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阑很决绝地下了车。费鹰握住方向盘,没去看她的背影,他试图让自己冷静。十几秒后,他踩下油门,驶离这里。行驶在雨水四溅的街道上,费鹰的怒气有增无减。和姜阑谈崩到这个地步,他知道自己错得离谱。不在乎他?她如果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他,她能在看见他生气后大半夜地跑去他那儿哄他吗?她能每次睡觉都惦记着给他盖睡裙吗?她能在街道路灯下为了他学做可爱的微信表情吗?她能每次吃饭的时候都把他喜欢吃的留给他吗?她能同意他在某些时刻不惯着她吗?太多了。费鹰数不过来,也不数了。他就是因为知道她在乎他,才能在情绪上头时说出他觉得她不在乎他这种话。他的某些负面情绪压抑了太久,导致他在被姜阑质问时,张口就说出了这种混账话。费鹰以为,两个人吵架,就只是吵架。他说了混账话,姜阑可以生气,可以愤怒,可以和他大吵大闹,甚至可以做更过分的事情,这些都行,无所谓,他没什么接受不了的。吵完就完,他可以道歉,可以解释,他只希望能够和她好好的。但姜阑直接切断了和他的感情。这算什么?她对他的那些在乎,显得多么讽刺。她如果真的在乎他、在乎和他的感情、在乎和他的关系,她能那么轻易地就说出分手这种话?两个人要在一起谈恋爱,需要双方共同确认。但两个人要分手,只需要单方做出决定。姜阑说那句话时,那么冷静,那么理智。费鹰从没见过她情绪失控的样子。她的冷静和理智像是与生俱来的一样,她和他分手,不是情绪化的冲动,是她冷静理智的决定。这样的冷静理智让费鹰根本就压不住自己的脾气。愤怒之中,费鹰甚至怀疑姜阑是否真的拿出过真心对待这段感情。停好车,费鹰坐电梯上楼,刷卡进门。这套他临时租住的酒店式公寓里,处处都是姜阑的东西。衣帽间的三分之二都是他为她准备的衣物。洗手间,卧室,客厅,玄关,哪里都有她的痕迹。她总共也没来过几次,但他刻意让这套房子保持着她来过的样子。从一开始到现在,费鹰始终尽他所能地给予姜阑最大化的尊重、空间和自由。他内心深处一直希望她在这样不复杂的关系里,能够主动向他贴近,与他深度融合,但她始终游离在她觉得舒服的区间内,他内心深处的渴望和需求,她从来都感知不到。如今,费鹰将他的渴望与需求说出口,换来的是姜阑的决绝分手。现在,费鹰一眼都看不了这些姜阑待过的痕迹。他拿出手机,让高淙给他订酒店。高淙问订几天,费鹰说先订一个月。挂了电话,费鹰直接出门,坐电梯下楼,重新取车。三十天,够他收拾姜阑在他心里留的这一堆狼藉了吗?姜阑一回家,就打开了电脑。她无法处理此刻胸口堆积的种种情绪,她选择放置不管,开始工作。工作是她情绪的良药。工作从来不负她。杨素给她发来了不少关于品牌电商的资料。这些资料够她看一个晚上。一个晚上的工作,一定可以让她恢复如常。大约一个半小时后,姜阑离开工作台。那些资料,她陆陆续续地看了一百多页,但她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姜阑的心口堵得异常难受。她走到窗边,往外看。雨停了,楼下的街道只余积水。她不知道费鹰是什么时候走的,只能记得费鹰最后看她的目光。那目光很凶,里面有强烈的愤怒,也有极深的失望。姜阑很迅速地闭了闭眼,然后走去厨房找酒杯,然后又找出两瓶家里剩的酒。她一声不响地先开了一瓶,给自己斟上。如果工作不能解决她的情绪,那么酒一定可以。半瓶酒下肚,姜阑的意识逐渐有了实感,她和费鹰分手了。想着分手这两个字,她又拿起酒瓶往杯子里倒。一边倒酒,她一边想,她说出口的话真不留余地,她怎么能说得出来那样的话?这么想着,她又觉得可笑,她对亲密关系的无能,正是她说出这种话的原因。她难道还不清楚吗?姜阑盯着手里的酒瓶。那样的话,一定很伤人。费鹰一定被她狠狠地伤到了。但无所谓了。费鹰觉得,她不在乎他。在一起的这段时间,她连让他感到被在乎都做不到。在他眼中,她是多么差劲的一个女朋友。费鹰应该并不需要她这样一个差劲的女朋友。一瓶酒见底,姜阑又开了第二瓶酒。开第二瓶酒的时候,她想起下午查看的那些医学资料。乳腺有问题的女性,应该尽量少地饮酒。但这并没有阻止她的行为。此时此刻的姜阑,有了一种想要破罐子破摔的念头。事情还能变得有多坏?事情已经被她搞得这么砸了,还能更砸吗?她这么多年,最擅长的就是压抑,她能不能发泄一回?费鹰对她有多失望,姜阑就对自己有多失望。她真希望自己能像童吟和梁梁那样,肆意地表达情绪,表达渴望,表达需求。但她就是做不到。从八岁那年的歇斯底里之后,她就再也做不到了。面对费鹰,她居然连一句为自己解释的话都说不出口。她唯一能说得出口的,就只有切断一切后续冲突可能的决绝狠话。那句狠话,是她情绪化和失去理智状态下的唯一表达。姜阑越喝越快。酒意上头,她心里终于松快了些。她想,费鹰真是个混蛋。他造了一个虚假的梦境把她骗进来。