遭到了很大的伤害,甚至死亡。邓啸龙是抱着复仇的目的,要为他的心上人报仇。”
乔嫣抬眼看着尉迟弘。“尉迟璇害死张雅洁的母亲,又隐瞒了真相。而且关于 AC5 的种种罪恶,都是由她而引发的。尉迟璇害惨了张雅洁,但是尉迟璇已经死了,于是邓啸龙和张雅洁转而向尉迟璇的两个哥哥展开报复。我现在想不通的是,邓啸龙为什么要杀害庄轶群教授,如果是受安燕妮的指使,安燕妮当年和海博天狼狈为奸,也算是张雅洁的仇人,他为什么要替安燕妮做事?”
尉迟弘颓然的用手支住额,摇了摇头。“知道得越多,我越觉得,不认识自己的妹妹了。她在我眼里,一直是个纯真善良的女孩。”
“人是会变的。”乔嫣看得通透,“哪怕是因为极其细微的事情,也会有好和坏的改变,这就是人类。我对自己的父亲,同样需要重新认识。”
三人都没有再说话,沉默在他们中间弥漫,那是令人窒息而难堪的。
车子驶入公安局的地下车库。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尉迟弘、乔嫣和李颙洵一同到公安局的食堂,简单吃了顿晚餐。
李颙洵还有要事,以最快的速度吃完饭,先行离开。尉迟弘和乔嫣乘坐电梯上楼时,电梯里没有其他人,两人安静地望着红色数字往上跳动,即将到达五层时,乔嫣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晚上等你忙完,有空谈谈吗?”
尉迟弘怔了怔,接着就凄然微笑了。“打算离开我了?”
乔嫣避而不答,她用手拂了拂头发,仿佛在梳理她凌乱的情绪。“我在办公室等你。”
尉迟弘低应了声“好”,电梯门正好开启,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电梯。
乔嫣站在原地,看着尉迟弘渐渐走远了,才迈开脚步,慢慢向前走去,她从特别侦查组办公室前走过,去了刑警队的办公室。
吕斌正在等候乔嫣,一见她立即跑了出来。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吕斌看四下无人,迅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子递给乔嫣,乔嫣将小瓶子装入包内,又取出一封信交给吕斌,随后两人便各自走开了。
回到特别侦查组办公室,曾锦苓和莫语晴正在探讨业务,乔嫣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拿起办公桌上一瓶没有开封的矿泉水,打开瓶盖,悄悄将小瓶子内的液体注入其中,再拧紧盖子。随后她加入了曾锦苓和莫语晴的讨论,但是明显心不在焉而情绪低落。
“你怎么啦,情绪很不对。”莫语晴一下子就看出来了。曾锦苓也关心地望着她。
“我准备和尉迟弘分手了。”乔嫣此话一出,把莫语晴和曾锦苓都惊得瞪大了眼睛,异口同声地问“为什么”。
“一言难尽。”乔嫣往椅子里一靠,瞠视着天花板,疲乏压着她,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脑中的思想却如野马般奔驰着。
莫语晴和曾锦苓面面相觑,莫语晴还想追问,但尉迟弘走进了办公室,她立即噤声。
尉迟弘和乔嫣一样,也是疲倦而乏力的样子。他淡淡地对曾锦苓和莫语晴点了点头,之后便对乔嫣说,可以走了。
乔嫣拿起自己办公桌上的那瓶矿泉水,放入包里,和尉迟弘一道离开了。
车窗外,路灯和柏油路面都无止尽地伸展着,路面上的雨水迎着路灯闪烁,带着浓重的迷幻的色彩。
“我们去哪里?”尉迟弘哑声问。
“随便。找个地方停车,就在车上说。”乔嫣依旧望着车窗外的景象,没有回头。她昏昏噩噩的,只觉得心跳气喘,神志昏乱。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停下来了,乔嫣定睛一瞧,有两秒钟的思想停止,和一刹那的呼吸紧闭。
这是海边一个偏僻的所在,她认得这个地方,那个暴风骤雨夜,他们时隔七年重逢后的第一次欢爱,就是在这里天雷勾动地火般地爆发。这样永生难忘的熟悉场景!她怔怔地望着雨幕下波涛汹涌的大海,一时间有些恍恍惚惚。
她听到尉迟弘沉重的呼吸声,无法继续看海了,把眼光从雨雾深处调回来,她接触到尉迟弘的眼光,顿时全身一震。那是充满了悲伤和祈求,包含了千言万语的眼光。
她迅速的避开了他的视线,从包里取出那瓶矿泉水,拧开瓶盖递给他,“要喝水吗?”
