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还在和男人继续讲些什么,姜阑没多停留,直接走去多功能厅。费鹰站在门口等她。姜阑觉得她的男朋友比任何男人都要稳妥,他一点都不急躁,也没有不耐烦地踱步。这种令人安心的气质让姜阑着迷。她走到他身边,主动牵住他的手。费鹰问:“进去吗?”姜阑点头,想了想,轻声嘱咐他:“你今晚不要乱花钱。”费鹰捏了捏她的手心,无声地笑了。付如意公司的珠宝新品赏鉴会请了他们在上海的VIP顾客和各方生意合作伙伴。大剧院的多功能厅被布置得低调而奢华,不同品牌的珠宝按区展示陈列。付如意带姜阑一一看过并且略作介绍。这里的一切展品都标志着付如意的审美与生意眼光,她的团队为这次活动精选了多家国内外小众独立设计师珠宝品牌的产品,从fine jewelry(高级珠宝)到fashion jewelry(时尚珠宝),从项链到手链到戒指到耳环到吊坠,琳琅满目。付如意公司的市场部和活动公司负责这次赏鉴会的现场布置和流程,姜阑的职业病让她没办法像别人一样专注于欣赏珠宝,她在这一类活动中总是习惯于留意别家公司和品牌的做法。现场有销售顾问为VIP顾客服务,付如意对姜阑说,不要在意。这句话固然是客气,但也不乏真诚。宋丰请姜阑过来,是借他太太公司活动的机会对姜阑做必要的客情维护,于情于理,姜阑都没必要为这场活动贡献任何销售业绩。姜阑确实没有在意。她对珠宝的兴趣度很低,远不及服装和鞋履。她自己没有购买和投资珠宝的习惯,她答应来今晚这场活动,只是给宋丰一个工作社交的面子。能够认识付如意,对姜阑而言则是期望之外的愉悦收获。付如意带姜阑看完所有展品回来,两人继续站着聊天。从行业内讲到行业外,从国内讲到国外,姜阑在不知不觉间和付如意聊了很久,两个人的同频沟通让姜阑感到非常愉快。熟了之后,付如意问:“姜阑,你喜欢他什么?”这个“他”是指谁,不言而喻。姜阑说:“讲不清。”她笑得很淡,“本能?”付如意也笑了一下。她的目光在活动现场转动一圈,又说:“你会不会觉得,他和这里,格格不入?”姜阑明白付如意是指什么。现在的剧院和正式社交场合对着装的要求已经不像十年前那么保守,但在今天这样的场合,到场的绝大多数男士还是选择了商务风的正装。姜阑说:“如意,奢侈品牌这几年的街头化转型已经是行业大趋势,你说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真正像热爱街头文化的年轻人一样,能够包容和我们不一样的人,进入属于我们的圈子里?”费鹰没有打扰姜阑和付如意聊天,也没要宋丰继续陪同。这间多功能厅不大,费鹰转了两圈,把在场陈列的珠宝首饰一件件看过去。他对珠宝没有兴趣,此前也没有刻意了解这一领域,但今晚活动现场的氛围让他反思,他好像还从来没有给姜阑送过什么像样的礼物。女人对珠宝首饰似乎都有天然的兴趣,费鹰站在一个展柜前琢磨了半天,考虑是否应该给姜阑送一件首饰。有个销售顾问留意到他,走过来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并且向他递上今晚的展品名录。费鹰随口问了一下今晚活动价格最高的首饰是哪一件。销售顾问回答了他的问题,并且告之价格。费鹰说了一个“哦”以及一个“谢谢”,没有进一步的表示。销售顾问等待了几分钟,不留痕迹地打量着费鹰的装扮,然后很有礼貌地离开了。这个小插曲过去没多久,费鹰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男人声音:“费鹰。”他转过头,看清来人后笑了:“胡老板。”这也太巧了。刚才吃饭时,费鹰还想到要推荐胡烈的公司给姜阑,现在他就出现了。胡烈走到他跟前:“你怎么在这里?”如果他对费鹰的了解没有出错,那么这一类的场合费鹰根本不可能主动进入。果然,费鹰说:“陪女朋友。”胡烈说:“哦。我陪我太太。”他略略转身,四下一望,又问,“你女朋友是哪位?介绍一下?”他还记得费鹰对女朋友的描述——可爱。