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宗和妖盟,大概谁也没有想到会有并肩作战的一天。 不过,不得不说,术士修法攻击强,妖族聚灵速度快,两相合作当真是相得益彰。 获知若无和花非泽所在,北堂知远和燕城雪兵分两路。 北堂知远负责花非泽,贺兰梦执意要求同往,说到底,还是记恨着月少姬弑父杀母之仇。 两拨人马人、妖汇集,所向披靡,追击几个逃窜在外的失势之人,实在不在话下。 河畔柳枝,因深冬而光秃,枯黄的草浸了血色,竟似有了生命一般鲜活起来。 一双白色的雪缎丝履停下,燕城雪弯腰,捡起地上残破的白折扇,淡然笑道:“当年,修罗扇一动擎天撼地,不知夺去多少人的性命。 而今,却是如此不堪一击。 ”手一松,修罗扇落地,扇骨尽折。 三步开外的若无白衣染血,倚柳而坐,带血唇角勾起的弧度依旧温雅,他笑道:“换你被封印数年,定不如我。 ”“修为大减,还敢支撑妖盟四季变化。 我没你这般狂妄。 ”燕城雪低头看他,“或者说,你只是想营造你不输当年的假象?”“呵,我不是燕城骁,再怎么算计,我也不会利用自己喜欢的人,哪怕只是涉及她一丝半点的名声。 妖盟四季,那是欢儿喜欢的,就算只剩最后一缕灵力,我也会为她做到。 ”若无低了声,笑得促狭而狡猾,“原以为,你是个聪明的。 可惜啊,你总是把简单的事情想得复杂,所以注定有些事情,你会后悔糊涂一辈子。 ”若无情深,钟于若欢。 凡她所喜,他必倾力为之。 连四季变化这等无关小事他都放在心里时时做到,为何若欢毕生所求的人妖共存他却……心头蓦然明朗,燕城雪一把揪住若无的衣领,几乎是咬牙切齿:“你是故意的!”就算是灵力不比当年,凭他的心智,也不会惨败至此。 若无的目光幽然哀伤,他看着眼前和他挚爱一样的面孔,痴迷爱恋的神色浮于面容。 他凄然地苦笑:“欢儿灵力不输于我,就算是为人产子,也不至于毫无反抗之力。 生命最后一刻,她没有选择我,没有选择她爱了一辈子的燕城骁,而是选择了保护你——其实,也并不是你。 她的选择,是人与妖的孩子,是人妖可以和睦共存的证据!揪住他衣领的手缓缓松开,燕城雪摇头,不断后退:“不可能……这、这不可能!”在她心里,若欢是慈母,是贤妻,是善良仁慈的女子。 但再如何优秀,她对若欢的认识也仅限于痴情二字。 这样的女子,怎么可能有这样的胸襟?若真如此,他们怎么能,辜负这样的女子!“没什么不可能的。 是我们小看欢儿了,她的爱,是大爱。 兄妹情、夫妻恩、母女缘,在大爱面前,她统统都可以抛舍。 ”若无笑了起来,牵动了伤口,他微皱了眉,“很傻,是不是?可是,我的欢儿,一直都是很傻的啊!若无眸眼低垂,抬起右手,掌心灵光汇聚:“欢儿毕生所求,不过只此一愿。 我是她的哥哥,也是她的爱人,我当然,要为她做到了——幸好,你还不算给她丢脸,也不枉我以命相助。 ”是的,作为神姬若欢的女儿,她的尊贵在妖盟自是无双。 但是,单凭尊贵,是无法统帅妖盟号令众妖的。 她还需要威望。 此时,若能为妖盟除去一个根基稳固又为妖众所憎恨的叛徒,那妖盟上下一定对她言听计从。 所以,归来的若无,耽误声色,不容异族。 “多谢。 ”燕城雪目光复杂。 “我是为了欢儿,不是为了你。 ”掌心的灵光凝聚成一支槲木箭。 若无轻笑,仿若回到了当年,他依旧是那个温文尔雅的祭司。 而她还在,还是妖盟的神姬。 当山顶茶花盛开,他们会去赏花。 花雨纷飞间,他用扇替她挡风,她会回头,笑着拂去他肩头的落花……明白了他的意图,燕城雪上前一步,终究是没有出手阻止。 槲木箭正中胸口,血色洇开。 恰如红茶花一朵。 