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们单纯的小美好(全二册)

江辰说:“陈小希,如果我趁你喝醉了向你求婚会不会显得很卑鄙,乘人之危?” 有人说男人对女人最大的赞美就是向她求婚,我对此深信不疑。于是我认真地说:“不会呀。” 他点点头:“哦。” 我搓搓耳朵,满心期待着他的下一句话。 竟然……没有下一句话!江辰打了个哈欠趴在我的膝盖上,闭上眼。 我觉得江辰的行为不符合上下文的对话逻辑,于是拍拍他的脸:“求婚呀。” 他睁开眼睛看我:“你吗?” “是呀。” “好,我答应了。”他说。 ……

第八章
江辰用十分钟不到的速度把饭盒吃了个盘底朝天,吃完还指使我把饭盒拿出去扔,我拎着塑料袋出去时正巧遇到清洁阿姨在清垃圾,她很亲切地跟我打招呼:“小姑娘,礼送出去了吗?”
她这声“小姑娘”把我叫得心里十分舒坦,于是我坦白地说:“其实我不是来送礼的,我是给他送饭的。”
她说:“江医生教训你了吗?你别怕,谁家里上下老小没个病痛的,给医生送点东西,做家属的心里也舒坦,我在这医院好几十年了,这种情况看多了,放心,我不会乱说的。”
我心想再不解释清楚可就要玷污了江辰的医德了,玷污了江辰的医德不要紧,让这阿姨间接诅咒了我家人就不好了。于是我掏心掏肺地说:“其实是这样的,我跟江医生以前是男女朋友,到现在还有点感情纠葛。”
阿姨看了我一眼,显然有点惊讶,又上下认真地打量了我半天,最后叹了口气推着垃圾桶走开了,临走前小声说了句:“年纪轻轻的,原来是看心理病的。”
……
我回到江辰办公室时他在埋头写着什么东西,走过去敲敲桌子,他抬头。
我说:“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哈。”
江辰右手转着笔,左手翻着桌上的纸,漫不经心地说:“陈小希你今天走出去我们就算完了。”
我想这话内容听起来挺激烈的,本该是带着波涛汹涌的感情色彩来表达,他却讲得平淡如水,一气呵成连个顿点都不带,实在是个人才。
我站着,他坐着,就算是居高临下,我也觉得气势上我略输一筹;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就算是这么近,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说:“犯不着说得这么严重吧,我是看你挺忙的,不想打扰你。”
江辰的笔还在手指间旋转着,他说:“苏医生跟我说了,你今早打电话来想让我把话说明白了,我现在就把话说明白了,你听完再走。”
我吞了吞口水,嗯了一声表示同意。
他说:“三年前是你说要分手的是吧。”
“是。”
他又说:“分手是因为我妈对吧?”
我说对,又马上改口说好像也不是,又说其实我也说不清楚。
他把笔砰地往桌上一扔,我心揪了一下,那大概是支很贵的帕克笔。
他捏一捏鼻梁,带了点疲倦:“陈小希,告诉我,这三年你有没有想过我?”
这情感转折得挺快的啊,我想说话,却像是被什么哽住了。
和江辰分手后的第一个星期,我几乎每晚都从睡梦中突然惊醒,头发湿湿地贴在脸颊和颈子上,一摸枕头和胸前的被子都是一手湿。
我太难受了,想回去求他,说一切都是我不好,我都改我都改……
事实上我也去了,我在医院对面站了一上午,午餐时间看着他和同事说说笑笑着到旁边的小餐馆去吃饭。我远远地看着他的笑脸,甚至还能看到他的酒窝盛满了明媚,我觉得恨呀,我觉得心寒呀,我觉得我傻呀,我觉得我就该冲到马路中间给车撞死,我就不信就着我的鲜血他还能吃得下饭。
当时很多的念头在我脑中闪过,但最后我还是选择了回家,在家楼下的面包店我想买一个菠萝面包当午餐,但可能是我哭得太惊世骇俗,吓得那好心的老板娘白送了我三个,还告诉我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我要是演技够好,我就天天去她那儿骗面包。
有的人的想念能够撕心又裂肺,有的人却丝毫不敢碰触想念二字,我说过我从来都不是勇敢的人,我怕疼我怕难过,我把对他的想念封在盒子里,贴上封条:敢打开你就痛死活该。
真的有效,所以我没有想过他。
江辰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口气又硬了许多:“这个问题有那么难吗?”