他食言,他误解她,他逼迫她,他还对她那么凶。她又想,这个世界上不可能再有比费鹰更好的男人了。这样的费鹰,就这样被她决绝地推开了。姜阑感到头痛欲裂。破罐子破摔的姜阑把两只空酒瓶摆在地上。她起身,迈出的第一步就踢倒了其中一只。她弯腰,立刻头晕目眩,只能放弃,直起腰。后来姜阑回到电脑前,重新读那些电商资料。电脑屏幕上的文字和字母浮在空中,上下左右乱跳,她根本看不清。这些资料让她的心中生出莫名其妙的巨大委屈感,她冒出了一股更加强烈的想要破罐子破摔的欲望。借着酒劲,她摸摸索索地捞过手机,打开微信,翻出一个联系人,然后编辑了一条微信,点击发送。等到终于把自己弄回床上,姜阑只觉得天旋地转。在这样的天旋地转中,她坚持着翻过身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她想要睡一场好觉。然而这一瞬,她又不可抑制地想到了费鹰。她想到费鹰是怎样每一次都让她到达巅峰状态的。这个男人永远有着耐心,他知道她从头到脚的每一个敏感点,该怎么触摸她,怎么亲吻她,他和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同。喝醉的姜阑回忆起金山岭的酒店窗边,那时费鹰抱着她问,怎么做,你能舒服?她咬着他的耳朵对他提了这样那样的很多要求,他一一照做。从那一次开始,到后面的每一次,他都是那么在乎她的感受,愿意前置她的体验。这样的极致快感,这样的费鹰,以后都不会再有了。酒意冲头的姜阑,突然觉得悲从中来。她用手背按在双眼上,过了好一会儿,她脱掉身上的睡裙,把它搭在枕头边的小椅上,自己光溜溜地钻进被子里。姜阑睡到第二天的下午一点左右醒来。宿醉后的胃部痉挛首当其冲地让她皱起眉。紧接着,像要爆炸的太阳穴令她几乎喘不过气来。二十分钟后,姜阑终于起床给自己弄了一杯温水。站在厨房的梳理台前,她逐渐恢复意识和记忆。和费鹰已经分手的这个事实,让姜阑沉默地垂下目光。她看着杯中的柠檬片,半天才喝下了这杯水。等走回卧室,看到床头的手机时,姜阑的太阳穴突地一跳。她想到昨夜,喝醉后的自己好像是发了条微信。姜阑拿起工作手机解锁,迅速打开微信,和陈其睿的对话框出现在她眼前。姜阑点开,看了五秒,然后把手机熄屏。过了一会儿,重新打开。和陈其睿的对话框仍然纹丝不动地在那里。里面有一条姜阑发给陈其睿的微信:“老板我太难了。电商的东西我不会。你会吗?你会的话为什么不能教教我?我不像你,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做得那么游刃有余。我不想让你失望,但我自尊心太强了,软弱的话我说不出口。你能不能多理解理解下属的心理呢?你应该不能,因为你太强势了。”不意外地,陈其睿没有任何回复。姜阑把她发的这段话读了三遍,在这个过程中,她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昨天晚上,为了男人,为了感情,她居然会情绪失控、毫无理智到这个地步。她还是姜阑吗?姜阑想到陈其睿一贯的性格和作风,她的头皮阵阵发麻。陈其睿从不允许部门总监级以上的管理人员在做事情时情绪化,在他眼中,情绪化是职业性的天敌。陈其睿也不可能接受来自下属的正面挑战,他的权威不可撼动。姜阑的冷静理智和她强悍的行动力,向来被陈其睿欣赏,她之所以被陈其睿器重,是有原因的。但是现在,姜阑搞砸了。人的每一个行为,背后都有对应需付出的代价。如果陈其睿直接炒掉她,姜阑也不会感到意外。洗漱时,姜阑用冷水冲了很久的脸。她的脸和眼睛都是肿的,很难看,很夸张。她已经有很多很多年没有让自己这样难以收拾了。擦脸时,姜阑想起一句老话。什么情场失意,职场得意,纯粹就是鬼扯。像姜阑,她不仅搞砸了感情关系,还搞砸了工作的上下级关系。她以为事情不可能更糟糕了,但她成功地把所有的事情都搞得更砸了。从一段亲密关系中剥离出来的负作用,此刻的姜阑很真实地感受到了。她不仅在亲密关系中无能,在走出亲密关系时同样无能。姜阑从未像此刻这样厌恶无能的自己。一直到吃饭时,姜阑才鼓起勇气,打开私人手机的微信。她扫了扫未读消息,里面并没有来自费鹰的。这本就是理所应当的结果。像费鹰那样硬气的男人,不可能在被她这样对待后,还继续像从前一样。她心中如果存有奢望,那么每一分奢望都是笑话。她奢望什么?他能理解和明白她在感情中的无能、她的高自尊心、她的困顿、她的失控与情绪化和她其实有多么在乎吗?说出决绝狠话的人是她,费鹰又凭什么要理解她?她失去他,是她活该。昨晚她哭了,闹了,发了疯,破罐子破摔搞砸了一切。这就够了。她需要让自己的生活回到正轨,她不能因为一段失败的感情关系折损更多。除此之外,姜阑不做任何奢望。姜阑做了这么多年奢侈品行业,但她始终负担不起一样奢侈品,那样奢侈品,叫作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