尉迟弘正好口干舌燥的,接过喝了两大口,将那瓶水递还给乔嫣。“要谈什么,开始吧。”他声调微颤。
“我想过……如果……”乔嫣把水瓶放到一旁,碍口而又哽塞,终于还是说了出来,“如果杀了害死我父亲的凶手,我会变得稍微轻松点吗?为了不被仇恨吞噬,我拼命忍耐着。可是有时候,我觉得,就这么被吞噬了,失去理智,或许会变得轻松一点。”
“你想杀了我?”尉迟弘俯视她的眼睛,神情郑重、诚恳而真挚,“我不怕死,特别是死在你的手里。但是,如果把身体交由仇恨支配的话,终将会毁灭。我害怕你毁灭。”
乔嫣的眼眶蓦然潮湿了。“我不想毁灭,所以,我一直尽力把那样的想法从脑子里清除。”
尉迟弘陡的吐出一口长气来,像卸下了一副沉沉的重担。
“虽然不想毁灭,但我也不能忘掉父亲的死。”乔嫣的面色沉静而严肃,“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要谢谢你,谢谢你给了我一段美好的回忆。”
尉迟弘轻轻的用手托起她的下巴,审视着她的脸和眼睛,好半天,才低沉地问:“今后有什么打算,继续当犯罪心理画像师吗?”
乔嫣别过脸,把眼光投向窗外,眼睛迷迷蒙蒙的、湿漉漉的。“等案子彻底结束后,我会考虑回美国。”
尉迟弘忽然一把揽住了乔嫣,揽得很紧很紧,乔嫣感觉得到他身体的一阵震颤与痉挛,他的头靠近了她,在她耳边低声说:“如果我不答应呢?”
“由不得你。”乔嫣眼里浮动着泪雾,她努力维持不让那泪水滚下来。“放开我。”她语气坚决,“我们不再是亲密的恋人了,不能这样。”
尉迟弘像被针刺般震动了一下,却依旧固执地抱住她。他闻到她身上散发着的清新而又馥郁的蔷薇花香味,血液骤然就向脑子里涌去,从面颊到脖子都发起烧来,全身的血液仿佛也都滚烫起来。
在热血的冲激和心脏的狂跳下,他搁在她腰间的大手猛然收紧,火热的唇舌重重压上她的,有力的吸允探入,熟悉的男性气息瞬间侵袭包裹住她。
乔嫣伸手推他,但他纹丝不动,紧箍住她的腰,吻得极为霸道,像一只欲求不满的野兽,要将她啃咬干净。酥麻感从舌尖蔓延到全身,乔嫣被吻得心神俱颤,震动失神良久,她才回过神来,开始拼命挣扎。
可他微驼着身体将她紧压在车门处,她的挣扎根本就是徒劳的。她呜咽出声,伸手摸索到车门把手,骤然将车门推开,整个身子就往后仰去,踉跄着跌出车门外,摔倒在地上。外面冷而湿,雨点坠落在她的头发、面颊和衣服上,瞬间就被雨淋湿了。
尉迟弘顾不得伤口疼痛,迅快下车,将乔嫣拉了起来。乔嫣却摔开他的手,向前冲去。尉迟弘追上,从后面一把抱住了她,急切地喊:“有什么话回车上说,不要这样!”
乔嫣竭力想要挣脱他的手臂,她的面颊上又是雨又是泪,头发散乱的披在脸上。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发疯般要摆脱他。
而此时尉迟弘满腔压抑的激情,正如火般烧灼着他,那激情中隐匿了一些危险的东西!雨淋着他,却熄灭不了他身体里燃烧着的烈火。他死命抱住乔嫣往回拖,单手关上前座车门,再打开后座的车门,将她塞了进去,自己随即进入,关门落锁。
乔嫣一直用力咬住嘴唇,嘴唇破了,血滴落在他白色棉衬衫的袖子上。他惊悸的看着,狂乱地说:“你已经这么厌恶我,连碰都碰不得了?”
