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们单纯的小美好(全二册)

江辰说:“陈小希,如果我趁你喝醉了向你求婚会不会显得很卑鄙,乘人之危?” 有人说男人对女人最大的赞美就是向她求婚,我对此深信不疑。于是我认真地说:“不会呀。” 他点点头:“哦。” 我搓搓耳朵,满心期待着他的下一句话。 竟然……没有下一句话!江辰打了个哈欠趴在我的膝盖上,闭上眼。 我觉得江辰的行为不符合上下文的对话逻辑,于是拍拍他的脸:“求婚呀。” 他睁开眼睛看我:“你吗?” “是呀。” “好,我答应了。”他说。 ……

第二十一章
第二天我照常上班,江辰去陪他爸妈和李薇,期间他打过电话给我,说是在一个什么园看雕塑,我一听“雕塑”这两个字骨子里的艺术家细胞就开始狂吼叫嚣,假设我的艺术细胞是有嘴的。
我问江辰说那是什么样的雕塑?他说人、动物。
我又问他说那用的是什么材质?他说金属、石膏。
我又问他那线条优美吗?他说不是直线。
我最后实在无奈,只好跟他说那你跟我讲讲你印象最深刻的一个雕塑吧。他说有一个仰头下巴朝天的屈原铜像让他印象很深刻,因为颜色很跳脱。
我一听很兴奋,追问说颜色怎么个跳脱法?他说整个铜像是金铜色的,但是在屈原扬起的下巴上却有一圈灰白色。
我沉吟了一下,向他解释那是为了突出屈原的胡子,在艺术的表达中,衬托是很重要的一种手法,你看到的是一整个屈原的铜像,说不定那个艺术家其实就是用一整个铜像来突出那一圈灰白色的胡子,也许就是一个象征,象征真理不畏岁月风霜之类的。
江辰说:“陈小希,你让我认识到了艺术真的是相通的。”
我谦虚地说:“哪里哪里。”
他又说:“艺术家真的挺不容易的,为了象征你说的那个主题,他大概想了不少办法,才能让鸟和鸽子天天上屈原的下巴上拉屎。”
……
你看我们艺术家多不容易,连鸟和鸽子的如厕场所都得照料着。
下午因为漫画书的事开了一下午的会,我这一生最恨的事情就是开会,毋庸置疑。我总觉得一群人傻坐成一个圈,中间至少得点个篝火什么的……
我们公司从来不开会的,实在是才三个人,傅沛也没脸说出“开会”这两个字,但是对方公司就不同了,我们到他们会议室时吓了一跳,密密麻麻地绕着长圆桌坐了一圈,外围还稀稀疏疏地坐着几个拿着大黑本子秘书模样的女孩子。
会议又臭又长,对漫画的设想讲了一大堆,然后搞半天与会人员连一个知道怎么贴网点的人都没有,不过就是走个过场,反正我最后画出来的漫画里有个道具是他家的点读机就好。
开完会,傅沛主动提出要给我更新办公装备,说把电脑、扫描仪和手绘板什么的统统给我换成最新的。虽然我画漫画习惯用笔先画好再扫描到电脑里上色,但是对于可以浪费公款这事我还是十分热衷的。
因为开完会差不多也是下班时间,傅沛干脆就送我回家。
我没料到我会在家门口见到倚门低头抽着烟的吴柏松。
听到脚步声吴柏松抬起头,他这一抬头吓得我倒退了两步,两三天前我见到的还是春风满面的他,怎么一下就胡子拉碴,萎靡苍老到好像被腌过的萝卜干。
我可以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只好强装平静:“你等很久了吗?怎么不先打个电话呢?”
他说:“打了,你没接。”
我掏出手机才发现下午开会被我调成静音了,忙解释:“我调成静音忘了调回来。”
然后一边掏钥匙开门一边招呼他:“进来前先把烟熄了,你怎么看起来这么憔悴?”
吴柏松一进门就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我找出茶包泡了杯热茶塞进他手里,然后用最知性最善解人意最不八卦的语气问:“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他盯着手里的茶:“染染要和我分手。”
我咬一咬下嘴唇,深吸一口气问:“还有呢?”
