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有双眼

25岁的乔嫣从美国FBI特工学院毕业后,回到家乡海都,成为市公安局的一名犯罪画像师。她居住在逐浪岛(原型鼓浪屿)上的乔氏府,那是岛上的历史风貌建筑。上班的第一天,她在等候渡轮时,看到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的背影,觉得像极了某个男人。 乔嫣正式加入公安局新成立的特别侦查组,特别侦查组由乔嫣和其他三名女成员——从大学借调来的心理学教授曾锦苓、擅长心理学的刑警莫语晴和计算机高手万星组成,主要通过对作案手法、现场布置,犯罪特征等的分析,来勾画案犯的犯罪心态,从而进一步对其人种、性别、年龄、职业,外貌特征、性格特点乃至下一步行动等作出预测。她到刑警支队支队长尉迟弘的办公室报道,见到了那位英气逼人而又冷若冰霜的顶头上司。那是个光华耀眼而又神秘莫测的男人,两人产生了微妙的交集。

穿黑色风衣的男人2
吕斌大概也习惯了尉迟弘这样的态度,神色未见异常,只是扭头望了望仍倚靠在他身上的乔嫣。
尉迟弘走了过来,却不主动去扶乔嫣,乔嫣只好松开手,自己往尉迟弘身上靠。
吕斌很干脆地走了。
“你能开车吗?”乔嫣持怀疑态度,他的身上肯定还有很多看不见的伤。
尉迟弘没有回答,却突然一弯腰,把乔嫣整个儿横抱了起来。
“你干什么!”乔嫣惊呼。
“如果你能自己走到我停车的地方,我马上把你放下来。”尉迟弘的腿上也有伤,他抱着乔嫣往外走,步伐有些不稳,但已用实际行动向乔嫣证明,他开车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乔嫣确实无法自己行走,只好任由尉迟弘抱着。痛楚在她的脚踝处绞紧,她咬住嘴唇,闭上眼睛,昏昏沉沉地贴在他的胸怀里。
尉迟弘的车子就停放在不远处,乔嫣却觉得这段路好长好长,不知是否产生了错觉,她感觉尉迟弘将她越抱越紧,她的面孔也渐渐发热。
上车后,乔嫣经过一番折腾和情绪起伏变化,已感到筋疲力尽,她瘫靠在位子里,一动也不动,脸上还热烘烘的。
一路上,尉迟弘都紧闭着嘴不说话,乔嫣也不知该说什么,沉默弥漫在车内。车子行驶在人烟稀少的街头,乔嫣把车窗打开一小道缝,夜风夹杂着丝丝凉寒灌进来,驱散了她脸上的燥热。然后她忽然想起,高跟鞋遗落在了那间集装箱咖啡屋里,都离开学校很远了,也不好让尉迟弘再倒回去找,更何况他还受了伤。
“我之前就提醒过你,上班不要穿短裙高跟鞋。”乔嫣的那点小心思,逃不过尉迟弘的眼睛,“高跟鞋丢了,正好以后改穿平底鞋。”
这话在乔嫣听来,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她明知理亏却嘴硬,“我今晚是去听音乐会,不是上班。”
“你要把任何时候都当作上班。”尉迟弘一副说教的口吻,“突发状况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发生,你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乔嫣无法反驳,她郁闷地想换个坐姿,却碰触到受伤的脚,痛得喊了一声。
“受了伤就老实一点,不要乱动。”尉迟弘的声调淡漠得出奇。
乔嫣咬咬牙,心里嘀咕着,活该被人讨厌,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车子驶过了轮渡码头,乔嫣才蓦然惊觉。“岛上不就有医院吗,你要去哪里?”
“你是想让我抱着你从车库走到码头坐船,上岸后再走半个小时去医院吗?”尉迟弘稳稳当当地操控着方向盘,“我又不是吃饱了撑着。你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今晚住在我的宿舍,另一个是自己想办法坐船回岛上。”
“住你的宿舍?”乔嫣的心跳瞬间急促起来,她在国外生活久了,算是思想比较开放的,但也从来没有在男性朋友家中留宿过。更何况这个尉迟弘连朋友都谈不上,才不过认识了两天,怎能如此随便。
乔嫣心念起伏间,尉迟弘手中的方向盘已打了个转,车子拐进了市公安局旁边的一条小路。
“等等。”乔嫣急喊,“你不是要带我去医院吗?”
“我自己就能处理,为什么要去医院。”尉迟弘将车子开进了一个小区,靠路边停了下来,“你放心,我对你没有兴趣。”
他说完很快下了车,绕到另一头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俯身将她抱了出来。她心发慌而头发昏,夜已深,四周漆黑一片,她只能隐约分辨出这个住宅区规模不小,应该是公安局的宿舍大院。听说公安局给每个刑警都安排了宿舍,回逐浪岛毕竟交通有些不便,尉迟弘在宿舍居住也很正常。
楼房有一定的年份了,没有安装电梯。尉迟弘的宿舍在二楼,很快就到了。乔嫣不得不佩服他,受了伤又抱个人,还能健步有力。
楼道里的声控电灯自动亮起,一个楼层有好几个单元,尉迟弘住在最里面的单元。
“钥匙在我左边的裤兜里。”到了门口,尉迟弘不经心似地说。
乔嫣只能照做,她的手从尉迟弘西裤左边的口袋探入,找寻着钥匙。她的手心冒着汗,深更半夜,她躺在一个男人的怀里,手还在人家的裤兜里摸索,这样的动作姿态实在太过暧昧,也太不雅观。
她的手指神经质的颤抖着,老半天才从裤袋深处取出了一把钥匙,打开宿舍的门。进屋后,尉迟弘将乔嫣放到沙发上,自己脱下西装外套,搭在沙发的扶手上。他的神色淡漠如常。
