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有双眼

25岁的乔嫣从美国FBI特工学院毕业后,回到家乡海都,成为市公安局的一名犯罪画像师。她居住在逐浪岛(原型鼓浪屿)上的乔氏府,那是岛上的历史风貌建筑。上班的第一天,她在等候渡轮时,看到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的背影,觉得像极了某个男人。 乔嫣正式加入公安局新成立的特别侦查组,特别侦查组由乔嫣和其他三名女成员——从大学借调来的心理学教授曾锦苓、擅长心理学的刑警莫语晴和计算机高手万星组成,主要通过对作案手法、现场布置,犯罪特征等的分析,来勾画案犯的犯罪心态,从而进一步对其人种、性别、年龄、职业,外貌特征、性格特点乃至下一步行动等作出预测。她到刑警支队支队长尉迟弘的办公室报道,见到了那位英气逼人而又冷若冰霜的顶头上司。那是个光华耀眼而又神秘莫测的男人,两人产生了微妙的交集。

穿黑色风衣的男人3
谁知曹崇山抓住鞋子不肯松手。“有条件的哦,鞋子不能白给你。”
乔嫣愕然。“什么条件?”
曹崇山用手指了指尉迟弘。“让这家伙今天晚上请我吃饭。”
乔嫣只有苦笑了,看来曹崇山是真的误会她和尉迟弘的关系了,有必要向他解释清楚,否则任由误会继续加深,只会闹得大家都尴尬。
“曹先生,我没有那个本事……”乔嫣想说她根本没有能力左右尉迟弘的态度,尉迟弘却抢过了话头,“请吃饭可以,不过不能等到晚上,现在就去。”
“现在?为什么?”曹崇山表示不解。
尉迟弘拿过外套,一面穿上一面往外走。“因为我还没有吃午饭。”
曹崇山斜着眼睛看尉迟弘。“闹了半天,原来不是请我吃饭,是让我陪吃。”
“我知道你也还没吃午饭。”尉迟弘收住脚步,只说不回头。“去不去,随便你。”
“去,当然去。”曹崇山不忘拉扯着乔嫣一同跟上,“反正不吃白不吃。”
乔嫣脚步踉跄的被曹崇山往外带,进了电梯,曹崇山还扯着乔嫣的手臂。乔嫣用力一甩手,才将曹崇山的手甩开。
尉迟弘淡漠的瞥了他们一眼,并不做声。电梯到了负一楼的地下车库。“女士优先。”曹崇山做了个手势让乔嫣先出电梯。
乔嫣却伸手按下五层的按钮,“你们都这么敬业,我这个吃过午饭的人还是回办公室继续工作比较好,祝你们用餐愉快。”
“那可不行,你不去,尉迟大人会很失落的。”曹崇山不容分说,又扯住乔嫣的手臂将她拖出了电梯。
电梯外面有三四个人在等候,都穿着警服,他们好奇的目光都被曹崇山和乔嫣吸引了,好半天才想起要尊称尉迟弘一声“队长”。
待那几人进电梯上楼后,尉迟弘沉声警告曹崇山:“注意影响!”
曹崇山陡然双腿并拢立正,敬了个礼。“遵命!”
乔嫣忍不住噗哧一笑,这曹崇山,还真是个活宝。
尉迟弘却烦躁而不耐。“要去就快点,不要再拉拉扯扯的。”
曹崇山作出恍然的样子。“明白了,不好意思,我向你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拉她,你的女人,我碰都不敢碰一下。”
“你误会我们的关系了。”乔嫣已经忍无可忍,到了再不澄清就会憋死的地步了,“我们刚认识不久,哦,确切地说,今天是认识的第五天,连熟悉都还谈不上。”
“哎呀,连熟悉都谈不上就……”曹崇山抬手在尉迟弘肩膀上捶了一记,压低嗓音,“就上床了,你真行啊,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
乔嫣涨红了脸,就要发作,尉迟弘冷冷地抛下一句“跟这种没脑子的人,有什么好解释的”,便径自向车子停靠的区域走去。
可乔嫣还是认为有必要说清楚,但尚未及说,曹崇山的手机铃声响了。
曹崇山接完电话就冲着尉迟弘扬声高喊:“尉迟大人,李局要召见我,这顿饭先欠着,改天再向你讨回来。”
电梯门正好打开,有人走出来,曹崇山立即冲进去了。
“等等我。”乔嫣也想进电梯,但是腿脚不便,慢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曹崇山对她做了个鬼脸,电梯门随后关上。
她伸手摁下了按钮。尉迟弘折返身来,瞅着她没有说话,但他的目光里带着薄薄的不满。
“你要请的人走了,我也该回去了。”乔嫣看不透那不满是针对曹崇山,还是针对她的。
尉迟弘依旧不吭声。电梯门又打开了,乔嫣正准备进去,尉迟弘的手臂却拦在了她的面前。“既然来了,就一起去,我还有问题想问你。”他终于开了口。
乔嫣点点头。“好吧。”
尉迟弘带她去了附近那家新开业的旋转西餐厅,也就是上回乔嫣她们三人撞见尉迟弘相亲的场所。
下午四点多,餐厅里没有什么客人,可以坐在临窗看海的位置。可惜下雨天,落地玻璃窗水气氤氲,远处的海景也湮没在朦胧烟雨中。
尉迟弘给自己点了一份牛排套餐,乔嫣吃不下饭,只喝咖啡,尉迟弘替她点了一份杏仁蛋糕。
乔嫣顺手将提包放在靠墙的桌角,等餐的间歇,她发现尉迟弘盯着自己的提包看。
“这是货真价实的名牌,不是假冒伪劣产品。”乔嫣下意识地说。
“我关心的不是真假,而是颜色。大红色太俗气。”尉迟弘凝视着她,“你不是个俗气的人,为什么用颜色这么俗气的包?”
乔嫣下意识地去看那个手提包,鲜红的颜色,红得刺目!她的心脏一阵绞痛,太阳穴附近针扎般地疼,她感觉自己快要停止呼吸了……
“乔嫣!”她看到尉迟弘面对面地抓住自己的肩膀,一边喊着什么一边摇晃着,她渐渐地意识到了他是在喊她的名字。
“你没事吧?”不知何时,尉迟弘的两手已经穿过她的腋下支撑着她。她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尝试着用之前学过的瑜伽中的呼吸方法,呼吸终于渐渐顺畅起来,心脏的绞痛也消失了。
乔嫣清醒过来的时候,整个人正瘫软在尉迟弘的怀里,她发现端着餐盘的侍应生也正担心地偷偷盯着她看。
“我没事了,不好意思”,她有气无力地说。
尉迟弘回到对面坐下,用诧异的眼神看着她。“你的脸色很难看,跟我说的大红色有关吗?”
