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福利院,是D市南郊的一家慈善救助机构,主要是将敬老院与孤儿院合为一体,在慈善界小有名气,有时一些明星偶像献爱心也会来这里。 当然,福利院地处不繁华,交通也不发达,相对寂静。 方良和镜下了公交,走了一段,才来这里。 福利院常有闲散客人,搞捐赠的,考察领养的,弄新闻及创作素材的,院方基本给予公开观览,但私车基本不允许进,进入进出还要登记注销。 登记时,方良问门卫室值班文员有没有一个看上去和善,笑眯眯的小伙子一小时前来过,那人姓韩。 文员大姐翻了翻登记表,呵呵说:“你们是说小韩吧,小韩是这里的常客,现在应该去看孩子们了,他会每周来一次吧。” “啊,多谢啊,大概往哪边儿走?” “那边,听见笑声就不远了……” 两人鞠躬往里走,文员大姐本想喊住问些什么,又罢休了。 一个年轻人正和一帮孩子在玩游戏,他看上去很开朗,也很投入,正是韩警官,当然,穿的是便装。 玩了一阵,小韩将来时买的放小礼品的包打开,向外一件件取礼物,叫着孩子们的名字或绰号,又摸摸头,其乐融融。 在一处灌木后看着的二人没有上前打搅。 方良低声问:“照,你还没有告诉我,来调查他有什么用意呢?啊,你不会在怀疑韩警官什么吧?” 照没有回答,又看了会儿,说:“回去吧。” 怎么了,还是看出了什么? 方良只好压下肚子里的疑问跟着回去。 韩警官发完礼物,一个孩子忽说:“韩叔叔,穆叔叔呢?” “穆叔叔啊……”小韩脸上沉重了一下,摸着孩子的头说,“他今天有事,来不了呢……不过,他下次肯定会来的……” 说完,他若有所思看了那片灌木一眼…… 侦探与助手出了福利院,慢慢走着,起先未发一语,后面照才开口问:“助手,你对韩警官印象如何?” 方良想了想,说:“虽然时间不长,但觉得他是个热情开朗好相处的人,聪明,头脑也灵活,而且福尔摩斯迷的名头不凡,自身也总有见解。” 实质上在本案中他提供的思路比孙警官还多。 照点头,意义不明地说:“福尔摩斯迷啊……你说警察或侦探与犯罪分子比,哪一类人设计手法时更高明?” 方良想了想,说:“你是指犯罪的‘诡计’么?我说不好。” “算了,不提这个……韩警官刚才与孩子们玩,你旁观出什么没有?” “没有……哪里不正常么?” 莫非是指人外露的表情成分如何反映其真实内心?我可不是表情解读大师。 照说:“韩警官对每个孩子都发了两件礼物,每个人不多出一件,每个也不少出一件,一般来说,每周来看一次,给予一件礼物更为适度,孩子们没多问,习以为常,我猜测,韩警官是代表两个人在给孩子们发礼物,只是,那个人大概今天没有来……当然,也可能是别的情况。” “哦。” “我们对文员大姐提及韩警官时,她果断就说了,并没有问我们与韩警官关系,这或许也因为,韩警官平时就经常和外人一起来,给其一种应该有朋友的印象,否则,那位大姐多少会问我们身份,和韩警官的关系,甚至直接联络韩警官手机,她毕竟也是门卫,这点儿警觉心原该有。” 方良挠挠头:“倒也是……那我们再返回去问和韩警官常一起来的人是谁?” “不必了,没有意义……” 快到公交站点时,方良才问:“照,我们来这里,调查韩警官,到底是何用意呢,于案件的破解有帮助么?” “不好说……回市区后,找个有高速网的便利所在,用带着的本子上网,查些资料。” “什么资料?” “嗯,百度一下南山福利院,再加上韩警官也行,当然,要加其他的,我到时再告诉你。” “OK。” 结果,也没能搜出什么实际有意义的东西,南山福利院没有发生过特别大事的记录,至于韩警官,警察系统内部资料无法查询。 照倒并未怎么失望,说:“去第三医院。” 第三医院,是孙警官的另一名手下小郑去往检查的地方,到前台查问,再去五官的大夫那里,却得知,小郑确实来过,不过,并没有执行完后续检查,匆匆就走了。 去哪里了? 不知道。 二人无功,出了五官科室,正想离去,走廊乱起来,有个护士引着两名大夫从旁边冲过,直奔向上一层的楼梯,说:“是三零三,左半边脸玻璃炸伤刚好的女病人……” 玻璃炸伤,左半边脸,303? 方良一惊,低声说:“我记得利多便利店受那一枪殃及的女收银员,就住在303吧,也是左半边脸。” 