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醒来的时候,江凛铖已经从医院直接出发去机场了,他在的时候难得好眠,现在却毫无困意,甚至都没有饥饿感,主治医生钟为查房看见她的黑眼圈,颇感意外,开口戏谑道,“我一直以为你挺不想看见他的,没想到,他这才走几个小时,你这脸色都变得丑的很,”毕安盘腿坐在病床上,一双眼睛耷拉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没说话,面对她这幅模样,钟为更是意外,要是放在平时,肯定立刻反击了,今日倒是难得。也没想什么就出去了。下午两点的时候,病房的门再次被人从外面推开,是岑经,知道毕安入院的消息的时候正在国外出差,回国之后,从机场直接赶来医院,进了病房看见捧着一本杂志的毕安,这才淡淡的笑了,“诶,”见他一身风尘仆仆,又看看手边的电子时钟,问:“现在还是上班时间吧,你怎么来这儿了?”“我这些天出差,刚从机场过来,直接来看你了,是不是很够意思”他将她从头打量到尾,确定无碍了,才又是一笑,“你现在这副病恹恹的模样,我还真是第一次见呢。”毕安慢吞吞地瞥了他一眼,“够意思。”岑经接过她手中的橘子,修长的手指迅速剥开,又递给她,“你什么时候能出院?”她摇摇头,“江先生没发话,没人敢让我出院。”听见毕安的话,他的笑意依旧浅淡,目光却十分深沉,点点头,十分赞同的模样道:“那到也是”众人都知道江凛铖对毕安多在意,“别用这么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我,我知道我和他已经离婚了。”“谁说什么了,你非得这样敏感。岑经又捏过毕安手心还有的四分之一个橘子,一口塞进嘴里,她将手边的抱枕扔在他的身上,“想吃就自己拿,那不是还有一堆橘子。”说着又捏起一个橘子砸在岑经的身上,“和苏北星联系了没有,”后者一愣,但也只是一瞬间的失神,脸上又恢复了最一贯的表情,毕安自顾自的说道,“苏北星在我住院之后竟然连一个电话也没给我打,就给我发了一条短信,说自己现在人在国外参加心理医师的培训课程,回国之后再联系我。”她站起身看着窗外,却没注意到身后的人脸上闪过的一丝异样。“我们一起下楼去走走,今天天气很好,”她转身,定定的看着他。两人并排坐在医院楼下小花园的长椅上,晒着太阳,她微微觉得有些刺眼,便稍稍侧着身子避开一点光线,“我昏迷的时候似乎看到了一些场景或者说是画面,有我记忆里面的,也有我不记得的,但是太真实,让我到现在都不能忽视。”她静静的看着不远处几个小孩子在吹泡泡,阳光下,气泡越来越大,最后在最绚烂的瞬间砰的炸开,小孩子再吹,阳光下五颜六色的泡泡慢慢变大,然后破裂,小孩子们却觉得十分有趣,乐此不疲。岑经看着她的侧脸,良久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你不要想这些,好好休息就好。”“其实,我,”她话没说完,却被迎面而来的黑色长裙女子打断,身着黑色长裙的女子身材高挑纤细,穿着一双三寸的高跟鞋,似乎有些意外,又有些开心,开口,“您好,毕医生,我们很久没见了。”此话一出,被点到名字的毕安愣住了,心里闪过一丝异样。看了看岑经,后者的表情有些古怪但是毕安想不出来到底为何。“嗯,五年了,大概有五年了,我之后去医院想要当面感谢您,但是那边的医生告诉我您已经辞职了。”那女子自顾自的说着,似乎在回忆,岑经站起身,挡在毕安与这个女子的面前,“您估计是认错人了。”“毕安,您不是毕安吗?五年前,我因为抑郁症入院,当时,您是我的主治医生。”“我想您真的认错了,”岑经挡在两人之间,遮住毕安的视线,再次开口,十分的冷漠,似乎仔细听,是带着一丝的慌乱的。毕安觉得心中有些不舒服,左手紧紧的抓住病号服的下摆,慢慢蹲在地上,调整自己的呼吸,看见她这模样,那女子继续开口,“深呼吸有助于缓解紧张,鼻子轻轻吸气,然后嘴巴慢慢吐气,”声音慢慢在耳边重叠,眼前闪过的画面,是眼前这个说认识自己的陌生女子蹲在地上,而穿着白大褂的自己,慢慢开口安抚道,“深呼吸有助于缓解紧张,鼻子轻轻吸气,然后嘴巴慢慢吐气,”,毕安捂着自己的头,太多的画面,太多陌生又熟悉的场景,太多的声音,忽远忽近,好像洪水一般向自己扑面而来,她快要不能呼吸了,所以大口大口的喘气,那些古怪的记忆,那些响声,快要撕碎她的心脏。