乔嫣略一打量室内,一室一厅的格局,空间不大,客厅的陈设也很简单,款式老旧的木制长沙发、茶几、电视柜,还有一张小餐桌。大屏幕的液晶电视机算是唯一的高档摆设,另外还有一个小冰箱,除此外再无其他。和逐浪岛上气派考究的船屋相比,这里实在非常简陋。
尉迟弘打开冰箱门,从里面取出一袋碎冰,返身走到乔嫣身前蹲下,一把握住了她的脚踝。
“啊——”乔嫣痛得大叫了一声,“我可能骨折了,你还下手这么重。”
“骨折了怎么有力气叫得这么大声。”尉迟弘将袋装的碎冰敷在她脚踝扭伤的部位。透心的冰凉,疼痛感立即有所减缓。
“你经常扭伤吗?”乔嫣惊讶于他准备得如此周全。
尉迟弘只回答了四个字:“有备无患。”
扭伤部位冷却下来后,尉迟弘又从电视柜里取出一个大药箱,打开来,里面装有各种药品。他取出一瓶云南白药气雾剂,在刚才冷敷的患处喷了几下,然后用弹性绷带和药棉进行加压包扎,动作很是利落。
乔嫣另一脚被撞伤的瘀青处,尉迟弘也给她上了药。
“还有什么地方受伤了?”他问。
乔嫣挽高了衣袖,两条胳膊上都有不同程度的瘀青和红肿,尉迟弘一一为她处理好后,抱她进了卧室。
“房间让给你,我睡客厅。”乔嫣的心里刚翻起波澜,尉迟弘就打消了她的顾虑。他让她在床上躺平,取过一个枕头,把她扭伤的那只脚垫高,叮嘱她睡觉不要乱动,就出去了,还顺手把门带上。
乔嫣很别扭地躺在床上,她还穿着那身在地上滚脏了的连衣裙,尉迟弘不嫌弃她脏,大方把卧床让给她,她自己却浑身不对劲。
房间里没有开灯,但有灯光从外面透射进来,乔嫣看到床边的柜子上有一盏台灯,便伸手拧亮,想查看一下身处的陌生环境。
房间不大,一张床,两边有床头柜。前方还有个组合式衣柜,旁边立着衣帽架,乔嫣的目光一触及衣帽架,整个人立即定住了。那衣帽架上,挂着一件黑色的长风衣!那个穿黑色风衣的男人,猝不及防的闯入了她的脑际。
乔嫣第一次见到那个穿着黑色长风衣的男人,是在迷雾山庄。半个多月前,乔嫣和妹妹乔然一同从芝加哥回到了逐浪岛。刚来到逐浪岛时,她就开始向岛上的人打听“迷雾山庄”。那栋已经被烧毁的老别墅,埋葬了她18岁的时光里最为黑暗惨痛的记忆。
近年来由于旅游业发展严重冲击岛上生活秩序,老居民大量往海对面的海都市区搬迁,乔嫣费了很大一番功夫,才得知“迷雾山庄”的确切所在。
那天下午,乔嫣沿着海边行走,到达山庄已是日暮时分。所谓的“迷雾山庄”,已不能称其为建筑物,只是一个火烧后的遗址。花园的镂花铁门敞开着,一眼可见里面的断壁残垣。外墙残留着烟熏火燎的痕迹,门窗几乎被烧成了黑炭,还有倒在地上的横梁……墙上和镂花的门上爬满了不知名的藤蔓,垂着长长的卷须和枯黄的枝叶。乔嫣拨开藤蔓,看到木牌上雕刻着的字迹:海宅。
她穿过被杂草蹂躏的花园,来到那一片废墟前。落日在废墟的残垣上染上了一抹柔和的金黄,折射出迷离的梦幻色彩。她对着那片废墟出起神来,心情陷在一片混乱与迷惘里,伤痛乘隙而入,占据了她的心灵。
蓦然间,一阵响动惊扰了乔嫣的思绪,从残败的建筑内,传出“嘎吱嘎吱”的异响,像是有人在乱石碎瓦上行走发出的声音。声音越来越近,她敏捷地闪身避开,躲到屋旁一颗大榕树后面。
有个男人从废墟里走了出来,从乔嫣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背影,难见真容。男人穿着一件黑色的长风衣,身形颀长挺拔,步伐矫健沉稳。夕阳的余晖洒落在他的身上,镀上一层光晕,为什么那背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待她回过神来,男人已不见了踪影。从迷雾山庄回乔氏府的路上,乔嫣到书店里买了那本《到逐浪岛看老别墅》,她希望从中查找到有关海宅的文字记载,结果却令她失望,书中对海宅和迷雾山庄的传说只字未提。
此刻在尉迟弘的房间里骤见那件黑色长风衣,乔嫣的一颗心急促跃动起来。难道说,她当日在迷雾山庄里见到的男人,真的是尉迟弘?如果是这样,后来昏迷时被他带回住处,就绝对不是跑步经过看见这么简单了,他到迷雾山庄的目的是什么?他们素昧平生,为何他的背影,会让她产生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的内心又悸痛了,虽然那么多年过去,和“迷雾山庄”有关的任何人与事,还是能轻易将她推入痛苦的漩涡。有好一会儿,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做什么,只是深陷在那种凄然的虚无里。
然后,她很乏力地闭上眼睛,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梦中,乔嫣又置身于迷雾山庄,花园内奇花异卉争艳。有个年轻男人稳步向她走来,身姿高大挺拔,只是一张脸如同隐藏在浓雾中,分辨不清。她怔神间,突然被那男人拥入怀中。
乔嫣的思想几乎停滞了,她浑身僵硬,如同被施了魔咒般动弹不得。然后,男人对她俯下头来,他的唇碰触到她的,灼热的呼吸令她浑身燥热起来……
“乔嫣、乔嫣”,女人轻柔的呼唤声,惊扰了乔嫣的无边春梦。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乔嫣看到床边站着一个女人,正对她温和微笑。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牵动了脚上的伤处,禁不住低呼了一声,不过能明显感觉到,疼痛感已经比昨晚减轻了许多。
“小心点,尉迟弘特别交待,今天还不可以随意走动。”女人关切地说。
乔嫣疑惑地望着那女人,她应该还不到 30岁,中等身材,长发随意的束在脑后,脸庞素净淡雅。不知道她和尉迟弘是什么关系?
