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是小姑娘,叫叶颖慧,一个是小伙子,叫朱宵,两个人都戴眼镜,衣着朴素,与哲学系的基本风格高度统一。 叶颖慧很内向,全程低着头,不敢看他这位导师。 詹子延说完叮嘱事项,问她:“还有什么问题吗?” 他昨晚没睡好,嗓子不太舒服,说话的同时皱了皱眉。 小姑娘似乎吓了一跳:“没、没什么问题……” “嗯,那今天就到这儿。”詹子延加了两人的联系方式,要了课程表,便收拾东西离开了。 朱宵长舒了一口气:“这个詹老师,比论坛上描述得还严肃啊,我后悔当初看脸选导师了。” 叶颖慧:“不过……他刚开学就主动来指导我们诶,挺负责的吧?” “这倒是,但愿他的挂科率没传闻中那么可怕……” 詹子延出了图书馆的小会议室,一路往办公室走。 九月初的阳光热烈,像路上遇到的新生一样蓬勃朝气。他不羡慕他的学生年轻,只羡慕他们年轻时的无忧无虑。 这是他不曾拥有过的美好青春。 詹子延感慨着走入院系大楼,刚上二楼,就看见门口站着个人。 他的办公室是集体大办公室,全系的教授、副教授和讲师等都可以进来坐,但离教学楼有段距离。 大多数教学岗的老师上完课就走了,备课也不会来这儿,而是直接留在教学楼的小办公室。兼任行政岗的老师则有其他独立办公室。 所以,这间大办公室内,通常只有他一个人在。 詹子延喜欢这样的清静,但此刻走廊上斜靠着墙站的男生,让他意识到,这个学期或许会鸡飞狗跳。 男生的穿衣打扮,与他上午见的两名研究生截然不同: 名牌球鞋一看就价格不菲,卫衣和运动裤款式简洁,但搭配得很酷很潮,脖子上的一条粗银链增添了几分野性,棒球帽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看不清表情。 詹子延记得这是骆校长昨天带来的自家儿子,希望他帮忙照看这一学期,教育对方走上正轨。 骆校长对他有知遇之恩,当初破格提拔他为系里年纪最轻的副教授时,也是骆校长拍的板,这点小忙他自然愿意帮。 宿醉引发的头疼仍未完全消退,詹子延有点想不起对方的名字,试探着喊了声:“骆……恺南?” 男生立刻转头看他。 应该是喊对了。 詹子延走过去,取出钥匙开了门:“什么时候到的?等很久了吗?” “没,刚到。” 骆恺南的声音听起来比他的年纪更成熟些,似乎是当下许多女生喜欢的“低音炮”,总之听着很悦耳浑厚。 詹子延昨天没来得及与他说上话,不清楚他的学习态度如何,不过就目前骆恺南愿意乖乖来学校报道这点来看,似乎并非骆校长说的那般无药可救。 有的家长会无视孩子的缺点,也有的家长会无限放大孩子的缺点,他深有体会,所以没有先入为主地将骆恺南视为一个棘手的麻烦,这样他们相处起来或许会顺利些。 詹子延放好自己的公文包,随手指向自己对面的空桌:“你就坐那儿吧。” “行。”骆恺南话不多,放下了自己的挎包,问,“需要我做什么,教授?” 詹子延:“喊我詹老师就行,刚开学没什么事,但你今天来太晚了,错过了我的课,明天八点之前到,办公室钥匙我给你一把。” 骆恺南没接钥匙,手插在兜里,挑起的眉梢透出些许怀疑:“你是八点前到学校的?” 詹子延早上差点迟到,踩着点进的班级,但这些与面前的男生并无关系。 骆恺南的态度很没礼貌,詹子延的脸色也冷了下来,将备用钥匙放到桌上:“我一向早到。” 骆恺南伸出手,拿起钥匙,在手心里把玩着,冷不丁地问:“詹老师没有夜生活吗?不出去喝酒吗?” 放在平时,詹子延能够理直气壮地说“不”,但昨晚他刚喝得烂醉,这声“不”说出来,明显底气不足。 骆恺南看够了他的乐子,随手将钥匙丢进了包里,最后逗了他一句:“那詹老师还真是自律。” 詹子延心里更虚了,眼神闪烁地回了声“嗯。” 然后两个人就没话了。 骆恺南坐到詹子延对面的工位上,百无聊赖地望了圈这间空旷的办公室。 和眼前人一样,散发着沉闷的气息。 他今早看见了詹子延的转账,对这个积极还钱的教授生出了一丝好感,于是又做了回好人,来学校看看对方的情况,明天就不打算来了。 詹子延一坐下就低头专心看书,仿佛忘了他的存在。 眼镜后的睫毛有点长,每眨一下眼,就若即若离地轻轻扫过镜片。 昨晚亲他的时候,也是这样扫过他脸颊的。 骆恺南不太自在地咳了声,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从早上睁开眼到现在,一直在重复回想这件事。 詹子延听见了他的咳嗽,没抬眼,抬了手,往后一指:“那儿有饮水机。” 骆恺南去倒了杯温水,折回来放到詹子延的办公桌上:“你嗓子有点哑。” 詹子延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这么体贴,点了点头,回:“昨晚空调开太低,着凉了。” 骆恺南皱眉。 是我把酒店的空调开太低了?害他着凉了? 詹子延其实是随口编的借口。 他此刻脑海中回想起的,是骆校长昨天的长篇痛诉中的某一段——主要讲述了骆恺南中学时期不爱学习,为了气走上门的家教老师,往人家的白开水里加了半瓶白醋,还骗老师喝了一大口,酸得老师整排牙差点掉光。 他端起桌上的杯子,认真嗅了嗅里面透明无色的液体,似乎没问题,但安全起见,他还是把杯子递了回去:“不用,我要喝自己会倒。” 骆恺南的待遇一下子从被人投怀送抱降格到端茶送水都被人嫌弃,眸色微冷,盯着詹子延漠然的侧脸看了几秒,突然伏低身子,凑到他全身上下唯一大面积露出肌肤的后颈处,轻轻嗅了嗅,低声说:“詹老师,你真的不喝酒吗?可你身上酒味好浓啊。” 他撒了个小谎。 詹子延身上根本闻不出昨夜的醉意,反倒有股肥皂的清香,身上的衣服也换了套,款式稍有不同,依旧是朴素的白衬衫黑裤子,仿佛衣柜里只有这两种颜色。 詹子延很少与人靠得那么近,学生们敬畏他,前任不碰他,此刻陡然与一名陌生男性几乎零距离,对方呼出的热气全喷进了他的衬衫领口里。 他半边肩膀随之一抖,猛地站起来,斥责这个没规矩的男生:“你……” 只说了一个字,他就感到眼前突然一黑。 宿醉带来的头疼与没吃早午饭引起的低血糖瞬间达成了联盟,一同朝他发动攻击。 他头重脚轻,视野内的景色天旋地转,感觉自己要昏倒了,本能地伸出手,胡乱地抓向前方,想抓住可以支撑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