我突然涌起排山倒海的恨,捏着拳头咬着牙恶狠狠地吐出一个字:“难。”
他冷笑:“陈小希,你到底是凭什么这么理直气壮的?”
冷笑是吧?谁不会,牙齿一露我就是传说中的冷笑帝!
我哼哼冷笑了几声,反问他:“你呢?你又凭什么不来找我,你凭什么不来哄我,凭什么我说分手你就真的分手,凭什么问我想你不想你,你凭什么坐着而我要站着……”
江辰被我这一系列的排比句问得有点蒙,好一会儿才缓缓站起来,我一见他站起来我就慌了,往后退了几步:“你站起来干吗?”
他却突然笑了,伸过手来抓住我的手腕,用力一拖,一把将我按在了椅子上,然后说:“现在你坐着我站着,高兴了吧?”
我哭笑不得,我想江医生你的幽默感来得有点突兀啊,我虽然号称笑点很怪但我实在笑不出来。
他双手撑在椅子的扶手上,我就被围在了他和椅子中间,这动作好啊,暧昧啊,一般是男主角想向女主角耍流氓时才会摆的。
他笑着凑近我的脸,停在能够喷气在我脸上的距离:“你提的分手,我为什么要低声下气地去哄你?”
我缩了缩脖子:“你是男的,难道你不应该哄哄我吗?”
他看着我,表情很平静:“那时候,我觉得很累。”
我也平静了很多:“你累了好久。”
这话听起来带刺,但我倒是没什么特殊意思,只是脱口而出而已。
他叹了口气:“我其实去找过你。”
我一听吓了一跳,努力在脑袋里搜索那段日子的回忆,生怕我在哪个路口和哪位男性友人拥抱还是牵手还是在吹眼睛里的沙子从而引起了误会,可是没有,我那段日子跟游魂似的,除非是《第六感生死恋》的粉丝,不然一般男性不会想靠近我。
于是我理直气壮地反驳:“你就瞎扯吧,你上哪儿找我去了?”
他正想说什么,桌上的手机却突然催命一般叮铃铃地响了起来,他回头抓起来看了一眼,突然朝着我俯过身来,我屏着一口气,来了来了,耍流氓的时刻要来了,他的手环过了我的肩,我的心脏恶狠狠地收缩了一下。他却迅速地从椅子背后抽出白袍,边把白袍往身上套边向我解释:“急诊室的电话。”
江辰抄起手机,边往外走边接电话,门砰一声打开又砰一声关上……
我一个人对着满室孤寂,觉得这手机响的时间点也掐得太好了吧,是有导演在喊action吗?
我想他一时半刻也不会回来,无聊之下就两脚滑地,驾驭着这底下装了轮子的办公椅在房间里滑来滑去,滑得正起劲,突然嘎一声,椅子失去平衡,我咚一声随椅子砸在了地上,脑门首先着地。
我这一砸可真是结实漂亮,如果拉了远镜头看,就跟厨师要杀鱼前把鱼往砧板上啪一下砸晕的动作那样干净利落。
我抱着椅子在地上恍了很久才恍过来,缓缓站起来时我想我得去急诊室找江辰,我这也是急诊,说不定脑震荡内出血了。
我顺着医院的指示牌,摸着墙慢慢挪啊挪,我虽然着急害怕,却不敢大步走,这脑震荡和内出血感觉都是跟液体有关,我要走急了说不定这脑浆还是血液晃荡得厉害就溢出来了。
好不容易来到了急诊室门口,我扶着墙往里面带着哭腔叫:“江辰江辰,你快出来,我是陈小希。”
江辰没出来,出来了个护士,她黑着脸吼我:“这里是医院!医院!有你这么大呼小叫的吗?”
我不敢说她吼得比我还大声,我怕她一急起来吼得更大声,声波会透过耳膜震动我的脑波,而我的脑袋现在很脆弱。
于是我缓慢地说:“你帮我叫一下江辰医生好吗?”