“我叫李淑桦,是市公安局法医检验鉴定中心的法医。”女人主动自我介绍,“我也住在这栋楼,尉迟弘让我过来帮忙照顾你,他一大早就出去忙案子了。”
乔嫣的目光飘向衣帽架,那件黑色长风衣不见了。想必是尉迟弘穿走了,那么,他一定进过房间,而她却全然未觉。乔嫣惊抽了口气,她的警觉性,竟然变得这么差了。
“你怎么啦?”李淑桦看出乔嫣神情有异。
“哦,我在想,队长是去查昨晚的案子吗?”乔嫣正了正神色,想到昨晚的事情,她立即懊恼起来,铆足了劲儿想要大显身手,结果出师不利,光荣负伤。
李淑桦说她不清楚,尉迟弘没有告诉她。
“你和队长是什么关系?”乔嫣敏锐地捕捉到,李淑桦在提及尉迟弘时,眸光中流动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情。
李淑桦微怔后露齿一笑。“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你至少还要在这里住两三天,如果有需要从家里拿什么东西过来,我等会儿就去给你拿,不用跟我客气。”
乔嫣想了想,确实需要李淑桦跑一趟逐浪岛,昨晚她去听音乐会时,除了手机和衣兜里的一张百元大钞外,什么也没有带。现在急需换洗的衣物,手提包,还有平底鞋。她也不客气,列了个清单给李淑桦。
李淑桦走后,乔嫣坐在沙发上出了好一会儿神,才想起要给乔然打电话说明情况。
乔然在电话那头吃吃笑着,“姐,你太有福气了,才刚上班就跟你们领导同居,同事要是知道,肯定羡慕死了。”
乔嫣也不在意,姐妹俩从小亲密无间,开玩笑向来百无禁忌。
尉迟弘和吕斌一大早就到达芬奇艺术学院调查昨晚的案件。女生宿舍楼群总共有7栋楼房,都以“金陵”命名。每栋宿舍楼的入门处都有监控摄像头。发生火灾的那栋宿舍楼是金陵 3,他们反复观看了监控录像,却一无所获。
从画面中看到,火灾发生前,出入金陵3宿舍楼的都是女生,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人物。而火灾发生后,宿舍楼断电,监控设备也停止了运作,无法看到当时的现场录像。
女生宿舍楼群的铁门旁有门卫室,负责来访登记的保安告诉尉迟弘和吕斌,自从发生女生被害和衣物被盗事件后,女生宿舍的管理就变得异常严格,所有的异性都被隔绝在宿舍楼群的铁门外。即便是外来的女性,也需要经过登记后才能入内。该保安确认,当天在火灾发生之前,并未有外来人登记进入,也没有见到任何可疑人物。因此,内部人员纵火的可能性最大。
起重机的调查也没有结果,操作起重机的是建筑工地上的工人老陈,他昨晚收工后一直和几个工人在一起,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据老陈所说,他前两天曾丢失过起重机的钥匙,但是很快就找到了,所以并未在意。而在起重机方向盘上并未提取到任何指纹,包括老陈的,显然是被犯人抹去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火灾和起重机事件的真相尚未查明,又一名达芬奇艺术学院女大学生的尸体在校外被发现,正是上个月失踪的那名女生。李淑桦刚回到尉迟弘的宿舍,就接到紧急召唤她前去验尸的电话,她丢下乔然收拾整理的一大袋东西,交待乔嫣自己用冰袋冷敷扭伤的踝部,又留下一张送餐卡片,就匆匆离开了。
李淑桦一走就没有再回来,乔嫣一个人无比郁闷地待了大半天。尉迟弘回到宿舍时已是凌晨,他很惊讶地看到,乔嫣还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更确切地说,乔嫣是对着电视屏幕发呆。她的心里记挂着很多事情,导致毫无睡意,演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深夜剧,她根本没有看进去。
“你回来啦”,乔嫣的语气竟有一丝兴奋,话一出口她就发窘了,怎么像怨妇在深夜等待男人归来。她赶紧换上谈公事的口吻,“李法医匆忙去验尸,是又发生杀人案了吧?”
“是”,尉迟弘应了一声,将身上的外套脱下。他今天穿的,正是那件黑色的长风衣。
乔嫣盯着那件风衣,无数的疑问瞬间涌到嘴边,却又被她咽了回去。她的视线转移到他的脸上,昨晚刮到的那道伤痕已经结痂,竟无损他英俊的相貌,反倒更添几分硬朗之气。
尉迟弘没有注意她,他仍在思索着与案子有关的种种。半晌,他突然开了口:“第四名死者出现了,还是达芬奇艺术学院的女大学生。”
“根据之前的经验,每次发现受害者尸体,就意味着又有女生被抓走。”尉迟弘继续说,“这跟昨晚的火灾一定有某种联系,但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如果不尽快抓住凶手,还会有第五名,第六名死者。”
“尸体是什么情况?”乔嫣询问。
“尸体是被渔民从海里打捞上来的,已经死去多日。和前几名死者一样,死前都没有遭到性侵犯。”尉迟弘的声音里夹杂着疲惫,“杀人手法也一样,尸体上有十几处用刀刺伤的痕迹。”
乔嫣震惊了。“过度杀伤?”
尉迟弘点了点头。“是的,过度杀伤。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孩子,进行超过必要外的攻击,是强烈憎恨的表现。但是,我想不通,难道凶手对所有的死者都怀有强烈的憎恨?就目前的调查来看,前三个死者,虽然都是同一所大学的学生,也住在同一个宿舍区,但是彼此间没有被害者的共同点,也没有朋友圈的交集,查不出她们之间的任何关联。”
乔嫣一时间也陷入了迷茫的状态,仅凭这一点信息,她是无法提供犯罪心理画像的。而且从此前犯人将录像带寄给大学生微电影节组委会的举动来看,犯人对死者,应该不是单纯的憎恨。
“明天上午开案情研讨会,特别侦查组也要参加……”尉迟弘像是突然想起乔嫣的脚伤,“你的脚怎么样了,明天能参加会议吗?”
乔嫣自然说没问题,她哪里肯错过这样的机会。
扭伤已经超过24小时,可以用活血化淤的中药外敷了,尉迟弘从药箱里取来舒络膏为她贴上。“去休息吧,明天要早起。”他的嗓音如同大提琴发出的朦胧音色,在寂静的深夜缓缓流淌开来。
乔嫣似被催眠了,脑中翻腾的思想渐渐化作飘渺的云雾。她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进了卧房。尉迟弘看着她进了房间,关上房门,轻叹了口气。
乔嫣睡得很不安稳,下半夜被窗外叹息似的风声惊醒。睁开眼睛,外面还亮着灯。她下了床,悄悄将门拉开一道缝,见尉迟弘靠坐在沙发上睡着了,身上只穿着单薄的格子衫和休闲裤,应该是洗澡后换上的。
那张沙发又窄又硬,他那么高大,躺着肯定很不舒服,这样坐着也好不到哪儿去。而且秋夜寒凉,他却连外套都没有披上,难道他昨晚也是这样睡的?
