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看著眼前空蕩蕩的廟宇,回味著他手心拂過面頰的觸感, 余溪失魂落魄的打開廟門,走到外面。 安靜的等在外面的眾人看到她走出來, 一時沉默語塞。 剛才的情景, 他們多少都看見了, 那擺明了就是衡蕪仙君顯靈, 少女剛才說的話是真的, 她與衡蕪的確是有緣分的。 出於對衡蕪的敬意,清元宗弟子對著廟宇的方向跪下去。 剛才還氣勢洶洶的金丹修士,這會兒也察覺到身體中的修為盡數消散, 便知是觸怒了仙君,也跟著跪拜下去,祈求原諒。 外頭的人跪了一大片, 余溪從眾人間穿過, 徑直走到了謝夫人面前, 撲在她懷裡,低聲哭泣。 謝夫人隻將事情朦朧理解了個大概, 見自家女兒傷心得厲害, 抬手拍拍她的後背,安撫道:“都會過去的。” 傷心難過只是一時, 她這一生還有很漫長的歲月要度過, 無論眼下是好是壞, 終究都會過去的。 日升月落, 四季更替。 見徒弟有話要說,余溪對村長微笑示意,稍稍側過了身子聽徒弟說話。 在眾人欽佩的目光中,余溪禮貌點頭,側身看向湖邊幽深茂密的樹林,恍然憶起舊事,目光沉了又沉。 “情況如何?”余溪問他。 一旁的逍遙門弟子看著,驚歎不已。 從第三層直接下到底層,原先的裸石紅海早被青綠色覆蓋,紅海血乾,底層是生長茂盛的百年巨樹,雙腳踏上土地,還能從雜亂的草叢中踩出一些水來。 “起陣。” 那時的宗主,也就是後來的衡蕪仙君,如和風細雨般平等的博愛蒼生。眼前的余溪道君,便如豔陽,光芒照在何處,何處便能得重生。 即便是魔道中人對她誠心相求,也能得她相助。 三十年後。 余溪落在岸上,微笑答:“止殺止亂是我等修道之人分內之事,諸位不必客氣。” 蒼茫海面上, 蔚藍色的海面倒映著天空的雲彩,仿佛純淨的鏡面將天地倒轉,海天相接之處已然融為一色。 此處有濃鬱的靈氣鎮壓,邪脈還算穩定,隻每隔十幾年,或乾旱或大雨時,才會向外泄露不安定的魔氣。 入口封閉後,此處便成了裸//露在外的邪脈。 “萬魔窟似有異動,逍遙門的弟子請師尊前去看察一番。” 身著青綠色道服的少女一聲令下,一眾修士齊齊施力,陣法中頓時閃爍無數光刃,海獸被徹底斬滅,連一絲血滴都沒有留下。 時光總是磋磨她的記憶,有些記憶已經模糊不清,有一些卻依舊那麽深刻。 年年歲歲不停歇, 時光一往無前。 裂開的縫隙中已被日積月累流下來的雨水甘露填滿,成了一汪清澈見底的湖,湖底隱隱透出紅光,便是她當年所穿過的,進入魔界的入口。 “從前日夜裡開始,底層便不斷有魔氣漫出,我等下陣鎮壓才勉強控制住。” 落在石窟正中的第三層上,向上向下都是百年樹木聚成的林,靈氣充沛,陽光正好。 無論是何處何人,有了亂事能求到她頭上,便能化險為夷,化乾戈為玉帛。 二十年前,余溪曾自己來過這裡,近鄉情怯,回到這裡便總想起過往的事,沒呆多久便離開了。 簡單聽了一下,余溪釋放靈力感知了一下四周的氣息。 同在元嬰期的修士,要麽年邁蒼老,看淡世事,要麽閉關修煉,幾十年都不露面,還能像她一樣年輕活躍、四處奔走、歷經諸事卻不亂心者,實在少之又少。 