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鹰的笑在姜阑看来有些刺眼。她看着他说:“你是从FMAK跳槽到这里来了吗?”姜阑的语气很平静,但是费鹰觉得她平静的语气里又有一丝他听不出的深层意思。上次在这里见面,她根本记不得FMAK的品牌名,但她今天居然说出来了,这似乎意味着什么。费鹰敏锐的直觉让他决定不再逗她。他在三秒后回答:“我并不是FMAK的员工。”姜阑说:“哦。”这个答案太不意外了。姜阑很清楚答案,但她还是需要听到他的回答。她的执着让她觉得没必要。不知道是什么情绪驱动着她来到这里,但她觉得这个情绪也是真没必要。她环视左右,然后目光落回男人的脸上。这张脸真的帅,而她也真的自以为是。姜阑想,她的自以为是让她陷入了一个巨大的笑话中。难怪这个男人每次见到她都要笑,她以为是她有魅力,但她只是很可笑,或许还很愚蠢。对着这样可笑愚蠢的一个女人,这个男人无视她之前的邀请也是情有可原。换作是她,她也不会愿意和一个可笑愚蠢的男人发生任何关系。姜阑很冷静地把逻辑捋清楚了。捋清楚后的姜阑又突然十分愤怒。姜阑盯着费鹰:“逗我很好玩?”她不是给人逗趣的东西,她很愤怒自己被男人作为无聊时逗着玩的消遣。面对姜阑的怒意,费鹰收起笑意。他很诚恳,也很坦率:“我很抱歉。”姜阑转身就走。费鹰在后面叫她:“姜阑。”姜阑脚步没停地走了。费鹰觉得这事是彻底搞砸了。姜阑来之前,他正捏着手机想给她发微信。今天BOLDNESS上海概念店顺利开业,他终于有点空了。他想约她出来一次,对她彻底坦白自己之前对她的隐瞒,他希望她能够重新和他认识一次。他想要让她看到他的人格和精神。如果她能给他一次机会,他想要追求她。但是现在彻底搞砸了。费鹰能理解姜阑的愤怒,如果换作是他,他一样会愤怒。姜阑能说出FMAK,还能说出逗她好玩吗,费鹰不知道姜阑还有没有什么没说出口的。他掏出手机打开微博,看了一眼FMAK的官微,然后又去看郭望腾的个人微博。看了一会儿后,费鹰把微博关了。紧接着,他又想到姜阑两次掀起他的衣服摸他的腰。这时候,郭望腾从店里二楼的后仓拎着两瓶水出来。今天BOLDNESS上海概念店开业,他必须来给兄弟捧场。来之前,他还专门找了个barbershop(男士理发店)剃了个头,在脑袋后面剃了个BOLDNESS的logo,骚得不行。郭望腾伸手递给费鹰一瓶水,语气颇为感慨:“我不得不说,你这个店做得太牛了。”费鹰两只手揣在裤兜里,对郭望腾说:“我现在不太想看到你。”姜阑回家后,收到了一个猎头的微信。这个猎头就是在帮VIA的竞品挖温艺的那个人。对方说:“亲爱的,好久没联系了,你最近愿意看外面的机会吗?听说VIA现在有蛮多人都不适应美国集团的管理做事方式,所以我就来问问你呀。”姜阑的做事风格很职业,她没有质问对方怎么有脸一边挖着她下面的人,一边还来接触她。温艺的事余黎明到现在也没给她一个说法,她更没想到HLL的人能没有分寸到这个地步。姜阑直接把这人删除拉黑了。正常情况下这不是姜阑会做出的事,但是现在的姜阑肚子里有火,这个拉黑的动作帮助她泄去了一些火气。姜阑想给童吟发微信。她在对话框里打下一些文字,这些文字里有不可控的愤怒情绪,但她最终还是没有发出去,把这些字悉数删除。姜阑又打开工作邮箱,开始处理邮件。大约半小时后,姜阑依靠工作恢复了冷静。工作是她情绪的良药。工作从来不负她。外面雨下得很大,姜阑起身走到窗边。她的容貌映在玻璃上,雨珠打在窗上,水沿着她在窗中的脸颊滑落。她照着窗,觉得这个女人看起来真的很可笑很愚蠢。恢复冷静的姜阑觉得这个可笑和愚蠢完全是她自找的。费鹰的确对她有所隐瞒,但基础和前提是她从一开始就草草对他下了结论。