她顿感内疚,由于她的“鸠占鹊巢”,害得他连觉也睡不好。她决定叫醒尉迟弘,让他回房间睡,自己去睡沙发。瘸着脚到了尉迟弘跟前,却看到了令她吃惊的一幕——尉迟弘眉头紧蹙,全身轻微颤动着,额上也沁出了汗珠,似是在熟睡中梦到了伤心之事。
睡梦中的他不再冰冷严厉,只像个无助的孩子。乔嫣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轻轻的拭去了他额上的汗。这轻微的触动似乎惊醒了他,他的身子动了动,嘴里吐出了两个模糊的字:“小璇!”
小璇?这是女孩子的名字?他的……女朋友?乔嫣愣了一下,再看尉迟弘,他仍然睡着,却睡得更加不安稳了,嘴里急促的吐出一大串模糊不清的呓语,乔嫣只能抓住几个句子:“小璇……对不起……”他的手指蓦然紧抓住了乔嫣的手,那样有力,乔嫣想抽回手,却被他更紧地拽住,她看到泪水从他的眼角渗流而下。
乔嫣彻底呆住了,男儿有泪不轻弹,这个看似冷面无情的男人,内心深处,必定有着不为人知的伤痛。且是伤心到了极致,才会在梦中凄然落泪。
忽然间,尉迟弘整个身子痉挛了一下,如同受伤的野兽般狂嗥:“小璇——”
这一声呼喊那么清晰又那么凄厉,乔嫣被吓了一大跳。她仆下身,迟疑着要不要摇醒他,他却猛地睁开眼睛,坐直了身子。两人的脸瞬间紧挨在了一起。
尉迟弘那黑沉沉的眼睛,像两口不见底的深潭,闪着幽幽的光。
乔嫣感觉到他的呼吸,带着压迫的热力对她迎面吹来。她大睁着眼睛,足足数秒后才惊跳起来,手却仍被他拽着。
尉迟弘如梦初醒般的松了手,沉声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乔嫣支支吾吾的,“我是想……和你换换……你睡这张沙发……肯定很难受。”
尉迟弘眉心轻轻的蹙了蹙,唇际有声几乎听不出来的叹息。“我要去一趟公安局,你安心睡吧。”
“现在去公安局?”乔嫣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凌晨两点多,他可真是工作狂啊。
“检验结果应该快出来了,我想去看看。”尉迟弘迅速套上风衣就要出门。
“等等。”乔嫣急喊,“我也想去,能带上我吗?”她估摸着自己再躺下也难以入眠,不如跟着去接触一下案子,提前热身。
尉迟弘不信任似地望着她。“你行吗?我是指,半夜看尸体。”
“绝对没问题。”乔嫣自信十足,“看尸体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尉迟弘那张冷峻的脸显得柔和了一些。“那就快去换衣服。”
乔嫣这才惊觉自己还穿着睡衣,低头一看,领口的扣子不知什么时候敞开了,露出一大片白皙的肌肤,十分诱人。她慌忙转过身,颠踬着进了房间。
“需要抱你下楼吗?”到了楼梯口,尉迟弘问。这本是充满暧昧意味的话,他却说得正经平常。
“不需要,我的脚已经好多了。”乔嫣的脚确实好多了,但更主要的是,那种心慌、羞窘、发热颤抖的感觉,她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尉迟弘也不再言语,给乔嫣让了道。乔嫣自己扶着楼梯把手,一步一步挪下了楼梯,尉迟弘很有耐心地跟在她的身旁。
去公安局步行 5分钟就可以到了,但考虑到乔嫣行动不便,下楼后尉迟弘还是开车去公安局,车子停放在地下车库,两人乘电梯上楼。
尸体解剖检验室在七楼,李淑桦和一名同样身穿工作服的男人站在外间的实验桌前,正在讨论什么。
两人齐齐回过身来,那男人一见尉迟弘就大发牢骚:“尉迟大人,我已经熬了好几个通宵了,你把什么活儿都派给我,害得我整天连家都不能回,再这样下去,老婆肯定要和我离婚了。”
乔嫣悄悄打量那个男人,一头蓬乱的卷发,瘦得两边脸颊都凹陷下去,眯缝眼,鹰钩鼻,长相颇为怪异,甚至有点滑稽。
尉迟弘一点都不把他的牢骚当回事,慢悠悠地说:“只要你的刑事科学技术实验室能够发挥重大作用,付出一些代价也是值得的。”
“难道离婚也值得吗?”那男人冲尉迟弘翻白眼,“刑事科学技术实验室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你干嘛非揪住我不放。”
尉迟弘拍了拍他的肩膀。“别人的技术都不如你,能在最短时间内给我检验结果的,只有你。”
“你这家伙,真是强词夺理。”男人叨叨着,却找不出可以反驳的话来。
“我去给你们买宵夜。”尉迟弘说着便走出了检验室。
尉迟弘走后,那男人似乎才发现了乔嫣的存在。“这位美女,是那家伙带来的?”李淑桦笑着介绍了乔嫣的身份,又告诉乔嫣,那男人叫曹崇山,是公安局刑事科学技术实验室的负责人,他和尉迟弘是多年的老同学。
“刑事科学技术实验室主要是做什么的?”乔嫣询问。曹崇山顿时来了兴致,一口气介绍下来:“是为了尽早解决犯罪事件,防止冤假错案而设立的。就是运用科学的力量,为破案提供各种线索和依据。”
李淑桦补充说,刑事科学技术实验室倾注了曹崇山的大量心血,他就是嘴上喜欢抱怨,其实非常热爱这份工作。
“你和队长,是很好的朋友吧?”乔嫣一眼就看出,那两人虽然嘴上较劲,但有一份难言的默契。
曹崇山两眼一吊。“好朋友?以前好像是吧。现在,哼,就知道给我找麻烦。”他忽然感慨起来,“那家伙,以前可没这样讨人嫌,要不是七年前发生了那件事情……”
“崇山!”李淑桦低喝。曹崇山倏然住了口。七年!这个数字蓦然抽动了乔嫣敏感而脆弱的神经,她无意识的狠狠吸了一口气,吸满气的胸口开始变得僵硬,曹崇山后面说的什么,她根本没有听进去,李淑桦的喝止,她也茫然未知。
那本该克服了的恐惧,明明已经习惯了的,为什么还是会发作?她的呼吸渐渐有些急促起来……
“喂!”“喂!”乔嫣回过神来的时候,曹崇山正拍打着她的肩膀,“你怎么回事,突然跟丢了魂似的?”
