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黑夜罗刹 赵东虎确实起了招婿的心思。他收韩龙为弟子,这八年来,一直在看他的品行。 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八年下来,赵东虎对韩龙的性子可说是十二万分的满意。这孩子除了表面上清冷了些,其实内心还是古道热肠,尤其办事兢兢业业牢靠得很,一点儿都不像是嘴上没毛的年轻人。 无论是把扬安镖局还是把女儿交给他,赵东虎都可以放心。 唯一的缺憾,就是这孩子长得实在太丑了些,平日赵东虎吩咐他做事,都尴尬地不好意思看他脸。女儿只怕会为此不乐。 因此赵东虎才犹犹豫豫,没有仓促决定。在这酒宴之上,涉及到女儿名节,他自然也不会多说,充其量只是底下人在瞎猜罢了。 不过大家都是明眼人,猜来猜去,可行的人选真不多,其实撇除容貌不讲,韩龙的条件当真是最好。 他无父无母,自小由赵家教养大,又身家清白来历清楚,最关键是为人忠厚,不会坑了主家,能力又强。这种好女婿,可说是打着灯笼也难找。 于是以讹传讹,到了画眉口中,就好像是这件事快要定了一样,倒是把赵飞凤急出一身冷汗。 韩龙反而不知道这事,他白日办完了事,照常回到自己独居的小院,紧闭了门,坐在床上闭目养神,等待天黑。 由于是在阴阳交泰的时候突兀产生变化,所以对于韩龙来说,出门办事有许多不方便处。有时候时间一耽搁拖到天黑,他就不得不找借口离开,以保守自身的秘密。 这几年韩龙的秘密没有曝光,一来是他谨慎,若有机会便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托辞怕晚上出门吓坏了人,二来也靠了几分运气。 所以闲来无事,他都会提前独处,以免到时候手忙脚乱。 夕阳渐坠,前院酒令呼喝声也渐渐悄然,镖头们喝得微醺,唱着歌儿勾肩搭背离去,吃了酒肉的趟子手也精神饱满,拎着赵东虎赏下的酒肉,回去犒劳家人。忙碌喧嚣了一天的扬安镖局渐渐安静下来。 阴阳交割昏晓,暮色苍茫,阳光坠下地平,旋即黑暗便弥漫开来,窗外的天空一下从宝石蓝化作深蓝,黑色渐渐占据主流。 刷!韩龙站起身,扯下身上的青色外衫,露出一身黑衣短装。 他脸上的红斑在黑暗中渐渐消退,不过刹那间功夫,竟然无影无踪,只剩下公子如玉的脸庞。 不过韩龙并未把他的脸暴露在外太久,他探手从枕头下掏出一个青铜鬼面面具,轻轻覆盖在脸上,一双寒眸如星,竟有暗室生光遍照四方之感。 黑衣、鬼面、星眸。 这是最近三年来,在扬州城中声名最盛的“夜罗刹”! 顺便说一句,韩龙对这“夜罗刹”的名号,也同样不甚满意。不是阎罗便是罗刹,这非得妖魔鬼怪才适合自己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韩龙习惯了戴着面具,在深夜的扬州城闲逛。或许是因为内心压抑太久,而憋在心中的苦闷和疑问八年不得释放,只能拘束在一张红斑丑面之下,实在让人难以忍受。 韩龙到底是年轻人,他渴望着张扬与热血,所以在小心谨慎之外,他用另一个身份诠释自己的内心。 夜罗刹行走在晚上,穿街走巷,路遇不平信手拔刀,行侠仗义,快意恩仇。 这对像弓弦一样绷紧的韩龙来说,是一种暂时的解脱与释放。 本来只是零星传言,但在他一人夜战三十长江水匪,救得南城平安之后,夜罗刹之名陡然爆火,有一段时间,街头巷尾都在讨论这个来无影去无踪的神奇侠客。 之后更有不少凶人慕名而来,各怀目的挑战夜罗刹,被一一击败之后,更是让夜罗刹名声大振,甚至有人说他是扬州第一高手。 若是只论武学,韩龙知道自己不过中平,但是加上夜晚的异能,攻守兼备,就算是扬州城中知名的高手一股儿上来他也不惧,这“第一高手”也算是实至名归。 韩龙并非虚荣之人,但有时候走在路边,听人说起夜罗刹的英雄事迹,也不免会暗中自得。 戴上面具的时候,仿佛他才能够真正做回自己。 室外已然断黑,今夜无星无月,韩龙微笑,身形晃动,好像是一阵黑雾,从窗户中漂了出去,顷刻间便融入夜色之中。 韩龙化身出门的时候,赵飞凤正在老爹书房门前磨蹭了好一阵子,终于鼓起勇气敲门入内。 今天赵东虎真的挺高兴,眼看扬安镖局逐渐上了轨道,很多事不用他亲力亲为,也能正常运转。日后如果真的将镖局交给韩龙,他也能够放心。 他最疼这独生女儿,看赵飞凤进来就笑道:“怎么今天还没睡,这么孝顺想着来看爹爹?” 赵飞凤装乖巧:“我听说今天爹酒喝多了点儿,怕吹了风受寒晚上睡不踏实,特意叫画眉熬了醒酒汤,等爹你喝完再睡。” 赵东虎哈哈大笑:“乖女儿,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酒量,今天高兴多喝了几杯,不当回事。不过女儿的孝心,我当然是要受用的。” 