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翠綠的山林被大雨衝刷,山坡上聚起水流,沿著山路流向山腳下。 木屋前,余溪一手拿住傘,把包袱背到肩膀上,伸手戳戳飄在半空的劍,又驚訝又好奇,“你會說話?” “沒見識。”劍飄向一側,嫌棄地躲開了她的觸碰,驕傲道,“吾乃劍靈,跟隨真君修煉多年,自然會說話。” “你是師祖的佩劍?”余溪眨眨眼睛,並不能將眼前這把平平無奇的劍與高雅絕美的師祖聯系在一起。 劍靈沉默了一會兒,小聲答:“曾經是。” “哦?”聽它高傲的語氣低了下來,余溪笑問,“曾經是佩劍,那現在是什麽?” 聞言,劍靈激動地搖擺起來,“你區區一個外門弟子,吾為何要回答你。”像隻被踩了尾巴的貓,若有四肢,一定會亮出爪子來威嚇她。 可惜它不是貓,沒有四肢,搖來晃去也不見劍鞘松動半分。 余溪對於沒有威脅的東西絲毫不懼怕,反追問它,“是師祖讓你帶我上山?他怎麽會知道我的小屋不能避雨?他好厲害啊。” 短暫的寧靜中,余溪察覺到有點不對勁。 聽到這話,劍靈不自然地往前飛去,丟下了一句“這跟你有什麽關系”,便將它甩在了身後。 余溪撐著傘從劍上下來,擦了擦劍鞘上的雨水,一想到這把劍是師祖的,就忍不住跟它套近乎,一邊走一邊問:“你平日跟在師祖身邊嗎?” 哪怕沒有耳朵,劍靈也被她一連串的話煩到不行,嘟囔著催促:“你的話可真多,快隨吾走吧。” 聽到此處,少女揚起的小臉露出一個欣喜的笑容。 衡蕪看了一眼面前濕噠噠的少女,見她不曾言語,便對劍靈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看他的時候不知道收斂情緒,眼神太過直白,盯著人家的臉不放,雖然看得很開心,可時間一長,她也會覺得害羞。 “你走慢點!”余溪跟在它身後進了院子,剛進門兩步,就見那日坐過的廳上站著一位白發美人,似是聽到她進門的響動,轉頭看向了她。 “沒什麽,就是想請問你,知不知道師祖平日裡都會做什麽。”余溪說著,把傘往劍的上方挪了一下。 聽完她說的話,男人眼底蕩開波瀾,低笑說:“它做為一把劍,有兩百多年了,作為劍靈,卻只有十年。” “哦,好好。”余溪回身關好屋門。 “它叫問情啊。”余溪跟在他身後,進了屋才發現,那日不曾注意過的擺放在中央的鼎爐,此刻正燃著火焰,靠近鼎爐,身上潮濕的感覺被溫暖覆蓋,叫她整個人都放松下來。 像是在怕她會在師祖面前說它壞話似的。 少女調皮的眼神和暖心的微笑實在讓人無法忽視,衡蕪眼眸微垂,淡淡道:“你在笑什麽?” “他不吃飯喝水?也不見人?” 好在他們之間隔著一座大大的鼎爐,臉紅臉熱,也可以推說是爐火太盛。 裙邊被雨水濺的濕噠噠的,身子隨著劍騰空飛起,如同遊魚入水,穿過雨幕,升到高山之上。 “你說問情?”衡蕪走進廳上,輕聲道。 余溪微微蹙眉,盯著鼎爐裡跳動的火焰嘀咕道:“年紀這樣小,怪不得這樣調皮。” 聽出他話中溫柔的關懷,余溪心生歡喜,剛要答話,剛才跑沒影的劍靈突然從身旁廊下便飛過來,著急地解釋:“吾過去的時候,她就已經淋濕了。” 十年?那不是比她還小。 少女的視線隨著映在他身上跳動的火光一起躍動,緩緩仰起頭,從領口露出的脖頸看到瘦削的下頜線,再看那粉嫩的唇一張一合,神情放松自然,如同在與一位舊友閑聊。 衡蕪取來凳子讓她坐下取暖,余溪也不推辭,道了謝便坐下來。 余溪覺得有趣,站在原地不說話,星星亮的眼睛不住的往師祖身上瞟。 