她瞥了我一眼:“江医生上厕所去了。”
我没料到这个答案,我想他刚刚走得这么匆忙一定是有什么头破血流肠穿肚烂的事情要处理,没想到他还有空排水啊……护士转身就回急诊室里了,我靠着墙等待江辰的回归。
医院的白炽灯一如既往地刺目惨白,我相信我的脸色可能更惨白,因为江辰在百米之外开始朝着我奔跑,我心想这浪漫啊,《情深深雨蒙蒙》里在火车站依萍就是这么跑向书桓的,我们不过男女角色对调。
我好像是软软地倒入了江辰的怀中,他一手托着我的脑袋,一手颤抖着翻我的眼皮,他的手抖成那样,我多么怕他把我戳瞎啊。
闹半天我只是轻微的脑震荡,那些天旋地转的症状都是我自己吓自己,连带着江辰也被吓得够呛。这里必须批评一下江辰的心理素质,作为一名已在腥风血雨中度过数年的大夫,他表现得实在是很没见过世面。
据目击证人臭脸小护士陈述,江辰大夫他捧着我的脑袋冲急诊室展开狮子吼:“手电筒!听诊器!”
小护士跌跌撞撞地拿着手电筒和听诊器出来,趁着江辰在哆嗦着翻我眼皮用手电筒照看我的瞳孔时,她抱着不妨一试的态度,用护士特有的力度,掐了一下我的人中,我就尖叫着弹跳一下醒过来了。
见我醒来,江辰的面色很不好看,大概是觉得护士抢了他医生的风头。他用小手电筒照着我的瞳孔仔细地看了一会儿,才把小手电筒收进白袍的口袋里,问我:“你怎么了?”
我攀着他环着我的手臂坐好:“我摔倒了,磕到头了。”
他皱着眉摸上我的后脑勺,手指穿过我的头发,在头皮上小心地按着,按到我嘶一声叫痛才停下来,然后又拉着我的手去摸那块头皮:“喏,这里起了个大包。”
他的口气云淡风轻,好像我脑袋上的大包是被蚊子叮的。
我按了按那块突起,有鹌鹑蛋那么大,按上去比带壳的鸡蛋软,又比剥壳的鸡蛋硬,硬度还刚好。
江辰拨一拨我的刘海,问我:“还有哪儿摔了?”
我摇头说没有,他固定住我的脖子:“别摇头!你在哪儿摔的?”
“你办公室。”我拍着他的手说。
他搀着我站起来:“你为什么不打电话叫我过去?”
我委委屈屈地看了他一眼:“忘了。”
我扶着他的肩,随他慢慢地往急诊室走,那护士跟在我们身后,表达着她迟来的关怀:“哎!早知道你是江医生的朋友我就让你进来坐了嘛。”
江辰让我在急诊室的病床上躺下:“我去拿药。”
小护士拖了把椅子坐在病床前,笑眯眯地问我:“你是江医生的女朋友吗?”
我懒得回答她,忙着按后脑勺上那个包,稍稍一用力,就有一种麻麻酥酥的疼痛从脑门扩散到脚尖,很过瘾。
小护士等半天没等到我的答案,自知无趣地拖着椅子去坐在小窗口前。
江辰端了一个铁托盘回来,上面有一杯水,一个药罐子,几支棉花棒和几片白色的药。
他把药捡到掌心,我再从他的掌心把药捡起丢入嘴巴,然后灌水送下。
吃完药,他让我背对着他盘腿坐在床上,说要帮我擦药,那个小护士几次试图过来帮忙,都被我用凌厉的目光瞪走了。
江辰先是翻了翻我的头发,由于我背对着他看不到他的表情,就自动在脑海里替他配了个眉头微皱、眼神温柔又带着心疼的表情,但很快我就在脑海中把这个温柔的表情无情地推翻了,因为他用棉花棒使劲地、恶狠狠地、丧心病狂地戳了我后脑勺上那个包一下。
我顿时就热泪盈眶了,往后仰着头看他:“轻点啊,别把我脑浆给戳出来了。”
他扶正了我的头:“知道了。”
然后他就丢掉了棉花棒,再抹上来的就是他的手指,他手指温温热热的,混着凉凉的药膏在我头皮上慢慢地揉。
我心里忽然一阵酸软,慢慢地往后靠,轻轻地倚在他身上,他手指顿了一顿,又重新再挖了一坨药往我头皮上抹。
