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我徒弟,师父头一件,就是带你去找你的恩人!对羽遥的承诺犹在耳边,可当燕城雪一行寻上门来时,容九澜的脸色比廊下晒得干枯的草药还难看,趁羽遥外出未归,他哼哼唧唧,琢磨着在心爱小徒弟回来之前随便一样宝物打发走这些人。 “先生不必想借口赶人了,雪今日前来,不借宝贝,只借先生同行。 ”也许自己都未发觉,燕城骁失踪的日子里,燕城雪已彻底褪去稚嫩,成为了当之无愧的一宗担当。 “哎哟哟,可是发觉了人家的好,终于上门来寻了?可是啊,燕城姑娘你得矜持,等我去剑宗求娶嘛~~”容九澜凑过来,眉头猛然紧皱,他嫌弃地连连后退,“这才分开几天啊,你身上怎么全是北堂家那小子的味道?你们干什么了?不是说好不和好的吗?”燕城雪毫无尴尬,朗声道:“容先生,雪此番前来,是有要事相求。 至于雪的私事,只一句,情之所钟,此生不换。 ”嬉笑的表情渐渐散去,容九澜陡然正色:“此话当真?”“莫非,闲云野鹤的容先生情钟雪儿?”见他一直纠缠燕城雪情感私事,贺兰梦不由开口。 蓝衣,花容,清雅,脱俗。 好一个气质不凡的病美人儿!难得一现不过眨眼的正经瞬间褪去,容九澜眼泛桃花朝贺兰梦扑将过去:“姑娘年方几何?可曾婚配?在下容九澜,无妻无妾,不酗不赌,家有草舍五六间,药圃七八亩,姑娘可愿与在下共度一夜良辰?”燕城雪眉毛一跳——这说辞,听着很是耳熟啊,竟和当年他当着北堂知远的面调戏她时一般无二。 可是,佐决显然没有北堂知远那样的好修养,一记挟怒老拳袭来,打得容九澜形象全无地趴倒地上。 臀翘起,膝着地,肘撑身。 容九澜一截截爬起,端出世外仙人的架子,浑不知这样的姿态配上一身污泥狼狈有多滑稽。 他抹了抹蹭到眼皮上的泥,轻咳两声:“尔等虚伪凡人,如何请得动我云离上仙尊驾同行?速速回到你们那肮脏不堪的浊世中去,本仙饶恕你们不敬之罪。 ”“你当真要赶我们走?”燕城雪一字一顿字正腔圆。 “当然!快走快走!”容九澜笑眯眯地庆幸他们好打发,然后——然后,他就看到,对面的燕城雪眉眼一弯,笑得奸诈无比。 紧接着——“师父,那我和我恩人一起走啦!”不知何时回来的羽遥拍了拍小巴掌,淡定地从他身后走向燕城雪,牵起她的衣角,淡定地挥手:“师父再见。 ”再见?真让自己心爱的小徒儿跟这个女人走了,只怕是再也不见了吧?笑脸瞬间成哭脸,容九澜只差没给这坑死人不偿命的祖宗跪下:“遥儿,师父跟你大恩人开玩笑呢!”“真的?”羽遥人小可不傻,脸上摆明了不相信。 “是真的。 容先生还说,要带你和我们一起呢。 ”燕城雪摸了摸羽遥的小脑袋,笑望向顶着一身泥满脸衰的上仙大人,“那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走了呢,容先生?”“当然可以!”容九澜咬牙切齿,笑得比哭还难看。 “师父万岁!”羽遥欢喜地在他脸上“吧唧”一口,乐得某人瞬间上了天。 望着欢脱的小徒弟,容九澜心里跟揣了蜜一般甜滋滋的,笑得见牙不见眼。 可某个坑死狐狸不偿命的女人显然见不得他好,一句话叫他脸比身上的泥更黑。 燕城雪从他身边走过,飘然道:“明明是你的徒弟,怎么反而更亲近我呢?先生当真教得一手好徒弟。 ”敢情这记仇的女人是算计好了专门来挑拨他和心爱小徒弟的关系的!容九澜沉默不语,默默地跟在他们后面,将后槽牙磨得“咯吱咯吱”响。 ……“晚景兮荡魂,江阔兮孤根,幽径兮苔痕。 薜萝颜色木鱼声,暂将佛心问,心猿系情深……”远处山巅,荒废许久的灵山寺沉寂在夜色之中,只凭着残月光辉映出隐约的轮廓,透出昔日的恢弘。 燕城雪极目远眺,倚坐在远离众人的树干下,低声吟唱那阙《灵山寺》。 一路风尘仆仆,暂歇之时听这一曲低缓安静,旅人都缓了倦意。 “前方三十里,就是同心村。 ”贺兰梦坐在轮椅上,将地图摊在膝头,“秦晋为好,永结同心。 这清净佛门,怎选了个凡心这么重的地方?”“心猿系情深。 这心猿意马起来,佛门又如何?