“是的,对于杀父仇人,我怎么能不厌恶!”乔嫣闭上眼睛,泪珠终于成串滚落。她更用力的咬嘴唇,血沿着下巴流下去。
尉迟弘一阵惊痛,但他的理智不过是一朵小小的水花,在浪头上一卷,立刻淹没于无形。
乔嫣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压上肩头,后背被迫重重撞上坐垫,她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紧接着,火热的身躯沉重压了上来。他捏紧她的面颊,强迫她张开嘴,舌尖的火蔓延到她的口中,纠缠着她,诱惑着她,手也开始在她的身上肆虐,用力撕扯她的衣物,清晰的裂帛之声响起。
他终于彻底化身为饥渴已久的猛兽,毫不留情地贯穿了她的身体,势要将她的每一寸都噬咬入腹。
她爆发出一声极为惨烈的尖叫,仿佛是从胸腔深处崩裂的声音,那凄厉的呼声随即被他吞入口中。
在距离他们不远的隐蔽处,停着一辆灰色的轿车,乔嫣刚才那凄厉的惨叫声震痛了车上男人的耳膜,两簇阴鸷的火花在他的眼里猛烈跳动。呼叫声瞬间消失了,耳畔只余下糜乱的声响。从半开的车窗望去,可以清楚看到尉迟弘的那辆豪华越野车,车体在雨中微微震动着。
乔嫣的呻吟声逐渐大了,似乎痛楚绝望到极致,从紧咬的牙关透出来,因为压抑而异常刺耳,却也更加的撩人。
男人竭力忍住将监听耳麦扯掉的冲动,眉头拧作一团,双手紧握拳头,关节都捏得发白。
远处还停着一辆车,吕斌坐在车上,手持望远镜,正在观察灰色轿车内的男人。这个雨夜,注定不平静。
过了许久,车上的动静才停止。尉迟弘从乔嫣身上翻下来,精疲力尽地瘫在后座上,闭着眼睛不动了。
乔嫣整个人也虚脱了,全身的冰肌雪肤上遍布着惨烈欢爱后的痕迹。是的,用“惨烈”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到最后她已经痛苦得几乎要昏厥过去了,只能紧咬牙关,承受着他在她体内疯狂的纵横驰骋。
她强撑着起身,捡起自己几近破碎的衬衫,动作迟缓地穿上,再套上拉链被扯坏的裙子。她看着尉迟弘,他紧蹙着眉,脸上的表情完全不是本应有的畅快,而是耗尽体力后的疲弱,他整个人显得苍白而黯淡。腹部缠绕的绷带,层层白布后,已有血色渗出来,他的伤口又崩裂了。
乔嫣本能地想伸手触摸他身上的绷带,但手生生僵在了半空。她强迫自己冷漠转头,不再看他。从前座取了长大衣,将自己包裹住,又拿了提包,打开车门,跌跌撞撞地下了车,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她浑身疼得厉害,双腿都在打颤,一步一步走得艰难。 但她强忍住疼痛,一路走着,踩过了一条条湿湿的道路,离开海边,回到了热闹的街道。
汽车在她的身边穿梭,喇叭在她的耳畔狂鸣……她浑然不觉,被雨淋湿的面庞上毫无表情,只是一个劲儿的向前走着,仿佛要这样子一直走到世界的尽头。
骤然间,两道强烈的灯光对她直射了过来,刺痛了她的眼睛,一声尖锐的煞车声,她愕然的站住,随之双腿一软,倒在了地上。
“乔嫣,”有人在耳边呼唤她,一双手臂将她搀扶起来。她茫然抬起头,对上了章天葆关切的眼神。
“先上车再说吧。” 乔嫣迷迷糊糊地被章天葆塞进了车内。章天葆发动了车子, 小车冲向雨雾蒙蒙的街头,向前面缓缓的滑行。
乔嫣经过这样一番挣扎和折腾,已经筋疲力尽,她瘫坐在驾驶座旁的位子里,靠在那儿,一动也不动。一路上,乔嫣都闭口不说话,章天葆也没有主动说什么,只是机械化的开着车子。沉默弥漫在车内,车子继续往前走,驶入海边的观海住宅小区。