小护士原本还在一旁贼眉鼠眼地偷瞄,但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冲我们呵呵干笑了两声,义正词严地提出她要出去巡房,对于她这种突如其来的敬业转变,我们只能称之为顿悟。
江辰成全了她的顿悟,她一步三回头地出去巡房了。
我就这样靠在江辰右肋骨的第三第四和第五根上,他一言不发地揉着我的脑袋,揉着揉着就觉得他是不是要把我的脑壳和头皮揉薄了好啵一声插一根吸管进去咕噜咕噜吸我的脑浆啊……幸好江辰还是停了下来,用他沾满药膏的手,从背后环住了我的肩。
他说:“我一直在等你后悔,等你回来求我,我一定要好好地嘲笑你,然后让你对着手术刀发誓说以后要是敢说分手两个字就千刀万剐。”
我想转过头去对他说,你这个心态太不健康了,而且怎么可以对着我这么可爱的女孩子说这么血腥的话呢,我很胆小的,我会怕。
但是江辰把我的肩胛骨握得死紧,颇有随时把我捏碎的风范,所以我就一声不吭了。
他又说:“但你居然一直没来。”
我心想,那是你没看见,我还看到你在饭馆里点了一客叉烧饭。
他说他在一个月后去找我的,他说他第一次眼睁睁地看一个人在他手里咽了气,他说当时情况实在特殊他心情实在脆弱,他需要女朋友给他支持与鼓励,所以他决定抢先原谅我,所以他就去找我。而在我家楼下,他看到我指挥着几个大汉往楼下搬行李,然后他一气之下就回医院了。
我叹气,老天不带这么无情残酷无理取闹的。
这事是这样的,那时我说完分手后,江辰撂了一句“你不要后悔”之后甩门而去,被甩后那扇老弱病残的门就放弃了苟延残喘,义无反顾地咽气了。
而恰巧第二天就是我那秃头房东上门收房租的日子,他看到那扇摇摇欲坠的门,大概是想到了他摇摇欲坠的发丝,所以他暴怒了。
他对着坏掉的门辱骂了我一顿。我的房东文化水平很高,据说是远古时代的研究生,他将这次的事件上升到了当代大学生普遍没素质的高度,并且坚持认为金融危机、干旱、地震、洪水乃至禽流感都是大学生的错。我试图跟他解释干旱不是我的错,因为我一个星期才洗一次衣服,但他不听,他坚持要我付五千块的换门费。
我虽然看起来很弱智的,但我不傻呀,这扇破木门顶多就值一千块,他一翻就五倍,比房地产还暴利还无耻啊,当然几年后我发现我错了,没有什么能比房地产更暴利无耻。此乃后话,按下不表。
因为这扇门,我和房东的关系彻底破裂,他坚决索赔五千,我坚决赔偿两千五,僵持不下,他让我滚出他的房子,我就滚了。而江辰来的那天,我在做滚的预备动作。
我如泣如诉地跟江辰说了那个房东对我百般欺凌的故事,江辰听完后长叹一声:“那我们和好吧。”
我十分困扰,瞧他这话说的,敢情在他心目中我们这三年就只是一次漫长的吵架?
也许是我沉默了太久,江辰又说话了,他说:“陈小希,我是一个医生,我看惯了生与死、挣扎与痛苦,按你的逻辑来说,我的人生该多超脱,我为什么要纠结在你身上,我一转身就有一个俏护士,一点头就是一个新的人生,我何必惦记着你?”
我一听,不对啊,这段话跟前面那句和好的要求有着天渊之别,莫非我那短暂的沉默被他认为是在拿乔,他决定不陪我玩了?
我转身抱住他的腰:“好吧,我们和好。”
他久久不说话,我急了,手指绞着他的衣服:“你不要跟我玩这种欲拒还迎的爱情游戏了,我已经老到可以结婚生子了。”
江辰拍了拍我的背:“我知道了。”
我松了他的腰,仰头看着他:“什么意思?”
他低头凑近,我神速地捂上嘴巴,闷声说:“到底和好不和好,不说清楚不给亲。”
他偏头看着我,笑了:“好,我们和好。”
说完,他拨开我的手,亲了上来。
我在辗转的唇舌间努力想保持清醒地思考一个问题,一开始是他要求和好,为什么到了最后又成了我求着他和好了,而且还得沦落到色诱求和?