一样系不祝”容九澜看羽遥伏在燕城雪身上睡着了,便过来凑了热闹,“真想不到,燕城姑娘平日里冷冷淡淡的,歌唱得这么好听。 佐决,你说是不是?”佐决只顾埋头添柴,一言不发。 自从燕城雪助北堂知远固守本心那夜开始,他的情绪就一直很低落。 贺兰梦看他的侧脸在火光明灭下时隐时现,绷起的面容却生硬冰冷如刻刀,难得开口说话的她也不由黯然垂眸。 想对之倾诉的人不听,这话说出来又有什么意思?那边,燕城雪轻抚羽遥的头,低声哼着安眠曲。 一阵夜风起,猛然吸入一口冷气,燕城雪咳嗽起来。 佐决连忙起身递去一只水袋。 “不用。 ”止了咳嗽,燕城雪从身边包袱取出一只水袋对他晃了晃,笑道,“我有。 ”得知她远赴灵山寺的消息,北堂知远连夜托人送来包袱,吃穿用度全帮她备齐。 这让做为燕城家少宗贴身近卫的他,看起来像个废物。 佐决握水袋的手用力到发白,软木制成的壶口开始变形。 “佐决,我有点儿口渴,可以借口水吗?”也不知是不是有意解围,贺兰梦的声音适时响起。 平定心中愤懑,佐决走回去,将水袋递给了贺兰梦。 微笑着喝下一大口水,贺兰梦学着燕城雪平时的样子用袖拭去水渍:“好甜啊!你是不是兑了甘草汁进去?”甘草,清热解毒,祛痰止咳,补脾益气。 深谙医道的容九澜讶异挑眉,这个看起来五大三粗的武夫,对他的主子还真是用心——或者说,燕城雪这个人,总有让别人为她用心的本事。 夜色渐深,风起喧哗。 自围剿舞萝至今,几乎未得一夜好眠的燕城雪也沉沉睡去。 不知,北堂知远有没有贴心到为她准备御寒的毛毯呢?将外袍盖在她身上,佐决心里竟有些许窃喜。 就近坐在燕城雪附近,佐决扭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守护了五年的主子。 五年的守护,是用怎样的心境呢?对妹妹的疼惜?对恋人的深爱?对主子的忠心?好像都有,但都不全对。 惟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不会背叛她,就算背叛全世界,他都不会背叛她。 “唉!”抓准时机,被坑了一路的容九澜决定扳回一局,他凑到贺兰梦身边酸溜溜地道,“没想到,刀法冠绝三宗的佐门主也会有胆小怯懦的时候。 瞧,只有燕城姑娘睡着了,他才敢光明正大地看她。 这是多么卑微的爱啊!”心口骤然抽痛,贺兰梦突然觉得这一幕主仆相守刺眼刺心,她苍白着脸,却忍不住为他们辩护:“其实,他们不过是……”“言灵的话有咒言之力,大多成真,若不能成为事实便会反噬到言灵师本身。 所以,言灵咒师不能轻易开口,更不能说谎。 ”容九澜突然打断她的话,笑得云淡风轻,“梦少主今晚的话,有些多了。 ”听出了话中警告,贺兰梦缄口不言了。 容九澜拂袍起身,负手背向而立,素来万事不上心的他此刻竟眉头紧皱——论同心同德,如今的三宗大不如前,起码这次来的少主一辈,个个本事不小,可情缘错综,彼此无法坦诚。 此次灵山寺之行,恐怕未必顺利。 “姐姐!”熟睡中的羽遥忽然哭喊起来,“遥儿听话,遥儿乖,姐姐别走,别丢下遥儿!“羽遥。 ”燕城雪睁开眼,轻拍她的胸口,柔声呼喊,“醒醒,姐姐在这儿,别怕。 ”“姐姐!”羽遥从梦魇中惊醒,一把抱住她放声大哭,“我、我梦见姐姐了……呜呜!“只是梦而已,遥儿不怕。 ”用脸贴着她的额头,燕城雪温柔安慰。 “姐姐和姐姐一样好!”羽遥抽噎,“我、我可以把你当做姐姐吗?”“我本来就是遥儿的姐姐啊。 ”让她枕着自己的腿,燕城雪拭去她的泪痕,“快点睡吧,姐姐在这儿陪着你。 ”“嗯!”羽遥抽泣着又慢慢睡着了。 不远处的容九澜这才发现自己竟也神经紧绷,不由小小呼了口气。 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灵山寺,燕城雪又似不经心瞥向佐决。 佐决立时心虚地别过脸,起身走开。 夜很长,梦很长,人心,也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