章天葆在一栋楼房下停车,熄了火。他转过头,在路灯黝暗的光线下看向乔嫣。她靠在那儿,发丝零乱,衣衫不整,满脸的雨和泪,嘴唇肿了,还在流血……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条干净的手帕,要擦拭乔嫣唇边的血渍。
乔嫣伸手一格,把他的手格开了,她转开了头,眼光迷蒙的看着车窗外面。
章天葆有些尴尬地缩回了手。“我住在这里,去我家换身干净的衣服吧。”他也不问乔嫣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母亲也在家,所以你别多心。珊珊周末经常到家里来住,有些衣服留在这里,她的衣服,你肯定能穿。”
乔嫣转回头来了,她悲伤的眼光落在他的脸上。“好,谢谢你。”
“不客气。”章天葆对她温和微笑。
章天葆的母亲前来开门,看到乔嫣那副狼狈的模样,她吃了一惊,用眼光询问儿子发生了什么事。
“这是我的朋友,晚上出了点事情,我正好路过碰见,就把她带到家里来。”章天葆向母亲解释,“你带她到珊珊的房间,让她挑一身合适的衣服换上。”
“哦,跟我来吧。”老太太领着乔嫣走进以前韦依珊居住的房间,打开衣柜,里面一大排花花绿绿的衣裙,乔嫣选了一身颜色相对素淡的衣裤。
“要不要先去洗个热水澡,这房间里就有浴室。”老太太好心询问,一边盯着她看。
乔嫣顺着她的视线,一低头,就看到自己被撕裂的领口处,白皙的肌肤上一片红色的瘀痕。她忙将大衣拢紧,讷讷低语:“不用了,谢谢。”她浑身酸痛粘腻,迫切需要洗个热水澡,但是她不能在这儿洗。
“那我先出去,你换衣服。”老太太又看了乔嫣两眼,走出房间,轻轻将房门带上。
乔嫣关了灯,借着窗外透射进来的微弱光线换好衣服,又将被撕裂的衬衫,和拉链被扯得崩坏掉的裙子折叠好,塞入包里。今晚很冷,但她衣衫单薄,还穿了一条平常已经很少穿的短裙,只在外面罩了一件长大衣,其实是为了……方便尉迟弘的“暴行”。今晚发生的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之中,只是,她为了这样的计划,付出了相当惨痛的代价。
尉迟弘睁开眼睛时,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吕斌陪在他的身旁。他在车上昏睡过去,崩裂的伤口血流不止,吕斌给他穿好衣服,叫了救护车。
他迷蒙了好一阵子,然后神智逐渐恢复,隐约记起在车上的时候,他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狂热地摧残着乔嫣的身体。他的心里像浇了一锅热油,五脏六腑都在痛。他必须向乔嫣解释,却不知从何解释,今晚发生的事,再回想起来,像个梦,像个不该发生的噩梦。他深抽了口气,一时间,无法分析自己。
“头儿,你不用担心,乔嫣不会怪你的,今晚的事,早就在她的预料之中。”吕斌在尉迟弘惊讶的目光中开口坦白,“她给你喝的那瓶矿泉水中,掺了药,才让你失去了理智,那药……是我帮她弄到的。你千万别误会,我们不是要害你,而是为了引蛇出洞。”
“引蛇出洞?”尉迟弘瞪着他,“引什么蛇?”
“你的恩师章天葆,乔嫣怀疑那人对她有一种不正常的感情,甚至是把她当作了猎物。”吕斌一口气说了出来。
尉迟弘定定的看了吕斌几秒钟。
“我还是从头说起吧。”吕斌被他看得发怵,音量也不自觉地放低了,“乔嫣为了找回七年前失去的那十二小时记忆,去找章天葆催眠,在催眠过程中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对了,你没有告诉过章天葆,你的女朋友是公安局的犯罪心理画像师吧?”