余溪點點頭。 第三層上是此處唯一的百姓聚集之地,大小只有一個鎮子,大多人是從祖父一輩便長居於此,世代看守萬魔窟之底的邪脈,紀念犧牲了自己淨化此間汙穢的最後一位魔尊。 識人論跡不論心,不談立場,隻分善惡。清元宗這幾十年有她在,止了不少殺伐,弟子們更專心於修道行善,不起無謂爭執,叫人想起數百年前清元宗也曾有過這樣一段輝煌的歲月。 村長帶著村民們跪拜修士,感激道:“道君為我們平定了海亂,我們定為您立碑紀念,供奉香火。” 少女點點頭,帶領一眾修士回到岸上。 站在岸邊翹首以待的漁民們親眼見到作亂的海獸被修士除掉,頓時歡呼雀躍,感歎日後再無海嘯巨浪,終於能安安穩穩的過日子了。 穿過寬廣的沙漠,金色沙礫的盡頭塌下去一個巨大的坑洞。 收起陣法,一青年率先飛下海面探查,隨後飛到少女身邊回稟:“師尊,邪獸已除。” 此次回到這裡,也只是為了查看底層的邪脈是否有異動。 說罷,俯下`身去將村長扶了起來。 她畫符打進湖中,水裡湧起氣泡,危險的紅光徹底暗淡下去。 稱讚道:“道君如此年紀便已突破元嬰境界,修為實在了得啊。” 她留下幾個修士幫助漁民重建家園,又派了一人回清元宗報信,自己帶著徒弟付元琢趕去萬魔窟。 洞窟上方飄著渺渺霧氣,石壁上爬滿了生機盎然的藤蔓,間或有水流從石壁中流出,一小股一小股沿著碧綠的青苔流下,匯聚到石窟最底層。 走到裂縫處,守候在此的逍遙門弟子迎面上來行禮,“余道君。” 正午日光最盛之時,清元宗的修士禦劍盤旋在海面上空畫下陣法,陣法困住巨大的海獸,連海獸掙扎時掀起的波浪也一並被困在陣法之中,法陣外,海面平靜無風。 她與村長寒暄問候,身旁的青年的視線被天邊飛來的紙鳥吸引去,抬手接了紙鳥的手心,打開紙張看過上面內容後,他俯到少女耳邊。 幾十年過來,她看明白了很多事,比如,萬事萬物的成就都是要付出代價的。 想要達成的事越艱難,越不可能,付出的代價就越大。 她只需要付出一點力量,就可以保一方平安,讓這世間少一分殺戮與混亂,多一些和平與安定。 那麽,行走在時間洪流裡的她,承受著歲月帶給她的一切,酸甜苦辣,悲歡離合。 這一切,或許就是她要去往衡蕪身邊,所要付出的代價。 她細細品味著自己歷經的每一天,數著自己朝他走了多少步,對這不知何處是盡頭的一生,感慨良多。 從萬魔窟回來半個月後,她如往常一般在閑月小築中教導大徒弟元琢。 水榭外突然飛來一人,慌張道:“余道君,宗主她不好了,請您過去相見。” 聽罷,余溪忙扔下書卷,禦劍趕往淨明軒。 “師尊。”她跪倒姬雲意床前。 墨玉坐在床邊,扶著姬雲意從床上坐起,半握在他懷中。 二人都已近兩百歲,仍舊維持著三四十歲中年時的模樣。只是姬雲意病中狀態不好,曾經溫柔解人的大師姐,如今也像枯黃的百合花,將落未落。 姬雲意伸出手來,虛弱的覆在她手掌上,“余溪,我怕是沒有多少時日了。” 余溪知道她一直在元嬰期無法突破,閉關十年有余也不見成效,如今聽她說這話,心中五味雜陳。 想了想,提議說:“實在不成,不如請青芷先生回來。” “若我命中該過此劫,師伯不來,我也能熬過去。