他从赵飞凤手里接过醒酒汤,刚想喝一口,皱了皱眉忽然反应过来:“不对啊,平日也没见你这么孝顺,怎么突然这么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要买什么东西,赶紧先说。” 他们父女俩相依为命快二十年,对这个大大咧咧的女儿赵东虎也算非常了解,平时别说熬汤,便是问候都未必想的起来,今日态度奇怪,他非得问清楚不可。 赵飞凤嘿然一笑,用脚踢踢画眉,示意她来开口。这种大姑娘婚嫁的事儿,总不好意思自己说吧? 画眉怕老爷,但又不敢不说,硬着头皮上前道:“老爷,小姐是听说你今天要安排她的婚事,生怕不合心意,赶紧先来问问” 赵飞凤赶紧轻踹她一脚,“瞎说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种事岂有女儿家置喙的余地?” 她这会儿倒是一本正经地装了起来,赵东虎暗自好笑,自己女儿什么德性还不知道,大概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坐卧不安,赶紧来问。 本来这事也得与女儿商量,既然她主动来问,那再好不过。赵东虎沉吟道:“这事事关你的终身,为父也不能草率从事,本来就想找你来问问意见,只是时机还不太成熟。不过晚说不如早说,凤儿,你觉得韩龙这个人怎么样?” 果然老爹有这种念头,赵飞凤一阵后怕,幸好自己抢先来问了,不然等父亲决定之后盲婚哑嫁,岂不是后悔都来不及? 她知道这时候不能再装羞涩,把心一横道:“爹,韩龙是个好人我知道,但但他实在太丑了.” 这就是不满意了。这也在赵东虎意料之中,哪个女孩儿不爱俏,他苦笑到:“凤儿,男人家容貌不重要,韩龙此人老成持重,文武双全,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佳婿。你看你年纪也老大不小了,想要找个处处合适的,实在没那么容易。” 赵飞凤最烦人家说她年纪,一瞪眼道:“我还不到双十,哪里就老了?反正韩龙我不喜欢,爹你趁早打消主意,免得一拍两散!” 赵东虎自觉为女儿考虑得面面俱到,听女儿毫不领情,也不由生气:“你看不上韩龙,扬州城中你又能看上哪个男儿?你那个表哥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不如韩龙远矣!” 他当然知道方明义在追求女儿,只是这位总捕头之子并没有继承父亲的老奸巨猾,反而多了几分纨绔气,女儿要嫁给他,赵东虎万万不能同意。 赵飞凤气得跺脚:“谁能看得上这种浮华子弟,我要选夫婿,就要人中龙凤,什么韩龙方明义,一个我都不要!” 她把那醒酒汤砰的往案几上一放,也不顾汤汁四溅,掉头就跑。画眉连叫“小姐小姐”,慌不迭地追了出去。 赵东虎看着女儿的背影,好不容易有的好心情烟消云散,苦叹不已。可怜天下父母心,真是左右为难。 却说赵飞凤才出书房门,劈面撞上一个年轻的公子哥儿,瞧见赵飞凤满心欢喜,招手道:“表妹,这么晚了你来看姨丈?怎么生气了的样子?” 赵飞凤一翻白眼,“你管我!” 真是冤家路窄,刚才因为表哥方明义和父亲口角,这时候就遇上了。按说这时候天色已晚,方明义怎么这时候过来? 不过赵飞凤素来对方明义不假辞色,也不搭理他,一迈腿就穿进后院小径,径直回了闺房。方明义急了,又不便追赶,赶紧拉着落后的画眉,悄声问道:“画眉妹子,你们这是怎么了?我表妹又生什么气,你赶紧告诉我,我好放心。” 画眉无奈,她不像小姐敢得罪表少爷,只能压低声音道:“是小姐和老爷为了婚事闹了起来,如今小姐正生气呢,表少爷不必担心。” 方明义大怒,“就是我听说姨丈有招赘那什么丑面阎罗的意思,才特意赶来询问,难道姨丈真老糊涂了不成?那岂不是要让表妹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么?你们不用怕,我去找姨丈理论!” 他气鼓鼓的昂首进了书房,画眉目瞪口呆,这人还不知道自己也是被嫌弃的对象,居然还这么有自信,实在难得。 方明义入了书房拜见赵东虎,开宗明义便求恳道:“姨丈,听说你有意为表妹招赘那韩龙,此事万万不可,韩龙丑的如鬼怪一般,哪里配得上表妹这天仙般的人儿?” 他配不上,难道你就配得上?赵东虎心中鄙夷,面上不显,只叱喝道:“道听途说,你怎可当真?你表妹年纪不小,我是想找人入赘继承家业,不过人选还未定。” 听到赵东虎说要招赘,方明义急了,“入赘的男子,能有几个好的?说起来表妹是个女儿家,日后嫁了人,这镖局就不用开了吧,一年又能有多少油水” 他絮絮叨叨,赵东虎听着头疼,沉下脸道:“这镖局是赵家祖先留下来的,但凡有姓赵的一日,这镖局就得开下去,此事我意已决,休得再提!” 方明义面色铁青,但对面毕竟是长辈,他耍不了纨绔脾气,只得喏喏而退,心中只是暗恨。 他不恨赵东虎起意招赘,只恨韩龙引动了姨丈这念头,咬牙切齿,心想非把这事儿搅黄了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