一人一劍穩穩的落在峰頂。 試探著又問:“你跟在師祖身邊多少年了?” 不但很厲害,人也很貼心。 等劍靈離開,余溪才笑出聲來,“師祖這是拿它當童子使喚嗎?” 美人隔著鼎爐站在她面前,從爐上紋飾縫隙中透出的火光照在他身上,為那清雅潔白的身影附上了一層橘黃色的暖黃。 “沒見識,修真者到了化神境界,早已辟谷,單靠飲風喝露水就活好多年。”劍靈振振有詞地說,“真君將宗主之位傳給蒼華道君後,便不再插手門中事,幾百年來,見過的人屈指可數。” 師祖真是個大好人。 劍靈:“問這個做什麽?” “就……打坐、讀經唄。” “是。”劍靈往後晃了兩下,嗖一下就飛的沒影了。 “它是我年少時的佩劍,後來劍刃裂開,我也不再用劍,便將它擱置了,未曾想歲月長久,竟然生出劍靈來。” 雙手被爐火烘的暖熱,她時不時站起來抻一抻身上被淋濕的地方,漸漸的,衣裳被烤乾,外頭的雨勢卻不見小。 長劍在半空中橫過來,余溪走到它身邊左右打量了一下,身子一橫,就著合適的高度,側身坐在了劍上。 她眼神一晃,果斷舍了劍靈,轉向屋簷下,收起油紙傘,行禮道:“見過師祖。” 余溪嬉笑一聲,看著他的眼睛說:“我原想師祖身側無人,或許會孤獨,現在知道您身邊有劍靈陪著,知道您不是獨自一人,便寬心了。”話到此處,低下臉來。 余溪認真聽著,心想自己對師祖了解太少,想要知道更多,還得多從劍靈這裡打聽。 “進來吧。”衡蕪輕聲喚她,見她衣衫濕了大半,發尾都沾了水,關心道,“身上怎麽都濕了。” 師祖怎麽一直站在這裡啊? 問情不是說師祖平日裡都在打坐讀經、潛心修煉嗎,怎麽這會兒竟有時間陪她在這兒乾站著。 剛才一進門就瞧見了師祖,就好像他一直在等她似的。 師祖真是個溫柔的人。 溫柔的人,最容易心軟了。 “雨下的可真大,天也變冷了。”她轉了轉眼珠,自言自語道,“估計等我回去,房子都被淹透了。” 話音剛落,衡蕪安撫她道:“院中有空房,你暫且歇在此處吧。” 余溪眼睛一亮,低著頭竊喜一下,平複了臉上的表情,才抬頭看向他,不好意思地說:“是不是太麻煩您了?這樣會不會不合規矩啊?” “無礙。”衡蕪淡笑著。 “多謝師祖。”余溪笑著站起身,對著面前人拱手行了個禮。 衡蕪為她指了客房的方向,少女便開開心心走出房門,穿過長廊,走去了客房。 她的身姿俏皮活潑,時而踮著腳,時而歡快的跳一下,連帶著裙邊都飛舞起來。哪怕身上穿著清元宗統一的弟子服,也掩蓋不住身軀之下那顆獨特的靈魂。 望著少女離去的背影,衡蕪眉頭輕皺,傾聽著從屋簷落下的雨聲,回想她剛才說過的話,眼神逐漸釋然。 在他身後,劍靈探頭探腦冒出來,小聲嘀咕:“真君,那個女弟子明明姓謝。” 衡蕪側過身,“你可知她姓名?” “不知道,反正她肯定不姓余。”問情嘟囔著,煞有其事道,“吾去問過很多人,都說她是謝家人,說她與蒼華道君座下的大弟子謝彥是親戚,她進清元宗也不是因為體弱來修養,是因為癡戀謝彥,才追著謝彥進了宗門。” 衡蕪輕聲道:“那她為何不跟著謝彥,而是來了我這兒。” 問情歪了一下劍身,隔著庭院看向少女所在的客房,凶狠道:“她心裡一定有鬼。” “無需多疑。”衡蕪拍了一下劍柄,打斷了問情的話。 “可是這幾個月是您突破境界的關鍵時期,您連蒼華道君都不見,為何要讓一個外門弟子待在這裡。”問情百般不解,擔心道,“我看她臉皮厚,話也多,要是賴在這不走,豈不是壞了您的清靜。” “萬事萬物自有定數,休要詆毀。”