我隻擔心……”姬雲意轉過臉去與墨玉對視一眼,喃喃道,“當年,蒼華魂魄被削,陷入沉睡,我後來找到秘法,自作主張將墨玉放回了他的身體中,改了他的命格。” 修改凡人命格,是逆天之舉。 聽到這裡,余溪垂下視線去,她明白,雲意是熬不過此劫了。 姬雲意自己也很清楚,淡然說:“當時我也想過日後會承擔惡果,但,有他在我身邊相伴百余年,我不後悔。” 看到她眼中的釋然,余溪心中泛起酸楚的傷感,輕聲喚她:“師尊……” 姬雲意緩緩吐氣,轉過臉來看她,費力從嘴角扯了個笑容,“這幾十年,你幫了我很多,現在也是時候該放手讓你一個人做主了。” “我……”余溪聽出她話中之意,看向她身邊的男人,“那墨玉呢?” “從我修改了他的命格那刻起,他的生命便與我相連了。”姬雲意收回手來,與愛人的手掌緊握在一起。 墨玉微笑著,溫柔而堅定,“我會與她同生共死。” 看見他們之間至死不渝的愛意,余溪跪在地上,向後膝行兩步,對榻上的姬雲意跪地道:“弟子拜別師尊。” 三日後,余溪道君繼任宗主之位,姬雲意與墨玉歸隱山林,再不問塵世之事。 —— 安寧小鎮忽有一日熱鬧起來。 聽說余家的女兒要回來,鎮民頭天夜裡便準備流水席,掛彩綢,第二天一早夾道歡迎。 余家的獨女從小便是鎮民們口中談論不斷的奇特人物。 她出生的那一天,天上有道彩色流光掉進了她家中。 滿月酒席上,余家夫妻為女兒擇名,特意請來修士祈福,寫名的紅紙上卻洇了水,透出一個“溪”字,連修士都大為稱奇。 隻道是:“山溪入河,河流入江,江匯入海。此乃細水長流,前路漫漫,終得所願之寓意。” 六歲時,余家姑娘生了一場病,從此昏迷不醒。直到十六歲,鎮中忽有一位老大夫拜訪而來,隻一副藥,幾根針便救醒了她。 從那之後,她得了仙緣,入仙門修道。 不到一年便做了宗主的入門弟子,幾年後又輕松擺平了前來挑事的謝家,後來入元嬰期成為道君,如今又成了清元宗宗主,仍舊維持著少女時的熱忱與青春,怎能不讓人欣羨。 白日裡,余溪吃了熱鬧的流水席,夜裡便同父母安靜的坐在一處,為他們洗腳,按摩身體。 余員外與夫人慈愛的看著女兒,問她:“怎麽突然回來了。” “許久不見,想你們了。”余溪為娘親擦幹了腳,抬頭微笑說,“爹,娘,我在家裡住一陣子吧。” “好,好。”燭火之中,夫妻二人欣喜的臉上布滿皺紋,頭髮花白,身體也早已不複中年時的強健,只是站起身都要扶著椅子緩上好一會兒。 余溪至今未嫁,余家卻很熱鬧,多的是余家夫妻從外頭收養來的孩子,有愚笨也有聰明,有調皮也有安靜,但都被夫妻兩人養的心地善良,懂事知禮。 她從不跟這些弟弟妹妹見外,自己一年回不了一次家,這麽多年都是靠弟弟妹妹們照看爹娘,她心中感激又愧疚。 這次回來,便是闔家團圓。 一大家子一同出遊,遊山玩水,踏青賞花。 兩個月後,出遊回家的第三天夜裡,謝夫人在子女們的陪伴中溘然長逝。 第二日一早,余員外也在睡夢中,陪妻子一同去了。 余家上下同哭,余溪哭紅了雙眼,忍著悲痛操持葬禮,鎮民們也一同前來吊唁。 頭七過後,她作為余家的長女,讓剛成家三年的弟弟承襲家主之位,安排妥當家中之事,獨自回到清元宗中。 