照点头:“差点忘了她也在这家医院,咱们去看看!” 两人只第一次陪孙警官来看过受害者,还主要是想套取口供。 结果,刚到303门口,就见里面病床上一个条纹装的年轻女病人似在发疯,或说,处于一种精神失控状态,又哭又笑,口里说着难以理解的话:“不可能是那样,他骗我,不可能的,哈哈,他一直来看我就只因这个理由么,我不信……” 由于亢奋和动弹,女病人左边脸的纱布有鲜红渗出来,医生护士赶紧配合着制服她并打镇定剂。 原本病房里还有其他护士,有个原先一直留守阻挠病人失控的小护士被分出来歇息,走出房门,一边擦着额头细汗,看来这种突发阵仗她并不常遇见。 照上前,问:“张小姐怎么回事?” 因着照直接带出了姓氏,小护士也没多疑,说:“我也不知道啊,原先还好好的,有个她的熟人来看她,开始有说有笑,可后面不知谈了什么,那个熟人走后,张小姐发了一会儿愣,就情绪失控了。” “具体说了什么?” “不知道,我们有规矩,不能刻意去听病人相关隐私。” “那熟人是男是女呢?” “咦……”护士总算起疑了,警惕问:“你们是谁,真的认识张小姐么?” “不要问,快回答我的问题!” 或许是照的气势吓到了她,护士怯懦了,说:“那个熟人是男的,这两周来,几乎每天都要来看张小姐,每次都带礼物,我们私下议论,都觉得两人虽不是男女朋友,也差不多了,不过今天那个人来时有些怪,表情严肃,没带礼物,上身穿的衣服也不同了。” “什么样的衣服?” “一件黑白格子的衬衫,看着挺旧的,袖口有磨损,但洗得干净,感觉有些落后了。” 落后于时代的黑白格子衫…… 方良反刍几次,脑海一晃而过某个似曾相识的影子。 ——这样的装扮,他绝对见过! 照的反应更大,忽然捉住了护士肩膀,近乎逼问:“你知道,那个男子姓什么吗?” 护士吓得哆嗦,回答:“郑,姓郑吧,张小姐经常称呼‘郑哥’……” 照放开护士,又一下转向方良,命令:“快回去五官科那里,问一问大夫,小郑来的时候,上身穿的是什么,快!” “明白——” 方良一刹那,就感觉到,这个答案的确定,事关整个案件的真相之解读…… 然后,一出医院,照果断又让方良去查某些资料,还联络了孙警官获取情报并做一些事,最终,决断般说:“现在,我们可以去见那位一直被很多人小看了的,真正的幕后者吧……” 这里,大树成行,绿草如茵,是城市里少有的僻静地带。 因为这里是公墓,D市明湖区静水公墓。 墓园里,是一座座或新或旧的墓碑,以及供奉之物。 夕阳时分,一个穿着稍旧式黑白格子衬衫的年轻男子立在其中一座墓碑前,墓碑上的逝者姓氏是“穆”,从立碑年代看,有十年以上了。 男子将一捧鲜花放在碑前,默默地想,穆叔叔,我又来看您了,虽然这次提前了两天…… “你果然来了这里,郑警官。” 有两个人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侧面并停下,其中一个开口说。 祭奠者,正是警员小郑。 到来的两人,则是照跟方良。 小郑心绪被突兀介入,倒也不吃惊,看着来人,平淡地说:“沐小姐,方良兄弟啊,二位有什么事么?” 方良有种幻觉,这刻旧衫在身的郑警官,与平时的小郑有着严格的不同,与其说新装扮下的他被现时的身份装扮赋予了新内在,不如说这位警官平时一直都是在气质气势上藏拙。 至于催生这一变化的理由,下面照定然会说的。 “想求证一些事情真相而已。”照也淡淡回答。 “什么真相?” “警枪案及胡波案,你才是幕后者吧?” 即便蓦然被扣上这么大的帽子,郑警官也不慌不忙,甚至有些悠闲,问:“哦?沐小姐为什么这么理解?” 