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时,费鹰能把费问河按在沙发上揍,但是费鹰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回到十六岁。费问河在费鹰的办公室里坐了二十分钟。高淙接到费鹰的内线电话,让他把人送下楼,叫辆车,送去酒店。高淙立刻照办。看到高淙带人下楼,陆晟走回他自己的办公室。费鹰一直没来敲他的门。陆晟坐不住了,他出门右转,敲了敲费鹰办公室的门。费鹰抬起头。陆晟走进来,关上门。办公室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的夜景和光影,繁华光鲜。费鹰坐在这样的夜景前,沉默无言。陆晟说:“聊聊吗?”费鹰点了一下头。他从来不是一个会回头看的人,绝大多数时候,他只愿向前远望。曾经的那些鲜血、眼泪、不堪、狼狈、暴戾,是他踩在脚下的成长基石,更是他难以开口的过往。但是现在,面对基金合伙人,费鹰不得不揭开这段过往,他必须向陆晟主动披露所有潜在的关联性风险。他对陆晟说:“高淙带进来的那个人,是我生父。在今天之前,我已经有十六年没和他说过一句话了。我十三岁那年,我妈还在世,他来找我妈要钱,我妈没给他,他四处张贴侮辱我妈的大字报,还去我学校大闹一场,造谣生事,逼走了一个喜欢我妈的老师。”陆晟了解费鹰。费鹰从不向人示弱。哪怕是在讲这些事时,陆晟也没有感受到他有任何不平常的情绪。他一次性披露的信息已经足够了。陆晟问:“他来找你要钱?”费鹰点头。陆晟问:“要多少?”费鹰说出一个数字。陆晟有所心理准备,但在听到这个数字后,还是骂出了一句非常脏的脏话。他在费鹰办公室里面踱了几步。二十年前是什么年代,现在又是什么年代。当年没有网络,现在人人都可以在社交媒体平台上注册账号、创造内容。当年所有的新闻都由权威机构核实后发布,现在每天都有成千上万个自媒体为了流量和热度不分真假地散播各种消息。作为朋友,陆晟理应建议费鹰走法律途径,他所背负的对生父的赡养义务不等同于可以被对方肆意勒索。然而作为壹应资本的创始合伙人之一,陆晟不能不考虑费鹰生父在要求未被满足的情况下可能会做出的一系列行为,以及这些行为可能会对公司声誉和雇主形象造成的负面影响。陆晟问:“你怎么想?”除了壹应资本,费鹰还有承载着他所有理想的BOLDNESS。陆晟认为费鹰的顾虑不可能比他少。费鹰没回答。他的这种沉默让陆晟皱起眉。陆晟知道费鹰的性格和脾气,他的强势不外露,但他强势起来没人压得住。陆晟说:“费鹰?”费鹰看向他。陆晟是他生意上的重要合伙人,在资本这边的话语权不低,陆晟完全有资格要求他为公司考虑、做出让步,但陆晟没有逼他。陆晟作为朋友,有朋友的仗义,他不能辜负这份仗义。费鹰终于开口了:“我有理智。你放心,我不会拿BOLDNESS和壹应的前景开玩笑。”公司的法务不便处理这事。高淙按费鹰的要求,请法务协助找一家擅长处理家庭和赡养纠纷的外部律所。费鹰要拟一份协议让费问河签字,一次性付清所有赡养费。这件事一夜之间办不完,高淙又给费问河多订了几晚酒店。陆晟和高淙先后离开公司。费鹰从桌上拿起手机,上面有多个未接电话和多条未读微信。他先回杨南的微信,说今晚没办法去比赛现场了,明后天再找时间请杨南蒋萌吃顿饭。杨南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半天都联系不上,一联系上就说不能去,出什么大事了?费鹰:“费问河来上海了。”费鹰划动微信界面,看到宋丰发来的两条消息:一张收到礼物的照片和一句简短的感谢。上次见面后,费鹰让高淙找了一家艺术品商店定制了两样作品,作为送给宋付二人的孩子的礼物,让人送至宋丰名片上的办公地址。宋丰发来的照片上,两样艺术品底部刻有两个宝宝的名字。宋丰说:“你真是客气。礼物有心了,我太太非常喜欢,多谢。”费鹰:“祝两个宝宝健康幸福,快乐长大。”回复完,费鹰多看了一会儿这张照片,然后他起身走到窗边,打电话给姜阑。那头接起得很快。姜阑正准备离开费鹰家,手机响了。她本来就握着手机,低头一看来电人,心头先松了口气。费鹰没出意外。她接了起来:“费鹰。”男人在那头说:“对不起,让你等了半天。”姜阑说:“没关系。你是公司临时有事吗?比赛我们还去看吗?”男人说:“我今晚的事儿有点儿多,去不了。改天我们一起请杨南蒋萌吃顿饭,好吗?”姜阑说:“好,那你忙吧。我回家了。”男人沉默了几秒,叫她一声:“阑阑。”姜阑说:“嗯?”男人说:“没事儿。你回吧。”姜阑叫了车,拎着新球鞋下楼。