“没有,我不会主动对别人说自己的私事,就算说了也不会这么具体。”尉迟弘很肯定地说,“再说了,我们都很忙,根本没时间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那就对了,乔嫣实在很了解你。”吕斌感慨地说,“她第一次去找章天葆催眠后,章天葆就邀请她共进午餐。章天葆跟乔嫣说,你告诉过她,女朋友是公安局的犯罪心理画像师,乔嫣立即就觉得,这不像是你的作风。但章天葆是你的恩师,有可能你待他会 和别人不同,所以她也没太在意。
但是第二次催眠后,她发现了问题,特意试探了章天葆,问他多久没跟你见面了,他说跟韦依珊有关的案子了结后,就没有见过面。这样一来,乔嫣就确定,并不是你告诉章天葆的,他笃定乔嫣不会把催眠的事情告诉你,才敢这么说。”
“我和乔嫣的事,公安局的人都知道,他只要说是听公安局的人说的就行了,为什么非得说是我告诉他的?”尉迟弘颇为疑惑。
“乔嫣分析了两点。第一,他要利用你和乔嫣拉近关系,以免乔嫣怀疑他有什么不良企图。他邀请乔嫣吃饭时,就让她给你打电话,有空一起过来。其实他根本就知道你那时候在住院,不可能来吧;第二,他的消息来源,很可能就是公安局内部的某个人,但他不能把那个人说出来,干脆就回避了。章天葆是专业的心理学博士,没办法用对待罪犯的那一套来分析他,比如观察他是否说谎之类的,但是从他的话中还是可以找到破绽。
另外,章天葆说介绍你和韦依珊相亲的时候,并不知道你已经心有所属,那时候你和乔嫣根本还没有开始,谈不上心有所属吧?或许,他那时候就在暗中留 意你们,看出你和乔嫣互有好感了,既然这样,他还介绍你去相亲,是不是刻意想要拆散你们?”
“他很早就注意到乔嫣,并且暗中监视我们?”尉迟弘感到 背脊凉飕飕的,他素来敬重、感激的老师,竟然一直在觊觎他的女人?许久以前某个夜晚的经历,陡然浮现脑际: 乔嫣初到公安局报道的那天晚上,他穿着运动服在逐浪岛上慢跑。每次回到船屋居住时,他都喜欢在夜间出去跑步,锻炼身体的同时,享受夜晚逐浪岛的静谧与安宁。跑步时必定要经过迷雾山庄,在那里停留片刻,那片废墟埋藏着他最痛苦的回忆,却也维系着他的念想,那个曾与他在绝境中抵死缠绵的少女,总在不经意间就触动他的心扉。不光是刻意跑步经过迷雾山庄,回到海都工作后, 他还不止一次走进那片废墟,在那里感怀冥想,乔嫣曾见过的那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的确就是他。
那晚迷雾山庄周围没有灯光,但月色如水。临近迷雾山庄时,他见到月光下的阴影里,有个男人背对着他跪在地上,怀中似乎还抱着一个人。那男人大概是听到了脚步声,突然丢开怀里的人,起身窜进旁边的树丛中。
尉迟弘追上时已不见了人影,地上躺着一个女人,刚才那男人很可能是将她迷昏,欲行不轨,幸亏被他撞见。他将躺在地上的女人挪到光亮的地方,惊讶地发现竟然是乔嫣。她闭着眼睛,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与白天在办公室顶撞他的 那个傲气小女子形成很大的反差。
他感到一阵神思恍惚,周围的镂花铁门、断壁残垣、树影摇曳,和这月光下的睡美人,构成了一幅多么特别的画面。他凝视了乔嫣许久,心中突然涌起一阵可笑的感觉,这是在做什么呢?可是,在那可笑的感觉以外,他还另外有种模糊的,做梦般的不真实感。
后来他将乔嫣从地上抱起,带回了船屋。他一直没有告诉乔 嫣那晚的奇遇,只轻描淡写说是跑步经过,碰巧看到她躺在地上。关于迷雾山庄的一切,他都尽可能回避。之后他不放心乔嫣,暗中护送她去了乔氏府,还进门做客。就在那天晚上临睡前,他接到了章天葆打来的电话,要求他务必抽空和韦依珊见上一面,至少一起吃顿饭。
章天葆之前对他说起过外甥女很仰慕他,一直盼着有机会见他一面。尉迟弘根本没当一回事,章天葆也不强求。但是那晚章天葆专门打来电话,说如果尉迟弘不答应,他没法向外甥女交待,就算是给他个面子,去相一回亲。如果满意就继续交往,不满意当面提出来,好让韦依珊知难而退。尉迟弘自然不好驳了恩师面子,只得勉为其难答应,正好第二天中午能抽出时间,他便约了韦依珊一起用午餐,偏巧就被乔嫣她们窥见了。原本以为毫无关联的一些事情,现在仔细斟酌,却是很可能暗藏玄机。
如果那晚迷晕乔嫣的人是章天葆,一切就都说得通了。章天葆那时候就对乔嫣动了心思,没准他逃走后还躲在暗处,把后面发生的事情看在眼里,他担心乔嫣会被尉迟弘抢走,因此急于把外甥女介绍给尉迟弘。章天葆以为韦依珊年轻漂亮,职业也不错,也许能够转移尉迟弘的注意力。却不料,尉迟弘一眼就看透了韦依珊, 完全不给她任何机会。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章天葆心里一定恨透了他,表面上依旧与他维持着友好的关系,其实暗地里不知道玩了多少花招,实在可 怕。
“乔嫣现在在哪里?”他为乔嫣的处境忧心不已。
“她……被章天葆带到他家里了。”吕斌见尉迟弘脸色大变, 急忙说,“有我们的人跟着,如果有危险会马上行动。再说章天葆的母亲也在家,他应该不敢当着母亲的面做什么坏事。”
尉迟弘稍稍放下心来,却又皱起眉头。“今晚的事情,有多少人知道?”