“喂,你怎么样,毕安,”看见她瘫坐在地上,情绪崩溃一般捂住自己的头,岑经十分慌张,忙蹲在她的身边,轻轻的一下一下的拍着她起伏波动很大的后背,试图可以缓解她的情绪和呼吸,脑海中不断闪现着画面,穿白大褂的自己站在病床前,看着蜷缩成一团躺在床上的女子,脸上全部都是淤青,手臂打着石膏,病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冲到病床前破口大骂,“给我起来,你这混蛋,医生都在,还不起来么,”毕安身边的住院医生出口阻止道,“这是干嘛,这位先生,冷静点,病人正在休息。”“我跟你说,他这就是在演戏,根本没睡,这个疯子,”这个中年男子显然情绪十分激动,红着眼睛,快要发疯的模样,“他让我们家丢进脸面,一个大男人,把下面割了,呀,你还不起来,就你这家伙,医生,他不应该在这里,他明明是个男的,非要说自己是个女人,把下面割了,他还说自己喜欢男人,这什么狗屁话,他是个男人啊,要把他关进精神病房,他脑子有病啊,”毕安按着太阳穴,因为这个中年男子的大喊大叫,周围的医生显然都有些烦,她慢慢开口,“我就是精神科的医生,你跟谁这样大喊大叫,”又对着身边的外科医生说道,“等病人接受外科治疗之后,写个会诊单,申请精神科会诊吧。”那个中年男子又喊道,“诊疗什么,我不花这个钱,快点把他关进去,”毕安慢慢放下捂着头的手,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身着黑色长裙的女子,记忆中的画面渐渐和现实重叠,七年前,她是自己的病人,是做手术的变性人,家里人都说他疯了,精神不正常,还有抑郁的症状,最后是毕安作为主治医生收下这个病人。诊治了两年左右的时间,这个女子终于恢复正常出院。岑经扶起瘫坐在地上的毕安,“没事吧,”她看着岑经,摇摇头,额头上满是汗,面色有些苍白,又对着那个女子说道,“我想起来了,七年前,你曾经是我的病人,”那女子因为毕安的话露出笑,“您还记得我,谢谢,毕医生。如果七年前没有您,我现在不一定还活着了。”七年前,她的抑郁症非常的严重,自杀过不止一次,是因为作为自己心理主治医生的毕安才活了下来,克服了自己内心的障碍。那女子走了很久之后,重新和岑经并排坐在长椅上的毕安才慢慢开口,“我好像记起了一些事情,这几年,我似乎忘记了很多事情,包括五年前的自己,我以前好像不是这个样子的,”说完自己又笑了笑,似乎是无奈,又似乎是狼狈,以前的自己是什么样子的呢,现在的自己又是什么样子的。脑海里的那些画面,车祸昏迷期间看见的那些场景,似乎都有了解释,不是灵异事件,也不是自己生死一瞬穿越了过去与未来,那些事情都是确确实实的发生在她的生活中的,包括母亲的死,与许司白的分手,和江凛铖的初次遇见,那些都是切实发生的一切,只是她在这五年的时间里,活在自己构筑的虚幻的世界里,难以自拔,心理上的创伤迫使她产生了自身防御性的反应,假装有些事情没有发生,假装自己忘记了一些事情,但是似乎记忆发生了错乱,毕安才会在昏迷期间看见自己死了的画面。还有很多的事情,她现在还不能回忆清楚,包括许司白的很多事情。“今天的事情,不要告诉江凛铖,”毕安按着自己的太阳穴,似乎是下定决心要开始直面自己内心的恐惧与不安。她既然已经开始想起了眼前的一些事情,这是不是表示自己会慢慢的记起那些被掩藏起来的不敢回忆起的事情。她想自己一个人安静的面对,哪怕会再次奔溃,这一次,这条路自己也要慢慢的走下去,至于一直守护着自己的江凛铖,她不希望他再担心自己,也不希望自己变成他的累赘与负担。岑经是江凛铖的发小,毕安确定在自己的婚礼上和岑经是第一次见面,对于自己以前的事情,他是不知晓的,但是她不确定,以前的那些事情,江凛铖是否知晓,或者说知道多少。“我不知道曾经的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是,毕安,你从来不会变成任何人的负担,这件事情,你一定要牢牢记在心里。”岑经递给她一瓶蒸馏水,看着不远处的夕阳,又看着穿着病号服却依旧奔跑在夕阳下的孩子,最后却留给毕安这样一句话,他想告诉她,不管什么时候,你本身就足够强大,所以不要再害怕,所以不要再隐藏自己内心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