“还有你不是都知道了?”他抬头看我,“你是用一种什么心情来看待我这段感情的,看好戏?”
我压住火气:“如果你非得这样说话我觉得我就没有必要再听了。”
“对不起。”他叹口气,“我不是针对你。”
我摆摆手:“那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我不想分手。”他说,“染染说那个人已经开始怀疑,她很怕他知道了会对我做出什么事,你知道那个人……”
我知道,而且身为普通老百姓的我,爱莫能助。
我们陷入一阵沉默,最后吴柏松眼睛一亮:“我带她走,回新西兰。”
我指出他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胡染染会不会跟他走。
他说:“她为什么不会跟我走?”
我说:“因为她的家在这里,她的爸妈在这里,她不敢肯定她跟你走了之后她家里的人会不会因此遭遇什么事情。”
吴柏松眼里的光芒慢慢地黯淡下来:“我连自己的女朋友也保护不了,我是不是很没用……”
我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平时用来对付江辰那一套无厘头在这里似乎也不是很合适,你想想看,这时候我要是说其实你也不会很没用,至少你还会说英语之类的,我想他可能会用手中的热茶泼我吧。
场面陷入他一个劲儿地自怨自艾,而我一个劲儿地重复说着不会不会你想太多了,然后最悲哀的是我们都知道这样的对话对情况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帮助,但我们能做的却只有这么重复着。
江辰进门时就看到两个双眼无神的人坐在客厅发呆,他跟吴柏松打完招呼后走过来拍拍我的头:“怎么不接电话?吃饭了吗?”
我这才意识到我们俩相对无言地坐了有两个小时,而我们完全没有想出解决的方法来。
吴柏松站起来说他要回去了,江辰拍拍他的肩膀:“走吧,先去吃饭,吃完饭再走。”
我们在楼下的川菜馆吃的饭,江辰已经陪他爸妈吃过饭了,我叫了一盆酸菜鱼,吴柏松叫了一打啤酒,我和江辰都陪着喝酒,因为这时我们唯一能帮到他的也只剩陪伴。
吴柏松两杯啤酒下肚后开始说着要放弃了之类的丧气话,甚至开始说着其实他也没那么爱胡染染,胡染染也不算个好女人之类的话。
我们有满腔愤慨却又无语以对,只好继续灌酒,江辰胃不好我不让他喝太多,吴柏松忙着絮絮叨叨酒也没喝多少,于是下场就是我莫名其妙地喝到眼前出现了两个江辰两个吴柏松。
但是我的意识其实很清晰,只是行动有点迟缓,我扶着江辰的肩膀,把大半的重量都转移到他身上,然后眯着眼听他们的对话。
江辰跟吴柏松说:“我知道你还会再找到爱的人,但都不是这一个了。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就那样过日子,我试过是不能,那种感觉很奇怪,我不知道怎么形容给你听,不会有什么撕心裂肺的疼痛,但就是难受。我们医学上有一种说法叫疼痛数字量表,NRS,把疼痛分为0到10一共十一个数字,10是最剧烈的疼痛,0是无痛,那种难受就是零点几的难受而已,但是它属于持续疼痛,它时时刻刻提醒着你它的存在。”
吴柏松哭丧着脸:“你能不能打个我听得懂的比方啊?”