“就我和一个信得过的同事,没有其他人了。”吕斌知道他担心什么,“你强暴乔嫣的事,我们绝对不会说出去。”
尉迟弘把脸一沉。“你那药是从哪里弄来的?”
“当然是找懂行又可靠的人了,这只是增添一点恋人间的小情趣,又不是犯罪,别跟审犯人似的。”吕斌嬉皮笑脸的,“这是专门为你配制的,效果好,又把副作用降到了最低,不会对身体造成什么伤害。”
“小情趣?”尉迟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要不要自己试试,到底有没有情趣。”
“我还是算了吧。乔然身子弱,经不住这样的折腾。”吕斌笑嘻嘻地对尉迟弘咧了咧嘴,继续刚才中断的话题,“最让乔嫣对章天葆产生怀疑的,是第二次催眠,她认为自己很可能在催眠过程中被植入了虚假记忆。那么章天葆应该清楚知道七年前发生的事情,甚至和我们局里的内奸有关系。”吕斌接着说,“前几天,乔嫣又在无意中看到,她的手机链在阳光照射下发生了颜色的变化,其中有一种颜色是红色。乔嫣除了手提包外,其他东西一律不用红色,买手机链的时候,她是确认过没有红色的。她仔细察看手机链,发现了里面的微型窃听器。
手机链是被人换过的,虽然外形一模一样,但是在阳光照射下,颜色有细微的差别。乔嫣的手机链使用时间并不长,她回想了一下,如果要调换她的手机链,最大的可能性只有章天葆给她做过两次催眠,有足够的机会看清楚她的手机链,再用另一条装有窃听器的手机链进行调换。”
尉迟弘思忖片刻,愈发觉得那晚在迷雾山庄前迷晕乔嫣的人就是章天葆,假如他知道七年前的事情,出现在迷雾山庄就并非偶然,和乔嫣当晚看到的废墟中那一男一女必定也有关联。必须开始着手调查章天葆和邓啸龙、张雅洁三人之间的关系。
“我实在很佩服乔嫣,她为了你,真是什么都豁出去了。”吕斌的话打断了尉迟弘的思绪,“她说如果章天葆把她当作猎物,一定视你为眼中钉。他善于伪装,必须尽早让他暴露,否则你的处境很危险。第一步就是确认窃听器是否他所为,是的话,他一定会听到你们的谈话,并且想亲眼证实你们是否真的分手了。果然,你的车子一开出公安局,就被他跟上了。从他的车子停着的那个位置, 可以清楚看到你们的车子。”
尉迟弘恍然明白过来,为什么乔嫣要打开车门,冲到雨中,这都是为了做戏给章天葆看,让他不光听到,还看到他们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之后你们那什么的时候,我从望远镜里看到,章天葆愤怒得脸部都扭曲了。他一心想要得到、控制的猎物被别人这样对待,他终于忍受不住了。乔嫣离开后,他就一路跟随,然后把她带回家。
下一步,他一定会加紧耍阴招对付你了。乔嫣会趁机接近他,一旦知道他有什么计划举动,及时想办法通知我,再由我转告你。”
“不行,那样太危险了!”尉迟弘怎么愿意让乔嫣去冒险。
“头儿,你千万别冲动,乔嫣就是相信你会以大局为重,才敢让我对你说出真相。都到这份上了,如果放弃,前面的努力都白费了,你们也白白受苦。她向你保证,会好好保护自己。”吕斌劝他, “我相信乔嫣有能力对付他。再说了,她照样会回公安局上班,你还是可以经常看到她。对了,我得把舆论造出去,让局里的人都知道并且相信你们已经分手了,不然要是局里的那个奸细真和章天葆 是一伙的,肯定会向他告密。所以你得把戏演好,不能露出破绽。”
“演戏我懂。”尉迟弘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凄楚,笑得怆恻,明明那么相爱的两个人,却要装出一副深仇大恨的样子,真是莫大的悲哀,想到他加诸于乔嫣的野蛮强暴,更是心痛至极,“之前需要我配合演戏,把计划让我知道就行了,何苦给我下药,伤害她自己。”
