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天起,你叫花未,你叫花见。 等到你们化成人形,就都是我燕城雪的人!“你们为什么长得一模一样呢?我都分不清你们了。”“我想到一个好办法分辨你们了!花未,花见,你们听我说……”木窗花盏,稚嫩的童音,模糊的人影……这些是什么?为什么会钻进她的脑子里?燕城雪一口气奔回长生殿,反手关门,靠着门壁无力瘫坐在地,仿佛缺水的鱼儿一般大口喘气。 肩胛上的墨色花印开始滚烫,灼痛入骨。 燕城雪蜷作一团,微微颤抖。 “阿雪。”宽大有力的手扶起她,花非泽按上她的肩,缓解了痛楚,“怎么在外面逛了那么久?”“贪看庭中花,忘了时辰。”下一刻,惊呼声起,她已被抱起压在了床榻上。 望着覆上她身的男子,燕城雪抬手阻拦。 花非泽却只一笑,翻身侧躺在她身边,将她往怀里拢了拢:“累了就睡吧,我陪着你。”“花非泽。”她唤他,心思复杂。 “嗯?”听得她唤,他只觉得满心的幸福。 “为何,是我?”不怪她多疑,敌对的敏感身份,叫她不由得去怀疑猜忌他的好。 身后久久无声,许久,花非泽才凑近她脖弯深吸一口气:“阿雪,你身上好暖!“狐生性淫,贪恋温暖。”燕城雪喃喃,自欺这就是答案。 “狐族并非尽是如此。只因未遇真爱,而贪暖……”环她腰身的手紧了紧,花非泽语中带笑,“贪恋温暖是狐狸的天性。我特殊一点儿,只贪恋你一人的暖,我的,小花妖~~”花妖?燕城雪惊然回头,却见身后人已然睡去。 原来,她只是一个替身么?心里豁然放下,却又有一丝苦涩。 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失落什么。 ……从未想过,在另一个人怀中,也可得一夜好眠。 燕城雪醒来时,花非泽已起。 他坐在床头,把玩着一支眉笔,笑问:“今日,阿雪是想画远山黛,还是涵烟眉?”扫眉之情,深之切也。 这一幕,仿若他们是恩爱夫妻,享尽闺房画眉之趣。 燕城雪却不识其中趣,坐起理了理衣服:“你要带我去哪儿?”“去哪也得先换衣服。”花非泽递来早已备好的衣服,君子地转身走到了屏风外。 这是一套白衣,却不是她惯穿的款式。 这件衣服裙摆用渐变色绣了红色茶花,裙褶深深,行走时移步生香,竟似真能闻到花香一般。 换好衣服,花非泽又将她按坐在台镜前,亲自为她梳妆。 眉扫涵烟,唇点朱砂,妆容较她平日偏艳,又一枚髻唇绾起她的额发,斜插在右,髻唇流苏,垂于右眉际。 如此一来,镜中女子依旧倾城,却成了另外一个人。 是他心中,那个花妖?燕城雪黯然垂眸。 花非泽却似未觉,又给她系上一件绯色的薄披风:“这样,就更像了。”轻咬下唇,燕城雪讨厌极了这种感觉。 “我们走吧。”花非泽抬手,微一犹豫,还是牵住了她的手。 不知是不是错觉,燕城雪感到花非泽身上的气息都变了,恭敬而慎重,却失了平日待她的亲昵与怜宠。 一路心思百转,等花非泽出声“到了”,燕城雪才发觉自己竟到了巫心谷外那一片红白双生茶花田。 “阿雪,我要离开一下,你在这里等会儿。”花非泽捏了下她的手,转身离开。 不多时,偌大的花田只她一人。 这算什么?燕城雪懊恼拂袖,却惊觉四周花田之中,白茶纷纷凋谢,顷刻之间只剩余一地红茶。 谷口传来人声,一群农人打扮的男女冲了过来。 “谁在花田作怪?”一人厉声。 “不好意思,我也不知……”话未说尽,那一群人竟欢呼雀跃起来:“叶姑娘!是叶姑娘回来了!“我不是……”“恭迎叶姑娘!不容她解释,那群人已跪了一地。 一个拄杖老太在一名年轻女子的搀扶下走近,眯眼看一地红茶,苍老的声音激动得发颤:“‘白茶落尽时,红茶归来处。’没有骗老身,没有骗我族!”竟也激动得颤抖伏地:“茶娘恭迎叶姑娘!“婆婆,你们认错人了,我不姓叶。”燕城雪扶起茶娘。 茶娘凑近细看:“老身眼神不好。 云桑,你来看看。 ”身畔女子应声:“婆婆,是叶姑娘啊!”茶娘思忖片刻:“姑娘可是复姓燕城,单名一个雪字?”