“不好意思”,乔嫣用“刚才在想点事情”的理由表示了歉意,随后她的耳边响起了尉迟弘睡梦中那一声凄厉的呼唤,“小璇——”
“小璇是谁?”她脱口问出。
李淑桦和曹崇山都惊愣住了。
半晌,李淑桦才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乔嫣一时语塞,她总不能直言,是听到尉迟弘说梦话。
曹崇山用手摸摸下巴,盯着乔嫣,摆出一幅研究的姿态,“你和他的关系不一般吧?喂,小李子,尉迟大人什么时候转性了?”
“你问我,我问谁去?”李淑桦笑着,但那笑容在乔嫣看来,分明有几分苦涩。说话间,尉迟弘拎着一大袋吃的回来了。
“尉迟大人,”曹崇山两道八字眉耸动着。“你连小璇的事情都跟她说了,你们的关系……嘿嘿嘿。”
尉迟弘的目光逼注乔嫣。面对那张北极寒冰般的脸,乔嫣不免心虚胆颤,忙不迭地解释:“我是听到你在梦中喊‘小璇’……”她的话只说了个开头,就被曹崇山打断了。
“梦中?”曹崇山把嘴巴张得老大。“哎呀我的妈,你们都到这种地步了。尉迟大人,你实在太不够意思,瞒我们瞒得这么紧。不过还是要恭喜你啊,终于摘掉同性恋的帽子了。”
尉迟弘逼近曹崇山,语气里满是警告和威胁的意味。“你要是再胡说八道,我就告诉嫂子,你这几天没回家,根本不是在加班。”
曹崇山的笑容僵在了,嘴角抽搐几下,才恨恨地咬牙。“算——你——狠——”
乔嫣一幅哭笑不得的表情,李淑桦则怔怔的不知在想着什么心事。
尉迟弘转瞬又投入到工作状态中。“死者乳房上残留的物质,是硅胶?”一谈到工作,曹崇山和李淑桦也恢复了正常神色。
“是硅胶没错。”曹崇山微晃着脑袋,“我挺纳闷的,女人身上有硅胶没什么奇怪,可是,硅胶不是应该在乳房里面吗,怎么跑到外面来了。而且小李子说,死者并没有隆胸。”
“死者的确没有动过隆胸手术,所以硅胶肯定不是用于制作乳房填充物。”李淑桦也摇头,“我想不出来,那硅胶的用途是什么。”
乔嫣慢步挪到里面的解剖间,尸体就躺在里间吊顶式无影灯下的不锈钢双排风尸体解剖台上。她并不害怕尸体,只是感到了深切的愤怒和悲凉,被害的女大学生只有 21岁,如花的生命就这样被犯罪黑手扼杀了,死后还要浑身赤裸的躺在这冰冷的解剖台上,任人围观。
她不忍再多看,扭过头去,见尉迟弘就站在门口,他的目光也刚从尸体上移开,两人的视线有一瞬间的交汇,又迅速分开。只那短暂的一瞬,乔嫣已从尉迟弘的眼里读出了许多东西,有和她一样的愤怒和悲凉,还有痛楚和悔恨,她不明白痛楚和悔恨从何而来,但她多少已有些明白,这男人的冷漠是一种武器,他害怕被人看透,所以严密地武装上一副面具。
“能详细告诉我,几具尸体被发现时的情况吗?”乔嫣询问。
“前三具尸体,都被割下了双乳。”尉迟弘的叙述很平缓,却自有一股惊悚的味道,“只有第四具尸体是完整的,在两边的乳房上都发现了残留的硅胶,前三名死者身上没有发现硅胶。”
“四名死者的鞋子都没有找到,应该是被凶手拿走了。”他作了补充,“尸体都穿着色彩鲜艳的不合身的衣物,不光是外衣,连内衣都不合身。那些衣物显然不是死者自己的,而是凶手为她们穿上的。达芬奇艺术学院的女生宿舍区之前丢失了不少衣物,四名死者身上的衣物已经拿去请失主辨认过,正是其中几名女生丢失的。也就是说,女生宿舍衣物失窃,和女生被杀害,可以归为同一个案子。”
“死者偷了衣物,然后穿在被害者的身上?”两人回到外间后,乔嫣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中。
“走吧”,尉迟弘打断了乔嫣的思绪。
“这么快就走了?”乔嫣有些意外。
曹崇山咧了咧嘴。“他嫌我们两个碍事……”他猛地捂住自己的嘴,自觉将后面的话堵了回去。
尉迟弘沉默着出了检验室,乔嫣只能跟着,她行动不便,走得很慢,眼看着尉迟弘的身影就要消失在楼道的拐角处,她高声喊:“喂,等等我!”
尉迟弘停下脚步,等着乔嫣靠近。“我不叫‘喂’”,他纠正。
“尉迟大人。”乔嫣模仿曹崇山的口气,“现在我们要去哪里?”
“去我的办公室。”尉迟弘微俯着头,脸上有种专注的神色,像在沉思什么。
进了办公室,尉迟弘走到办公桌前坐下。“尸体的情况你也了解了,现在告诉我你的画像吧。”
“现在?”乔嫣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略作思忖才说:“犯人给被害者穿上偷来的衣物,是按照自己的品位来打扮对方。把自己心中的理想女性形象,强加于被害者。”
“凶手为什么要割下死者的乳房?”尉迟弘针对案情的问话本是平常,但在这种孤男寡女共处的深夜,无端的滋生出一丝暧昧的气氛。
乔嫣张了张嘴,舌头却跟打了结似的,说不出流利的话来。
“是为了留作战利品吧。”尉迟弘似是自问自答,“犯人应该属于‘有组织力罪犯’,有组织力罪犯经过事先策划,冷静而有条理,并且喜欢留下被害人身上的物件作为战利品。”
“你说得很对,有组织力罪犯目标多为陌生人,被害人的某些特征恰好满足他的幻想,这些被害的女大学生,一定有满足了罪犯幻想的共同特征。”乔嫣瞅着尉迟弘,“你自己对犯罪心理学也有研究,还要我们做什么?”