“我只是有些头晕。”乔嫣敷衍着,但尉迟弘显然不相信,紧盯着她。
她有些气恼地蹙眉,“如果你想知道答案,先告诉我,小璇是谁。”
尉迟弘定定的看了她几秒钟,眼神古怪而冷漠。冷漠得像冰块,坚硬而有棱角的冰块。“你是不是常常这样鲁莽的去剥别人的外衣?”
“是你先试图剥我的外衣!”乔嫣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惹得旁边那一桌的客人纷纷侧目。她这才意识到刚才的话是有歧义的,估计那些人都误会了。忙端起桌上的咖啡杯埋头喝着,以此来掩饰内心的羞窘。
尉迟弘锁起了眉头。“我是出于好意。”
“我也没有恶意。”乔嫣冷然相对。
尉迟弘把眼光投向室内的其他地方,含糊地说:“好吧,我不问了。我想,我们是同一类人,藏起自己,害怕别人走进我们的领域……”他的目光忽然定格住了,室内的某个人引起了他的注意。
乔嫣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在另一端的角落里,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他翘首张望,在等待什么人。不一会儿,有个身材发福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在那年轻男人对面落座,两人开始边喝饮料边交谈起来,像是在讨论什么重要的事情。
尉迟弘心不在焉地吃着牛排,眼角的视线几乎没有离开过那两人。乔嫣知道他那么关注那两个人一定是有原因的,只是默默地喝着咖啡,没有打扰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尉迟弘看到先前来的那个年轻人抬手召唤侍应生,他也迅速唤来侍应生结帐。
“等会儿我要跟着那两个人,你配合我一下。尉迟弘小声对乔嫣说。
“怎么配合?”乔嫣不明所以。
尉迟弘凝神盯着那两人。“不管我对你做什么,都不要反抗。”
“啊?”乔嫣尚未反应过来,尉迟弘已经站起身来,“我们先出去等着他们。”
乔嫣只能跟着他出了餐厅,到了电梯门口,腰部骤然一紧,尉迟弘搂住了她的腰。
“你——”乔嫣本能的想要挣脱,却被尉迟弘更紧地束缚住,“我说过要配合我,这是任务。”
乔嫣胸口憋了一口气,这算什么任务,还要被你揩油?可她还是乖乖不动了。
尉迟弘抬头看了一眼电梯上方的红色数字,停在 25层。他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便伸手按动下行的按钮。
很快那两个男人一前一后从餐厅走了出来。尉迟弘亲昵地搂抱着乔嫣,乔嫣顺从地依偎在他的怀里,他们那样子真像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电梯到后,尉迟弘故意拖延时间,让对方先进电梯,他和乔嫣随后才进。年轻男人已经按下负一层的按钮。尉迟弘心中暗道好,看来他们也是要去负一楼的地下车库,这样会省掉许多麻烦。
尉迟弘始终很敬业地怀抱着乔嫣,眼角的余光却牢牢锁住那两个男人。乔嫣除了配合也别无选择,电梯下降的过程于她而言十分漫长。
电梯终于到达了地下车库。运气很好,年轻男人的豪车就停在离尉迟弘的车子不远的地方,跟踪非常顺利,两辆车子先后驶出了车库。
车内很安静。尉迟弘专心致志地开车尾随前面的车子,乔嫣则对着车窗外蒙蒙的雨雾出神。
来到老城区,前面那辆车子七拐八弯的,尉迟弘一路紧紧跟随。到了一条狭窄的小巷口,那辆车靠路边停了下来。尉迟弘也在旁边找位置把车停好。他从车上拿了把伞,打开车门下车,绕到另一端为乔嫣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
一阵风来,也带进一股凉意,乔嫣缩缩脖子,将风衣的衣领竖了起来。尉迟弘一手为乔嫣撑伞,另一手很自然地搭在她的腰间。
任务还没有完成,乔嫣必须继续配合。不过她已经不排斥了,甚至有点喜欢两人共撑一把伞,相依相偎的感觉。特别是在这湿漉漉的雨天,寒意袭人的黄昏,她从他的身上汲取到了几分暖意。
她已经寒冷很久了,是的,从18岁那年开始,她的世界就陷入了一片冷寂,也失去了缤纷的色彩,只余下唯一触目惊心的颜色——鲜红色!
前面两个男人似乎有急事,一人撑了一把伞,脚步飞快,身后的地上污水四溅。
前方有一栋老旧的写字楼,两个男人走了进去。尉迟弘停下了脚步。
“我们跟进去吗?”乔嫣见他没有行动,忍不住问。
“不用了,我已经知道他们要去的地方。”尉迟弘说着拿开搁在乔嫣腰间的手,和她拉开了一小段距离。
那把伞不大,他为乔嫣挡雨,自己半个肩膀露在雨中。乔嫣不禁暗笑,他还真是把“任务”内外区分得很清楚。
“能告诉我,他们要去什么地方吗?”
“你自己抬头看。”尉迟弘并不直接回答。
乔嫣抬起头,看到写字楼高处的外墙上挂着一块广告牌,上面写着“启运调查事务所”五个大字,那两个男人的目的地,是这家调查事务所?
