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微暑,行途道中荷塘遍布,早发的莲尖儿亭亭而立,引来蜻蜓轻点,立在上头。 塘起微风,拂起枝繁叶茂的绿柳,沁凉一点掠过脸上。 两匹良驹骏马耳鬓厮磨,在河边饮水。 燕城雪和贺兰梵在柳荫中微作小憩。 将水袋递给她,贺兰梵看了看前方:“走了大半个月,终于临近外界了。 前面似乎是王家,我们可以去那儿做些补给。 ”“小梵在俗世也有朋友?”燕城雪喝了口水。 “朋友?”贺兰梵有些好笑,“你没听说过,三宗四家?”“愿闻其详。 ”“咱们三宗秉承神志,遗世独立,很少和外界互通往来。 而王、云、乐、方四家就是联系三宗和外界的纽带。 有时候,三宗降灵猎妖影响了外界,又不能为人说道,就要靠四家粉饰。 当然,他们也会一点儿灵术,帮着替人消灾驱邪。 你别看他们连半个猎妖师都算不上,在凡人之中可是颇有声望呢!”贺兰梵接过她递回来的水袋,发觉里面水不多了,“我去上游打点儿水,你在这里歇会儿。 ”“嗯。 ”贺兰梵走远了,燕城雪折了枝柳条在手里把玩,耳边隐隐传来呼救声。 她目光一凝,祭出黄泉杀握在手里,循声而去。 柳林深处,芙蓉花丛,四处散落着撕裂的红罗绫衣,两个大汉按住一人在花丛中。 被辱之人拼命挣扎哭喊,声音都已嘶哑。 这,便是俗世红尘么?如此的肮脏不堪。 燕城雪愣愣地看着,忽然觉得胃里一阵翻腾,恶心得几欲作呕。 她这边弄出动静,那边已经注意到她了。 “哟,今儿是走了什么运?又来了这么个水灵的丫头!一个大汉腾出身来,色眯眯地去拉扯她的衣衫。 燕城雪愠怒,手一转反拧了他的胳膊,将他摁得跪在地上。 “女、女侠饶命!小的有眼无珠,再也不敢了!”人高马大的健硕壮汉,惯会的却是欺软怕硬。 “滚!”杀他们,只会脏了黄泉杀。 燕城雪将人往地上一推,嫌弃地甩了甩手。 “走走走!”三个大汉抱起自己的衣服连滚带爬地跑远。 “你没事吧,姑娘……”看清花丛中的人,燕城雪白玉般的面容蓦然涨得通红,她怔了半天竟然都忘记了回避——芙蓉花深,躺着个身形修长优美的俊美男子,细长青黛的弦月眉,媚态风流的桃花眼,尖小细润的俏下巴,胭脂点绛的樱红唇,肤似春水吹可破,发比乌丝柔且韧。 一声娇笑起,男子捡了衣衫略遮掩了身子,声音虽还有几分沙哑,但也难掩柔媚:“姑娘直直地盯着我瞧,可是看上我了?”燕城雪反应过来,脸色更红,忙背转过身去:“失礼,公子你……”“我叫,花非泽。 你叫我阿泽就好。 ”纤白的手臂攀上她的肩,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耳际,呵气如兰。 “花公子自重!”燕城雪几时经历过这样的事?急羞之下伸手去推,却被他握住手腕,一齐倒在了芙蓉花中。 “姑娘如此急色,这样欺负人家,可要我今后怎么见人呀?”满含委屈的声音叫人不忍心苛责怪罪,可花非泽手指纤长抬起她的下颌,细长的桃花眼柔光点点,闪烁着欣喜眷恋,没有半分难堪委屈。 “你、你先起来!”他身无寸缕地压着她,燕城雪不敢推他,眼神左右飘忽就是不敢往他身上看。 “雪儿!你在哪里啊?雪儿!”贺兰梵的呼唤远远传来,燕城雪目光一亮,可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怎么也不敢应声。 “原来你叫雪儿。 ”花非泽修长的手指拂过她的眉眼,眼神爱恋,“那,我叫你阿雪,好不好?”“阿雪?”燕城雪心里一惊,抬眼认真地打量着他,可记忆里完全没有这样一张堪比祸水红颜的脸。 花非泽还是那眉眼含媚的模样,笑道:“我唤你阿雪,你唤我阿泽,听起来像是一对儿呢!今后,我们就像这称呼一样,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萍水相逢,后会无期,这个花非泽说什么胡话?莫非是个疯子?燕城雪抬手,指光一点。 芙蓉花片片飞舞,裹在他身上,化作一件胭脂红色的衫袍。 她伸手一推,迅速起了身。 “雪儿!”贺兰梵的呼唤还在继续,愈见焦急。 燕城雪理了理衣服:“小梵,我在这里。 ”“哎,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这人是谁?”贺兰梵警惕地看着花非泽。 方才还媚态风流的花非泽,此刻低眉噤声,勾魂的桃花眼浸满泪水,任谁见了都会软了心肠。 “他叫花非泽,方才——方才——方才被强盗夺了行李,差点丢命。 ”一个大男人,被几个男人欺负,说起来总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这人虽讨厌,但也还是给他留些面子吧。 燕城雪掏出钱袋,数也不数,全部塞他怀里,“呐,钱给你,自己雇几个人护送你回去。 ”花非泽眨巴眨巴眼,将钱袋送还回去,可怜兮兮地看着她:“那,我雇你,行吗?”“你……”经泪水洗过的桃花眼满含期待地看着她,燕城雪很没出息地发现,她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雪儿,不如问问他家在何方,同路的话我们送一送他。 ”不说燕城雪,连贺兰梵这个自认为的“硬汉”也狠不下心来。 “我的家……”不说还好,一说起来,花非泽简直是挥泪如雨,“我的家人都被强盗杀了,他们追我到这里,若非阿雪刚才出手美人救英雄,只怕我也……”话到最后,他抽噎得无法说话。 强盗?她刚才那样说是为了保全他的颜面,他竟还会举一反三了?而且,就刚才那怂样,他好意思叫自己英雄?!燕城雪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上上下下打量着他,想看清这个花非泽到底是个什么奇怪的物种,脸皮居然可以厚到这种令人发指的地步!燕城雪瞪着他:“你总有亲戚什么的吧?”“我娘和我爹是私奔的,没有任何亲戚。 ”“那朋友呢?”“都说了是私奔的,哪里还敢交朋友?当然是整天奔逃啦!都有他这样大的儿子了,爹娘还在私奔?谁信!燕城雪懒得和他计较:“故居总该有吧?”“故居……”花非泽开始放声痛哭,“就是因为故居被烧了,我们一家才出来的啊,谁想遇到了强盗……”“你刚才不是说,你爹娘是私奔的吗?私奔还有故居?”燕城雪抱胸,瞪眼看着他。 眼看谎圆不了了,花非泽桃花眼滴溜溜地转,干脆什么都不说,直接嚎啕大哭。 “哎呀,你无亲无故,那就跟着我们算了,哭什么啊?”贺兰梵实在受不了一个比他高一头的大男人哭哭啼啼的,他掏了掏被吵得受不了的耳朵,“雪儿,咱们带他一起呗。 ”“真、真的吗?”花非泽抽噎着扯住燕城雪的衣角,“阿、阿雪,我可以、可以和你一起么?”“小梵,你说什么啊?”燕城雪不断甩着衣袖,却怎么也甩不掉他。 “看现在这样子,我们不带他一起也不成了。 ”贺兰梵拍了拍胸膛,“有我在呢,出不了什么事,放心!”“这……”燕城雪扭头看扯着她衣角可怜巴巴望着她的花非泽,也觉得就算能甩他一时,估计这家伙也会马上像黏皮糖一样出现黏在她身边,只得勉为其难,“好吧。 ”“那我们走吧。 前面的小镇子上有很多好吃的,我饿了。 ”花非泽瞬间雨转晴,满脸堆笑地拉起她,“阿雪,我们走吧!“别叫我阿雪。 ”“为什么呢?阿雪多好听啊!阿雪阿雪阿雪阿雪阿雪……”“闭嘴!”“哦!”……柳畔河边,两匹骏马前蹄刨地,已然等得不耐。 “小花,咱们共乘一骑吧。 ”贺兰梵倒是挺喜欢这个性软可欺的新同伴的。 花非泽摸了摸马鬃,立时又变得悲天悯人泫然欲泣:“这马儿被人骑乘,已经够可怜了,小梵你怎么能这么残忍,还要让我们两个大男人压坏它?”“我……”好心邀请还被反咬一口,贺兰梵气得一噎,翻了个白眼不说话了。 “小梵,我们共骑。 ”燕城雪懒得理会那个悲天悲地的家伙。 “哎!”花非泽忙拉住她的手,“人家不会骑马,一个人的话会摔坏的。 ”“摔不死你!”燕城雪咬牙切齿,从未如此窝火过,“小梵,我们走!“我看,雪儿你还是和他共乘一骑吧。 ”贺兰梵算是看出来这花小子的花花心思了,他翻身上马,挤眉弄眼道,“放心,我不会告诉北堂的。 走咯!”扬鞭策马,扬尘离去。 “贺兰梵!”这是不是传说中的胳膊肘往外扭?燕城雪快追几步,却眼睁睁看他骑马一溜烟不见了。 花非泽不知何时端坐在了马背上,他伸出手,单手扶缰,认真道:“阿雪,我们也走吧!用看怪物的眼光看着他,燕城雪已经气到了极点,反而笑了出来:“花非泽,你不是说不会骑马吗?”“是的呢,我也很奇怪,怎么和阿雪在一起就突然会了呢?”花非泽倾世美貌,笑起来更是人畜无害,“这里离镇上还有很远很远呢,阿雪是要自己一个人走过去吗?”“花!非!泽!”“叫人家阿泽就好了呀!”花非泽一把捞起她放在马背上,开心得像个孩子,“坐稳了,开走!马蹄飞疾,踏得满地芙蓉花瓣惊起旋飞。 火红与素白的衣袂飞舞交织,掩去了绝世容颜之下,那一抹跨越经年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