“我只是略懂一点皮毛,专业程度跟你们比起来还差很远。”尉迟弘研究地看着乔嫣。“你为什么会成为犯罪心理画像师?”
乔嫣稍稍一怔。“因为……我想看看犯罪者脑子里面的东西。”
“有的犯罪者阴暗到超乎你的想像。”尉迟弘的脸色倏然一沉,灯光折射出他眼底凄凉的凌厉。
乔嫣的面颊上也浮现哀愁与惨切。“正因为这样,我才更想知道,究竟是什么让他们丧失了人性。”
尉迟弘沉默了,他仰头靠在椅背上,眉梢凝聚了一股忧郁。乔嫣也深深陷进沙发,神情反常的沉重起来。
尉迟弘想起还有乔嫣存在时,乔嫣已经疲倦地蜷缩在沙发上睡着了。他沉进了椅子深处,怔怔的凝视着那张熟睡的脸孔。好一会儿,他打开柜子,取出一条毛毯,轻轻走过去,盖在乔嫣的身上。
刚要离开,乔嫣却蠕动了一下身子,毯子滑了下来,她微蹙着眉,似乎睡得很不舒服。
尉迟弘低叹了口气,伏下身,双手环过乔嫣的肩背,让她在沙发上躺平,又为她脱掉鞋子,放在一边,用毛毯连她的脚一起裹住。之后他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这一坐下,才感到整天的工作,和整晚的折腾,疲倦已在他四肢百骸中扩散。
早晨 7点钟,乔嫣突然醒了。她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看看窗子,天已经亮了,她猛然想起昨晚到了尉迟弘的办公室,坐了起来,却发现这里并不是尉迟弘的办公室,而是特别侦查组的办公室。她抱着膝坐在沙发上,想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曾锦苓正坐在办公桌前翻阅材料,听到响动,她抬起头来,对乔嫣展露微笑,“刚才队长把你抱过来的,他不忍心叫醒你,想让你多睡一会儿。”
乔嫣的脸发起烧来,她担心曾锦苓误会,想开口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
“队长都跟我说了,你们昨晚去了解剖检验室。还有你的脚扭伤的事,我也已经听说了。如果不把你抱过来,等到了上班时间,被人发现你睡在队长的办公室里面,那可是爆炸性的新闻了。”曾锦苓嘴角的笑意加深了几分,“我现在觉得,队长的内心,并不像外表给人的感觉那样冷漠。”
乔嫣不知怎的,忽然想起昨晚曹崇山所说的,七年前发生的那件事情。“你知道队长七年前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曾锦苓摇头,“他的事情,我一无所知。”
上午召开案情研讨会,曾锦苓非常重视特别侦查组的第一次亮相,一大早就到公安局来,给小组的每个成员都准备了详细的资料,并在会前先组织小组成员进行讨论研究。
四人再次一同观看了录像带,第一名死者陈妮穿着色彩鲜艳的漂亮衣裙,按排摄者的要求摆出各种姿态造型,一边不住地抽泣,脸上流露出非常惊恐的表情。拍摄者则不断发出经过变声处理的、像孩子一样的怪笑声。
这时曹崇山突然闯了进来,“喂,小乔。”只隔了一晚,曹崇山就把乔嫣的名字给忘了,只记得她姓乔。
“能不能不要叫得这么亲热。”万星冷不丁冒出一句,“我听得浑身发冷。”
乔嫣抿嘴一笑。
曹崇山也不生气,开始切入正题。“尉迟弘让我告诉你们,又出现一名失踪者了,这次是达芬奇艺术学院艺术设计系的辅导员,名叫韦依珊,这事还那么巧,竟然是他老师的外甥女,他已经十万火急赶到学校去了。”
“韦依珊……”乔嫣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莫语晴先想起来了,“该不会,就是那天队长去相亲的那个女的吧。”
“相亲?”曹崇山单手托住自己的下巴,像是担心它掉下来。
“相亲!”他猛地扭头望向乔嫣,脸上写满夸张的惊讶。
乔嫣笑得意味深长。“我知道你很怕太太。”
曹崇山于是生生又把头扭了回去。
曾锦苓询问有没有韦依珊的照片。曹崇山将尉迟弘发来的照片转给万星,万星进行处理,通过大屏幕显示出来。看那女人的样貌,果真就是那日乔嫣她们三人在餐厅内见到的韦依珊。
照片中的韦依珊瓜子脸、尖下巴,一头大波浪卷发染成了黄褐色,从头到脚都打扮入时,脚上的红色高跟鞋更是耀眼夺目。
“我知道几名被害人满足罪犯幻想的共同特征了。”乔嫣望着韦依珊的照片,“韦依珊和前几名死者一样,都是瓜子脸、尖下巴,一头黄褐色的波浪卷发。
之前几名被害者的鞋子都丢失了,恐怕她们的鞋子也是吸引罪犯注意力的一个重要因素。还有,几名被害者目前所知的唯一交集,就是住在同一个女生宿舍区,犯人一定和那个女生宿舍区有某种关联,可以获得接触目标的机会。”
同一时间,尉迟弘正和吕斌一同察看女生宿舍的监控录像,韦依珊虽然是辅导员,但也住在女生宿舍楼,并且正是前晚起火的金陵3宿舍楼。监控摄像头正对着宿舍楼入门处,录像显示,宿舍起火的那天晚上6点50分,韦依珊走出了宿舍楼,摄像头拍到的是她的正面,9点返回时,只拍到背面,但从发型、身形还有着装来看,是韦依珊。
之后监控录像中就再也看不到韦依珊的身影,可她却失踪了。监控录像里,韦依珊离开女生宿舍楼及返回时,脚上穿的也是照片中那双红色高跟鞋。
此前负责来访登记的保安已经确认过,当天在火灾发生之前,并未有外来人登记进入,也没有见到任何可疑人物。也就是说,在韦依珊回到宿舍直至火灾发生的那段时间,并不存在外人进入掳走韦依珊的可能性。
据韦依珊的舅舅,也就是尉迟弘的恩师章天葆所说,那晚韦依珊原本说好晚饭后要到舅舅家看望外婆的,但是一整晚她都没有出现。章天葆这两天也正忙着,没有回家。今天早晨回家后听母亲唠叨联系不上韦依珊,忙给她打电话,电话无人接听,又往她的宿舍打电话,才知道韦依珊已经两个晚上没有回宿舍了。
联想到达芬奇艺术学院频繁的女学生失踪被害案,章天葆急忙联系了尉迟弘。尉迟弘也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和吕斌一道匆匆赶到学校。
“这样看来,韦依珊是在火灾发生的那段时间失踪的。”吕斌挠着头,“会不会,犯人引发火灾的主要目的,就是让监控设备因断电无法运转,然后趁乱劫走韦依珊?”
