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鸣蜩下了班，云筝还在排练。购物节晚会给了他们十分钟左右时间，要唱五首年代不同的歌，当然不可能每首都唱完整，要有代表性，整体风格也要和谐。他们得确定曲目和衔接方式，先录个小样给晚会编导组审核。算起来时间十分紧迫。而且这是榴月自何言蹊单飞之后，第一次登上正式的舞台，几人都十分重视。李朔望都请假来了。云筝接到孟鸣蜩的电话时，只能带着歉意说：“不好意思啊，我这边还没有结束，不知道要到几点呢，你不用等我了。”工作嘛，孟鸣蜩也不是不能理解，他自己忙的时候，也是没日没夜的。但……他今天不太高兴。虽然不至于真的被杨文昌的挑衅影响到心态，但情绪多少有点低沉。尤其是杨文昌说他们是一类人……呵。孟鸣蜩反驳的时候义正词严，其实却是隐隐有些羞恼的，就好像突然被人戳中了自己内心深处最阴暗的一点。他跟杨文昌当然不一样。但在面对云筝的感情上，却的确同样自卑而恐惧。这个时候，他像急于确认什么一般，只想见到云筝。孟鸣蜩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保持着自己语气中的平稳，问：“吃过晚饭了吗？我给你们带点来一起吃？”知道他们时间紧，他也没提出去吃，索性他送过去得了。云筝他们还真没顾得上吃饭，便点点头，“行，辛苦你了。”又回头问周叙和李朔望，“孟律师说给我们带饭来，你们想吃什么吗？”李朔望说：“都行。”“哇，孟律师怎么这么好，还有爱心餐？”周叙跟孟鸣蜩更熟一点，凑过来大声说，“多谢多谢。”孟鸣蜩客气两句，就挂了电话，去熟悉的店买了四人的晚饭，带去云筝他们的排练场。孟鸣蜩到的时候，云筝和周叙正在为曲目争执，而李朔望双手抱臂坐在键盘后面，既不参与，也没制止。他先看到了孟鸣蜩，倒是很快迎过来。李朔望长相清俊，眼角上挑，不说话时颇有几分高傲的感觉，但这时对孟鸣蜩倒还温和，主动接过孟鸣蜩手里的袋子，说：“孟律师是吧？你好，初次见面，我是李朔望。”“你好。孟鸣蜩。”孟鸣蜩也报了自己的名字，却还是忍不住看向云筝那边。“不用管他们，每次演出都要争的。”李朔望把手里的袋子放到排练场唯一的桌子上，又把上面各种乱七八糟的曲谱收拾了一下。孟鸣蜩倒不是担心他们真的吵架，只是觉得这样的云筝看起来神采奕奕生机勃勃。那边云筝看到孟鸣蜩进来，也不管周叙了，直接跳着就过来了，先给了孟鸣蜩一个抱抱，猫一般靠在他肩头蹭了蹭，“好香啊，闻着味就饿了。孟律师你真好。”合着他不送饭来，她都没觉得饿？孟鸣蜩有点无奈地看着她。那边周叙也笑嘻嘻打了招呼，帮着一起搬凳子，准备吃饭，也没有真生气的样子，只是一边把袋子里的打包盒往外拿，一边还忍不住道：“不然你问下孟律师，他觉得最能代表八十年代的歌是什么？”孟鸣蜩被问得愣了一下，他对音乐其实真是感觉一般，在认识云筝之前，甚至从来没有特意去听过哪一首歌，何况还是八十年代那么远？“当然是港乐。‘万里长城永不倒，千里黄河水滔滔’‘浪奔浪流，万里涛涛江水永不休。’‘依稀往梦似曾见，心内波澜现。’‘明白到爱失去，一切都不对，我又为何偏偏喜欢你？’‘是你多么温馨的目光，教我坚毅望着前路。’……”云筝不但自己抢答，还直接张口就唱了一串粤语歌。“哪一首不是风靡全国，人人耳熟能详？哪怕不懂粤语的，听个调都能跟着哼哼吧？”周叙誓死捍卫自己的偶像崔健：“《一无所有》！《花房姑娘》！《假行僧》！”孟鸣蜩：……对不起，作为一个普通的九零后圈外人，他全都没听过。眼看着两人又要争起来，李朔望把拆好的筷子往周叙手里一塞，“吃饭！”刚刚还像个炸毛鸡的周叙乖乖应了一声，坐下来吃饭。……还真是一物降一物。孟鸣蜩这么想着，也给云筝拿过碗筷装饭。榴月的三人都还惦记着排练，一顿饭很快吃完，孟鸣蜩把桌子收拾好。云筝在旁边帮忙，一边道：“我们今天，至少要先把曲目定下，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你……”“我能看你们排练吗？”