意外就在这时候发生了。那两个男人竟去而复返,尉迟弘敏锐地发现他们从楼梯上走了下来,而他和乔嫣就站在那栋写字楼大门斜对面的墙边。
虽然伞是很好的掩护工具,但还是有正面暴露的危险。躲避已经来不及了,一刹那间,尉迟弘作出了最迅快的反应——乔嫣刚看到那两个人,尉迟弘已经握住了她的手腕,用力一拉。然后,在她还没有弄清楚他的用意以前,他箍紧了她的身子,迅速的,他的头俯了下来,他的嘴唇一下子紧压住了她的。
乔嫣彻底懵了,这也是任务的一部分吗?她僵着身子不敢动,尉迟弘的唇也只是贴着她的,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她唯一的感觉是,好凉,他的吻,和他的人一样,清清冷冷的,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大脑一片空白,只有男人若有似无的声音从身后飘过。“上车后我给辛所长打个电话,委托她先去查找七年前的资料,我们另外约时间再来……”声音渐渐飘散后,乔嫣嘴唇上的清凉触感也消失了。
尉迟弘手中的伞整个儿倾斜了,他将伞扶正时,雨水顺着伞面滴落在乔嫣的头发上,顺着脸颊滑落,她猛打了个寒颤,用手背拭去脸上的雨水。
抬眼瞧见尉迟弘双目盯注在她的脸上,她后知后觉的感到面孔在发热了。“执行任务就要被揩油吗?”她幽幽地质问,“如果要求上床,我是不是也必须配合?”这问话太直白,也太大胆,可她不吐不快。
尉迟弘冷肃的脸上,似乎泛现出一丝微笑。那微笑飘忽的从他唇边掠过,几乎难以觉察,以至于乔嫣认定是自己看花了眼,冷面神探,怎么可能会笑。
“用不着担心,不会有这么过分的要求。”他说得从容不迫,仿佛刚才吻她的事情根本不曾发生,抑或在他看来,那样的举动跟“过分”毫不沾边。
乔嫣却颇为憋屈。“那你是不是应该告诉我,刚才跟踪那两个人的原因?”言下之意是,我不能白白被你占了便宜。
上车再说。”尉迟弘习惯性地伸手挽住她的腰,又触电般的缩了回来。乔嫣无可奈何地抿了抿嘴角。
上车后,乔嫣却没能从尉迟弘口中得到她想要的答案,因为尉迟弘接到了电话,冒充韦依珊之人的身份已经查清楚了,是一个叫林芳的女生,就读于达芬奇艺术学院艺术设计系本科二年级。而韦依珊,正是艺术设计系的辅导员。
林芳将被带到公安局问话,尉迟弘驱车赶往公安局,路上却又得到了不幸的消息——刑警到学生宿舍楼去找林芳,宿舍管理员打电话请林芳下楼到会客室来,可两名刑警等了老半天也不见人影,却听到了重物坠地的巨响,伴随着女生们惊恐的尖叫声。是林芳从宿舍楼 7楼往下跳,当场死亡。现场有不少目击者,都亲眼见到她跳楼自杀。
据林芳同宿舍的三名女生所说,林芳这几天心情很不好,在宿舍里经常看到她坐着发呆,或者躺在床上出神。没见她离开过宿舍,课也不去上,连吃饭都是室友帮忙打饭上来的。室友们关心她发生了什么事,她却不肯说,被问急了,就哭得稀里哗啦的,后来大家都不敢再问了。林芳向来沉默寡言,也很少和室友说起自己的事情,因此同宿舍的三名女生对她在宿舍以外的私生活一无所知。班上的其他同学也没有谁和林芳关系较好,都无法提供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老师眼里的林芳,则是个成绩平平,毫不起眼的学生。她太平凡了,无论相貌还是学业,都不引人注目。而调查林芳与几名受害者的关系发现,除了韦依珊是林芳就读的艺术设计系的辅导员,与林芳熟识外,其余几名受害者与林芳都没有交集,也查不到她们有来往。
唯一的收获是,刑警从林芳的床底下,搜出了韦依珊的红色高跟鞋。基本可以确定,火灾发生当晚,犯人约到集装箱咖啡屋并意图杀害的,就是林芳。先利用林芳作掩护带走韦依珊,随后杀人灭口。林芳因为临时状况未能赴约,导致尉迟弘和乔嫣差点成了替死鬼。
火灾发生的时候,林芳的室友都外出了,其中一名室友小江回来时大火刚被扑灭,她回到宿舍,见林芳因为例假腹痛难忍,躺在床上痛苦辗转,还为她冲泡了红糖水。当时已是深夜,与尉迟弘和乔嫣到集装箱咖啡屋的时间正好一致。没过多久,外面就传来了不寻常的噪音,宿舍的阳台正对着集装箱咖啡屋,小江以为是咖啡屋旁的工地深夜施工扰民,到阳台上查看究竟,却惊见整个集装箱咖啡屋竖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又缓缓下降。起重机离得远,又是在黑暗的深夜,她并未看到是什么人在操控起重机。
第二天开始,林芳就一步也未曾离开宿舍,她应该是听小江说了集装箱咖啡屋的事情后,意识到那是针对自己的阴谋,害怕犯人再次对她下手,因此提心吊胆,不敢出门。
晚上特别侦查组加班到很晚,回逐浪岛不方便,乔嫣决定到局里为她们安排的宿舍去住。换洗衣物还留在尉迟弘的宿舍里,乔嫣想着这么晚了不好再找尉迟弘,索性将就一晚,明天再说。她率先走出办公室,意外见到尉迟弘站立在走廊上,有些出神地望着面前的窗户。室内冷白色的灯光打在他挺直的背脊上,勾勒出一个孤寂的落寞的人影,是的,在乔嫣看来,他是孤寂而落寞的,尤其是在这样冷雨敲窗的深夜。
尉迟弘像是有感应的回过头来,近乎漠然的望着乔嫣。乔嫣心头一寒,他对她还是那么冷漠啊。也是,冷面神探,“冷”是他的标签,难道她以为和他有了一些密切的接触,就能将那枚标签撕去了?她在心中自嘲的笑了笑,同样冷漠的从他面前走了过去。
“你的东西还在我那儿,不要了吗?”尉迟弘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曾锦苓、莫语晴和万星正好先后走出办公室,尉迟弘的问话,她们显然都听见了。
“什么东西?”乔嫣回过头,立即后悔自己问了一个很愚蠢的问题。
尉迟弘沉稳的、不疾不徐地说:“一大袋的衣服在我的宿舍里,还有鞋子在我的车上。”下午曹崇山把鞋子还给乔嫣后,她上了尉迟弘的车,顺手就丢在那里,下车时忘了拿。
乔嫣的神情又尴尬又懊恼,她看到莫语晴惊奇地瞪大了眼睛。万星的脸上也掠过一丝讶异,但她很快恢复了那事事不经心的神态,步伐散漫地走开了。
曾锦苓善意地笑了笑。“队长,我们先走了。”她轻挽住莫语晴的胳膊,莫语晴会意,冲乔嫣眨眼一笑,和曾锦苓相伴而行。
乔嫣目送她们走远,情绪沉落了下去,心情像窗外的雨雾,飘渺而迷茫。
“我是在等你。”尉迟弘终于说了一句有温度的话,“怕你晚上无处可去。”
乔嫣心中漾起一股奇异的情绪。“你打算继续收留我?”