费鹰不急:“等她忙完。”胡烈说:“哦。”他看向费鹰手里的展品名录,“准备买点什么吗?送女朋友?”费鹰递给胡烈,说:“本来想买。”胡烈接过来,扫了两眼,了然。今晚最贵的一件首饰也不算太贵,估计费鹰是认为送不出手。他说:“没看得上的?”费鹰没否认,又说:“我女朋友不让我乱花钱。”胡烈失笑。他不知道费鹰这是找了个什么样的女人。这话不仅可笑,也低估了费鹰的心力。在热恋期,为另一半花钱的本质并不是花钱,而是表达感情的一种直接方式。胡烈对珠宝一样毫无兴趣,他今晚跟过来是为了确保陈渺渺的人身安全。在这个空当,他简单和费鹰聊了两句:“你最近怎么样?”上次的问题不知道解决了没有。费鹰说:“还行。”胡烈不认为现在的场景适合深谈,他知道创业者管理思维的转型需要一个过程,费鹰的困境只有他自己能够面对。他正要继续开口时,肩膀被人从后面拍了一把。“胡烈。”宋丰的声音冒出来。胡烈转身:“哦,刚才打你电话你没接。”他给宋丰介绍费鹰,“这是我朋友费鹰。壹应资本的创始合伙人,我之前和你提过一次。”费鹰站在胡烈身旁,对宋丰点了一下头。宋丰觉得这未免也太巧了。他笑道:“我们认识。今天晚上刚一起吃过饭。”不过费鹰当时不愿意过多披露自己的信息。很显然,费鹰在有姜阑的饭局上,并不想把对话的焦点转移到自己身上。宋丰多看了几秒这个年轻有为却又这么低调的男人,然后问胡烈:“渺渺呢?”胡烈说:“她一来就去找付如意了。”还不允许他跟着。在VIP区域,姜阑和付如意多聊了几句。这几句话之间,有人快速向她们走来,姜阑听到一声很雀跃的招呼:“如意!”付如意看向来人,脸上露出一个很美丽的笑容。她张开双臂,抱了抱眼前的女人。姜阑没想到像付如意这种性格也会有这样待人的一面,她微微惊讶。紧接着,姜阑看清了这个女人的长相,很巧,她们不久前在洗手间碰见过。付如意主动介绍:“姜阑,这是我的好朋友陈渺渺,以前也是做Marketing(市场营销)的。不过和你的行业不同,她在国内消费品巨头AKS集团工作。”AKS三个字母一出,姜阑很快反应过来那股熟悉感是从何而来了。当初她在微信朋友圈里看到宋丰转发的那篇数字营销公众号的头条报道,里面讲到AKS集团内部新孵化的年轻品牌,文中配有一张该品牌总经理的近身照。姜阑对照着记忆,看向眼前的陈渺渺。她本人比照片上看起来还要年轻,还要漂亮。付如意又介绍道:“渺渺,这位是宋丰的客户,姜阑。她在VIA,负责品牌在中国区的整体传播和营销推广。”陈渺渺对姜阑眨了眨眼,就像刚才在洗手间里隔镜对视时的那样。随后她微笑着伸出手:“你好,我是陈渺渺。”姜阑轻轻握住:“姜阑。”陈渺渺仍然微笑着松开手。付如意问陈渺渺:“胡烈呢?没陪你来吗?”陈渺渺说:“别提他了好吗?我好不容易能出来玩一下,不想让他总跟在身边。我是怀孕,不是生了什么重病。”姜阑目光下移,陈渺渺的腹部能看出稍稍隆起的弧度。她记起付如意吃饭时提起的“那位闺密”,不由得多想了一些。对比陈渺渺在职场上所取得的成就,三十六岁是多么年轻,然而面对即将到来的生育风险,三十六岁又显得多么高龄。这个世界对女性,从来不讲公平。姜阑不太理解,为什么像陈渺渺这样的女性,依然要选择生孩子。但尊重差异是教养的体现,她不想再用自己的偏见去随便评判别人的人生决定。距离歌剧开场还有半小时左右。有同事来找付如意,她暂时走开。陈渺渺随处看了看,问姜阑:“你喜欢珠宝吗?”姜阑说:“兴趣不大。”陈渺渺一笑起来,脸上就出现了小酒窝。姜阑觉得小酒窝非常漂亮,她听陈渺渺说:“我也没有太大兴趣,我只是想出来见见人。”两个女人走到一旁坐下来。服务生端来饮品,姜阑替陈渺渺取了一杯水。她说:“我前不久刚读过一篇你的专访。”陈渺渺说:“见笑了。”姜阑摇头,说得十分直接:“我很羡慕。”陈渺渺喝了口水,没问姜阑是在羡慕什么。过了一会儿,她说:“你觉得你们这个行业在Marketing领域跑得太慢了,是吗?”姜阑说:“是。”中国的营销业态和欧美的差异非常大,国内营销新玩法在日新月异地进化。奢侈品行业的保守和缓慢,让圈子里每一个做市场的人都很无奈。