爹娘故去後,時間仿佛過的更快了。 她時常想起自己初次得到爹娘唯一的疼愛時,那種空缺得到了圓滿的幸福感。 此後,還會有人無條件的愛她嗎。 有時候,她會一個人呆呆的在供奉衡蕪的廟裡坐上一天,和他說些有的沒的,心中的悲傷與失落便在傾訴中煙消雲散。 “原本想和你訴幾句苦,可是見到你,就隻想跟你撒嬌了。” “你一個人在那裡好嗎,有沒有在想我?” “我一直都很想你……我可能會成仙,也有可能成不了,我不太確信結果,但我會好好活著,對未來全力以赴。” 她自言自語,自得其樂。 她是宗主,是長姐,是庇護他人的道君,是除魔衛道的修士。 只有在他面前,她會剝開自己最脆弱的心,毫無保留。 —— 時光飛逝,轉眼過去了七十年。 和暖的春日到來,閑月峰上,解憂花開了一片又一片,在微風的吹拂中波動如同海浪,花靈逆風飛舞,婉轉動人。 花海之中,兩男三女正在修剪花枝。 後方水榭中,結界退去,五個徒弟齊齊轉身看去,關閉的房門中,身著粉衣的少女推門走出來,拍手拂在額上,仰頭看著明媚春日,面露喜色。 付元琢叫來了小師妹,把自己剛剛編好的花環遞給她,又指了指站在水榭上的師尊。 余溪剛踏進長廊,小徒弟就從花海中繞到她後面,跑到她身後來。 舉著花環笑說:“恭喜師尊修煉至化神境界。” 看著小徒弟稚嫩的笑顏,她緩緩俯下`身,讓她把花環戴在了自己頭上。 不多時,其他四個徒弟也從長廊另一頭,拱手道:“恭喜師尊出關。” 她微微點頭,走到了弟子們中間去。 付元琢獻寶似的將一把劍捧到她面前,“師尊,這是弟子上個月在南川尋得的寶劍,恭賀師尊出關。” 余溪轉過身看去,微笑答:“既然是你辛苦尋得,便留下自用吧。” 大徒弟被拒絕了也不羞,隻好奇問:“師尊那把劍用了一百多年,就不想換把新的嗎。” “那劍是師祖當年相贈於我,怎能舍棄。”她輕拍了拍大徒弟的肩膀,“難為你為我費心了。” 說著便將弟子們撇在身後,自己走去前院。 身後,幾個徒弟小聲懷疑,“師尊是不是真的和師祖有姻緣啊。” “我聽說,幾十年前,師尊剛入宗門沒幾年的時候,有人看見過,師祖在廟裡顯靈,抱了咱們師尊呢。” “我也偷偷打聽過,聽說兩百多年前,師祖還沒有飛升的時候,曾經被人從宗門搶走過。” “怎麽可能,師祖是何等修為……” “咳咳。”付元琢清咳了幾聲,鎮住了下面的師弟師妹,收齊了寶劍,靜靜地看著遠去的少女的背影。 她明媚如豔陽,身邊總是圍著許多人,卻也偶爾會有露出這樣落寞神情的時候,看上去十分孤單。 跟在師尊身邊幾十年,他卻從來都看不透她。 她想的很簡單,所做所求都只是為了天下太平,再不起爭端。可在她的心底,似乎有著那麽一個,無法言說,也無人會理解的心願。 她因這個心願而憂傷,也因這個心願而堅守本心,從未偏離。 走到前院的余溪穿過院門,一眼望見了門前的小路,路兩側的花海開得正盛,清風吹拂著半透明的花瓣卷席到天空中,透過敞開的門扉拂來她面上,帶著幽幽花香。 問情在她身側現身,不悅道:“現在的小輩真是沒禮貌,竟然想把我換掉。” 余溪輕笑一聲,踏出門去。 