在电梯里,她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心里有一丝抑制不住的失望。走出公寓时,姜阑抬头望向旁边的写字楼。她知道费鹰就在公司,她也知道壹应资本在几层,但她还是上了车。换位思考,如果今晚是她为工作所困,她应该也不会有好心情进入一个约会。她能够理解费鹰。车子很快开出去,姜阑想了想,给童吟发微信,问她今晚有空吗,要不要见个面,吃个饭喝点东西?童吟很不满意,她质问姜阑,为什么之前说周五没空,现在突然又要约她?是不是姜阑被费鹰放了鸽子,才想到她的?闺密的作用就是男人空缺时的替补吗?姜阑言不由衷:“并不是你想的那样。”童吟:“我没空。我有事。”姜阑:“什么事?”但是童吟就不理她了。童吟把手机扔进包里,走进746HW。今晚她自掏腰包,花200块钱买了一张入场券。周五晚,正是这里生意火爆的时候,店里人潮拥挤,音乐震动耳膜,空气里充斥着酒精气味。站在门口的男孩子看见童吟,稍稍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他上前和童吟打了个招呼,把她带到V1卡座。对着童吟,男孩子面露难色:“我们老板今晚不在店里,所以没有卤肉饭哦。”童吟听清了,没有任何不满。她说:“那我要一份卤鸭脖,一份炸大肠。酒,你看着帮我上一些?”她今晚来,并没有提前告诉王涉。这周她过得很糟糕,赵疏继续阴魂不散,某场演出时出了个不大不小的事故,内部正在追责,她只想在周五晚上找个地方发泄一下情绪。夜店里就算没有王涉,也还有其他男人。童吟四处看看。舞池里确实有好几个身材长相都不错的。杨南来上海张罗Breaking圈子里的国际赛事,照理说在上海的兄弟们都应该来捧捧场。王涉到了,郭望腾到了,结果最该来给Breaking和杨南捧场的费鹰居然缺了席。王涉坐在休息区的地上,语气十二分的不满:“什么情况啊他?打电话不接发微信不回?怕是个假的B-boy吧?老杨,你看他就这点兄弟情义,这必定是见了女朋友就不愿意过来了。”杨南不接茬,他的表情有点沉。过了一会儿,杨南转开话题:“老王,等到总决赛的时候,你过来给我当现场DJ,没问题吧?”王涉骂骂咧咧:“你们这些人一个个的,都把兄弟当成什么东西?我现在什么身价,普通活动多少钱一场你们到底清不清楚?我就这样被你们随随便便地使唤干活?”郭望腾听不下去了:“你牛啊,就你牛!”王涉懒得和郭望腾打仗。郭望腾和他根本就不在一条水平线上。蒋萌拿着饮料回来,递给杨南,杨南接过来,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蒋萌立刻打了一下杨南的手。王涉简直觉得没眼看。他放着大礼拜五晚上的夜店生意不做,穿大半个上海跑到这儿来,就为了看这些?连费鹰都不来,他还待在这儿凑什么热闹?热闹这种东西,留给郭望腾就行了。王涉掏出手机,打开微信扫了几眼。店里有人拍了现场照片,发来汇报,还说那个每次来只点卤肉饭的女人今晚来了。王涉看了看这几张V1的照片。退出去,他再次确认了一下,童吟没给他发任何微信。他站起来,把外套穿上,手机揣进兜里。杨南问他:“上哪儿去?”王涉说:“你再给费鹰打个电话,问问他怎么回事。店里有事,我得先走。等总决赛的时候我来给你当现场DJ。”童吟玩得有点开心。她把两个男人从舞池带回V1,三个人一起喝酒聊天。其中一个男人和童吟居然是校友,比她高两届的作曲系。童吟在昏暗的光线里打量这个长着端正面孔的男人,她撩了一下头发,冲对方笑了笑。不知过了多久,酒全部喝空了。一个男人去卫生间,另一个主动去吧台买酒。童吟觉得低级的快乐真的好快乐,如果每天都这么过,这样快乐的感觉不知道能延续多久?她掏出手机,想给姜阑发微信,告诉她一个快乐的周五晚上应该怎么过,但眼前的亮光被遮住了。童吟蹙眉抬头,看向卡座前站着的男人。逆着光,男人的一堆耳钉和耳环很冷,很刺眼。他的短发和高挺的鼻梁让童吟一瞬间起了心火。她莫名其妙地就想发脾气:“我以前要加你微信,让你把耳环耳钉的链接发给我,你为什么不肯加我微信,不肯发链接给我?三块钱一个不是吗?你是不是故意不想让我买到便宜又好看的首饰?”王涉不会和喝醉了讲胡话的女人继续牵扯。他冷着一张脸,转身想走。童吟一把揪住他的外套下摆,说:“你回来了,刚好,快点去做卤肉饭。我今天生理期,只想吃你做的饭,不想坐你的脸。”王涉简直怒火攻心。他一路驱车回来,看见她坐在他的专属卡座里,和两个男人喝酒调情,见了他张口说出来的话没一个字能听。他现在只想把这个女人直接扔到店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