尉迟弘点点头,若有所思地凝视她。“你的东西都在我那儿,这么晚了,还下着大雨,挪地方很麻烦。我先声明,这不是执行任务,也不会有什么过分的要求。”
乔嫣垂下睫毛,笑意不知不觉的浮上嘴角。“尉迟大人一片好意,我也不能不领情了。”
到尉迟弘的宿舍后,乔嫣少了先前的拘束,她舒服的洗了个澡,又将内衣裤和前两天因腿脚不便而堆放着的衣物一并清洗干净,晾在阳台上。
回到客厅,尉迟弘正好从浴室里出来,他穿着一身黑色的睡衣裤,头发湿漉漉的,还滴着水。乔嫣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在家穿睡衣,忽然觉得眼睛一亮,心中微微闪过一阵怦然。
乔嫣心下奇怪,怎么他衣冠楚楚的时候,反倒没有这种感觉,或许,居家风格的冷面神探,褪去“神”的光环,反倒增添了平易可亲的魅力吧。
尉迟弘也定睛注视着乔嫣,她穿着纯白色的睡袍,宽宽松松的,拦腰系着带子。如云般乌黑的头发,披散在背上。就这样随便装束,也是风姿楚楚。
“黑白双煞。”尉迟弘忽的低声说。
“什么?”乔嫣一愣,又听得他补充,“一黑一白,煞气都很重。”
乔嫣听明白了,他是在说他们两个,一个黑衣,一个白衣,正好是黑白双煞。煞气!她的心被揪了一下,他没有说错,她的确有煞气,这种凶恶的气息来自于她的心底。那他呢,也和她一样吗?她没有追问,弯了弯唇角,换了个轻松的话题。“我睡沙发,不占用你的卧室。”她不忍心让尉迟弘再坐在沙发上过夜。
“沙发太硬,你睡不了。”尉迟弘的眼里闪过一抹诚恳而关怀的眼光。
“你睡得了,我当然也可以。”乔嫣坚持。
尉迟弘的眉毛往上轻扬,好浓的眉毛,好黑好深好亮的眼睛。“如果你不介意,干脆我们睡一张床,谁也不要推让。”
乔嫣的眼睛同样深黝而黑亮。“我不介意。”她几乎未作迟疑,因为以精神科医生的眼光来衡量,他对她没有半点非分之想,“我知道你对我没有兴趣。”
“好。”尉迟弘应得干脆。只有一条被子,一个枕头。尉迟弘把枕头让给了乔嫣。被子他也想让的,但乔嫣大方和他共享。
尉迟弘心无杂念,吹干头发后,一躺下就很快入睡了。反倒是乔嫣,不太淡定。她和他睡在一个被窝里,难免有些慌乱,有些羞怯,但见尉迟弘那样坦然入眠,她心里竟充满了一种难绘难描的情绪,有一些儿失落,有一些儿惆怅,还有一些儿悲哀。
她对他来说还真是毫无吸引力啊。她被自己的这种失落、惆怅和悲哀吓了一跳,难道潜意识里,她竟期待和尉迟弘发生点什么?
尉迟弘是平躺着的,被子不大,原本是一个人盖的,两个人都平躺才能裹严实。乔嫣也把身体放平,她在黑暗中静静的躺着,不知道躺了多久,也不知道时间,她的思想在夜色中游移,有对过去的回忆,对未来的揣测,还有关于眼下状况的复杂心绪……乔嫣的思想朦朦胧胧的,她好似又走进了昔日的迷雾山庄,鲜艳夺目的蔷薇花墙下,站着一位翩翩美男子。他缓缓转过身来,但乔嫣还未看清他的脸,他已步入蔷薇花丛中。
乔嫣追了过去。“别走!”她高呼。那男人反而加快脚步,穿过花丛,向前方曲折的回廊遁去。乔嫣一路疾追,进入了一栋精致的三层建筑。
同一时间,尉迟弘也在做梦。梦中他置身于一个密闭的阴暗房间,有个女孩蜷缩在角落里,她把头放在弓着的膝上,含泪的眸子呆呆的望着远处,不动也不说话,脸庞严肃而悲哀。
终于,她开了口,声音凄凄凉凉的。“我们会死在这里,不能活着出去了吗?”女孩的哀伤和悲切牵动了他心中一阵抽搐般的悸动,猝然间,他一把拥住了她,吻住她冰凉的嘴唇。女孩没有抗拒,反而用手牢牢的抱住了他的腰。
乔嫣的梦境发生了变化,她找到了那个男人,在一个阴暗的房间里面。她一进房间,就被那男人拥入了怀中,然后,他的头低俯下来,他深黑的瞳孔她面前放大,灼热的唇一下子紧紧压住了她的。
乔嫣已分不清这究竟是不是梦境,她那样真实的感觉到男人身上散发的热力,听得到他心脏剧烈的跳动。她脑中昏昏沉沉,呼吸急促,不由自主的反应着他,近乎贪婪的迎接着那种令她晕眩的甜蜜。她觉得自己像一团火,正熊熊燃烧起来……骤然间,那男人离开了她,刚才的甜蜜和疯狂转瞬即逝。
烧灼的热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瑟瑟的寒意。眼前忽然出现了光亮,乔嫣被光线刺花了眼。她的神志恢复了清明,这不是梦,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她惊觉身上的被子不知去向,而自己的睡袍敞开了,露出胸口的白皙丰盈,冷飕飕的冒着寒气。她瑟缩的打了个寒噤,慌乱地收紧领口,把自己蜷缩成了一团。
尉迟弘的脸近在咫尺,他赤裸着上身,眼珠在灯光下闪烁,脸色显得很苍白。“对不起,我……”他嗫嚅着,看起来比她更狼狈,更失措,更慌乱,“做了一个梦。”他很懊悔,居然将梦与现实混淆起来,冒犯了乔嫣,幸而及时清醒,没有铸成大错。
乔嫣的脸涨红了,眼光低垂,声音虚弱而无力。“我也……做梦了。”她并没有责备他的意思,她清楚记得,自己很配合,甚至是主动地回应他。她只是迷惑,为何那种感觉如此真实和熟悉,此前几度春梦,梦中男子的拥抱和亲吻,竟与方才同尉迟弘亲密接触的感觉融汇在一起,不知是幻亦是真。
尉迟弘呆住了,眼光定定的停在乔嫣的脸上。她的长睫毛无力的低垂着,掩住一对朦胧的眸子。他的心里掀起了一阵涟漪,他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在他内心深处,并非没有翻涌的浪潮。只是,那浪潮渴望拥卷的,是伴随他多年的,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梦中哭泣的女孩,是真实存在过的。他至今不知道她的名字,甚至已记不清她的面容,可是,他忘不了那生死关头的激情缠绵,恰如流星璀璨划过天际,只留给他无尽的冷寂和凄清。
他定了定神,声音变得非常平静,低低地说:“你继续睡,我到外面去。”他捡起滑落到地上的被子,盖在乔嫣的身上,自己穿好睡衣,又从衣橱里取出一件大衣,出了卧室,将门关上。
乔嫣凝视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她感到迷惘,感到一份说不出来的难受和不舒服。深深叹一口气,熄了灯,她的神思漂浮在黝黑的虚空,没着没落的。
一段短暂的睡眠之后,乔嫣醒了过来。虚眯着眼睛,她从睫毛下望着窗帘,有许多光影在窗帘上重叠交错,她看着看着,惊跳了起来,她的意识恢复了,想起了昨夜发生的事情。猛地坐起身子,双手抱着膝,静静地思索,静静地回想。昨晚和尉迟弘发生的事记忆犹新,不止记忆犹新,那不知是梦中还是现实的悸动也犹存呵!她羞愧地双手捂住面颊。
门上突然传来两声轻叩,她扭头看着房门。“谁?”
