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柳儿脸上一红,虽然季诚向来不搬弄是非,但既然能对她善意提醒周赟生病的事情,反过来也可暗示周赟把她抓牢。她与赵晓波的纠葛,虽是被动,并不能说她丝毫无错,她踌躇了一下,决定坦白,“周赟,我……”周赟微笑把话头截断,“不必说,什么都别说了。这次我生病,在病房那几天想通了很多事情。我们……”江柳儿屏息听着,周赟的手机却“嘀”的一声,他看了一眼,说道:“我母亲想见见你,可以吗?”“伯母,她?”周赟叹了口气,“她最近身体不大好,前天,是我妹的祭日,每年这个时候,她都都要大病一场。”周赟顿了顿,“过去这一周,我家是多事之秋,若我不小心冷落了你,对不起。”江柳儿被他说中心事,心下郝然,她什么时节变得如此较真儿了,“没有关系。快带我去看看伯母。”周母的房间在二楼的尽头,她看起来十分憔悴,只是看见江柳儿眼底燃起一丝光亮,江柳儿送了她一只从香港带回的钱包,她十分欢喜,拉着她的手问长问短了好一阵子,江柳儿看她歇息了方才下楼。周赟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松垮的肩膀看上去十分疲累,听见江柳儿的脚步声,他低低地说了声,“谢谢。”江柳儿在沙发的另一头坐下,“不客气,伯母看着精神还好。”周赟叹息,“我和你一样,怕回这个家,家里就像黑洞,房子越大,越觉得住在里面的人很渺小无力。我爱这家里的每一个人,可我们就像在一艘漏水的船上一样,只有我一个人在拼命舀水,其他人都在坐等下沉。我妹那件事后,我们家几乎没有幸福的可能了。”他说得如此沉重,江柳儿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周赟自顾自说下去,“你对我们很重要,我妈喜欢你,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很亲切,你就像我们失散的亲人,只有你,才能让我们这个家完整,柳儿,不要离开我们。”江柳儿听着这一番像是表白又不是表白的话,这与她心中预料的完全不同,她弱弱的反驳,“可是周赟,你难道不觉得两个人在一起,是因为爱情而不是别的什么吗?”“我觉得两个人在一起,有幸福稳定被祝福的未来比什么都重要。”周赟握住她的手放在胸口,“柳儿,我们会有家,有儿女,这些比虚幻的感情都重要,不是么?”江柳儿讷讷地说不出话来,她还想再争辩,周赟把手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指指楼上,周母的门开了一条缝,周母轻轻走了出来,看见楼下挨坐在一起的两人,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又蹑手蹑脚的走了回去。“我母亲,她有轻度抑郁。”周赟听她合上房门,接着说道:“你说的爱情是特指男女之间因为荷尔蒙互相吸引而爆发的激情和依恋吗?抱歉,那最多只能维持7年,可是,家人是一辈子的。柳儿,其实我们是奔着共同的目标结婚去的,我可以嘴上说很多甜言蜜语来讨你欢心,让你认为是你所谓的爱情,可是,我觉得你更喜欢坦诚,我们只是对爱情的看法不一样,我们是殊途同归。”有那么一刹那,江柳儿觉得自己已经被说服了。但是她忽然觉得可笑,他和她,就像坐而论情的两个道士,对一道名为爱情的菜评头论足,却迟迟不下箸。他们以后的生活,也要这么别扭吗?江柳儿起身,“对不起,太晚了,我该回去了。”周赟说,“我送你。”在门口,他强迫性的给了她一个吻,带给深深的窒息和绝望,甚至还有一点自我厌弃,殊无欢愉。宣纸上歪歪扭扭蝌蚪一般的墨字,不留神看,还以为是哪个顽皮孩童的习作,江柳儿看着爸爸这些天来努力练习的厚厚一摞成果,眼眶不禁有些湿润。书桌的正前方挂着江愚五年前生日时手书的《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那时的笔力是何等的苍劲雄健,痛快淋漓。父亲最喜欢苏轼的词,还在孩童时,江愚常常抱她在膝头,给她念“壬戌之秋,七月既望…”“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教她写毛笔字时,曾让她临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苏帖。江柳儿虽习得一手娟秀小楷,但江愚说她凡事爱较真,胸襟不够开阔,字有匠气不得风流,只可自娱不可以此为生。因此纯粹只是爱好而已。但她心情郁闷难解时便喜欢钻到老爸的书房里写字排解,麦琪刚去那几年,她日日埋首,笔力突飞猛进,在江父看来,这意外的进步反倒令人心痛。今晚柳儿又在书房奋战,江愚和姚静对视一眼,知道恐怕女儿最近的感情又遇不顺,姚静性急,恐怕女儿与周赟又生变故,在房间里唉声叹气兜了几圈,准备去敲书房的门。江愚道:“别去,让她自己静静,这种事情急不得。”姚静滴泪道:“你向来不操心,柳儿那个磨人的慢性子就是随你,别人动三步,她才挪一步。这些年,她错过多少好姻缘,别人上杆子的时候她躲着,等她伸出头来,茶都凉了。这次周赟条件那么好,她不知道又犯什么轴了,你说你让她学点什么不好,跳舞唱歌弹琴画画,哪个不是女孩子学的。非要让她跟你学写字,写得一身故纸堆学究气,死气沉沉的,一点女孩子的活泼劲都没有,将来怎么嫁人?”姚静还待再说,想起江愚的身体不比以往,含泪收住。江愚叹口气,“这种事情,宁可慢一点儿,急不得,这关乎一辈子的幸福,都等了这么久,也不急在一时。”看看姚静焦虑的脸色,江愚劝慰道,“也不一定是感情的事,可能是别的,等会儿我去劝劝她,你别急。”经历一场大病,江愚待她,倒比从前耐心许多,姚静知道女儿个性执拗,也只好作罢。这一晚,书房灯光亮到深夜,江家三人都未睡好,早饭时姚静偷偷查看女儿脸色,几次欲言又止,都被江愚眼色制止,姚静思前想后,决定不能袖手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