但我的清醒只维持了大约三秒钟,然后嘴唇就主宰了我那没啥主见的脑子。
真的,我们的拥吻很浪漫,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我脑门上的药膏散发出的薄荷味,江辰身上的药味和肥皂味,还有他嘴巴里淡淡的绿箭口香糖味,五味杂陈很美好,时间如果能像播放器,我想按暂停,就定格在这一秒。
可惜时间就算是播放器,我手里也没有遥控器。
我那刚遭受过重创的脑袋在高度充血的状态下突然一阵疼痛,痛得我泪眼汪汪地拧江辰的后背:“我……头痛。”
他松开了我,蹲下来和我平视,我扶着他的肩努力地大口呼吸。
他从口袋里掏出小手电筒,又伸过手来翻我的眼皮,还用小手电筒照着我的眼睛,我被那道光束照得特别想流泪。
最后江辰松了口气,扶着我躺下,然后用医生特有的严肃口吻责备道:“没事,你躺着休息一会儿,脑震荡不可以太过激动的。”
我无语地望着白花花的天花板,究竟是谁害我激动的啊……我就在医院急诊室的病床上睡下了,期间我被惊醒两次:一次是江辰不知从哪儿搬了个绿色的折叠屏风来把病床隔开了,那个屏风大概年久失修,拉开来时噼里啪啦,跟放鞭炮似的,我好像是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又转身睡了;还有一次就是现在,屏风外传来一声声男性的低声呻吟,哎呀哎哟的十分暧昧。
我坐起来,正想偷瞄两眼,就被小护士传来的剽悍言论给震住了。
她说:“别叫得那么恶心,又不是在给你照大肠镜!”
我在心里盘算了大肠的位置和大肠镜的入口,不由得露出会心一笑。
外面那人已经从呻吟转成了尖声哀号,我听到江辰斥了一声:“闭嘴,别吵到其他病人。”
我绕过屏风走了出去,然后就后悔我为什么要出来了。
那大概是个年轻人,我会说大概,是从他头上那顶像炸开了的稻草头发判断的。而他的脸暂时令我无从判断他的年龄,因为上面淌满了鲜红的血,还乱中有序地扎满了绿色的玻璃片,看上去像是啤酒瓶的碎片。而某两块分别插在左右两颊的玻璃块上还带着商标,我眯起眼睛仔细看,一个是楷体的“纯”字,另一个是“生”字。
我真想拿个相机拍下他的脸,PO上论坛发个帖子,标题为“某高校艺术生血腥毕业设计,呼吁社会关注‘人生’‘生命’‘纯真’‘纯粹’等人类生生不息的美丽”,标题一定要长。
相信我,一切跟艺术和变态扯上关系的,都会红。
江辰是第一个看到我出来的,他拿着镊子指着我:“你出来干吗?进去!”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个玻璃面人就开始恶声恶气地骂:“操你妈的看什么……啊……妈啊!”
他后面那句“啊……妈啊”是用突如其来拔高的音调喊出来的,我被吓得倒退了两步,愣愣地看着江辰。
江辰把镊子上那块带有“生”字的玻璃片往身旁推车上的铁盘子上当的一丢:“这是医院,嘴巴放干净点。”
他说这话时的表情并无凝重,甚至语气也是淡淡的没什么起伏。可是我觉得他很帅。
玻璃面人用他那张血脸表达了一个敢怒不敢言的表情,并且还很谦和:“晓得了,医生您轻点啊。”
江辰嗯了一声,看着我:“进去。”
我哦了一声绕回屏风后面,盘腿坐在床上发呆。
我听到玻璃面人用讨好的语气问:“医生,你女朋友吗,漂亮哦。”
江辰似乎应了他一声,然后玻璃面人又说:“医生,带女朋友在病床上,刺激哦。”
不出意料,玻璃面人又哀号着叫娘了,我看这样的痛,就只值两个字,活该。
我不知道又折腾了多久,因为我盘着腿打起了瞌睡,到我再有意识时,我的腿已经发麻到我不敢轻易去碰触的地步。
“陈小希,你打坐啊?”江辰站在我床边,拔着手上的塑料白手套。
我动了动脚趾,一阵钻心的麻痛唰唰地爬上我全身的感觉细胞,我哭丧着脸告诉他:“江辰,我的脚麻得快废了。”
他把塑料手套随手丢进墙角的纸篓里,走过来坐在床边,伸出食指戳了戳我的腿,我叫了起来:“别呀,是真的麻。”
江辰突然伸手推我,我就像一个坏掉的不倒翁,徒劳地晃了几晃,然后维持着两腿交盘的姿势侧倒在床上。
我的左大腿被我的右大腿压在下面,我麻得哇哇直叫。
江辰似乎很高兴,他双手环胸,偏头看着歪斜倒在床上的我不停地笑,笑得脸上那个酒窝就要飞弹出去了。
然后他轻轻地把我的右脚和左脚解开,捋直,然后啪啪地拍打着我的小腿。
在他一掌一掌的飞扇下,我感觉血液跟硫酸一样滋滋地流回我的两条腿。五六分钟后,我的腿总算恢复了正常知觉,我踹了江辰一脚,表示我的脚已经好到可以踹人了,也表示他在我行动不便时把我当不倒翁玩这事让我很不满。
实话说我这一脚踹得并不狠,但江辰却被我掀翻在床上,他捂着肚子说:“陈小希,你是女子摔跤手吗?”