衡蕪又拍了它一下,方才還喋喋不休的劍靈忽然就噤了聲。 衡蕪拂了下衣袖,走向後院,留下劍靈在原地。 —— 入夜,余溪收拾了大半天,將客房打掃乾淨,鋪上了新的被褥,還把包袱裡的衣服都擠出來放進了櫃子裡。 比起山腰的小木屋,這間客房要小上一點,但各種生活物件一應俱全,更不會漏雨透風。 最重要的是,她和師祖之間的距離變得好近,不用爬山就能見到他了。 坐在床沿上,激動的心情久久不能平複。 窗外的雨聲漸漸小下來,她決定出去逛逛,熟悉一下環境。 走出房門,外頭的天已經黑了,庭院裡亮著幾盞石燈,通往後院的拱門裡卻露出白色的光芒。 被那光芒吸引,她走向了拱門。 門裡連接著一道架在水上的長廊,整個後院沒有院牆,渾然與峰頂的淺湖融為一體,湖岸上,解憂草在雨夜中垂下頭,亦不見那日初到時的花海星光。 長廊盡頭是架在水上的瀚瀾水榭,門窗盡數打開,朦朧的白紗被微風拂動,似攪亂的月光、流動的霧氣,盡數歸到一處。 身著白衣的男子坐在水榭中央,雙目靜闔,呼吸均勻,維持著打坐的姿勢,靜靜的坐著。 隔著大半個長廊的距離,余溪依舊能看到他身上散發出的白亮而溫柔的光芒,在無月無星的雨夜中,如一輪明月,清冷孤獨。 噗通——噗通—— 看到他的那一刻,心跳便止不住的歡呼雀躍。她只能咬緊牙,才能控制自己不會激動地喊出聲來。 他實在太美了。 以至於只是沐浴在他的光輝中,都能填補她心上大塊的空白。 潮濕的夜風一下一下吹在他身上,余溪聚精會神的看著他被風吹動的衣袖,單薄的衣物幾乎被冷風浸透,光是遠遠的看著,她都覺得濕冷。 好想給他披件衣服。 “喂!你看什麽呢!” 身後猛然響起一聲,余溪嚇得一哆嗦,轉身瞧見是問情,二話不說,把劍身抱住,和它一起藏在了長廊的柱子後面。 也不知該捂哪裡才能堵住它的嘴,只能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噓——” 問情沒有嘴巴給她堵,盤問她:“看你鬼鬼祟祟的,是不是在偷看真君?” “我就路過看了一眼,又沒乾別的。”余溪理不直,氣也壯。 “衡蕪真君也是你想看就能看的?” 問情掙脫了她的手,搖晃在半空,居高臨下道:“別以為真君給你幾分好顏色,你就能平步青雲了,告訴你,真君他早就不收徒弟了。用不了幾個月,真君渡過天劫,就要成仙了,你這個小小外門弟子,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去吧。” 嗯?…… 余溪微微皺眉。 這劍靈真的是跟在師祖身邊修煉嗎?怎麽這樣傲慢又無理,與師祖沒有半分相像。 看在它神志只是十歲孩子的份上,她吐了一口氣,平靜道:“我沒想讓師祖收我為徒。” “那你想幹什麽?”問情想了想,又緊張道,“難道你是來偷寶物的?吾不會跟你走的,哼!” “你想多了,我對你沒想法。”余溪對它擺了擺手,把聒噪的劍靈往旁邊趕了趕。 側過身時,視線不自覺落在了正在打坐靜修的師祖身上。 一看到他,心情瞬間就變好了。 少女微紅著臉頰,快要化出水兒來的眼神,癡癡地望著白璧無瑕的衡蕪真君。 問情看看她,又看看真君。 不自覺就聯想到她放下了癡戀的謝彥不顧,不辭辛勞的來閑月峰守山,刻意接近真君…… 劍靈停滯了片刻,試探問:“你該不會是,喜歡真君吧?” “嗯,喜歡。”余溪不假思索答。 話說出口,嘴角彎起甜甜的笑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