我拼命想点头说吴柏松我们真的是知己呀,对话上升到专业角度这件事实在是很困扰人呀。
江辰扶了扶我歪在他手臂上的头,才说:“就像是你一直把一件套头的毛衣前后穿反了,你总会隐隐觉得不自在,觉得脖子勒得慌,而这种难受微不足道,但你就是没办法忽略。”
我第一次听到江辰这么具体地谈到感情,虽然无论他的疼痛分级比喻还是他的套头毛衣比喻都是相当的冷门,但是我依然觉得很感动。我清晰地意识到想要向他表达我的感动,但是我被酒精麻痹了的身体明显不支持我的感动,因为从我嘴里吐出的每个字都只是酒鬼的模糊呢喃,而我想抱抱他的动作最后也只是演变成醉瘫在他身上吹着酒气。
后来吴柏松说了一句废话,江辰也附和了他那句废话,那句废话就是“小希喝醉了”。
小希,也就是本人我,身体喝醉了但是精神没醉,事实上我还异常清晰地看着这个世界,只是他们都不知道。
出了饭店门口吴松柏说他要走了,然后他就走了,影子萧瑟地被街灯拉长缩短,我真的很抱歉啊朋友,我帮不了你。
江辰蹲在我面前,拉了我的手让我伏上他的背,他说小醉鬼我背你回去。他那样柔软的语调,我是真的没有听过。
回家的路不长,江辰走得很慢很平稳,我拉一拉他的头发,咬一咬他的脖子,他只是笑着怕我往下滑而把我托着往上颠了颠。我用食指去戳他笑出来的酒窝,又换中指去戳,换无名指换尾指换拇指,他不躲也不闪,只是把酒窝笑得更深。
一路上的风多少吹散我一些醉意,到家时我已经能够清晰地说出“到家了呀”这样洋溢着欢快的句子。
但我猜我喝醉这件事深深地取悦了江辰,他就像一个拿到新玩具的小孩,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他小心翼翼地把我摆坐在沙发上,然后蹲在我面前问我:“陈小希你喝醉了?”
“是呀。”我很配合。
他又说:“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呀。”
他说:“我是谁?”
“男朋友呀。”
他笑,捏一捏我的脸:“你男朋友叫什么名字?”
“江辰呀。”
他说:“你现在说话可不可以不带‘呀’?”
“可以呀。”
他笑着凑上来亲我的唇,贴在我的唇上说话:“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知道呀。”
他又是大笑。我想他应该多少也喝醉了,不然怎么会察觉不到这段对话有多傻?
后来江辰问我:“你想睡觉吗?”
我说:“不想呀。”
他说:“不累就陪我坐一会儿吧。”
我说:“好呀。”
江辰坐在地上,头靠在我腿上,他说:“你每次喝醉了都特别乖巧啊。”
我说:“是呀。”
他又笑。
他说:“陈小希,如果我趁你喝醉了向你求婚会不会显得很卑鄙,乘人之危?”
我说过我是一个清醒的醉鬼,所以我清晰地知道我心里暗暗期待了很久他的求婚,我妈说了,男人对女人最高的赞美就是向她求婚。好吧,这句话不是我妈说的,我忘了是谁说的,我喝醉了,不要对我有太多不切实际的要求。
我压下紧张得想吐或者是喝多了想吐的感觉,认真地说:“不会呀。”
他点点头:“哦。”
我搓搓耳朵,满心期待着他的下一句话。
没有。没有下一句话。江辰打了个哈欠然后趴在我的膝上,闭上眼。
我眨了眨因为酒精充血而视线迷蒙的双眼,很是不解。在我的设定里,江辰这时就应该打蛇随棍上地向我求婚,然后我就仰起我高贵的头颅说我考虑一下呀。然后他说有什么好考虑的,你喝醉了就赶快答应吧。然后我就说好呀。然后这一切看起来虽然比较不矜持但都是酒精在作祟。
我觉得江辰的行为不符合上下文的对话逻辑,于是我打了个酒嗝,拍拍他的脸:“求婚呀。”
他睁开眼睛看我:“你吗?”
“是呀。”
“好,我答应了。”他说。
……
我感到异常气愤,这段对话里主语宾语的胡乱省略导致脑子虽然很清醒但依然属于喝醉属性的我完全没办法理解过来,于是我揪着他一小撮头发:“听不懂呀听不懂呀。”
他拍开我的手站起来,坐到沙发对面的茶几上,然后凑近我的脸,近到我能看到自己在他瞳孔中缩成一个小小的像。
他说:“陈小希你刚刚跟我求婚了,因为是你所以我答应了,你明白了吗?”
我恍然大悟:“明白了呀。”
他灿烂地笑着:“那你高兴吗?”
“高兴呀。”我跟着他笑。
他赞许地拍拍我的脸:“真聪明。”
我隐隐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但自从幼儿园那个教画小花朵的老师退休了后,我就再没有得到过这么诚心实意的夸奖,所以我就更高兴了。
次日清晨我醒来,躺在床上忍着宿醉的头疼回想着昨晚的事情,然后转头看看在一旁睡得正酣的江辰,我伸出食指细细地感受他的轮廓,人睡着了或多或少看上去都比平常多一点孩子气,那点孩子气在江辰沉睡的脸上显得那么恰如其分,我看着都忍不住叹气,你说这么英俊美好,他骗起傻乎乎的我来怎么就这么毫不手软丧心病狂?