“可以进来吗?”是尉迟弘的声音。
乔嫣深吸口气,胡乱用手打理了一下凌乱的卷发,缓缓吐字:“可以。”
门开了,尉迟弘健步走了进来。
“睡得好吗?”乔嫣故作轻松地问,虽然已从他疲惫的神情中得到答案,她还是想找点话题。
尉迟弘不自禁的心里一动,昨晚和乔嫣分开后,他几乎没有成眠,脑子里始终回旋着梦里梦外的那一幕幕。他很迷糊,也很困惑,弄不清楚自己的情绪。但是,他没有在乔嫣面前流露出来。“还行,你呢?”
“还好。”乔嫣和他一样,说着违心的话。
“赶紧起床,已经 7点20了,上班不要迟到。”尉迟弘从衣橱里取出一套衣物,很快地向外走去。
乔嫣赶紧跳下床,换好衣服。走出卧室,已不见尉迟弘的踪影,只看到搭在沙发扶手上的睡衣裤和大衣。她到卫生间去洗脸,梳洗过后,尉迟弘拎着一袋早餐回来了,是在附近早餐工程摊点买的肉包和豆浆,方便快捷。
他招呼乔嫣一起吃,乔嫣便在小餐桌前坐下。她悄悄打量尉迟弘,他穿着一件黑色皮衣夹克,搭配深色休闲裤,看起来气质非凡。好帅!她暗暗赞叹,却又想起了那件黑色的风衣,并未加掩饰的表达出来:“怎么没穿那件黑色风衣了?”
“拿去干洗了,总不能天天穿同一件衣服。”尉迟弘深深的凝视她,深沉的目光让她觉得有点震动而心乱。他不是在“看”她,简直就是在“透视”她。
“我在迷雾山庄看到过你。”在被他“透视”彻底之前,乔嫣自己先坦白了,“是更早的时候,大概有半个月了,在黄昏的废墟前,我看到你的背影。”
尉迟弘的目光中泛起一丝兴味。“既然是背影,你怎么能确定是我?”
“直觉,”乔嫣大胆直视他了,眼光里带着研判的意味,“我相信自己的直觉。我昏倒的那晚,你也不是跑步经过迷雾山庄,你和迷雾山庄,一定有什么渊源。”
尉迟弘微蹙着眉,慢吞吞地啜着豆浆,仿佛那是什么难以下咽的东西。
“如果不想回答就算了。”乔嫣有些烦恼。
尉迟弘在一阵沉吟后,忽然说:“你昨天问我跟踪那两个人的原因,我还没有回答你。”
乔嫣用一种苦恼的专注的神情看着他。
“他们关系到七年前的一桩案子。”尉迟弘说得很简短,“至于案子的内幕,我不方便告诉你。”
七年!乔嫣记得其中一个男人说过的话,“委托她先去查找七年前的资料,我们另外约个时间再来……”又是七年!为何这么多杂乱的事端,都指向了“七”这个数字?
“快吃吧,离上班时间只剩 15分钟。”尉迟弘催促。
乔嫣突然间胃口全无了,她将只咬了一口的肉包和未开封的豆浆装回塑料袋。“我现在吃不下,带到办公室去吃。”
她以最快的速度把自己的东西全部收拾好装进行李袋,连阳台上潮湿的衣服也收走。她的脚基本可以行走自如了,不好继续赖在人家的宿舍里,再说昨晚发生了那样的事情,着实尴尬。
尉迟弘自然也没有挽留,他帮着乔嫣将行李提上车,依旧把车开到公安局的地下车库,两人并未再多作交谈。
乔嫣提着行李袋到了办公室后,就投入紧张的工作当中。
“我们重新分析一遍。”曾锦苓让万星播放录像带。她看着画面内容,提出了疑问,“为什么绑架被害人后,要让她穿上漂亮衣裙,在房间内走来走去,并摆出各种姿态造型?”
乔嫣双眸轻阖,她的耳边回荡起经过变声处理的、像孩子一样的怪笑声。她骤然睁大了眼睛,“凶手的笑声就像小孩一样。那个观看表演并发出笑声的,是儿童时期的凶手。”
莫语晴的脑中也有灵光一闪。“凶手的主要目的不是杀人,而是美丽的游戏。既然那是儿童时期的凶手,那他的游戏对象,就是在童年对他产生巨大影响的人,他把被害者当作了那个人。”
“那些被害者都是 20多岁的年轻女性,她们让他想起童年的游戏。”乔嫣脑中有个模糊的影像渐渐清晰起来,“凶手把被害者,当作了自己的母亲……”
“对,这个犯人,具有强烈的恋母情结。”曾锦苓表示赞成,“成人的某些精神异常或性异常的原因之一,就是无法摆脱恋母情结。”
“犯人还有恋物癖,不光喜欢收集女性的衣物,还割下女死者的乳房,这与恋母情结也有关联。”乔嫣分析说,“恋物癖”是性变态中的一种,本症患者的性欲对象不是整个的异性人而是异性身体的一部分,或异性所使用的无生命物件。此类疾病的原因很复杂,多和个人成长经历、家庭、性教育不当等有关。”
她们得出了一致的结论:凶手起初把被害人当作自己的母亲,但是被害人的恐惧、哭泣、抗拒,让凶手意识到了那不是他的母亲。他觉得上当受骗,异常愤怒,刺了被害人好多刀,表现出强烈的恨意。
凶手在小时候被母亲抛弃,影片再现了当年妈妈在他面前换上漂亮衣服,摆出各种造型的情景,这一情景被他视作美丽的游戏。这就是凶手的妄想。
曾锦苓把向尉迟弘汇报犯罪心理画像分析结果的任务交给了乔嫣。尉迟弘坐在队长办公室的沙发上翻阅报纸,沙发正对着门口的走廊,人来人往都要从他眼前经过。
乔嫣刚到办公室门口,已见尉迟弘起身走来,在她面前站定,将手中的《海都时报》递给她。“今天的头版头条,你看看。”
乔嫣接过一看,头版大标题“海文卿故居有望转手开发”。阅读正文内容,原来海文卿故居就是海宅,也是“迷雾山庄”。记者从逐浪岛风景区管委会获悉,政府上个月出台了企业或个人认养历史风貌建筑实施办法,主要包括无偿捐款认养、有偿认养和购买。目前已有企业打算出资收购已成废墟的海文卿故居,并按照原建筑原貌重新修建,打造逐浪岛精品酒店。
下面还有相关资料链接:海文卿是菲律宾历史上著名的爱国华侨领袖,当年他在逐浪岛上出资兴建别墅,耗时三年于1928年建成。
乔嫣将报纸递还给尉迟弘,想问尉迟弘为什么让她看这个报道,尉迟弘却将报纸丢到一旁,先开了口:“画像有结果了?”他语调平和,气势却压人一等。
乔嫣只能进入工作状态,点点头,说明了结论:“只剩一个问题没有弄明白,就是为什么只有第四具尸体是完整的,乳房上残留的硅胶,究竟是做什么用途。我等会儿再到学校去看看,也许会有什么新的发现。”
“我和你一起去。”尉迟弘当即作了决定,“上午 11点召开案情研讨会,现在才8点出头,还有三个小时,应该足够了。”
从公安局到达芬奇艺术学院只需20分钟左右的车程。上课时间,大多数学生都去上课了,女生宿舍区周围很安静。男性不能入内,现在不是正儿八经的查案,尉迟弘不想借身份搞特殊,就让乔嫣独自一人登记进入女生宿舍楼群的大铁门,两人分头行动。
尉迟弘站在大铁门前四处张望,集装箱咖啡屋旁边的工地依旧在施工。工地后方有一栋教学楼,与女生宿舍楼群围墙的直线距离大约60米,高度和几栋女生宿舍楼也差不多。学校的教学楼较为分散,这个区域只有这一栋教学楼,其余除了低矮的食堂和还在打地基的新楼外,没有其他的建筑了。
正好有位女生经过,尉迟弘上前询问:“请问那栋教学楼是什么专业的?”