深吸一口氣,將劍握在手裡,開心道:“天氣這麽好,我們去山下逛逛吧。” —— 同年盛夏,天降大雨,雨勢接連數日都不曾減弱。 門中長老算出此次大雨恐有洪災,余溪當即帶人前往地勢最低的東川疏通洪水。 一眾修士頂著大雨停在半空中,暴雨模糊了視線,站在高處只能看見底下的水流不斷猛漲,眼看就要衝垮堤壩。 前去探查水勢的付元琢趕了回來。 余溪趕忙問:“前面怎麽樣了。” 付元琢喘熄答:“洪水從北西兩面的匯流過來,再過半個時辰,就要衝到這裡了,水深數丈,恐怕會把整個東川都淹了。” 聽罷,幾個長老討論起來。 “不如往南引,那裡村鎮較少。” “可此處往南便是一座大山,引水開道,還是會有大半的水流衝向東川。” “或者殺蛟取珠,若以宗主的修為,足以將蛟珠煉化,用以定水。” 眾人說著,目光聚焦在她身上。 余溪短暫思考,回身看向南方的高山,在滂沱的雨幕中,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黑影。 當即下了決斷,“天災至此,蛟也無辜,不可為治水更生亂事。諸位請隨我一起去平山,引水南流。” 吩咐幾個徒弟,“帶人去南山後疏散百姓,一定要盡快,最多只有半個時辰。” 四個徒弟領命,帶人離開。 隨後看向大徒弟,“你和幾位長老跟我來。” 眾人頂著暴雨來到南山前,拚盡全力,擊碎山石,幾位長老都要力竭,山才倒塌了一半。 前來幫忙的其他仙門弟子搬去山體碎石加固東邊的水堤壩。 余溪耗費了將近一半靈力,終於將整座南山都推平,暴漲的洪水被加高的水壩阻攔,逐漸淹沒過來。 “師尊,山底下有東西!”付元琢眼尖,從雨水泥濘的氣息中分辨出了那股不同的氣息。 “什麽?” 余溪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靠近後才看到,幾塊巨大的碎石下掩蓋著一個圓形的洞窟,足佔了山底的三分之一大小。 借著暴雨擾亂靈力,天地氣息渾濁之時,邪脈在此現身,在山底裂開縫隙,源源不斷的向外散發魔氣。 幾個長老已經力竭,大徒弟也不剩多少靈力,余溪趕忙讓人把他們帶去遠些的地方,以免被魔氣沾染,傷及自身。 如果此時不封印這段邪脈,借著渾濁的洪水,魔氣會被帶去洪水蔓延的每一個地方,埋下深深的隱患。 她靠近邪脈,施術開始封印。 看到她起勢,仙門的弟子明白她要做什麽,一同上來幫忙。 洪水傾瀉進洞窟之中,接著洪水的勢,邪脈中衝出幾道魔氣來,打傷了十數人。余溪不得已分出力氣來設下結界救下受傷的人,又設了一道屏障保護自己。 身邊人不斷倒下,最後只剩她一人。 隨著封印不斷完善,她的力量也越來越稀薄。 被雨蒙蔽視聽,一個失神,身後一股魔氣猛然朝她衝過來,她感到後背一涼,未來得及轉身反擊,那魔氣就要打到身上,只聽到“鐺”的一聲,問情在她身後現身,替她擋下魔氣,在衝擊之中,斷成了兩截。 斷劍墜進洪水之中,她的心也跟著痛如被刺。 拚盡全力打下封印,在半空中亂舞的魔氣沒了來源的支撐,很快消散。 余溪逐漸脫力,落在水上露出的碎石上半跪下去,慌張的尋找著掉進水中的問情。 