大众消费品行业则不同,这个行业对新兴事物的接纳速度与对营销手段的拓展宽度永远走在最前端。除此之外,企业和企业之间的差异也是姜阑所羡慕的。在内资企业工作的职业经理人所能够拥有的高度本地自主权,是她望尘莫及的。陈渺渺看出姜阑在想什么,说:“外资企业和内资企业各有优劣。你只看到了我们对新生意机会的快速反应和准确落地,但你没看到像AKS这种本土大型集团内部的沉疴和积弊。”她又轻指不远处的付如意,“如果你和如意聊聊天,让她给你讲一讲港资企业是怎么做事情的,那又是另外一番天地。事实上,如果想要做出优异的成绩,那么不管在哪里工作,都很难。”这个话题如果继续展开,就太大了。姜阑没能继续和陈渺渺聊下去,她的先生前来找她了。“小渺。”男人把西装外套脱了,这会儿只穿了件衬衫。他弯下腰,去抓陈渺渺的手,口中说:“歌剧快开始了。我先带你进去,否则一会儿人太多。”姜阑看见陈渺渺在男人没注意的时候,再次冲她眨了眨眼睛。陈渺渺对男人说:“噢。”她又说,“那你再去帮我拿一杯水好不好呀?”姜阑一时无言。她实在无法把这样说话的陈渺渺和刚才的那个陈渺渺合并为一个人。在面对爱人的时候,一个人真的可以变得同平常完全不一样吗?陈渺渺的转变很自然,也很甜。姜阑再一次地羡慕了。歌剧幕间休息时,姜阑给童吟发去微信。看到陈渺渺和付如意,她十分想念童吟,近来因为工作、感情和身体的各种事情,她疏忽了对童吟的关心。收到童吟的回复后,姜阑放下心,走去找费鹰。费鹰和宋丰在一起,他们身边还站着陈渺渺的先生。宋丰把胡烈介绍给姜阑,姜阑和胡烈打了招呼,然后互换名片。因为陈渺渺,姜阑对胡烈有了很基础的好感。她请胡烈把他公司的资质介绍发过来,下周再约时间找IDIA一起过来细聊。胡烈说OK。等姜阑和胡烈说完正事,费鹰才向胡烈补充介绍:“姜阑,我女朋友。”姜阑抬起头。她不知道费鹰和胡烈居然也是朋友。听到这句话,胡烈才把注意力放到姜阑身上,他不失礼貌地看了两眼费鹰的女朋友,然后说:“哦。”费鹰对可爱这个词应该有很深的误解。歌剧结束,几人互相告别,分头离去。费鹰开车,载姜阑回他那儿。在路上,他听到她在轻轻地哼歌,这不常见。他转头拉住她的手:“今晚玩儿得高兴吗?”姜阑“嗯”了一声。这么多年,她一直保持着尽量简单的私人交际圈,她的个人生活也一直很无趣。但今晚这场本该很无趣的工作社交,却让她意外收获了两位聊得来的新朋友,这让她真的很开心。看到她心情这么好,费鹰也笑了。他从没觉得时间花得这么有价值。姜阑轻挠他的手掌心:“谢谢你陪我。”她很清楚这样的社交并不是费鹰会喜欢的。但同时,她也很希望他能够给她一些机会,让她同样花时间陪他去做一些她原本不会做的事情。姜阑还在想该怎么表达,就听费鹰说:“杨南和两个朋友在上海办了个国际Breaking比赛,最近海选刚刚结束。你回头要是有空,我带你去看下个阶段的比赛。”到家后,两人先后洗澡。姜阑洗好出来时,费鹰正在窗边看手机。他头发半湿,没穿上衣,这幅画面在明目张胆地引诱她靠近。姜阑走过去,没出声。费鹰抬起头,丢下手机。他胳膊一动,把她直接捞进怀里,先亲了亲她的额头:“之前的伤口都好了吗?”姜阑说:“还有些瘀青。”费鹰的嘴唇移去她的耳根:“是吗?”姜阑的神经末梢比上周一晚抖得还要厉害。她不由自主地抬起手臂,搂住他的脖子。他自己看一看摸一摸,不就清清楚楚地知道了吗?入睡前,费鹰把手机调成静音。姜阑脸埋在松软的枕头里,右手搭在他的腰上。她虽然很困,但想和他再聊聊天:“你说我三十六岁的时候会是什么样?”费鹰没回答。他不知道她怎么会突然问这么一个问题。姜阑的声音越来越轻:“我觉得我不该评判别人,但我真的不理解,为什么像陈渺渺这么优秀的女人要在这个人生阶段结婚生孩子?如果她不这么做,或许不需要十年,她就有机会坐进AKS集团的董事会。我替她感到可惜。”费鹰沉默了一会儿,侧身伸手把床头灯关了。黑暗里,他听见姜阑均匀的呼吸声。她已经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