尉迟弘并不认同。“要劫走被害者,在其他地方不是更方便,何必这样大费周章?再说了,前几名被害者都是在宿舍楼以外的地方失踪的,到现在为止,都没有找到目击者。依我看,被害者是心甘情愿跟着犯人走的,否则校园内人来人往,要公然劫持一个人而不被发现就很困难,更何况是连续作案。”
吕斌继续挠着头,想不出如何接口了。
“先派人分头调查走访,寻访知情人或目击者,寻找案发的第一现场。”尉迟弘将录像带收好带走,准备再去调看学校大门处的监控录像,看这两天是否有什么可疑的人和车辆出入校园。
尉迟弘和吕斌还有其他几名相关刑警,由于在忙着调查韦依珊失踪的案件,都缺席了上午的案情研讨会。市公安局从刑警队、辖区派出所抽调精干力量组成专案组,全力侦破此案。
案情研讨会由刑警队副队长傅一鸣主持,特别侦查组完被冷落在了一旁。傅一鸣四十多岁年纪,身材微胖、面相不善,他一直反对特别侦查组成立,为此没少和尉迟弘争执,但在尉迟弘的极力争取下,局里还是批准了。
此时傅一鸣只顾着听取其他专案组办案人员的汇报,全然无视乔嫣她们四人的存在。案件依然毫无进展,傅一鸣从头到尾脸色阴郁。
乔嫣她们很无趣的坐在一旁,好不容易等到其他人都汇报完了,傅一鸣也作了指示,曾锦苓站起身来,正准备代表小组发言,傅一鸣却大手一挥,“今天就到这里,散会!”
“我们小组还没有汇报。”曾锦苓以为他是忘了,着急出声,谁知却遭到了傅一鸣的嘲讽,“我没空听你们废话,查案要脚踏实地的去找线索,不是坐在办公室里凭空臆想,什么画像,我是实干派,不相信那一套。”
曾锦苓心平气和地说:“我们的汇报只需要10分钟,你不会连这10分钟也抽不出来吧?这个案子拖了这么久都破不了,也许可以换一种思路。听听我们的意见,总是有益无害。”
傅一鸣把脸一沉。“你是认为专案组的办案方法不对吗?我告诉你,专案组的这些人,个个身经百战,出生入死,有丰富的实战经验。像你这种连枪都不会拿的人,没有资格在这儿说三道四!我没有兴趣听你汇报,也担心被干扰了思路,偏离正确的方向。”
曾锦苓好歹也是专家级别的人物,却被傅一鸣这样轻视,她的脸色都发白了,但仍保持着良好的涵养,没有发作。
乔嫣却沉不住气了,顾不得脚伤未愈,几步冲到傅一鸣跟前。“不会拿枪怎么啦,我们是没有机会碰枪。如果有,枪法也未必会比你们差。”
她冷然直视傅一鸣,“实战也需要理论支撑,一味蛮干,才更容易偏离正确的方向。”
“蛮干?”傅一鸣咬牙切齿,目眦尽裂,“真是笑话,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也配跟我较劲,马上给我滚出去!”
乔嫣哼了一哼。“像你这种心胸狭隘的人,根本不配当警察,更不配领导队伍。”
“你再说一遍!”傅一鸣眼中几乎喷出火来,对着乔嫣一声怒吼,把曾锦苓和莫语晴都吓得一怔。
刚才一散会,其他人都走光了。段志明因想起还有事要向傅一鸣汇报,去而复返,正好听到会议室里传来傅一鸣的咆哮声,他定了定神,走进会议室,见傅一鸣和乔嫣大眼瞪小眼的,便猜到是乔嫣得罪了傅一鸣。
段志明虽然也不相信犯罪心理画像那一套,但不会像傅一鸣那样不给人面子。这会儿见事态有点严重,赶忙充当和事佬。“老傅啊,你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跟个小姑娘计较什么,消消气,消消气。”
曾锦苓也好言相劝。“我们也是希望能够为这个案子尽一点力,大家的出发点都是好的。乔嫣在国外待久了,不懂得我们这里的人情世故,还请你不要和她计较。”
傅一鸣毕竟是个领导,也不想失了仪态,瞪了乔嫣一眼后,便拂了拂袖子,整了整衣裳,径自出了会议室,扬长而去,段志明急忙追赶。
回到特别侦查组办公室后,众人都神情恹恹的。对于乔嫣冲撞了傅一鸣,曾锦苓并未再提,倒是万星,忽然冲乔嫣竖起了大拇指。“好样的!那个傅胖子,我早看他不顺眼了,就是应该杀杀他的嚣张气焰。”
“你……是在跟我说话吗?”乔嫣已经习惯了被万星漠视,以至于不太敢相信。
“我已经说完了。”万星粗声应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做自己的事情。
曾锦苓低低的叹了口气,“现在能做的,就是依靠我们自己的力量,把凶手找出来。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被认同。更重要的是,韦依珊应该还活着,之前的受害者,都是在失踪几天后才被杀害。尽力挽救一条生命,是我们的责任和使命。”
吃过午饭,曾锦苓说局里给小组安排了一套三房一厅的宿舍,中午或者晚上都可以在那儿休息,新的床铺被褥也准备好了,问大家要不要过去收拾一下。
万星立即表态,她的住所就在这附近,不需要住宿舍。乔嫣走路还有些费尽,也不想动。只剩下莫语晴跟着曾锦苓去了。
乔嫣记挂着案子的事情,反复看了几遍材料后,决定去看看尉迟弘回来了没有。尉迟弘奔忙了一个上午,连午饭都顾不上吃,回到局里已经快中午两点了。他出电梯后,正好见到乔嫣往他办公室的方向走去,一步一步走得很慢。
尉迟弘也放慢了脚步,远远跟在后头。她穿着长裤和平底鞋,跟之前的裙装高跟鞋相比朴素了许多,但背影依然婀娜多姿,美中不足的,就是步态不稳。
尉迟弘盯着乔嫣的背影瞧看了好一阵子,脑中似有亮光划破了黑暗。他加快脚步,很快追赶上乔嫣。
乔嫣听到脚步声回头,尉迟弘就立在她的身后,他无论任何时候站姿都很挺拔,伟岸如松。
“我正要去找你,我们分析出了一些结论,可是早上开会的时候……”乔嫣刚开了个头,尉迟弘就制止她往下说,“不用说我也猜到了。到刑事科学技术实验室去,我要分析一段录像,有什么结论到时一并告诉我。”
刑事科学技术实验室和尸体解剖检验室都在7楼,可以资源共享。到了实验室,曹崇山正忙着,没工夫理他们,其他人手头也都有活干。曹崇山的助手是个毛头小子,叫赖峰,他过来礼貌询问有什么需要做的。尉迟弘说不需要,他这次来只用设备,不用人。
“你先看一下这段录像。”尉迟弘将监控录像视频经过处理后,在屏幕上同时呈现了案发当晚韦依珊离开宿舍和回到宿舍的画面。乔嫣认真地看了又看,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韦依珊是在返回宿舍后才失踪的?”