視線越來越模糊,傾盆大雨中,被推平的山上滾下幾塊巨石,砸向了地處最低的洞窟,她只聽到幾聲巨粅逼近的滾動聲,下一秒,身體便被石頭撞向了水中,失去了意識。 “師尊!”付元琢剛從水中救出被魔氣打傷的同門,回頭就看到這一幕。 幾乎沒有反應的時間,幾丈高的洪水湧了過來,將南山的廢墟盡數吞沒。 幾個時辰後,從天黑到天亮。 洪水退了下去,雨勢逐漸變小,仙門眾人從山體的廢墟中挖出了奄奄一息的少女。 她面色蒼白,額頭的傷口血流不止。躺在高聳的碎石上,仰面看著落雨的陰空,呼吸時,肺腑都在疼痛。 壽命將盡,她短暫掙扎了一刻,眼前不斷浮現過往。 她活在這世間一百年,只見了他一面。 她穿行在不同世界,短短幾天,卻讓他為她等候了三百年。 她愛他。 從初見,到分別。 從選擇等待,承受孤獨的煎熬,到如今,腦海中所有的一切,美好的悲傷的,都變得模糊,只有他,在她的眼中還是那樣清晰。 無論要經歷什麽,哪怕是死亡,她也不害怕。她知道,她會回去衡蕪身邊。 哪怕只是無主的魂魄,她的夙願未了,哪怕化身為靈,也要飛去他身邊。 她答應過他。 阿蕪還在等她…… 一雙眼眸死死的盯著陰雲漫布的天空,瞳孔徹底渙散,斷了氣。 還在倉皇翻找丹藥的付元琢見狀,一口氣沒上來,跪倒在地上,仰天痛哭,“師尊——” 蒙蒙細雨中,仙門眾人跪在石下,低聲悲泣。 雨水帶走了眾人的眼淚,洗刷掉少女身上的血汙。她一身粉衣浸濕,如同飄在水中的落花,遙遙遠去。 雨落不止,陰雲中撥開一道縫隙,一縷金光從天頂照下,將少女的屍身籠罩其中。 金色天光將她包裹,連濕漉漉的發絲都泛著聖潔的光輝。 她的身體緩緩飄起,朦朧之中,她睜開了眼睛。 飄在半空,居高臨下的俯視著那些又哭又笑,喜極而泣的眾人,余溪微微一笑,仰頭看向天光盡頭打開的仙界大門,釋然著舒了一口氣,飛升仙界。 —— 一陣絢爛奪目的金光閃過。 余溪感覺身體輕飄飄,她身著輕紗,發挽單髻,赤腳踏在了雲霧飄渺的大殿上。 面前一道從天頂傾瀉而下的星河,威嚴的聲音回蕩在仙界上下。 “挽救蒼生,止亂止殺,生得其樂,和而為貴。余溪,今你位列仙班,執掌議和止亂,日後多行功德,造福世間。” 聲音落定後,星河也跟著消失了。 她飛出瓊玉殿,就見下面無數漂浮在虛空中的浮島,身後的大殿便是仙界的最高處,是天道降臨的地方。 站在殿外,她好奇的看著純潔無垢的仙界,深吸一口氣,感到心曠神怡。 迎面一陣清風吹來,她微微閉了一下眼睛,再睜眼,男人的身軀已經擁到了身前,她呆呆地被他緊緊的摟進懷裡,身體短暫的一僵。 嗅到他身上清新的氣息,如同湖上彌漫的薄霧。她回抱住他,小臉磨蹭著往他身上拱。 他稍微松開了些,低下頭來,被淚水浸潤的雙眸深深的凝望著她,一雙金色的眼睛,如同太陽的余暉將她籠罩在眼底。 “余溪,好久不見。”衡蕪聲音沙啞。 她抬起頭來,見到那張熟悉的臉,對他揚起燦爛的笑容,哽咽道,“好久不見……” 真的是好久了。 那些交錯的時間,相隔的距離,都終結在此刻。 從今以後,他們永不再分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