照讲解:“实质上,若本次的案件简单些,会有无数人在分析案情时有类似推理……数度作案的黄波,竟然能避开所有监控及区域的调查,以及在后面举重若轻地玩弄所有警察,如果那个深藏的信徒手记未有出世,人们会直觉性地归因于黄波曾做过军中的侦察员以及保安,但在手记出世后,人们会知道黄波早已不正常,前面单纯归因于黄波自身能力,就有些牵强了,实质上我看过黄波的诊断病例,他大脑前额叶曾受损,很多人体功能退化,不太可能完美玩转警方。” “加上手记里暗示的东西,警方怀疑一个幕后黑手在加以指点就顺理成章,但是,指点黄波,不仅是智能高就办得到的,还需要信息,关于警方行动、布局乃至办案习惯的大量重点信息,这些信息,不是通过入侵一两台警方电脑就可知道的,警方不会将临时行动的细节当做数据存储于网络里,也就是说,除了警方内部人员,不可能将信息掌握得这么准确无遗漏,也即,很可能有一个内鬼,在告知给黄波消息及指点——警方有卧底了,这样的故事,不是很常见么?” “可正因为分析案件的是警方,黄波又与警方无什么利益纠葛,内奸卧底的念头,不会一下子成型,也正好戳中了警方的盲区!” “而且,始终有一些事情,在干扰警方视线、思路,从贺六、老齐,到胡斌的冒出,嫌疑及关联的可能越来越大,最原始的推断,反而就被无视了。” “很有意思,”郑警官说,“那么,你为何推定那个幕后者、内鬼就是我呢?” “从前面,当然无法锁定是谁,因为警方的人太多了,就是和我跟助手一起行动的,也有孙警官你们三人,而你们还要将一切报给刑侦队,以及在会议上商量,实质上警方谁都有可能是幕后人,不论是李局长还是王队长。” “你以及小韩变得有某种嫌疑,是在那一夜,黄波死亡的那夜。” “根据信徒手记上最后的一段话,也即黄波离开212室前写的东西,在一定程度上暗示,黄波本是要杀掉那次参与追踪他的几个人的,从子弹推算,是有三个吧?可是,唯一死掉的,却是黄波本人……” “死掉的人,或说失败的人,永远具有最大脱罪理由,那时我就想,黄波是不是自以为是,而陷入了某种正是对其布局促使其死亡的陷阱呢?” “毕竟,黄波最开始要开枪的时候,距离小韩和你至少有三米,胡同又窄,根本来不及腾挪,但事实是小韩和你都安然地冲到了他的身前,一场在后面我们和孙警官看不清的搏斗开始了,而搏斗里,枪还是响了,一连三枪,打光了全部子弹,那把枪不可能设定机关,因为后面会检查,这里,就诞生了一个悬疑:为什么黄波开始没开枪?” “为什么呢?”郑警官稍显玩味地问。 “很简单,黄波当时手里根本就没枪,他口袋里的鼓囊,或者是手套,或者根本就是用手捏造的形态——毕竟黄波有此前例,至于那个藏过枪的凹坑,不过是幕后者设计出的障眼法。” “那照你说,杀人的枪是哪里来的?” “很简单,就在第二个冲过去的你、也即幕后人物身上,你只是伪装成对方有枪,伪装成和凶手抢枪,伪装成凶手开过至少前两枪,而在杀人后,将枪丢到三人中间,以精神状态有异来逃避猜疑。” 郑警官听得苦笑:“沐小姐,这种推理和手法,早已是古旧的东西了吧,很容易联想,我……也就是你说的幕后人物,就依靠这个杀人及脱罪么?还有,其中一枪几乎是擦着我的脸皮及耳朵过去的,我要冒的险也太大了吧,更不可能在搏斗中把控那么精准!” 照说:“单一事件的话,这种老手段自然瞒不过精明人士,所以,韩警官大约直觉察觉到了某种古怪,及时地将他自身其实一直没碰到的警枪捡起来,掺进自己的指纹,又将第三方指纹覆盖在了扳机上……至于你说的冒险性的问题,此处先不说。” “而信徒手记里最后一段话的玄妙,也就在这个技巧里,黄波为什么笃定幕后人告诉他杀人后可以脱罪呢?那是因为,幕后人告诉他的计划是这样的:引发警方人员对他的紧张并掏出警枪来向他威慑,黄波自身则装作受惊以及不知道带枪的人的身份,反过来夺下警枪对付警察,将警察致死,大致过程可归纳为因误解产生的正当防卫!” “实质上,这个貌似逻辑完美的计划,在头脑正常的人那里看,就是充满不确定性,也不保证去除自己谋杀袭警的嫌疑,即便拿出警枪的警察,是和黄波一直没直面见过的你。” “但黄波早已思维不正常,又是盲目信仰的神的计划,加之自己大概曾经历过这个计划的好处,所以没有任何疑忌。” 郑警官初始静静听着,就像在压制情绪,这时候冷笑了,说:“沐小姐,你的胡同里那个推理,是否有个前提的破绽呢?” “请讲。” “你是说,胡同里黄波之所以开始没开枪,是因为他没带枪,又说枪是我取出来的,意思就是说,我在事前就向黄波要回了警枪么?” “不,”照说出甚至有些佩服味道的话,“你确实可以这么做,但是,在警枪事件中,你其实用的是另一种不可思议的手法,这种手法之下,胡同里的谋杀案,反而真的不算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