气息奄奄间,若无忽狡黠一笑:“燕城雪,你不信我会败落至此,又为何会相信,那只狐狸会输?”什么、意思?心头突然狂跳,燕城雪扭头,疯了一般向一个方向掠去。 身后,柳树下,若无方才所坐之地,只余断枝白茶花一朵浸在血中。 ……十月的燕都,本该飞雪,可燕城雪惊然发觉,在这隆冬的季节,桃花竟然全开。 粉云满城,桃花十里。 冬日里的桃花,她也曾见过一次。 只不过,那个人恐怕现在已无此闲心了。 “雪儿,躲开!”在桃花林间穿梭,第一次听到贺兰梦这样歇斯底里。 燕城雪抬头,只见一团灵光直逼面门而来。 这样的距离,躲是来不及了,她凝光抬手,一掌挥出。 “呯”地一声响,却并不是灵光相撞。 燕城雪慢慢抬眸,只见眼前月白衣衫轻摇,竟是月少姬!她惊然收手,却已是来不及。 同时被两团强劲的灵光击中,月少姬横飞出去。 气流转急,面纱落地,她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月白的轻纱第一次染了尘。 面纱下的脸,清丽端雅,右眼角一滴血色朱砂痣平添媚意。 燕城雪疾步走到她身边,将她抱起放在膝头,开口欲唤,却被她阻止。 “我是月少姬。 从生到死,都是。 ”贺兰家的前任宗主和宗主夫人都命丧她手,若唤出那个名字,却叫剑言二宗今后如何自处?“我身负妖王之力,那一击并不算什么,你何苦为我来挡?”“是埃”月少姬轻咳着,唇角染血,她轻笑着,“可一着急,我就给忘了。 ”燕城雪摇头,已然泣不成声。 轻抬起手,蓝天粉桃,衬得她纤指血色全无:“五年前,祭司大人救活我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没有资格再做猎妖师了。 对不起,方令如之死,我嫁祸给你,是为着成全你和祭司大人,也、也为着我想与你朝夕相伴的私心。 后知做错,我用禁术替方令如还魂,不想又害你一遭。 北、北堂知远是你的良人,我很高兴……咳咳……原、原谅我,好不好?”“我怎会怪你?”替她拭去咳出的血,燕城雪泪如雨下,“只是,你怎么忍心,让我再受一次失去你的痛苦?”“抱歉啊。 ”月少姬抬指替她拭泪,面容焕发出异样的光华,“燕都花开,妖盟雪落。 愿你,自由,快乐。 我的……”“……姐姐。 ”手无力垂落,滑落的指恰好拭去燕城雪眼角最后一滴泪。 “雪儿!贺兰梦急急行来,见她无恙才松了口气,却又讶异她通红的双眼,“你怎么哭了?”“听说,人死之时收获的泪,会变成来世的福。 不论她是好是坏,我希望来世,她能多一些福气。 ”她以命相护,誓死不让说出那个名字,燕城雪又怎能辜负?贺兰梦低头看月少姬的尸体,感慨道:“说起来,也是可怜人。 雪儿,你知道吗,月少姬其实也是言灵师,而且是罕见的攻守双修。 可惜误入了歧途。 ”“言灵师?可她身上并没有言灵气息。 ”“我猜,她是施了一个足以耗尽她灵力的言灵咒。 只是,言灵有自我修复的能力,除非终生所护,否则是不可能时时折损的。 ”终生所护……“愿你,自由,快乐。 ”耳边惊雷起——这样的话,月少姬不止说过一次!言灵咒师不可轻言,不可许诺,更不能以终生所愿为咒。 这个傻瓜!“雪儿,阿决在唤我了。 ”贺兰梦没有发现她的异样,只面色一赧,腼腆而欢快地向远处奔去。 远远的,佐决抱着弯刀在那里等待。 他也不似从前,只知将要守护的人护在身后用性命身家护她安好。 贺兰梦教会了他尊重和等待。 一切,都是她希望的样子。 只除了个别例外,比如若无,比如月少姬,比如……燕城雪抬头,望向桃花林深处,那一棵最繁的花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