女生告诉他,是艺术设计系和雕塑系教学楼,一到五楼是课室,六楼和七楼是办公室和工作室。
尉迟弘突然想到了什么,正想给乔嫣打电话,乔嫣已经跑了出来,她气喘吁吁的。“我发现……如果要监视女生宿舍区,那栋教学楼是最佳地点。上次来是深夜,看不清楚。”
“我刚了解到,艺术设计系和雕塑系都在那栋楼里面。我知道硅胶的用途,也明白为什么第四具尸体和前三具不同了,其实凶手只是换了一种方式。走,到那栋楼里去看看。”尉迟弘迈着充满自信的步伐,稳定的从工地旁走过,大踏步地走进教学楼。乔嫣在他背后发出感叹,都说自信的女人最美丽,自信的男人简直帅到没朋友啊!
进入教学楼后,乔嫣小声询问尉迟弘,硅胶到底是做什么用的,他卖了个关子。“你跟着我走,就能亲眼看到了。”
尉迟弘打听到,艺术设计系在低楼层,雕塑系在高楼层,主要用于创作实践的雕塑工作室则在最高的七楼,他带乔嫣乘电梯上去。
雕塑工作室里,学生们几人一组,正相互合作进行雕塑的创作。尉迟弘直接迈步进了工作室。乔嫣虽觉得这样擅闯不妥,也只能跟着他。
大多数人埋头创作,对尉迟弘和乔嫣的到来未作反应。有个别学生好奇地问他们是什么人,尉迟弘回答说是来观摩的,对方也没有再追问。
其中一个小组已完成了花瓶的泥塑模型,尉迟弘耐心等待他们把细节处理好,进入下一个步骤,才告诉乔嫣,接下去的模型翻制所用到的材料就是硅胶。
乔嫣专心致志地看着学生往泥塑模型上刷两遍硅胶,再给硅胶外模加一个玻璃钢的硬撑。尉迟弘则走到窗前,从窗口俯视,可尽收女生宿舍楼群全景。假如有望远镜,偷窥女生宿舍内部也完全不成问题。他心中有数了,离开窗户,回到乔嫣身旁,示意她该走了。
两人赶在案情研讨会召开之前回到了公安局。“首先请特别侦查组发表犯罪心理画像。”会议一开始,尉迟弘就让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了乔嫣她们三人身上。
傅一鸣不屑地哼了哼,正要提出异议,尉迟弘早已料到他的反应,先行出声:“多听无害,如果有什么意见,等她们说完了再提。”
傅一鸣没说话,只用阴沉的眼光扫了乔嫣一眼。
乔嫣被那眼光刺得心头一颤,她挺直背脊,下意识地深呼吸了一下,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尽量镇定地开了口:“凶手是27岁至 29岁间的男性,有车,高学历,外形良好,善于和女性打交道。他有很强烈的恋母情结,但是在他小的时候,母亲离开了他,没有和他一起生活。凶手每次的下手对象,都是跟他的母亲长相相似的人。他拍下犯案时的影像,也是因为他把场景和对母亲的回忆重合在一起了。
他想把被害人穿着漂亮衣服摆造型的场景,当成他儿时看到母亲换衣服的回忆。因此,他拍下的影片里没有杀人的场景。他想要的,只是和母亲有关的影像,把自己的笑声加工成孩子的,也是为了回忆过去。
对他所爱恋的母亲的幻想,以及对抛弃自己的母亲的憎恨,都可以通过尸体看出来。他按照母亲的穿衣品位来打扮被害者。割下死者的乳房,也是为了留作纪念,那是母亲的象征。”
“可是第四名死者的乳房没有被割下。”立即有人提出了质疑。
“那是因为,凶手换了一种方式。第四名死者的乳房上发现了残留的硅胶,而前三名死者身上没有发现硅胶。”她微侧过头,尉迟弘的目光直射到她的脸上,一接触他的目光,她忽感勇气倍增,音量也不自觉地提高了,“凶手为第四名死者的乳房制作模型以作留念,至于为什么换了方式,只能由他自己告诉我们了。”
现场响起了一片议论声,大多数人都觉得乔嫣的分析很有道理。
“凶手最初带走被害的女性,并不是抱着杀人的目的,后来是因为觉得受到欺骗,恼羞成怒而杀人。”乔嫣继续往下说,“凶手把录像带寄给大学生微电影节组委会,原因应该是,他和母亲一起去看过电影,电影院对他来说,是充满美好回忆的地方。他想在电影院里,观看回忆母亲的作品,重温儿时那种美好的感觉。”
“凭什么认定,犯人的年龄在 27岁到 29岁之间?”傅一鸣仍持不信任的态度。
乔嫣作了解答:“这种特定的行凶手段不是一朝一夕就形成的,凶手的这种偏执的妄想大都产生于 19岁,并且还有10年左右的‘孕育期’。认为凶手年龄在 30岁以下,是因为附近尚未发现过类似的事件。”
傅一鸣无话可说了。尉迟弘环顾全场。“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人再提出异议。“那就立即行动起来,将犯人逮捕归案。”尉迟弘的神态威严而庄重,“范围锁定达芬奇艺术学院雕塑系。”
“为什么一定是雕塑系?”又有人表示了疑问。
“有三个理由。第一,雕塑系的人可以接触到硅胶,最有可能为死者的乳房制作模型;第二,雕塑系和艺术设计系在同一栋教学楼内,犯人和林芳、韦依珊都有接触的机会;第三,从雕塑工作室的窗户,可以观察到整个女生宿舍区,犯人一定就是在那里进行监视。”尉迟弘有十足的把握,“犯人,已经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在犯罪心理画像的启发,以及对范围的准确划定后,重案组紧急出动,很快将凶手抓获。凶手的年龄、外形、经历等,和画像的描述完全相符——张平,今年 28岁,达芬奇艺术学院雕塑系的研究生。张平从本市另一所综合大学的美术专业本科毕业后,成为职业雕塑家,几年后考上达芬奇艺术学院,重返校园攻读研究生。他属于有房有车一族,经济条件优越。