孟鸣蜩问。既然来了，他也没想一个人这时候回去。“诶？”云筝愣了一下，犹豫着道，“倒也不是不能看，但排练跟演出不一样，尤其是现在节目都还没成型，怕你会觉得枯燥无聊……”孟鸣蜩轻声打断她：“会比法条更枯燥吗？”哪有把这种事和背书比的？云筝怔了一瞬，就笑起来，拉了个椅子放在最佳观赏位置，弯腰翻手，做了一个优雅又夸张的“请坐”的手势，“那么，欢迎孟律师来看我们排练，请多指教。”周叙很捧场地在旁边鼓掌。孟鸣蜩有点哭笑不得，但还是坐下了。玩音乐这事上他是外行，当然也不会真发表什么意见，就只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云筝他们三个排练。这时候的确看不出什么，他们甚至都没唱一首完整的歌，都是唱一段就停下来，商量，争执，修改……吵吵闹闹，反反复复。但孟鸣蜩却看得很认真。这个时候的云筝跟在台上正式表演的确有些不一样，也不同于他几次看到她在综艺里那种无所谓的态度。她投入而专注，但状态却是松弛的。她纵情歌唱，咬着笔头纠结转场，叉着腰跟队友吵架，随手把稿纸捏成团砸周叙……畅快自由，鲜活灵动。看起来快活极了。这才是她正常的工作状态，孟鸣蜩看得有点入神，又忍不住想，相比起来，他的工作才是真正的枯燥无聊……不，他整个人……都挺枯燥的。这么多年，他的时间表里只有学习工作，可能最接近娱乐的，只有每周一次跟老同学打球。云筝搬到他家，他也只是每天回家做个饭，然后多半是各自忙自己的事……哦，云筝还会小心地注意不把他家弄乱。孟律师忍不住开始反省。云小姐跟他在一起……真的开心吗？云筝当然注意到了孟鸣蜩的目光，事实上，这种被喜欢的人注视着自己做喜欢的事的感觉，真是让她满心欢悦。“我有一个新的想法。”云筝说，“要不然，我们索性换个主题吧。”周叙差点想摔鼓槌，这时候突然想换主题，那刚才那么久都白吵了吗？李朔望却说：“说来听听。”“我们一直在纠结，无非就是十分钟唱五首歌，每首歌只能唱一小段，不好取舍又不好衔接。我们改成只唱三段吧。”云筝连曲目都想好了。第一段唱戏剧《倩女离魂》，它取材自唐传奇《离魂记》，讲一个母亲悔婚，女儿却不惜灵魂离体去追赶情人的故事。第二段时间跳到民国，唱《天涯歌女》，天涯海角觅知音。第三段就唱他们自己的一首《五月的情人》，有情人终成眷属，完美收尾。“你看，算是按编导要求贯穿从古到今的时间线，而且还有故事性，三生三世情缘不断，最后还能唱我们自己的歌，多好。”周叙咂咂嘴，斜眼看了看孟鸣蜩，“你这私货也夹得太明显了吧？”云筝也不否认，咧嘴一笑，“你们就说行不行吧。”李朔望想了想，道：“我觉得可以试一试。歌曲串烧这种形式，原本是由不同的人来演唱效果更好。哪怕时间充足，我们连唱几首，观众也很容易厌烦，毕竟又不是天王巨星开专场演唱会。有情节穿插的话，可能节目效果更好一点。”他也这么说了，周叙就不再争。云筝找来新曲目的谱子，大家就先试一遍。周叙甚至还翻了一把二胡出来。他坐在架子鼓旁边拉胡琴，感觉有点荒诞，但孟鸣蜩想想云筝都因为“凑手”学了唢呐，本来就是乐手的周叙指不定都学了什么呢，一时又感慨他们不容易。最开始的《倩女离魂》选段，周叙和李朔望还要先熟悉谱子，云筝却是一直烂熟于心，开口就来。“想鬼病最关心，似宿酒迷春睡。绕晴雪杨花陌上，趁东风燕子楼西。抛闪杀我年少人，辜负了这韶华日。早是离愁添萦系，更那堪景物狼藉。愁心惊一声鸟啼，薄命趁一春事已，香魂逐一片花飞。”这一段是倩女卧病相思，自怜自叹，云筝的嗓音柔情婉转，哀怨动人。剧中已是一段痴情，这时更被她唱得缠绵入骨。与戏词的婉约含蓄不同，她这时看向孟鸣蜩的目光却直接而热烈，四目交投的瞬间，已似说尽万语千言。孟鸣蜩只觉得心口被直接击中。也许，这的确就是三生三世缠绵不断的情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