我买早餐回来时江辰在沙发上看晨间新闻,他漫不经心地扫了我一眼:“我还以为你逃婚了。”
我假装听不懂,晃着手里的早餐:“吃早餐了。”
他把遥控器一丢,趴在沙发椅背上得意扬扬:“陈小希你昨晚跟我求婚了,你少装蒜。”
我剜他一眼,沉着脸不吭声。
他笑着说:“我在抽屉里看过你的户口簿,我的也在我手上,不如我们都请一个小时假,去民政局当今天第一对结婚的人,替他们开个市?”
我木着脸:“你在说什么?吃早餐了。”
他穷追不舍:“你少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知道你记得。”
你知道个屁。
你不知道求婚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件大事,你不知道我在脑海中幻想过音乐鲜花戒指下跪眼泪,你不知道我细细地在心里描绘过每一个表情动作音调语言,你不知道不管我怎么幻想,不管求婚这事最后会怎么发生,求婚都应该要由你来做,你来!
回想起我们这一路走来,总是我在他身后很努力地追赶,身边的人没几个看好我的,总在我耳边说“女追男隔层纱”这样的话,仿佛他就是顺便接受了我的感情似的。其实不是的,他们不知道我在他身上用了多少心思。为了不错过和他一起上学,我每天早上六点就等在巷子口;我为了能够用艺术加分和他考上同一所学校,我每天都很努力地画画,家里我的床底至今都堆满了我的素描;为了能和他在一起,我假装看不懂他妈妈瞧不起我的眼神……而他连一个让我觉得受到万分珍惜的求婚都不给我。
我愈想愈觉得委屈,眼眶一热眼泪就滚滚地往下滑。
江辰似乎是被我吓到了,单手撑住沙发一跃就翻过了沙发靠背,他跑过来抱我:“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我躲开他替我抹眼泪的手,推开他的怀抱:“我不跟你结婚,我不嫁。”
他皱着眉头:“你怎么回事?”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怎么说,只能一味地哭,我还记得江辰的那个套头毛衣理论,我也相信他爱我,但是我无法跟他解释我那突如其来的心慌,我害怕,害怕因为最初是我先说喜欢,所以永远只能由我主动;我害怕,害怕因为我先迈出了那一步,所以他会理所当然地觉得每一步都应该由我来迈;我害怕,害怕我爱他比他爱我多很多……他再次试图伸过手来抱我,我摇着头一步步地退后,直到背后抵上了门。
江辰像是忍耐什么似的深吸了一口气:“你这样是因为我妈吗?我妈那边你不用担心的,我已经跟她说清楚了,她那人也就雷声大雨点小,我想的事情她也拗不过我,再说了,我们结婚了不和他们住一起,时间久了关系也就慢慢好了。”
原本我最担心的问题现在反而成了我最不关心的问题,我在生气我在难过,我管你妈要你娶谁……好吧,我暂时不管你妈要你娶谁……
人一难过就很容易钻进死胡同,我看着江辰皱眉头的样子就觉得他一定是讨厌我了,他一定是觉得我无理取闹了,他一定是要分手了,不知道谁又说过,女人提一百次分手都抵不上男人提一次。虽然这句话有试图从分手数量上贬低女性情商的嫌疑,但江辰他不要我了……
意识到这一点,我发现谁求的婚也已经不重要了,人生真的是瞬息万变,你以为重要的,下一秒有可能就没那么重要了。
我觉得天旋地转,我的背抵着门慢慢滑下:“我不要分手……你别生气……”
江辰随我蹲下来,他显得很困惑,不停地问我:“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我头痛。”这是我失去意识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如果我早知道我说完这句话就会晕倒,我会说“我们结婚”“我嫁给你”“我现在真的在跟你求婚了”。
可惜没有“如果”,没有“早知道”,没有“重头来过”,没有“时光倒流”,人类遣词造句的逻辑很怪,常常使用这样无法改变事实但是又无可奈何的词,仿佛可以安慰到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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