刑警通过排查锁定了张平,并找到他在校外的住处。刑警破门而入时,张平正手握尖刀,欲对韦依珊下毒手。韦依珊惊恐哭泣,已接近精神崩溃的边缘。刑警成功解救出了韦依珊。
审讯张平的时候,乔嫣和尉迟弘站在旁边屋子的单相透视玻璃前,静静地注视着审讯室内的情景。张平中等身材,长相俊秀。他被老师评价为优秀的学生,是同学眼中平易近人的兄长。没有人会把他和“凶手”这两个可怕的字眼联系在一起。
从他平静的叙述中,可以追寻到其犯罪的根源:张平有一个强势的母亲,总是当着他的面责骂父亲。但是母亲非常疼爱他,百依百顺,娇宠溺爱。很小的时候,他就对父亲产生强烈的厌恶感,而对母亲过分依恋,长到8岁时,还是母亲抱着他尿尿。不摸着母亲的乳房,他就睡不着觉,他是含着母亲的乳头长大的。
忆起儿时和母亲一起看电影的美好时光,张平的眼里流露出一丝天真的神色,但很快眼光又变得阴沉、执拗而怪异。“她不要我了,就这样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张平8岁那年,母亲和父亲离婚,跟着别的男人走了。母亲走后,他从垃圾箱里找到了母亲丢弃的一双鞋子,红色的漂亮高跟鞋,他精心收藏了那双鞋子,并从那时开始迷恋女性的衣物。
在达芬奇艺术学院学习期间,张平很受研究生导师的赏识,经常参与雕塑工作室的创作,他刻苦努力,很多时候,晚上一个人在工作室待到深夜。某个夜晚,他从窗口远远看到了女生宿舍晾着的衣物,心底埋藏多年的欲望突然被勾了起来,开始用望远镜偷窥那些色彩鲜艳的漂亮衣物。
有一天他终于忍不住,去了女生宿舍楼群外,当时女生宿舍的管理没有那么严格,他思索着如何混进去,偶然间遇到了第一名受害者,当时他惊呆了,受害者的模样,像极了他的母亲。邪念就在一瞬间产生了,他上前搭讪,以寻找模特为借口,很顺利地让那名女生上了他的车,出了学校。
之后发生的,便如同心理画像描述的那样,他最终意识到对方并非自己的母亲,在愤怒的支配下杀了她。“我很喜欢她的乳房,感觉就象妈妈的一样,我想摸着她的乳房睡,就割了下来。”张平苍白的脸上露出病态的微笑。
第一次杀人弃尸,难免慌张不安。就在那时,他结识了林芳,那是个相貌很不起眼的女孩子,内向寡言,不善与人沟通。那晚林芳受了委屈,晚自修结束后一个人躲在楼梯口哭泣。张平下楼时正好瞧见,好心安慰了几句,竟然给了女孩莫大的慰藉,深深触动少女的情怀。林芳向他敞开心扉,两人一直聊到深夜。
林芳对张平产生了狂热的爱情,张平索性利用她,实施更多的犯罪计划,包括混入女生宿舍楼盗窃衣物,以及接触后来的被害者。林芳虽然察觉到张平的罪行,但是因为爱,她丧失了明辨是非的能力,殊不知张平已对她起了杀心。
发生火灾的那天下午,张平通过林芳,约韦依珊到校外见面,理由依然是寻找创作模特。囚禁了韦依珊后,他让林芳戴上假发,穿着韦依珊的衣裙和高跟鞋返回宿舍楼。张平还要求林芳在夜晚制造火灾,通过起火断电,监控设备无法运行来混淆韦依珊的失踪时间,同时趁乱溜出宿舍楼,到集装箱咖啡屋与他会面。
林芳放火后,却因腹痛无法赴约,侥幸躲过一劫,但是在巨大的恐慌,以及成为帮凶的自责不安的持续折磨下,她已濒临精神崩溃。刑警找上门后,宿舍管理员的一通电话,更让她受到了巨大的刺激和打击,轻易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为什么第四名被害者的尸体是完整的?”审讯人员问。
张平依旧微笑着。“她的乳头和前三个人不一样,变成了粉色,不是我喜欢的,和妈妈一样的黑色。我就没有割下,只做了模型。”
“你为什么抓走韦依珊这么多天后才对她下手,是因为没有新的替代品吗?”审讯人员继续发问。
张平咧嘴笑了起来。“她很乖,很听话,我叫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那笑容忽又飘走了,“可是听话有什么用,她不是我的妈妈,只是个冒牌货!”他近乎癫狂地大吼起来,戴着手铐的双手奋力锤打桌面。审讯人员立即将他制住,他过了许久才渐渐冷静下来。
轰动一时的达芬奇艺术学院连环杀人案终于告破了,首届大学生微电影节也得以顺利举行。特别侦查组功不可没,受到了嘉奖。
周末,乔嫣要回逐浪岛乔氏府,她已经很多天没有回去了。没想到会在候船大厅遇见尉迟弘,尉迟弘说他也要回船屋,两人便一同搭乘渡轮返回逐浪岛。上岸后已是黄昏,乔嫣缓缓走出几步,抬起头来,被眼前的一幅图画所震慑了,整个天空,被一层又一层的彩霞所堆满了,那彩霞如此如此艳丽,发射着亮丽的色彩。
尉迟弘的目光则被乔嫣吸引住了。她长发随风飘扬,沐浴着一身彩霞。翩然回顾,似乎连衣襟上都抖落了彩霞。
“别动!”尉迟弘高声喊。
乔嫣站住,困惑地看着他。尉迟弘飞快地从口袋里取出随身携带的小相机,对准乔嫣摁下了拍摄键。
“你拍我做什么?”乔嫣不解。
“觉得意境很美,想画张画。”尉迟弘淡淡地说。
“你的绘画水平很高吧?”乔嫣产生了兴趣。
“断断续续学过一阵子。”尉迟弘不愿多谈,临近分别的路口,尉迟弘突然问:“可以去你家喝咖啡吗?”