“不是。”尉迟弘指着屏幕,“首先是案发当晚 6点50分,韦依珊走出了宿舍楼。之后她在9点返回。一开始,我们都是这样认为的,但事实上,我们把所见的给忽视了。那个背影,并不是韦依珊,虽然衣着打扮完全一致,但是这个人的步态跟韦依珊完全不一样,我也是刚才从背后看到你走路的样子,才受到了启发。”
乔嫣的表情有些尴尬,也有些难堪,她还瘸着脚,走路的样子一定很难看。
尉迟弘并未留意乔嫣的表情,忙着借助分析软件进行确认。“人走路的样子,跟指纹是一个道理,有着各自的特征。人走路的特征就是步态,和他人拥有一样步态的几率几乎为零。所以只要有走路的视频,从走路的方式就能锁定人物了。”
“走路的步态?”乔嫣心想他怎么什么都懂,还真是一专多能。
“你仔细看一下,上面出来的人,以及下面回来的人,走路的样子完全不一样。”尉迟弘的眼里闪出希望的光亮,“只要找到步态吻合的人,就可以解开韦依珊失踪之谜,进而找到凶手了。”
乔嫣还是第一次看到尉迟弘眼里的神采。是不是只有在查案的时候,才能感觉到他的温度?她抬眼看他,才发现他正静静的望着她。她的眼神因那对清朗的眼睛而飘忽了,闪动睫毛,避开他的目光。
“女生宿舍严禁男性入内,保安已经确认,火灾发生之前,并未有外来人登记进入,也没有见到任何可疑人物。能够冒充韦依珊进宿舍楼的人,应该是住在女生宿舍楼群里面的女生,那天晚上的火灾,很有可能也是她所为。”乔嫣一口气说下来,几乎忘了停顿,“几名被害者目前所知的唯一交集,就是住在同一个女生宿舍区,犯人很有可能是通过这个冒充韦依珊的人,获得接触目标的机会。”
随后她又将上午的画像结论详细告诉了尉迟弘。
“重新看一遍录像,一定要先把那个人找出来!”尉迟弘的脸上又恢复了冷肃。
两人将录像带反复倒看了几遍,终于锁定了一名短头发的女孩,经过分析软件的比对,她的步态和那个冒充韦依珊的人完全吻合。那女孩是在当天下午5点离开宿舍楼的,她的身姿和体态都和韦依珊十分相似,只要戴上假发,背影就可以假乱真了。
尉迟弘立即让人去调查画面中的这个女孩。
乔嫣坐正身子,伸了个懒腰。长时间保持观看录像的姿势,腰腿都有些酸麻了。眼光无意识地望向身侧的窗子,外面天色竟然暗下来了,还飘起细雨。窗户没有关牢,瑟瑟的风雨伴随着凉意涌进室内。她感觉到冷了,缩了缩脖子。
乔嫣坐在靠窗的位置,身后还有桌子,所处的空间很狭小。尉迟弘从乔嫣身后挤过去,想把窗户关上,正好乔嫣也起身准备关窗。乔嫣这一起身,尉迟弘的右手臂不偏不倚的环过了她的肩头,从背后看,就像是乔嫣整个人被圈进了他的怀里。
偏偏这一幕被拎了一双鞋子走过来的曹崇山瞧见了。“哎呦喂——”他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这一喊,实验室里的其他人齐刷刷的转过头来。而乔嫣刚感觉到被熟悉的气息所包裹,就听到曹崇山夸张的喊声。回头一看,脸颊蓦的绯红了,眼里有窘迫的表情。
可尉迟弘竟然还坚持把窗户关好了,他关窗的时候,乔嫣就被禁锢在他的臂弯里,进退不得。他的动作很迅捷,不过短短数秒即完成。
乔嫣悄悄的抬起睛睛来,心脏莫名其妙的乱跳,呼吸也不由自主的急促了。她只能扭头看着窗外,竭力平缓自己的情绪。
“有事吗?”尉迟弘冷冷的瞅着曹崇山。
“啊,那个——”曹崇山的语调转了个弯,“也没什么事,我是来给小乔送鞋子的。”
乔嫣回过头来。“什么鞋子?”
曹崇山说,是乔嫣那晚掉落在达芬奇艺术学院集装箱咖啡屋的高跟鞋,他到现场勘查的时候一并带了回来,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可以物归原主了。
失而复得的意外让乔嫣的心情瞬间变得愉悦了,那双鞋子是她所钟爱的名牌,价格不菲。她感激的道声“谢谢”,就要从曹崇山手中接过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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