她用她的自以为是塑造出了一个她想象中的费鹰。他没有主动推翻她的想象,的确是他的问题,但是她也毫不无辜,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结论,也从来没有向他求证过她的结论。而这又是什么鬼扯的结论?这些结论里面充斥着她的自以为是、骄傲自负、偏见和歧视。姜阑看着窗外的雨。她想到第一次见到费鹰,他身上没有穿任何FMAK的衣服。她就是做零售品牌的,难道不知道店里销售员工有着装要求吗?后来在BOLDNESS的装修围挡前偶遇费鹰,她理所当然地让费鹰因为“服务疏忽”给她弥补。当晚费鹰好意推荐品牌给她,她又继续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是代购。两人第一次约会,费鹰对她订的高级餐厅毫不陌生。去746HW,那间会客厅和费鹰对那家夜店的进出使用权,不该是一个普通的“主厨朋友”能拥有的。那么多的细节,她都视而不见。还有那家高端私立医院的门诊检验单。姜阑把微信里的文件重新打开。上面的确有年龄,三十二岁零七个月。费鹰比她还大五个月。但她太主观,也太自我。她的眼睛只看她想看的东西,她的注意力只给她关心的内容,她的大脑只下自己想当然的结论。她一直以为他年纪小。费鹰问为什么她会觉得他比她小。当时她说什么,说穿衣风格和他的身材。现在,此刻,她很清楚自己心里一直有一个隐藏至深的偏见:怎么会有三十好几的人还在做普通销售?那该是多失败的事业,所以他应该还年轻。她的隐形歧视和刻板印象令她坚定地认为自己的认知都是正确的。她从来没有在乎过真实的费鹰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的眼里从始至终只有他的身体。她始终用她自以为是的逻辑来捍卫这个鬼扯的结论。如果说费鹰对她的刻意隐瞒是不尊重,那么姜阑对他的草率结论一样是不尊重。两人没一个无辜。姜阑看了一会儿窗外的雨。她的手机界面在费鹰的聊天框停了好一会儿。她想到费鹰今天对她说的那句“我很抱歉”,她想或许她也应该说一句同样的话,但她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事情变成现在这样实在是太难看了,她觉得不如就此算了,两人也没有什么再联系和见面的必要了。姜阑长按对话框,想要彻底删除费鹰。就在这时,有一条新微信出现。她手指一松,没删下去。F:“我在你家楼下。你愿意聊一聊吗?”姜阑不知道是什么力量驱使她下楼的。她并没有看到那辆银色的SUBARU。雨雾里,一辆纯黑车身反暗银色字贴的BMW打着双闪。费鹰今天没开别人的车。这才是他的车。BMW E82 1M,2012年出厂,3.0升直列6缸涡轮增压发动机,6速手动变速器,绝版的经典巅峰之作,纯粹的驾驶者之车。从购入这台车到现在,他一直在改装它。从胎框到底盘,从内饰到动力,这辆车从外到内都只写着费鹰两个字。这才是他。姜阑坐进车里。她光着的小腿上沾了雨水,天凉,皮肤下的青色血管看得很清楚。费鹰把车里的空调温度调高一档,俯身从副驾手套箱里拿出纸巾。纸巾是全新未拆封的。他递给姜阑。姜阑接过,说了句:“谢谢。”她拆开纸巾,抽出两张,擦了擦小腿上的雨水。费鹰看着她,姜阑转过头来对上他的目光。费鹰说:“我们认识得太仓促。我之前没有向你正式介绍过自己,很抱歉。”姜阑没说话。费鹰继续说:“我是费鹰,还有个名字是YN,街头品牌BOLDNESS的主理人,壹应资本的创始合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