乔嫣微微一怔,这是吃晚饭的时间了。“喝咖啡只是借口吧?你是想挖掘乔氏府的秘闻,还是六姨太的故事?”
尉迟弘的眸光有些深沉。“如果不欢迎就算了。”
“当然欢迎。”乔嫣的眼珠转了转,“我们家也没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怕你打探。”
尉迟弘抬头看着天边,眼睛中闪着奇异的光。乔嫣被他的神情所震慑,也呆呆的望着他。好久之后,他突然说:“走吧,到你家挖掘秘闻去。”
乔嫣被他那严肃正经的模样逗笑了,尉迟弘还是一脸严肃。
乔嫣心中无奈地想着,什么时候才能看到他笑?
到了乔氏府,来开门的是阿秀姨,外表朴实,和善可亲。上回尉迟弘来的时候,阿秀姨正好出去了,没见到。
乔嫣告诉阿秀姨,尉迟弘是她的领导。“既然来了,就留下来吃晚饭吧。”乔嫣表现出主人翁的好客,一边偷眼看尉迟弘。
尉迟弘也不客气,点头说好。
“那我再多加几道菜。”阿秀姨急急地去忙碌了。尉迟弘和乔嫣走进客厅,见阿秀姨匆匆出来,说酱油没了,要去向邻居的阿婆要点。
乔嫣正欲请尉迟弘入座,“啊……”女人的尖叫声传来,惊心刺耳。
乔嫣循声冲向一楼走廊尽头的厨房。妹妹乔然跌坐在地上,双手捂住眼睛,身体抖颤着。煤气灶开着,灶台上,一团蓝色的火苗正在跳跃,上面放着一个装了水的大锅。
乔嫣立即上前关闭了煤气灶。“小然,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自己使用煤气灶。”她回过身,扶妹妹站起来。“如果想煮什么,叫阿秀姨就行了,用不着自己动手。”
“我就是想试着自己动手。”乔然喃喃低语,“我很想克服对火的恐惧,可是,无论怎么努力都不行……”
“恐惧心理不是那么容易克服的,需要时间慢慢来”,乔嫣安慰妹妹。
乔然忽的拽住乔嫣的手,“姐,你以前不是精神科医生吗,为什么你能治好其他病人,却治不了我的恐惧症?”乔嫣颓然地摇了摇头,“我自己的记忆,也还是一片空白,只有回想起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能够对症下药……”
她倏然住了口,惊觉尉迟弘站在厨房门口,刚才她们姐妹的对话,他显然都听见了。
尉迟弘没有吭声,但乔嫣看得出他的眼里盛满了疑问。
阿秀姨也走进厨房。“出什么事了?”她被乔然那幅模样吓到了,“我才离开一会儿,怎么就这样了。”
“老毛病了,怕火。”乔嫣尽量淡化,她不希望引起尉迟弘更多的揣测。
“快出去吧,以后别再到厨房来了。”阿秀姨和乔嫣一起把乔然从地上拉起来,乔嫣挽住乔然的腰,带她出了厨房。
在客厅沙发上坐下后,乔然逐渐恢复了正常的神态。抬头瞧见尉迟弘,她为自己方才的失态而发窘,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尉迟先生是来喝咖啡的。”乔嫣对妹妹使了个眼色。
“我去煮咖啡。”乔然会意起身离开。尉迟弘走到乔嫣面前,紧紧地盯着她。
乔嫣不喜欢这样具有压迫性、窥探性的目光,她挺了挺背脊,用慢慢的、清晰的声音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有些秘密,是不可以和别人分享的,这点上,你比我更加清楚。”
尉迟弘紧盯着她的眼光迅速的变得冷酷,他的脸色苍白了,蓦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力气之大,捏得她整个手腕火烧似的痛楚了起来。
她“啊”的呼痛,忽然感到某种心慌意乱的恐惧,她从没见过他这种脸色,这个男人到底经历过什么,有怎样不可触及的伤痕?
“喂,你们……”乔然惊呼,她很诧异,怎么每次煮咖啡回来,都会看到意想不到的场面。
尉迟弘松开手,径自走到壁炉前,目光落在墙上那幅照片上,六姨太送别洋人画家好友时,在逐浪岛老渡口拍摄的照片。再开口时,他已变得平心静气了。“上次你说过,你的祖父是乔植的嫡长子,为什么家里会悬挂六姨太的照片?”
“我的祖父是六姨太带大的。”乔嫣也平和作答,“虽然祖父是大太太所生,但是大太太小产过两次,身体很差,生下祖父不到两年就缠绵病榻直至去世,孩子便由六姨太代为抚养,六姨太是留过洋的,满腹才学,老爷认为孩子跟着她,能长才学。”
对了,姐。”乔然插进话来,“差点忘了,你让我约文史专家洪秉维,我已经约好了,明天下午3点到家中拜访他。”
“我可以一起去吗?”乔嫣尚未回应,尉迟弘抢先问,“我有点事情想问他。”
乔嫣的目光从尉迟弘的脸上闪过。“可以。不过作为交换,我有个条件。”
尉迟弘怔了怔,微侧着头视她。“什么条件?”
“我想看你画画。”乔嫣的目光坦白,“你不是说,拍我在海边的照片,是想画张画。我想欣赏作画的过程。”
尉迟弘低下头,壁炉里没有火。乔然怕火,壁炉自然只是摆设。但他眼前闪动着刚才厨房煤气灶上的蓝色火苗,心里也焚烧着一种抑郁的、捉摸不定的火焰。“好。”他像是忽然下定了决心,晚上你就可以看到。”
莫名的欣悦感涌上乔嫣的心头,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变得渴望接近他,走进他的世界了。
晚餐是羊肉火锅,把锅具放在电磁炉上。姐妹俩的饭量都不大,原先备的菜料不多。阿秀姨担心尉迟弘吃不饱,另外为他做了几道熟食,豉汁蒸排骨、红烧肉之类的,满满的一大桌。
乔然提议喝点酒,厨房里发生的意外已消散无痕了。乔嫣见妹妹有这个兴致,起身从酒柜里取出一瓶珍藏的红酒和几只红酒杯。
用过晚餐,乔嫣和尉迟弘一同离开。皎皎夜空中,月明星稀,他们踩着月光,往船屋的方向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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