我又补了一脚:“你是奥斯卡影帝吗?”
江辰还是捂着肚子不动,甚至我远远地觉得他额角已经泛出汗来了,我愈看愈觉得不对劲,难不成我这脚一麻还麻成了佛山无影脚,轻轻一踹就能踹出人命来?
我爬过去拍他的背:“你没事吧,没事吧?你别吓我啊。”
他突然转身抱住我:“你是白痴啊,我捂着肚子你拍我背干吗?”
他抱得很紧,几乎把全身重量都过渡给我,我有点喘不过气来,说:“你怎么了?别勒死我啊。”
他说:“我胃有点疼,让我抱一下。”
我轻拍着他的肩膀:“你的药在哪里,我去给你拿,你这胃怎么老痛啊,这样不好,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他把他的大脑袋搁在我肩膀上,说:“陈小希,我照顾不好。”
我作为雌性的母性本能在听到这句话时顿时泛滥,我摸着他的头说:“江辰,那我来照顾你。”
“好。”他说。
之后江辰交班了,在送我回家的路上他列出了一系列我要如何照顾他的条款,这些条款大部分我都不陌生,大学时他就列过一份给我。比如说,他负责给我送早餐,我负责给他送午餐、晚餐;比如说,一切带有壳的食物,我必须帮他剥,这集中表现在茶叶蛋上;又比如说,我必须每周替他清洗一遍他穿过的衣服和被褥……
我坐在副驾驶座上把他给我的两页处方单翻得哗哗作响,可他就是不为所动,最后我忍不住了,挥着那两页纸:“为什么我必须给你送晚饭?”
他说:“这是比照大学那份规则来的。”
我说:“大学近啊,方便啊,再说了,大学你还给我送早餐呢。”
他说:“那是我要早起看书,顺便。而且,我不是对比大学那份把送午餐减掉了吗?”
我气结:“那……那我也不要送晚饭给你。”
他用眼角瞟了我一眼:“是谁说要照顾我的?”
我无语以对,只好又低头研究那些条款,在第六条上,江辰写着:必须每三天帮我整理一次家里。
我抖着纸:“你看看第六条,大学时没有这一条。”
他拍着方向盘等红灯,伸过头来瞄了一眼:“大学住的是宿舍,不能便宜了别人。”
……
好吧,是我错了,是我在三年回忆中主动把他美化了太多,以至于我只记得他对我的好,完全忘了他对我的欺压。
回忆之所以美丽,是因为谁也回不去。
而在我认识江辰的漫长岁月里,他的温柔底下都是隐藏着一颗对我肆无忌惮作威作福的心。比如说那个图书馆事件,大家看到的都是他在图书馆里帮我翻书,可是那么冷的天,我多想在宿舍的被窝里待着,他却硬要逼我陪他上图书馆,他说学生本来就该好好学习,他还说一想到他在图书馆埋头苦学而我在宿舍埋头苦睡,他心里就不舒坦,心里就不平衡。他老人家是医学系的,每天要好好学习免得医死人无可厚非,但我一艺术系的,每天逼着我上图书馆那是对我自由思想的扼杀,所以我成不了梵·高、毕加索,其实是江辰害的。
“到了。”江辰拍了拍我的头。
我往外一看,愣愣地说:“你走错了,这不是我家。”
他解开安全带:“我知道不是你家,这是我家,你上来给我煮点东西吃,顺便收拾一下。”
……
更多章節請下載APP
海鷗小說APP 海量小說 隨時隨地免費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