“你……”似是明白了什么,燕城雪急切问道,“你们认识我娘对不对?”“是了。”茶娘牵起她的手,对跪了一地的族人道,“这位是雪小姐,叶姑娘的女儿,她来寻咱们了!”“叶姑娘没有忘记我们!”“婆婆,今日是我巫心谷大喜啊!”“杀鸡宰牛——俺家那下蛋的老母鸡,也贡献了! “得了吧,你那只母鸡,老得可以做你奶奶了,还是别贡献了。”“去去去!瞎说什么?”这群人,身上或多或少都露出几丝妖的气息,可为人处事竟人族无二,当真稀罕。 “这些家伙平时粗鲁惯了,你别介意,他们本性不坏的。”唤作云桑的女子搀住燕城雪,“我叫云桑。”见她启唇欲语,云桑贴心一笑:“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先进谷,你会知道一切的。” 进入巫心谷,桑梓夹道,鸡鸣犬吠,分明就是人界一处再普通不过的村庄。 “牛小四,别整你那破屋了,叶姑娘的女儿回来了!“叶姑娘的丫头寻回来了!”“叶姑娘的闺女回来了?走,快去看看!”谷中人的热情超乎想象,燕城雪第一次觉得,自己离娘亲是如此之近。 在这里,她不姓燕城,不是雪少宗,而是“叶姑娘的女儿”,听起来就好暖。 茶娘那间小小的木屋,一下子挤了一村子的人,东一句西一句。 云桑半天才将那些人打发走,得空给燕城雪倒了杯茶。 “你娘啊,叫叶玉欢,她美丽端庄,精通医理,是个神仙一般的人物。”茶娘一直紧紧握着燕城雪的手,提及往事便老泪纵横,“可惜天不假年,叫她就那样去了。 也是老身无能,不能护她安好……”“你们有没有我娘的画像?我想看看,我的母亲长什么样子。”茶娘和云桑对视一眼,云桑会意地返身取来一个木匣。 燕城雪迫不及待打开,里面竟是一面铜镜,映照出她面容的铜镜。 “你和叶姑娘长得一模一样。想念娘亲了,就照照镜子吧。”燕城雪并不是一个容易落泪的人,偏因云桑这一句话哭得不能自抑。 云桑递来一块手帕:“叶姑娘温柔敦厚,对谁都笑颜相待,不似你眉眼清冷。 或许,这一点像那个人吧。” “我父亲?” “嗯。抱歉,他的名字,是我们这里的禁忌。”“我听说,娘亲是因为父亲而亡故。为此,父亲很自责,不许任何人提起娘亲,连她用过的东西也全部付之一炬。” “若真如此,他又何必在你母亲去了不足三天便纳了那方家的女儿?”茶娘叹气。 “他不仅负心,还卑鄙无情。连累你,也因那一半他的血统而被你舅舅嫌弃,宁愿你在燕都受苦也不肯接你回来。”“我还有一个舅舅?” “是啊,他……” “阿雪!” 一袭红衣跌跌撞撞冲进来,打断茶娘的话,花非泽扑着抱住燕城雪,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阿雪太坏了!说好等人家的,怎么一个人走掉了?人家担心死了,找了半天呢!燕城雪嫌弃地用一根手指抵住他的额头将他拼命往外推:“花非泽你松手!小心我揍得你满地找牙……”话未尽,语戛然,燕城雪怔然——这话,像极了当年他们在人间游历的时候。 为什么,会这么自然地脱口而出呢?“这位,是雪小姐的朋友吧?我和婆婆今晚要去花庙准备花神祭,本来还担心你会无趣,既然有朋友陪同,你们也随意吧。”茶娘和云桑出去之后,花非泽才献宝一般从怀里掏出几个又青又小的果子递过去, 狗腿地笑:“幸好她们都走了,不然不够分呢!阿雪,这是我费尽心思找到的,你快尝尝!燕城雪取来一个轻咬一口,未成熟的山梨又酸又涩,味道其实很糟。 她笑着吞下:“花非泽,谢谢你。” “不会很酸吗?”燕城雪摇头:“很甜。”花非泽笑了,忽而低头,凑近她耳边:“你不是替身。”“什么?”燕城雪愕然抬头。 “傻瓜。”花非泽一把将她按入怀中——你的失神不悦,我怎会不知?见你为我黯然,我有多欢喜!但,我仍想让你知晓,花非泽此人此心,此情所钟,惟你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