“如果不给你下猛药,你舍得那样对她吗?”吕斌叹息地说,“章天葆那人可是很难对付的,不把戏做足,怎么骗得过他。这里还有一封信,乔嫣最近还发现了一些情况,都写在里面了,让我转交给你。”
这话说得没错,他肯定会不忍心,演不出那么逼真的效果来。尉迟弘接过信,慢慢的吐出一口气来。
乔嫣此时正坐在章天葆家观景阳台的茶桌旁,她洗了脸,头发也梳理过,看起来精神好了一些。
“喝茶还是咖啡?”章天葆问。
“咖啡。”乔嫣轻声说,“不要加糖,谢谢。”
章天葆起身去冲了一杯黑咖啡,递给乔嫣。
乔嫣端在手里,慢慢抿,细细品。
“为什么不加糖?”章天葆望着她,目光含蓄。
“心里很苦,加了糖也喝不出甜味。”乔嫣嗫嚅的,瞪视着窗外凄迷的雨雾。
章天葆怜惜地低问:“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和尉迟弘闹分手,争吵起来,他……伤害了我。”乔嫣的泪逐渐的弥漫开来,充盈在眼眶里。
“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忙的吗?我的话,尉迟还是能听进去的。”章天葆语气真挚。
乔嫣凄然摇了摇头。“谢谢你的好意,但我和他已经彻底结 束了,没必要再拖泥带水。”
章天葆点点头,又问:“你恨他吗?”
“恨,但我更恨我自己,为他付出一切,到头来却换得一身的伤痛。”乔嫣那蓄满了泪的眸子好凄楚,好哀伤。
“会好起来的。”章天葆意味深长地注视着她,“这个世界上的男人不是只有尉迟弘一个,很快会有其他男人来爱你,呵护你。”
“会吗?”乔嫣带着楚楚可怜的神情望着他。
章天葆倾身向前,他的手捉住了乔嫣的手腕。乔嫣刚想抽回手,章天葆的母亲在客厅里喊:“你的手机在响。”
“我去去就来。”章天葆松开手,匆匆进客厅去了。
乔嫣深喘了口气,将那杯黑咖啡喝完,想去一趟洗手间,便拎着包走进客厅。
章天葆的母亲已经进房间休息了,客厅内空无一人。乔嫣听到章天葆低沉的声音从旁边的房间里传出来:“现在不是看烟花的时候吧。”她脚步一顿,心中升腾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静默片刻,又听得章天葆的声音响起:“现在这个社会,人的存在本来就没有什么意义,没必要一个人凋零……准备好了告诉我一声。”
通话似乎要结束了,乔嫣迅速躲进洗手间,关上了门。过了好一会儿,章天葆的话仍在她耳畔回旋,一颗心扑腾个不停。“人的存在本来就没有什么意义,没必要一个人凋零”,那是充满强烈暗示意味的话语。看烟花代表什么?准备好了告诉我一声……他让对方准备什么?
“乔嫣——”忽听得章天葆在外头唤她,乔嫣忙定定神,走了出去。“我上洗手间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我还以为你跑到哪里去了。”章天葆轻吁了口气,“走吧,继续喝咖啡去。”
“时间已经不早,我该回去了。”乔嫣一刻也不想待下去了。
章天葆眼里浮现失望的神色,不过他很快微笑着说:“要去哪里,我送你。” “那就麻烦你了,我要回逐浪岛。”乔嫣也不客气,这样的雨夜,这一带交
通又不方便,如果章天葆不开车送她,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去了。 想到回家,乔嫣心中一阵悲凉,她现在除了回乔氏府,已经无处可去,以前属于她和尉迟弘的那个温馨的居所,也许再也没机会进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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